第2章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庄子,桑泠下午采买时很是仓促,甚至好些东西都没与商户讨价还价。
一股脑花了五两银子,放在以往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价格,如今却是肉疼得厉害。
然而天公不作美。
还未到傍晚,乌云来袭,压得天色阴沉晦暗,好似下一瞬就要彻底沉下似的。
桑泠本还有几样物件未采买,却已是无法再继续逗留。
天色暗下的山路不好走,更有前世曾遭遇过的某些经历令她心有不安,只能就此作罢,租了辆小推车,推着自己的东西匆匆往回赶。
但天色仍是在她上山时彻底暗了下来。
大雨倾盆,山路湿滑。
桑泠有些懊恼自己怎未记起初到云台镇的第一日暴雨侵袭了一整夜。
不过那于她而言,已是十五年前之事,她又怎会记得。
桑泠脚步一深一浅踏在泥泞的山路上,风雨模糊了她的脚步声,原本为了方便搬运而租下的小推车成了上山路上最大的累赘。
她累得不行,刚打算停下喘息一瞬,一脚下去却霎时踩空,整个人顺着湿滑的地面,一下跌向一侧浅坡下。
下意识的惊呼声和跌倒的闷声被雨水瞬间淹没。
桑泠身体失去平衡,下滑过程中脚下猛然绊倒一个硬物。
直到身侧骤然传来撞击的疼痛,她才紧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
下一瞬——
“啊!”
一声划破天际的惊叫,伴随着一道闪电骤亮。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桑泠脸颊上,令她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她赫然瞪大眼,强光下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犹如见鬼了一般,鲜血淋漓,浓烈的血腥味在瞬间蔓延开来。
他他他!
“鬼啊!”
桑泠当即被吓得六神无主。
闪电褪去,周围沉入一片黑暗。
她惊慌逃窜间,湿滑的泥地让她下意识伸手找支撑点。
掌心下温热一瞬,她又赫然顿在原地。
是热的。
桑泠迟疑地转头,逐渐再次适应黑暗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身影上,模糊看见了他胸膛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
雷声轰鸣,桑泠却呆在了原地,脑海中有片刻空白。
直到思绪回炉,她才忙不迭躬身凑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的确还活着。
可是,闻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雷电交织,大雨狂肆。
桑泠仅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便迅速有了动作。
她搬动着闻野的身体,吃力地往浅坡上拖。
一度成为累赘的小推车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否则以闻野身高体壮的重量,桑泠的细胳膊细腿压根无法将他带离此处。
桑泠负重前行回到半山腰的庄子里已是狼狈不堪,但她来不及过多休息,简单换过湿透的衣衫后,又匆匆将闻野搬进屋子里来。
点燃烛灯的屋内让桑泠这才将眼前的面容彻底看清。
一路的雨水冲刷了他身上大部分血渍,棱角分明的面容毫无血色,湿发凌乱地披散开来,那双总带着令人感到压迫感的凌厉双眸紧闭后,令他整个人戾气退散,再无更多气势。
桑泠的记忆中,闻野一直是冷静沉稳的样子。
他不苟言笑,冷淡疏离,让人心生距离感,总觉得他难以接近。
高挺健壮的身形令他即使是不良于行,也仍旧令人生畏。
无论何时,她都未曾见过闻野如此时般虚弱狼狈。
桑泠不知如今的闻野为何会受伤倒在山林中。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前世虽一直相处得平淡,闻野在世时却从未亏待过她。
就当回以他前世对她的照拂,自是不能放任他不管的。
早已是有过亲密接触之人,闻野也昏迷不醒毫不知情,桑泠心下并无太多顾虑,动作麻利地开始替他脱衣。
只是当闻野衣衫褪尽时,她瞳孔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瞬,手上动作顿在原地。
咕噜——
一声突兀的吞咽声令桑泠霎时回神,手上动作恢复,脸颊却蔓上不自然的绯红。
闻野有一副极好的身子是桑泠前世便知晓的事实。
她看过摸过,甚至被那强势的男人要求着亲吻舔舐过。
她从羞涩,到自然,最后甚至不可否认地知晓,坦诚相见时的移不开眼名为着迷。
肌理分明,线条优美,麦色的肌肤带着野性的冲击力,宽肩窄腰像是上天雕刻的艺术品,呼吸带动的起伏令光影打在强健的肌肉上阴影晃动。
三十岁的闻野已是趋近完美,她却没想到如今二十五岁的他,竟会更加优越。
长裤褪下,桑泠脸上红热更甚,眸中惊艳退散几分,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仍是如记忆中一样嚣张跋扈,即使沉睡着,也叫她生出几分退缩的怯意。
雨天夜里湿寒,桑泠连忙收回思绪快速将他褪掉湿衣的身子塞进了绵软的床榻中。
视线向下,桑泠这才看见闻野血流不止的伤口伤在腿上,忙拿过一旁提前准备好的热水和毛巾擦拭伤口处的血污。
血污擦净,伤口逐渐清晰显露出来。
桑泠神情一怔,有些不确定地凑近仔细看了起来。
拳头般大的血窟窿生在闻野右腿脚踝处还在不断冒着血珠。
污血晦暗,伤处狰狞,伤口周围的皮肤诡异地攀爬着一道道青色脉络,看得让人生理不适。
但桑泠却是认得这青色脉络的。
前世闻野战败负伤,而后腿疾难治瘸了腿,她曾无意间看过一次他的腿伤,正是伤在右腿脚踝处,和此时眼前的伤处一模一样。
只是眼下的伤口更加血肉模糊,那时她所见的已是陈旧伤疤。
所以,前世导致闻野不良于行的伤,不是因为那场战事的落败,竟是此时就已落下的吗。
那个她曾遥望过的挺拔青年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眉宇间皆是不可一世的骄傲,可后来因战败和落魄,以及再也无法行走自如的身姿令他沉默暗淡,再难从他深邃的黑眸中看见昔日半分光彩。
记忆中两个不同时期的闻野逐渐重合在一起。
桑泠咬了咬牙,连忙起身在今日采买的物件中翻找起来。
大部分物件被雨水淋湿,但藏于最底层的药材因着珍贵被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再度拿出来倒也完好无损。
桑泠打开纸包鼻尖蹿入一股浓烈的药香,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
这药材可不便宜,甚不知是否对闻野的伤势有作用。
她本是为着给自己留作不时之需,就这么用在闻野身上还是有些肉疼的。
桑泠站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很快有了动作,迈开步子朝着庭院一边前去磨药。
闻野富裕,且出手阔绰,应是不会赖她这几两小钱的。
桑泠甚至觉得,自己还能从闻野身上赚上一笔。
就当是把这药卖给他了,夫妻一场,她多赚一点又有何妨。
如此想着,桑泠手上磨药的动作加快了几分,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应当收闻野多少银子才算合理。
待到桑泠为闻野处理完伤口又将自己洗漱干净后,已是夜半三更。
就寝时,桑泠本是想也没想便上了榻,身侧男人热烫的体温显得有些突兀,她仅是一瞬便熟悉地适应了下来。
可很快,她又赫然睁开双眼,夜色中一双漂亮的杏眸湛亮,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
桑泠窸窸窣窣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替闻野掖好被子,自己连忙又去橱柜里拿了被褥铺在地上。
闻野不知何时会醒来,如今他们不是夫妻而是陌生人,孤男寡女睡在一起的确很奇怪。
但更重要的是,桑泠觉得她的床铺为何不能收钱,算他五百文一晚,她连地铺都睡了,闻野是不会赖账的。
心里的算盘越打越响,桑泠心满意足地躺进地铺中,没多会便阖上眼眸嘴含笑意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桑泠在晨光中醒来。
屋外雨声已停,明媚日照肆意浓烈。
桑泠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意识到自己并未躺在床榻上,而是睡在地铺里,有一瞬以为昨日的重生仅是黄粱一梦。
但身体迅速苏醒过来的精气神令她思绪又霎时回炉。
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桑泠从地铺中起身,被褥滑落,轻薄衣衫下柳腰丰臀的弧度若隐若现。
很快,一件外衣披上,彻底遮挡住那般令人血脉喷张的光景。
一回头,她赫然对上一双如黑曜石一般深邃的黑眸。
桑泠愕然瞪大眼,闻野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
一人跪坐在地铺,一人静躺在床榻。
屋内有片刻沉寂,气氛变得尴尬又怪异。
半晌,低沉暗哑的男声冰冷地打破沉默:“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