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第22章
短暂的光亮在来人入屋后便迅速被熄灭。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中。
对方似乎是偷摸前来, 极力将动静压到最低。
鬼鬼祟祟的,好半晌才发出声音道:“快进来,别叫人看见了。”
来人嗓音听着有些熟悉, 桑泠屏息凝神, 歪了歪头才赫然分辨出, 竟是知府大房的长子, 她的堂兄, 唐令泽。
“为何选在这里见面,这些书架密密麻麻的, 瞧着一点也不舒服。”
女子声音陌生,不像是桑泠知晓的任何一人。
唐令泽笑得有些兴奋,声音压低后显得格外猥琐:“这儿才隐蔽啊,书架密集, 若是有人来了, 也能做个遮挡啊。”
女子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这会儿会有人来这吗?”
一阵窸窣声,像是唐令泽把人抱进了怀里:“吓你的, 人都在宴席上呢,这会儿不会有人来的。”
黑暗中, 桑泠和闻野面面相觑。
所谓“不会有人来”, 却有他们二人根本不在宴席上。
闻野克制着难以平稳的呼吸,压低声音后嗓音便带上了低磁的暗哑:“为何躲起来?”
为尽可能多放置藏书空间, 藏书阁书架之间过道狭窄, 几乎只能够一人直立通过。
此时闻野高大的身形被挤入窄道中, 侧着身子勉强留出的一些空隙被桑泠占据。
桑泠为避免后背触及另一侧书架发出声响, 她几乎整个人的力道都趴在他的胸膛上。
前世桑泠与闻野同塌而眠时,便惯爱这般趴在他胸膛上入睡。
如此习惯倒是与他们夫妻关系是否亲密无关。
无非是在几年时间中, 桑泠从头几次睁眼发现自己被闻野抱在怀中醒来惊愕错愣,到后来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甚至也无法否认闻野宽厚结实的胸膛枕着甚是舒服。
无论是以往在榻上,还是眼下躲避在窄道中,她小小一只,轻而易举就能完全钻进闻野怀里,她纤瘦身形的重量更是对闻野一点造不成压力。
但闻野此时却觉得她压得自己好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胸腔沉闷得厉害,却不断滋生蔓延着难耐的躁动,心火灼烧着,在如此隐秘贴近的姿态下无处安放。
桑泠却像是丝毫不觉自己姿态不妥,她无视闻野的紧绷,一本正经道:“你在此窃取机密信息,若是叫他们知晓了岂不是暴露了,自是要躲起来的。”
闻野一愣,默了好一会,紧绷的身形忽的松缓下来,无声笑道:“谁跟你说我在窃取机密信息,是老师让我来的,无需躲藏。”
桑泠对于自己闹了乌龙似乎也不觉得羞赧,只怔然地眨了眨眼,不知她心下在思索什么。
闻野分心注意了一下
依誮
外头那两人的动静,而后再次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在宴席上消失太久不好,我先送你回去。”
说罢,闻野身形微动,似是就要带着桑泠从窄道中现身。
桑泠脸色微变,忙一把按住闻野。
她那点力道虽是压根不足以压住闻野,但被她手掌抓住胳膊的柔软触感仍是叫闻野动作顿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不可,现在出去不就叫那两人瞧见了。”
闻野道:“我既不是来窃取机密信息,瞧见了便瞧见了。”
“不是那个。”桑泠敛目,手上力道松开,又习惯性地将手指缠在身前小幅度搅动着。
闻野挑眉看她,还未开口,就又听见她小声道:“是你我在此私会之事,此时出去不就叫人瞧见了。”
私会?
闻野目光盯着她微颤的眼睫:“你我何来私会?”
这时,外头那两人似乎找着了合适的位置不再移动。
女子开口道:“你确定当真不会有人来吗,我怎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呢?”
唐令泽不以为然道:“肯定没人的,就算有,瞧见了便瞧见了,你我都这么久了,怕什么?”
女子似是嗔怪地打了唐令泽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引得唐令泽宠溺低笑,她却不满道:“你我无名无分,这便是私会,私会怎可叫人瞧见。”
书架后,桑泠终是抬头看向了闻野,嗓音贴近他,借着女子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你我无名无分,私会自是不可叫人瞧见的。”
闻野胸腔一震,是桑泠的话语,也是她贴近自己的气息,扰得他心绪躁动。
那股香软与他严丝合缝贴紧着,甚至能感受到两人节奏不一的心跳声在胸前交错弹奏。
名分。
她还当真是一点也不知羞,如此直白大胆便向男子讨要名分。
闻野忽的想起那日在半山腰山庄的厨房外那一幕。
沐着日光的少女,漂亮又温柔,明艳且烟火气十足。
挽起的发髻,映着他模样的杏眸,还有那张含笑的俏颜。
近在眼前,触手可得。
“桑泠,我年长你十岁。”
桑泠贴近的目光捕捉到闻野因她身形挤压而凌乱到胸前的一缕长发。
她指尖微动,鬼使神差般探出手来,白皙指尖缠绕乌发,力道轻柔得几乎叫人感觉不到,闻野的视线却被紧锁在那一抹黑白交缠的画面中。
“阿野哥哥。”
闻野抬手,本是想制止她继续这般过于亲密的动作,力道却在她低柔的呼唤下骤然失控,蓦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唤我什么?”
桑泠腕上吃痛,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腕没能挣脱开来,便任由他这么抓着她,只抬眼直直撞进他沉黑的眼眸中。
“听闻我的表姐以往便这样唤你,往后我也能唤你哥哥吗?”
闻野喉间一紧,绷紧的神经中脑海有一瞬空白,压根没去细思桑泠口中的表姐是何人,所有思绪聚集在那一声柔软亲昵的称呼上,甚至隐隐期待着下一次听见,再真切地捕捉到那抹音色。
而后,脑海中思绪照进现实,桑泠未得到回应,竟是当真又唤了一声:“可以吗,阿野哥哥?”
正这时,外头那两人动静忽的激烈起来。
“你别急,别急呀,慢着些。”
“我等不了了,我都等多少时日了,你可把我给憋坏了。”
紧接着外面的声音激烈热烈起来,在静谧的藏书阁中显得尤为清晰。
桑泠和闻野神情同时滞住,一时间周围气氛变得尴尬又诡异起来。
可这种气氛却丝毫不显沉寂,反倒激烈狂热得叫人根本无处可藏。
那两人似乎的确很着急,不过眨眼间,气氛好似就要攀至顶峰。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身处再无别的杂音掩盖的藏书阁内,一道道清晰羞人的声音不断传出,好似连周围空气都热稠了起来。
饶是桑泠内里早已不是懵懂少女,但这般现场近距离的冲击也令她无措又震惊,连带着脸上表情也凝固了,一时间尴尬得飘忽着视线连眼睛都不知要往哪放才好。
反观闻野,常年混迹军中的糙汉子也并未比桑泠好上多少。
他面色更加紧绷,绷直的下颌线在昏暗光线下越发凌厉,一双沉黑的眼眸暗得骇人,也不知是在责怪桑泠拖拖拉拉不走叫他遇上这种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桑泠本是想借此制造些和闻野多待一会的机会,竟没想到外面那两人如此大胆,在这里便猴急交缠起来。
她下意识觉得闻野面色的沉冷是因为前者,张了张嘴,正欲要解释些什么。
这时,书架后忽的传来一声高亢变调的呼声。
桑泠顿时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紧缩,连带着脚趾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下一瞬,眼前光影一晃,一双大掌带着灼热的温度重重捂在她的耳朵上。
闻野剑眉紧蹙,居高临下地敛目看着桑泠,表情实在算不得好看:“污言秽语,你别听。”
捂住的耳朵根本无法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甚至也能叫她清晰听见闻野醇厚的低声。
某些记忆在如此环境下赫然冲入脑海中。
“泠泠,叫出来,再大声些,我很喜欢。”
桑泠本只是尴尬的情绪在霎时羞赧一片,面红耳赤,从脸颊一直烫到了耳根,被捂住的耳朵更是在闻野掌心下灼得像是快烧起来了似的。
昏暗光线的寝屋中,隔着纱幔的床榻上,身后的男人带着热烫的温度不断贴近她,压迫她。
软唇亲吻着她的耳垂,低磁的嗓音就靠在她的耳畔。
自然是叫出了声,且大声得令她后来许久都不敢去细想究竟是否会叫屋外守夜的下人听见。
但那可不是她为了顺从闻野而刻意如此的。
就闻野那恶劣的情.趣,故意的力道,她就像一朵任君采撷的娇花,压根无法抵抗,承不住也只能被迫被他牵引着往他想要的方向而去。
书架后的两人渐入佳境,发出的响动越发肆意起来。
桌案被撞得吱呀作响,没多会又传来拍打声,光是听力道和声响就知是在拍打何处。
而那两人似乎还觉得不够似的,没多会又起身换了处地儿,仅停顿了片刻,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羞耻之声再次此起彼伏。
桑泠视线不断飘忽着,眼珠在跟前扫来扫去,硬是没敢抬眸正眼看过闻野半下。
就他这般重重捂着她耳朵的样子,若是她不说,他莫不是以为她真的什么也听不见吧。
偏偏桑泠听得清晰,所谓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令她尴尬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这段时间像是并未过去许久,却又无比的漫长,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身前趴着的胸膛心脏跳动剧烈,肌肉却是一直紧绷着未曾放松分毫。
桑泠在难耐之下,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闻野。
一触即他那焦躁沉郁的面色,她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完了,今日好好的气氛全给毁了。
桑泠一颗心乱跳着,脸上表情逐渐变得担忧。
她本是想借今日的氛围套话问问闻野和唐洛嫣的情况,但意外撞见这么一桩令人尴尬之事,一会她都不知要如何收场,更不知再如何开口扯到那般话题上去了。
但煎熬的时光总算有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激烈的声响逐渐弱下,最后两人满足地叹谓几声,便开始窸窸窣窣穿衣。
那两人起身迈步朝外走去,脚步声路过他们躲藏的书架时,桑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并未点灯,自然也不会看得见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的身影。
可偏偏,那女子走到那排书架前竟忽的又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回去了吗?”
唐令泽顺势也停了下来,坏笑道:“怎么,没爽够还想再来一发?”
他们就站在书架窄道的口子那,因着突然被挑起的话题,似乎又不打算走了。
桑泠呼吸一窒,闻野双手刚从她耳边放开时,她下意识就朝闻野胸膛俯身埋头而去,像是条件反射地要将自己身形极力隐藏似的。
闻野正要收回的手一时间没了落下的位置,就这么悬在半空中顿住了。
那女子对窄道内的动静毫无察觉,被唐令泽这般逗弄后,娇嗔着打了他一下:“死鬼,你讨厌死了,说什么羞人的话呢,还好这儿没别的人听见。”
唐令泽又笑了,那笑声意味不明的,也不知是在逗那女子,还是真有所察觉,说得跟真的似的:“谁知道呢,万一方才有人先进来了,撞见你我办事,一时间不好现身,就这么躲起来偷听……”
“呀!你别说了,羞死人了,就知道吓唬我!”
那女子没当真,桑泠却是吓得身子一抖,本只是趴在闻野胸膛上,顿时伸手完全紧抱住了他。
闻野本在寻找落手位置的动作再次一僵,一只手掌正好落在桑泠肩头,虚无触碰,却已是感受到了掌心下的温度。
这点温度压根不比两人之间的紧密相贴,甚至胸膛前还染着桑泠不断呼出的温热气息,挠得心尖发痒,浑身发烫。
如此姿势,倒当真像是方才所说的私会一般。
那两人大大咧咧的,他们却藏在隐秘阴暗的角落,相拥着,躲藏着,无声地品尝着静谧的缱绻。
脚步声渐远,桑泠的呼吸却越发急促。
她闷得受不了,脑海中混乱一片,压根就没注意外头的动静。
藏书阁关门声轻微响起,隔着木门有微弱的光亮点燃,但很快又逐渐远去。
闻野重重呼出一口气,他迟迟未出声提醒还不知情的桑泠,不像是在为总算解除的隐蔽松了一口气,更像是为眼下这个意味不明的贴近调整呼吸。
直到又过了片刻,桑泠总算后知后觉察觉了什么。
她茫然从闻野怀中抬起头来,余光瞥见窄道外空无一人,顿时眨了眨眼,嫣唇轻启:“他们走了,是吗?”
柔音落下,闻野赫然回神。
拉着桑泠的肩膀将她从身前拉开,面容笼罩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神色,却像是被抓包了似的心虚,先一步快步走出书架间的窄道。
“嗯,他们走了,出来吧。”
闻野高大身形褪去,周围温度好像瞬间便降低了下来,不算宽敞的过道于桑泠一人而言倒是一点不显狭窄了。
桑泠歪头看了眼闻野的背影,眉眼一弯,方才的尴尬紧张瞬间一扫而空,迈着步子朝闻野走了去。
直至走至闻野跟前,桑泠瞧他面色仍是沉冷,她却大着胆子再次提及方才之事:“方才那两人究竟是谁啊?”
闻野眸光微变,垂眸看着桑泠一脸好奇的小模样,一时间气得想笑,绷紧的面色也就此破了功:“你就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今日之事莫要与人说起,知道了吗?”
桑泠眼睫微颤,明显对方才两人丝毫不在意,只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心思自然都在闻野身上。
“我当然没瞧见,你捂着我的耳朵,也什么都没听见。”
闻野眉梢轻挑:“难不成你还想听见什么?”
桑泠连连摇头,她可没有这等癖好。
“走吧,当真该回宴席上去了,莫要再此耽搁了。”
桑泠又乖顺地点了点头,一副小媳妇模样,很是听话。
月光像是能够参透人心似的,在这一刻悄然从云层后露出头来,借着藏书阁侧窗洒落屋中。
银霜满地,偏爱地照亮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容,瞳眸湛亮,鼻尖挺巧,小巧的嫣唇沾着她刚轻抿过后的湿濡,显得越发柔软莹润。
闻野有一瞬失神,骤然回神后正要迈步,衣袍一角却忽的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攥住。
“等等。”
桑泠仍是微仰着头,目光灼灼看着他,嫣唇轻启,放低的嗓音柔而软,带着几分羞涩下的执着:“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闻野动作一顿,敛下的目光顺着桑泠拉拽的力道看见了她白皙的指尖。
上回她也这般轻拉着他,跟撒娇似的,好似这般他便会无条件答应。
实则,她也同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年长她十岁,她当真愿意将自己托付给他吗。
可会觉得他老陈,可会觉得他无趣。
又是否会觉得他平日忙碌过多,无法陪伴。
闻野无声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少女忽的眉眼一弯,娇笑绽开。
桑泠松开拽着闻野衣角的手,三两步便绕到他跟前,快声道:“不说话便当你同意了。”
像是担心闻野又有诸多古板老陈的话拒绝她似的,桑泠说完,一把将手中没有点火的烛灯送到闻野怀中。
闻野接了个措手不及,就见桑泠朝他摆了摆手,一边走一边道:“可不能叫人知晓我们私会,我先走,阿野哥哥,宴席上见。”
“不是,我同意……”什么了。
闻野话未说完,自说自话的少女已雀跃地快步离开了藏书阁。
眼前已是没了她的身影,唯有那扇并未关紧的木门,在晚风中微微晃动,不时照入些许月光。
她到底觉得他同意什么了。
允她唤自己哥哥。
还是与她有个名分?
023
第23章
宴席结束, 发生在藏书阁的隐秘之事似乎无人知晓。
西厢书房中,烛火照明,书册堆积。
陈颂知入屋时, 率先闻到的不是一室墨香, 而是一阵带着甜腻气息的食物香味。
直到他绕过屏风后才瞧见, 闻野堆着书册的桌案一角, 竟放着一盘精致的糕点。
色泽鲜艳, 造型独特,一看便甜得腻人, 大多都是女子或孩童惯爱吃的玩意。
不巧,陈颂知是喜甜的,只是不会特意买这般有造型的糕点。
但这盘糕点看着却叫人颇有食欲。
他迈步走近,伸手便顺势从盘中拿了一只白色兔子造型的软糕。
指尖刚一触及兔子柔软的身体, 书案前认真看书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手中毛笔一转,尾部直直戳住了他的手背。
闻野缓缓抬眸,手上力道不松, 嗓音却淡然:“你干什么?”
毛笔戳得陈颂知冷白的手背瞬间有了红痕,他还是面不改色, 理所当然道:“你不喜甜, 我帮你吃掉。”
陈颂知只觉这大抵是知府派人给闻野送来夜里查阅资料时用的小食,不过他们不知闻野喜好, 这玩意放在这也是白放, 一晚上都不会被动一下, 不如叫他帮忙解决了。
“手拿开。”闻野却是沉声下令。
陈颂知不解, 缓缓松手,闻野也顺势放开了他。
至此, 他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谁送的?”
闻野眼尾微扬,放下毛笔神色顿时就缓和了下来,更像是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伸手拿起一块小猫形状的软糕,一口咬掉了猫头:“桑泠方才让人送来西厢的。”
陈颂知挑了挑眉,拉开椅子在闻野对面坐下。
这个位置倒是离那盘糕点更近了些,扑鼻的甜腻香气也更浓,勾得他有些嘴馋。
但他看了眼那被咬掉头的无头小猫,倒是有点可惜小姑娘精心制作的可爱造型,实在和这个粗糙的男人不太搭。
陈颂知转而道:“我记得你不喜甜。”
闻野似笑非笑轻哼了一声,不与陈颂知多谈此事,将小猫剩下的身子一口放进嘴里,拿过自己刚才整理出的书册摆到了陈颂知面前:“看看这个。”
闻野腿上所中之毒怪异罕见,像是剧毒无比,却又并不在短时间内致命。
起初陈颂知诊断只需排毒即可,但排毒效果明显良好,闻野腿上蔓布的青色脉络却完全没有消散的迹象。
随后他们便发现,这种毒短期要不了他的命,却会悄无声息侵蚀身体。
从腿上开始,废了他,折磨他,再到最后,苟延残喘,生活无法自理。
死于毒素还是死于他的痛苦绝望便并无什么差别了。
对他下此狠手,闻野自不可能任其还在暗处肆意嚣张。
一路巡查对方的下落,总算在唐镇宗给出的信息中有了些许线索。
陈颂知迅速浏览过闻野翻开的这一页书册,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下已是有了定论。
“轻舟拍卖行。”
“对,这种毒需要特殊的材料炼制,其中几种材料尤为罕见,分开来看压根不会叫人起疑,且获取渠道有限。”
陈颂知点头:“若是要不引人起疑地收集这些材料,拍卖会自然是最隐秘的途径。”
“没错,明日轻舟拍卖行将有拍卖会,我想那人既是能悄无声息拿到这些材料,自然是那里的熟客,去一趟多少能得些线索。”
闻野话音刚落,门前忽的传来声响,叫陈颂知也顿时止住将要接话的动作,侧头看了去。
“闻将军,我家小姐让奴婢来收碟子。”
来人的声音是方才给闻野送糕点来的丫鬟翠玉,是今日苏氏安排给桑泠的。
闻野闻声侧眸看了眼只吃了一个的糕点,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陈颂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伸手拿走那只兔子。
“人家来催碟子了,我帮你吃一个。”
来不及阻止,兔头被一口咬掉,看得闻野神色骤冷。
陈颂知倒是一点没被威慑到,反倒挑了挑眉问:“你就打算让人一直在外面等着吗?”
闻野一记眼刀射去,但小兔子已是不保,只得站起身来端走自己的糕点,转而放入了另一个空的碟子里。
桑泠送来的碟子上有白花点缀,一看便是女儿家的东西,并不算昂贵之物,但也挺精致,竟是还专程来让人要回去。
闻野觉得好笑,殊不知唇角已是将那抹笑意挂上。
腾空了碟子后,迈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桑泠的丫鬟规矩地垂眸站在门前,恭敬接过闻野递来的碟子,却没急着走,又小声开口道:“闻将军,小姐还吩咐奴婢问您,糕点可还合口味,若是喜欢,她下次还能给您送吗?”
闻野一愣,一时间当着陈颂知的面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岂知,就是他迟疑的这短短片刻间,身后的陈颂知忽的探出头来,直言开口道:“那便告诉你家小姐,将军不喜甜,若要送,下回送咸口的。”
“陈颂知。”闻野警告般地转头,陈颂知却早就收回了视线,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翠玉也是一愣,再见闻野沉着脸色看回来,霎时有些害怕,还不等他又说什么,忙急急忙忙道:“是,将军,奴婢知道了,奴婢这便回去转告小姐,奴婢告退。”
不是,他什么都没说呢,她跑什么?
翠玉拿着碟子一路回了东院,还未入院便瞧见桑泠站在院门前等候着。
“小姐,快入冬了,外头夜里凉,你怎不在屋里等啊。”
桑泠目光瞧见翠玉手里拿着的空碟子,上前几步迎上她,也无半点小姐的架子。
对于这个两世相伴她的丫鬟,即使今日该算是头一次见,她也一点没法故作生疏:“见你久未回来有些担心,怎样,他可喜欢?”
翠玉眨了眨眼,有些为难,但还是低头如实道:“闻将军没有回答,倒是与他一同在书房的陈军医说,将军不喜甜,好咸口,让小姐您下次送咸口的吃食。”
桑泠愣了一下,引得翠玉有些担忧她受打击,却不曾想下一瞬,她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
桑泠敛下些许笑意,但眉眼仍旧微弯,领着翠玉往屋里进:“他喜欢便好,下回做咸口的就是。”
咸口甜口都无所谓,她曾经的确不知闻野口味如何。
但他既是收下了,还要了下次,她的目的便已是达到了。
入了屋,桑泠又问还稍有怔愣的翠玉:“那我让你打探之事你可有询问?”
翠玉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被闻野沉着脸色的模样吓了一跳,哪还记得桑泠余下的吩咐,自己应了声就匆匆离开了。
她有些懊恼摇了摇头,只小声道:“小姐恕罪,奴婢没敢问。”
桑泠撇了撇嘴有些失望,但也没责备翠玉。
正要开口说什么,翠玉忽的又想起来,抬眸道:“不过小姐,奴婢方才靠近房门前时,似乎听到了将军和那位陈军医说起轻舟拍卖行,他们明日或许是要去参加拍卖会吧。”
桑泠顿时又提起精神来:“轻舟拍卖行?”
翠玉努力回想着,可她也只是听到了一点模糊的话语声,再无更多信息:“奴婢也不知是否有听错,小姐恕罪,奴婢实在有些……”
她想说,她有些害怕闻野。
桑泠摆了摆手,温和道:“无妨,不怪你,这已是十分有用的信息了,不必去探究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那可不是我们能参与之事。”
翠玉懵懂地眨眨眼:“那小姐是想?”
桑泠唇角一弯,笑而不语。
她当然无意刺探闻野究竟要去何处办什么事,大多是公务,她可一点没兴趣。
但知晓了闻野的去处,她自要做些什么,可不能叫好不容易拉近些许的关系就这么停滞了。
屋内默了片刻,桑泠注意到一旁的翠玉欲言又止好一阵了,心下微动,忍不住问她:“你在想什么,可是有话想说?”
翠玉眸光一震,双唇翕动,好半晌才又开口道:“小姐,闻将军如今二十有五,早已及冠却未有婚配,听闻他向来不近女色,并且南方战事未平,只怕他是暂无心思考虑娶妻之事的。”
这些事在知府算不得是什么不能讨论的隐秘之事。
因着闻野与唐镇宗的关系,加之他每年皆会来江州一趟,知府上下对他也颇为熟悉。
而这般青年英俊,婚配之事早在几年前就被人深度探讨过了,待到如今他已二十五岁,此事才逐渐落下了话头劲,也得出了如此结论。
翠玉打小便生活在知府,这事她自是知晓的。
但桑泠初到知府,她担心她不知其情况,付出一片真心不得回报,当是只能斗胆提醒她一番。
岂知,桑泠闻言只是淡然地眨了眨眼,很快道:“我知道呀。”
她又笑了,笑颜明媚,眼尾却湛着一抹狡黠的光亮,慢悠悠补充道:“正是这样,我才要多花心思呀。”
翌日。
轻舟拍卖行的拍卖会举办在下午申时三刻。
本是刚刚好的时辰,不早不晚,却因着今日天色不佳,整个江州上空自午后便阴沉沉的,显然是有大雨将至。
闻野一身低调的灰色素袍却掩不住周身凌厉的强大气场,高挺身形踏入拍卖会场便引来不少注目。
陈颂知随行而入,快速打点了一番,便有小厮恭敬前来迎着二人去了二楼雅间。
二人来此自不是为了消费享乐,但该花的钱一点不含糊。
得了一笔不菲的小费的小厮乐得合不拢嘴,一看便知这两个陌生面孔定是今日的大客户,摆上了果盘小食后便乐呵呵地退下,一路小跑着前去向老板禀报。
屋内再无旁人后。
闻野浅饮一口热茶,漫不经心问:“问过了吗,今日来的人,可有我们要找的?”
陈颂知摇摇头,随手拿起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倒是没有我们之前查探方向的可疑人物,不过待会看看那些拍下商品的人,花点钱便能知晓买家了。”
话落,他咀嚼几下将甜糕咽下,微蹙了眉评价道:“这么大的拍卖行,手艺竟是不如你家桑姑娘。”
思绪本还沉在线索中的闻野神色微怔,好一会才回神,不自然接话道:“她是知府表小姐,注意你的用词,莫要损人姑娘清誉。”
陈颂知侧头看去:“当真对人无意,怎还护食?”
六子和阿毛此前猜测倒是不错,陈颂知这人看着冷冰冰的禁欲又寡淡,实则骨子里八卦得很。
闻野微眯了下眼:“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喜欢多管闲事了。”
“你的事,怎会是闲事。”陈颂知难得露了点感兴趣的意味,继续道,“此番临行前,闻老爷子可是拉着我说了半宿话,话里话外都是让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多劝劝你,也给你多物色物色,像是他这赫赫有名的孙子讨不到媳妇似的,人老爷子心病都快给你给急出来了,既是对人有意,又何需如此扭捏,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提及远在上京的闻老爷子,闻野如今唯一的亲人,他的爷爷,他神色有片刻凝滞。
他双唇微张,正要说什么。
轰隆——
一声雷鸣,伴随着骤然闪过又迅速消散的闪电,屋子里顿时暗下来不少。
“快下雨了。”闻野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陈颂知,意有所指道,“风雨未停,谈何儿女私情。”
拍卖会准时开场,会场外大雨倾盆而下,亦如那夜在云台山上一样。
一楼大厅的拍卖会主持声色洪亮,试图盖过屋外的雨声,引得会场一片热闹。
嘈杂声中,闻野却没由来想起那张昨夜萦绕梦境一整晚的脸庞。
不止是昨夜,他并不止梦见过她一次。
分明是个头小小,身材纤细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甚至还不到他肩膀一般高,扑入他怀中,他用不了三分力气便能将人单手环住提起。
可她的存在感却匪夷所思地强烈,以至于他时常都会想起她。
指骨无意识地蜷缩,在脑海中画面清晰定格在那如花般娇艳的笑颜时,他顿时抓紧了椅子把手,心神一怔骤然回神。
“天山月石,光泽如月,温柔皎洁,似仙似幻。”会场在主持嗓音落下之时,忽的熄灭了所有烛火。
二楼的各个雅间隔着窗帘还亮着些许光亮,但大厅沉暗一片,仅有台面上随着布帘掀开逐渐显露出的银霜般的光泽。
会场内顿时有呼声此起彼伏,皆被这美妙的一刻所震撼。
当真是美不胜收。
“五百两。”
陈颂知闻声,错愣转头看向面不改色举牌的闻野,好一会才道:“闻将军这是突然有兴致要消费了?”
“五百五十两。”外面有人跟价。
闻野唇角一勾,在大厅烛火点亮后,那块已被掩盖下光泽的天山月石显露出真面目。
莹白通透,小巧精致,即使身处光亮中,也掩不住的夺目。
和她一样。
“一千两。”
男人低磁的嗓音引得会场内顿时吸气声一片。
一点不给人抬价的机会,一来便加价这么多,好似谁再加,他还能再翻一倍似的。
有人试探着道:“一千……一百两?”
果然,毫不犹豫地:“两千两。”
“两千两一次。”
“两千两两次。”
啪——
一锤定下:“两千两,成交!”
闻野蹭的一下起身:“钱花了,事得办了,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陈颂知了然冷笑,将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闻野:“风雨未停,谈何儿女私情。”
闻野淡然看了眼窗外瓢泼大雨,似笑非笑留下一句:“少多管闲事。”
没有片刻犹豫迈动了步子出了雅间。
闻野取走高价拍下的天山月石后,站在轻舟拍卖行门前等待马车驶来。
一路匆匆,待到此刻站在屋檐下他才稍有回神。
这个时辰,他回知府也不定能见着她。
雨这般大,或许她早早便关紧门窗躺下歇息了吧。
正想着,大雨模糊的暗色中忽的蹿出一道人影,衣裙摆动,步伐凌乱,踏起的雨水向两边溅起。
“抱歉,请让一让!”
垂眸捂着头一路向这边冲来的少女慌乱无措,全身淌着水,在湿透的绣花鞋最后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脚下一滑,下一瞬就要直接撞上错愣在原地的闻野。
一声闷响,闻野没有任何躲闪,任由怀里撞入一个带着湿冷气息的身躯,他下意识就抬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馨香入鼻,香软入怀,瞳眸在瞬间就有了颤动。
小姑娘痛呼一声,赫然抬头就要道歉。
而后光亮照入眼眸,绽起盈光点点,像是当真意外似的,无助的慌乱在瞬间转为惊喜:“阿野哥哥,怎么是你!”
024
第24章
“你怎么在这?”
桑泠的欣喜溢于言表, 被闻野看似冷然询问,也仍是无辜地眨眨眼,面不改色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没想到竟会在此碰见你。”
桑泠说得跟真的一样, 眸间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心虚, 好似当真是无意路过此处躲雨, 碰见了本不知行程的闻野。
闻野静静看了她片刻, 有闪电划过时才反应过来他仍把人虚揽在怀里,这才松了手。
两人距离稍微拉开后, 闻野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小姑娘被雨淋湿后的一身狼狈。
发丝湿淋地滴着水珠,受了寒的身子微颤着,唇色惨白。
衣裙几乎完全湿透,浅淡了色泽也紧密贴合地显露出了她看似纤细却又凹凸有致的曲线。
闻野喉间一紧, 目光所及, 却是曾经亲身体验过的柔软萦绕心头,令他霎时侧过头移开了目光。
她分明就那么点重量,却又分量十足。
桑泠垂眸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衣裙, 突然有些无措。
虽是早有打算,但也在意自己这般是否弄得太过狼狈了。
心下打算整理一下, 手上刚有动作, 眼前忽的一片阴影晃过。
肩头一重,从后背到肩头瞬间被带着男子独特气息的温热衣袍包裹了起来。
桑泠一愣, 抬头对上闻野侧头看向别处的侧脸。
视线里瞧见他交领衫领口微微的凌乱, 肩颈初被衣衫包裹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怔神间, 便听见他问:“没带伞吗?”
方才的担忧瞬间扫去大半, 桑泠连忙伸手拉住了宽大衣袍的衣襟,把自己内里的不妥完全藏匿了起来, 仰着头乖巧地看着他,道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我初到江州,今日无事便让翠玉陪我四处看看,本是瞧着天色阴沉下来,打算去一趟钱庄存了钱便打道回府,却没曾想大雨来得这么快,可我并没有自己的马车,今日出府也是步行前来,雨势太大,翠玉便先行回府向府上其余人借马车来接我,我便在此先避雨等待着了,然后就遇见了阿野哥哥你。”
闻野心尖微颤,终是又转回了头来,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意味静静看着桑泠。
他不知是烟南的语调惯是如此,还是桑泠的嗓音使然。
她唤他哥哥唤得尤为自然,好像与旁的任何称呼无异,却总有勾人的尾音在她嗓音落下后挠得他心尖发痒。
桑泠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
她存了钱,现在身上或许并无多少银两,她没有马车,即使是知府表小姐,出行还需得步行。
闻野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
桑泠忽的拉着衣襟凑近他半步:“阿野哥哥,你可是还有事要忙,待会我能同你一起回去吗?”
闻野那句“不若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工种号梦白推文台”的话就此咽了下去,他默了一瞬转而道:“嗯,你身上湿透了,在此久等怕是要着凉,我派人先回府通知你的丫鬟,你就乘我的马车回去吧。”
桑泠顿时弯下眉眼笑如月牙,又大胆地将另外半步的距离拉近:“谢谢你,阿野哥哥。”
闻野呼吸微顿,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手上分明没什么可忙碌的,却来来回回交叠又放下好几次。
张望一瞬才终是瞧见马夫赶着他的马车而来:“上车吧。”
马车外雨声哗哗,马车内桑泠裹着宽大衣袍时不时抬眼去看闻野。
她有些烦闷,她在门前等了闻野好一阵,也不知他何时会出来,她是一点没敢走开。
眼下她如愿在今日制造巧合一般的相遇坐上了闻野的马车,可对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似的,就好像只是顺道送她一起回府罢了。
正想着,马车忽的一个转弯,绕过路灯明亮的街角,转而转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光线昏暗下来,雨势不减,连带着马车内也陷入了视线模糊的沉暗中。
桑泠目光一顿,直直盯着闻野胸前映在白色交领衫上的一抹不显眼的光亮,若是此时明亮,几乎叫人无法注意到。
他这是在衣服里藏了什么?
桑泠正看得出神。
咯噔一声——
马车碾过一处凸起的地面,一个抖动的颠簸令她无意识前倾的身体骤然失衡,顿时就要朝着闻野的方向扑倒而去。
桑泠发誓,她当真只是好奇而已,只是想看清闻野怀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决计没想再次用这么老套的投怀送抱的计俩。
但身体已是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要扑倒上去之时,闻野赫然伸手,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马车却又是一颠。
桑泠下意识惊呼了一声,瞪大眼眸却注意到闻野的衣领在拉扯间敞开一条口子,那道光亮晃动,明显是要滑落出来了。
桑泠整个人扑倒上去的一瞬,她条件反射地挣脱开闻野的搀扶,双手敏捷地朝着光亮的方向去接。
掌心一重,带着不属于物件本身的温度,倒像是被人怀中捂热了似的,落下一块泛着盈亮白光的石头。
桑泠眼眸顿时湛亮,是被月石照亮的,也是因着见到新奇之物欣喜的。
她总觉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这样的石头,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这是?”
闻野神色微变,先是再次扶住桑泠,发现她并未摔倒这才回神注意到本就没在怀里放结实的天山月石不小心掉了出来。
拍卖会上一眼瞧见这颗被放置展示台的月石时,他便想到了她。
出价时,心下便有肆意蔓延的思绪,在飘向远方,在隐隐猜测。
若是送给她,她应是会喜欢。
眼前少女整个人湛着欣喜之色的模样映入眼中。
何止是喜欢,显然已是两眼放光了。
但很快,桑泠又敛去惊喜之色,调整好神情坐回了远处,将月石捧着递给闻野:“它掉出来了,还给你,阿野哥哥。”
闻野顿时回神,目光却不舍从被月石光亮映照的面容上移开,目光沉静看着她,并未接过,只反问:“你喜欢?”
桑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玩意看着价值不菲,况且她越看越眼熟,闻野这般问,莫不是想送她?
她自不会客气,但也没急着见钱眼开,只小声道:“很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这是什么石头呀?”
“一种月石,你若喜欢,便收着吧。”
桑泠一愣,脑海中迅速思考着有关自己所知晓的月石。
似乎前世,她当真收到过闻野从远处带回的一块自天山产出的月石,价值不菲,极为稀有。
可那时,她在白日里打开盒子仅是瞧见一块晶莹通透的石头,没有什么光泽,瞧着精致却远不及此时所见稀奇。
所以她压根没放心上,随手收了下来,闻野也早已不在府上,用不着向他道谢,她也将其放在仓库一角,至此再未拿出来多看过一眼。
天山月石。
莫不是眼前这块就是了。
“送给我吗,这东西,可是很昂贵?”
“不贵。”闻野别过头去,视线飘向马车窗外,隔着雨雾压根看不清街角光景,“作为药膏的回礼,收下吧。”
那药膏才五两,还是她用过的。
这对桑泠来说无疑是意外收获。
“阿野哥哥。”闻野闻声转头一瞬,对上桑泠灼灼目光看着他,顿时又连忙侧过头去,只听见她轻柔欣喜道,“谢谢你。”
陡然一声轻咳,闻野觉得喉咙泛痒,目光沉暗得厉害,若是他转头与她对视,怕是难以从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再抽开。
但心尖泛着绵密的泡沫,酸软着,浓稠着,好似有什么要填满溢出似的。
他怎会不知桑泠心思为何。
距离轻舟拍卖行最近的钱庄也有三五里路,饶是闲逛躲雨,又怎会这般恰巧就出现在轻舟拍卖行门前,还更巧合地撞上了他。
昨夜翠玉慌乱躲闪的目光,和他们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既是到了门前,那便定是会被听了去。
所以,果真见到了她。
知晓她刻意引.诱,却还是烦闷瞧见她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拍下天山月石不过是为了查探消息之余,择一感兴趣之物,如此物件本是并不方便就此赠予一个本就对他有意的小姑娘。
这算不得任何承诺,也并非定情信物,他怕她会多想。
视线一转,闻野却并未如预料中的再次对上桑泠看来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早就转了头,捧着那块天山月石仔细端详着,专注的目光不似方才刻意看他的模样,甚至能更清晰从她眼眸中瞧出欣喜和认真之情。
闻野怔愣一瞬,而后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的松懈,意味不明地无声轻笑了一下。
看来是他多虑了,她哪是会多想,她根本就没想。
整个人钻钱眼里去了。
翌日。
闻野和陈颂知分头行动。
昨夜的钱自不是白花的,他们果真在轻舟拍卖行获取了重要线索。
午后,两人回到知府碰头。
陈颂知随后入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没由来的问:“昨夜过得如何,可是心想事成了?”
闻野抬眸:“多管闲事上瘾了?”
何来心想事成一说,他本也未曾想过什么。
陈颂知似笑非笑:“月石呢?”
见他还在问,闻野已是略有不满:“正事都办完了,还是你什么也没查到?”
“线索追查得还算顺利。”陈颂知顿了一下,才又道,“不过顺带还查到点别的事。”
闻野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陈颂知淡然表示:“可不是我多管闲事,只是顺带就听人提起了,今日一早城东的临怀当铺收了一块天山月石,瞧着成色像是昨日在轻舟拍卖行被人高价拍下的那块。”
话音落下,屋内有片刻沉寂。
闻野眸光暗沉,脸上神色意味不明,默了许久才出声唤来下人:“桑姑娘此时在府上吗?”
下人回报:“回将军,表小姐今日一早便出府了,眼下还未回来。”
*
接连三日,桑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给闻野送去的花生酥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缘由是闻野正巧有急事出府,就不浪费她的一片心意了。
特意在府门前寻机会想搭闻野的马车,却是一次也没碰见过他,分明她还特意派翠玉前去打探过闻野的行踪。
连着在知府,她也压根见不着人,唐镇宗的茶室她接连去了两次,都正巧和前脚刚离开的闻野错过了。
他这是,在躲她?
或许,不是躲,而是避。
不想见她,才会避开她。
又过了两日。
若不是府上偶尔还能听到有关闻野的消息,桑泠几乎要以为闻野已是办完事离开了江州。
这五日,她是一点没见着他。
江州的素斋季到来,各家各户会依习俗食素祈福,大户人家或还会前往附近寺庙念经祭祀。
一大早,知府上下忙碌着出行,浩浩荡荡一行人,门前的马车排了好几辆。
桑泠站在角落探着头四下张望着,看见车队前方熟悉的那辆马车顿时眼眸一亮,视线扫视周围,却还是没瞧见闻野的身影。
“看什么呢你,再不上车就让你走着去!”
女子毫不客气的斥声令桑泠顿时回神,她一转头便见唐洛嫣撩开马车帘探着头正一脸烦闷地看着她。
见桑泠回神,唐洛嫣又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重重甩下马车帘身子缩了回去。
桑泠面无表情地再看了一眼闻野马车的方向,依旧一无所获,这才动了身形转身跨上了马车。
唐洛嫣的马车与闻野的马车大有不同。
内里流苏点缀,软垫色彩靓丽,车厢内散发着淡淡的女子幽香,干净整洁,明亮活跃,倒是颇为符合唐洛嫣的习性。
因着桑泠并无自己的马车,前往莫虚寺的路途便安排她与唐洛嫣同乘。
上辈子也是同样的安排,连带着素斋季这几日在当年的另一间寺庙里她也是和唐洛嫣安排在同一间屋子。
那会桑泠没少遭唐洛嫣白眼,就如同现在一样,唐洛嫣全身上下无一不写着不满与烦闷。
桑泠静静坐着,没想搭理她。
但马车驶动没多久,倒是唐洛嫣先开了口:“知道闻野什么意思了吧,他躲了你这么多天,你也该放弃了吧。”
桑泠游离的思绪在唐洛嫣提及闻野的名字后逐渐拉了回来。
眼神聚焦,缓缓看向唐洛嫣:“表姐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关注?”
唐洛嫣一听,顿时像被刺到了似的,嗓音骤然拔高:“谁关注你了!我闲的!”
桑泠的确是觉得奇怪,也是真的疑惑唐洛嫣为何如此关注她,连她被闻野躲了好几日的事都知道。
若说桑泠未曾经过上辈子,大抵也只是会觉得唐洛嫣看她不顺眼,专程等着看她被闻野爱答不理的笑话罢了。
可显然,上辈子并不是这样的。
唐洛嫣的确不太待见她,但更多的却是无视她。
又谈何她刚到知府不久,便几次三番关注起她和闻野的事来。
所以,她这是为什么?
桑泠静静地看了唐洛嫣一眼,而后眨眨眼,一本正经道:“表姐这是在担心我被闻将军拒绝后伤心难过吗?”
唐洛嫣顿时更激动了,想也不想就接话:“谁担心你了!他哪会拒绝你呢!”
说完,她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捂住了嘴。
桑泠也是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马车内沉寂的一瞬,唐洛嫣方才的话语又清晰回响在耳边。
“表姐,你这话是何意?”
唐洛嫣懊恼地皱了皱眉,捂着嘴脸颊憋得有些泛红,眼珠转动着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才气急败坏地瞪了桑泠一眼:“懒得管你,你别和我说话,看见你就烦。”
桑泠闻言不由皱起眉头来,但唐洛嫣已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显然也没有要再搭理她的意思了。
但她言谈举止实在太奇怪了,上次亦是如此。
难道,唐洛嫣也重生了?
桑泠狐疑地多看了唐洛嫣两眼,在她察觉之前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依稀记得,前世在她出嫁后唐洛嫣也定下了一桩婚事,她本还收到了请柬。
但婚事将近,这桩婚事又突然被取消了,具体缘由桑泠不得而知,此事竟就这样没了消息。
再后来,桑泠与知府来往渐少,便更是没了唐洛嫣的消息,也不知她上辈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若她真的是重生的,眼下的一反常态也是和她一样为了改变些什么吗?
可这些,与她是否接近闻野有什么关系,原本唐洛嫣也是对闻野无意的。
桑泠思绪不出,索性阖了眼倚在椅背上小憩。
这一路行程较远,唐洛嫣也是再未搭理过她分毫。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整个队伍才陆续抵达了莫虚寺。
待唐洛嫣下马车后桑泠才缓缓跟了出去。
一整日的赶路令她累得昏昏沉沉的,山顶的冷风一吹,这才找回些清明来。
视线再次下意识往队伍的前面探寻去。
夜色遮挡了大部分光景,但那道高挺的身姿尤为显眼,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也能够让她分辨出那是闻野。
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桑泠无意识地跟着走动的人群向前,没留意周围,身前忽的一道黑影出现时,吓得她小声惊呼一声,脚下步子赫然停住,险些撞到来人。
“抱歉,这里太黑了。”桑泠还未抬头便先行道歉。
待到她缓下心绪抬眼时,才见自己险些撞上的竟是唐令泽。
唐令泽面上没有分毫被桑泠吓到的神色,反倒目光直白地在她脸上流连一瞬,这才缓声开口道:“原来是桑泠表妹,别怕,已经派人去点灯了,待一会亮堂了再进去吧。”
对于唐令泽略显亲和的态度,桑泠下意识蹙了下眉。
他们显然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甚至除去那日意外撞见的尴尬之事,他们都还未正式打过照面。
想起那日的事,桑泠面上多少有些不自然,只得垂下眼眸轻声应了声:“好。”
至此,桑泠算是没打算和唐令泽再多交谈什么了。
但没曾想,唐令泽却仍旧站在她跟前,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没过多会,他便又开口搭话道:“这一路赶路可辛苦,若是身子有何不适,待会我让下人送碗舒神汤去你屋中。”
桑泠一愣,这下是当真觉得不对劲了。
唐令泽没由来的搭话对于她来说实在突兀。
桑泠下意识抬头看向唐令泽,心里第一反应是猜测她那日和闻野躲在暗处被唐令泽察觉了。
可再见唐令泽那张淡然又勾着温和笑意的脸,这个猜测又迅速被推翻。
桑泠忽的想到自己前世和唐令泽的些许交集。
因着对方是大房屋中的人,本是没什么来往,但同在知府屋檐下,多少还是会碰见几次。
但唐令泽对于桑泠来说,只是前世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至此回忆也逐渐模糊,难以再回想起更多与唐令泽有关之事了。
桑泠无心于他过多交谈,只淡声婉拒道:“多谢表哥关心,我感觉还好,并无不适。”
唐令泽面色微变,似有被拒绝的不满,和丝毫没和桑泠拉近半点距离的烦闷。
他张了张嘴,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小道上忽的亮起一路光亮延伸至寺庙内,周围全数亮堂起来,人群也开始攒动。
桑泠见状下意识就转头去找闻野的身影,嘴上仓促开口道:“点灯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桑泠才刚迈动脚步,唐令泽下意识想伸手去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条件反射地竟攥住了桑泠的手腕。
如此甚是唐突,桑泠也吓了一跳。
被攥住的手牵制她毫无防备向前走的动作,身形微晃,散落的一半发丝飘动又落下。
唐令泽本是下意识就要松手,可掌心下柔软的触感令他思绪顿住一瞬。
而后女子的发丝拂过身前衣衫,带动淡然幽香丝丝缕缕窜入鼻腔,松手的动作彻底停滞,虎口甚不自觉地继续收紧起来。
桑泠受到惊吓后微变了脸色:“请你松手。”
她嗓音偏软,但冷然下来仍是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唐令泽回了神,手上却仍舍不得放开,一时间竟在后悔自己竟是待到今日才头一次来与桑泠搭话。
唐令泽怕弄疼桑泠,手上放松了些许力道,却仍是攥着她,语气不容置否,试图压过桑泠的抗拒:“表妹,我只是想关心你,并无恶意。”
至此,结合前世少许回想起的和唐令泽的一些交集,桑泠彻底感觉到了从内到外的不适。
还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淬冰般冰冷:“还不进去,是要在门前过夜?”
桑泠心尖一颤,连头都来不及回,一把大力挣开唐令泽的手。
腕上泛着浅淡的温度令她胃里翻腾,但陡然加快的心跳声又令她顾忌不暇。
几乎是挣脱开的一瞬间,桑泠身形敏捷转过,只虚虚扫过身后来人的胸膛,便得救了一般似的三两步站到了他身侧后方。
站队意味明显十足,微仰着头看向闻野棱角分明的侧脸:“要进去的,阿野哥哥,我们一起吗?”
025
第25章
唐令泽手中落空的同时, 有下意识收紧再次抓住的动作。
但他仍是抓了个空,一晃眼桑泠甚至都不在他跟前了,引得他面上不自觉浮现几分恼怒的尴尬。
再抬眼, 才发觉眼前来人是闻野。
唐令泽讪笑两声, 换了副嘴脸问候道:“闻将军, 是你啊。”
闻野似是没打算搭理他, 淡漠扫过他的嘴脸, 视线便落在了桑泠脸上:“聊完了?”
这话也不知问的谁,光影阴暗面将他冷淡的面容显得越发冷峻。
唐令泽没来得及答话, 桑泠便先一步开口道:“没聊,本就是要进去的,只是多瞧了两眼,想看看你在何处, 这便耽搁了。”
这话一出, 唐令泽脸色顿时僵住了。
桑泠话语直白,意味明显,好似完全不在意他还站在旁边。
她和闻野什么关系, 她不是才刚来知府吗,怎么勾搭上的?
闻野一时没有答话, 从桑泠的角度看不清他此时是否有神情变化。
他默了片刻, 才收回眼神,至此没再多看唐令泽一眼, 转身迈步便朝着寺庙内走了去。
唐令泽面色一阵古怪, 有被压制住的羞辱, 却又无力反抗, 咬了咬牙想说什么,还是桑泠抢先快声道:“那告辞了。”
而后,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前后远离他,直至消散在光影中。
莫虚寺门前马车停驻,大批下人忙碌着帮主子们整理搬运行李,知府的人也陆续入了寺庙内,先行查看这几日将要入住的禅房。
方才在外耽搁了片刻,这会小道上已没了什么人。
闻野沉默无语地走在前面步伐很快,像是根本没有要等身后之人同路的意思。
桑泠轻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一步并作两步走得有些吃力。
他的马车本也是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按道理说是早便抵达了寺庙门口,却一直没进去。
方才桑泠分明还看见他就站在前面的人群中,一转眼往后走到了她跟前,自然不是半路掉了东西,而是专程折返的。
甚至她提出一同进寺庙,他也没有出声拒绝,这会却又像是不愿搭理她分毫似的。
正想着,闻野忽的停下脚步,吓得桑泠避让不及,本就在快步跟上,险些一头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惊慌未定,便问闻野沉声道:“你我住处不同路,你走那边,不必跟着我了。”
话音落下,桑泠还没来得及反应闻野所说的那边是哪边,眼前高大男子再次迈开步子,比方才步伐更快地朝着岔路口的另一边离去了。
桑泠怔愣地看着逐渐消失在暗色中的背影,迷茫地眨了眨眼。
她都还不知道自己住的禅房在哪,闻野怎就知晓不同路了。
他这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
闻野走后,桑泠转向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走出小道没多久便有等候接待的小沙弥前来引领她。
她的房间果真如闻野所说,在这边的方向。
位置较偏,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了地方。
桑泠推门进去,唐洛嫣早就在屋中了。
听闻声响,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见桑泠便不满地轻嗤了一声,再度转回头去没打算搭理她。
打扫干净的禅房内放有一左一右两张床塌。
唐洛嫣选择了靠窗的那张,内里靠墙的这张便留给了桑泠。
桑泠抿了抿嘴,靠窗空气自是要更好一些,但这会和唐洛嫣提及,她不会答应便罢了,说不定还得和她争论一番。
她一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待到这会倒是有些饿了,实在没功夫和唐洛嫣吵架。
但桑泠在屋中寻找了一番,发现自己还是得和她说话。
踌躇一番后,她对着唐洛嫣已经躺上床塌的背影小声问:“表姐,你可知晓庙里这会何处有吃食吗?”
桑泠问出这话后便有些后悔了。
唐洛嫣大抵懒得搭理她,亦或是会嫌她吵阴阳怪气两句。
果不其然,一声轻咳后,是唐洛嫣带着不满的低声,像是已经有了睡意,嗓音有些沙哑:“都什么时辰了,你以为在府上呢,别再发出动静,再吵我就把你赶出去。”
桑泠皱了皱眉,说到底今日也是她自己在马车上贪睡误了吃饭的时辰。
可她又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这会仅是酉时罢了,算不得晚,也不知唐洛嫣平时就是睡得这般早的吗,但她这会出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着些吃的。
桑泠没心思和唐洛嫣吵,喝了口水便再次打开房门出了屋子。
她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开门关门声发出些许响动,床塌上的人竟是没有半点反应,像是已经睡着了似的。
秋末的晚风吹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预示着将要到来的冬季,让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桑泠前世只随知府在素斋季去过一次寺庙,且并非此时的莫虚寺,所以此处她也是头一次来,走出她所住的禅房没多远便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桑泠继续往前走着,打算找到一名小沙弥便询问一下吃食,顺带也能让小沙弥再送自己回去。
可没走多久,不远处忽的传来声响。
外面小道上的微弱光亮被两侧灌木丛遮挡,内里角落沉暗一片。
桑泠下意识顿住脚步,还以为是路过的小沙弥,正准备等人现身后唤住他,才发现声音正是从那角落里传出来的。
“何事把你气成这样,这天儿可越来越冷了,在外头可真受不住,你可不许胡来啊。”
“禅房都住满了,没找着空房间,将就一下,先给我摸一下泄泄火。”
桑泠一惊,本已微张准备出声的双唇霎时紧抿。
是唐令泽,和上次那名女子。
他们这是要在寺庙?!
方才被唐令泽拽过的手腕隐隐发烫,胃里那股翻腾劲再次涌上。
“别闹,一会有人过来了。”
女子抗拒,唐令泽似乎有些恼怒。
窸窸窣窣声后,他轻嗤了一声:“近日来府那个表妹你知道吧,看着乖巧清纯,不知怎么的,刚来府上就勾搭上了闻将军,刚才在门口两人还一起进来的。”
桑泠呼吸一窒,很快听见女子不满哼声:“怎的,你这是看上人家了?”
唐令泽倒是不介意向正在欢好的女子表露自己的意图:“啧,你是没瞧见,她那双眼睛会勾人似的,就这么看我一眼,我身子骨都酥了,我还没玩过这种上等货色,既是自家表妹,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对啊。”
“你别想了,她何止是今日才和闻将军一起,她初到知府来的那日,便是乘的闻将军的马车而来,这两人说不定早有了关系,闻将军可不是你那闷不吭声的二弟,还能允你染指他未婚妻不成。”
桑泠一听,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女子身形微动之时,有晃动的月光短暂照入角落的暗影中。
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映入她眼中,直到眸光微颤,她才赫然认出,这个被她撞见两次和唐令泽苟合的女子,竟是唐家二房膝下公子,唐时安的未婚妻,薛蓉。
不怪桑泠一直没认出她的声音,实在是前世她和薛蓉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最后一次见她则是她在被知府取消婚约后,哭天喊地在知府门前闹事,嗓音早已嘶喊得变了调,最终被人驱赶离开。
这事闹得很大,甚至对知府其余各院也牵连不少。
那一段时间,整个知府都弥漫着低气压。
令桑泠记忆最深的,便是薛蓉闹事后没多久的一次家宴,她看见唐令泽脸上负伤,脖颈也缠着绷带,整个人面色极差。
那时桑泠自是不知其缘由,这会才明白,导致唐时安和薛蓉取消婚约,以及薛蓉来知府闹事,不正是因为眼前这对狗男女私下苟合,给唐时安戴绿帽,难怪唐令泽会被揍得这么惨。
思绪被中断,唐令泽冷笑了一声:“未婚妻?你看闻将军那副模样,像是会娶妻的样子吗,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他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人,还能抢得过我?”
桑泠瞳孔紧缩,混沌的思绪突然被前世从未曾知晓的阴暗觊觎所刺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无法想象前世毫不知情的自己曾有几次被唐令泽这般暗中计谋过。
不知情,便是最好的保护,以至于她现在无法控制后知后觉的恐惧,前世的诸多端倪浮上心头,交织在唯恐今生稍有不慎踏错一步。
啪嗒——
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声划破寺庙宁静的氛围。
“谁!”
桑泠几乎心脏骤停,眼睁睁看着阴暗角落里光影晃动,像是里面的人下一刻就要走出来查看情况将她逮个正着似的,她却做不出半点反应。
脚步声传入耳中,桑泠呆在原地分辨不出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只看见角落阴影逐渐显露。
下一瞬,就在她将要看见角落人影显现的同时,身后忽的伸来一直手掌,不由分说将她往旁边拽去。
嘴里彻底失控的惊呼声被那人另一掌迅速掩下。
桑泠眼前一晃,鼻腔窜入带着冷香的气息令她瞬间分辨出身后来人。
惊讶之余也顿时回了神,双手放心地反手攥住他的胳膊,在被拉扯之后也仍旧平稳了身形,悄无声息地在转角后站住了脚。
闻野在被桑泠反拽住胳膊时,就知她认出了自己。
对她那般几乎没有迟疑的信任,心下涌上一抹陌生怪异的酸胀感,在瞬间将这几日心中的郁气消散。
只是很快,闻野又回过神来,微沉了脸色,耳边传来转角后探头查探无果的低声:“怕是路过的小沙弥,这儿不安全,还是先去找间屋子。”
桑泠下意识回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便闻跟前闻野压低的气声:“跟上。”
耳边呼过风声,桑泠连忙收回视线,提着裙摆三两步跟上闻野。
不过一个转角,就被他带进了屋子里。
入了屋,桑泠瞧见屋内摆设才惊觉,她方才误打误撞,竟是走到了闻野的房间附近。
像是和之前她刻意设计的偶遇如出一辙,但这的确是个巧合。
闻野似乎没多思绪她是否故意为之,只拉开屋中椅子坐下,便开门见山问:“这个时辰你一个人在寺庙里乱转什么?”
桑泠闻言迅速收回打量闻野屋子的视线,自顾自地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双腿并着,手放腿上,一副很乖巧规矩的样子:“肚子饿了,想找些东西吃。”
闻野皱眉:“晚饭时没吃?”
那顿是在路上赶路时临停下匆匆解决的。
桑泠如实回答道:“那会我在马车上睡着了。”
话落,也不知闻野是一时语塞了,还是想问的都问完了,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
桑泠侧着头观察闻野的神色,明目张胆的,也不怕叫他发现察觉。
果不其然,看了没两眼,闻野忽的转头,桑泠一眼撞进了他沉黑的瞳眸中。
本也不是偷看,既是被发现了,桑泠便更加坦然了,直勾勾地看着闻野,轻声问:“阿野哥哥,你是在和我置气吗?”
闻野微眯了下眼,不知他短短片刻间的沉默心里想了什么,但他很快坐直了身子别过头去,云淡风轻道:“何来置气一说?”
“你躲了我五日了。”
“我躲你?”闻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陈述事实,“我有事要忙,并未躲你。”
才怪。
桑泠撇着嘴看向闻野侧脸,连唐洛嫣都看得出他在躲她,又怎会是她心思多虑了。
但却是不知闻野为何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情绪,是她做了什么事吗?
桑泠思绪不出。
闻野已迈步朝着门前走了去。
房门微开,闻野视线快速在周围扫过,而后背对着桑泠沉声道:“他们已经走了,你回去吧。”
话音落下,身后却未有动静。
闻野动作顿了一下,关上房门挡住屋外冷风后,才缓缓转回头来。
一转头,正好对上桑泠瞪着一双杏眸看向他的视线。
分明应是圆润可人的一双眸子,落在桑泠脸上却显得尤为勾人,那双明眸好似天生含情似的,就像现在这样,静默无声地直勾勾看着他,就能夺人心魄一般。
她明显带着些许被冷落的怒意,流散出来却又只剩下隐忍乖巧的委屈了,软得仿佛一捏就碎,乖巧得让人没法再高涨气焰,怕将她欺负狠了。
但越是如此,心底却越是按捺不住想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那双含情的眸蒙上水雾,沾染湿濡,浓长的眼睫会无措地轻颤,嫣红的唇会微张,发出软嫩的烟南语调,或是轻声说话,或是软声请求。
闻野不知自己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却是清晰感觉到喉间的干哑燥热。
下意识放缓了语调,便已是有了妥协,开口时嗓音却带起一抹暗哑:“真的饿了?”
桑泠觉得闻野还在怀疑她借口找吃的寻到了他的房间附近。
她是想见他来着,但这回是真还没来得及打听他的住处。
没由来叫人误会,心下便忍不住委屈起来,眼尾下垂着,果真便如闻野所想看那般显得可怜起来。
嫣红的唇轻抿之后泛着水润,唇角向下,带着鼻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闻野心尖被击中,骤然转身,低磁的嗓音掩藏了他的情绪变化:“想吃什么?”
半刻钟后,闻野端来一碗素面放在桌上,顺手将筷子一头转向桑泠的方向,淡声道:“吃吧。”
桑泠怔愣地眨了眨眼,装可怜是一回事,闻野还真去寺庙里给她要了碗素面又是另一回事。
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素面清淡的香气扑鼻,即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顿时勾起了她的馋虫。
“那我开动了。”桑泠小声中也带着藏不住的欣喜,不知是因为闻野,还是因为这碗素面。
她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速度不算太快,但相比她平日吃饭时的磨蹭已经好了太多了。
但她到底是食量不大的,这么一碗面,吃了一半后她便觉得有些撑了。
面还剩一半,桑泠放慢速度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闻野从始至终都静静在一旁等着,偶尔有视线淡然扫过,便引得桑泠下意识注意起自己的吃相来。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在最后闻野不能再出门那段时日,他们几乎是每日都同桌吃饭。
那会桑泠可一点没想着注意过自己吃相如何,反倒因着那几年被闻野富裕的生活养刁了嘴,偶尔挑食,偶尔耍性子,吃饭总是挑挑拣拣的。
一声轻响,桑泠骤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戳了碗,筷子触及碗底,发出了声响。
她下意识抬头,就对上闻野看来的目光。
“吃不下了就放着吧。”
桑泠微微松了口气,放下筷子时,便有一张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
“谢谢。”她轻声道谢,接过手帕小幅度地在嘴角擦拭着。
屋内烛火摇曳,暖黄的光将外面陡然降低的寒气隔绝开来,并未有地龙取暖,却丝毫不觉寒冷。
静谧氛围中,一点微弱响动也尤为清晰。
桑泠好似听见闻野平稳的呼吸声,听见自己擦拭嘴角的摩擦声。
是该说些什么了,否则又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只怕这男人还得继续躲着自己。
“方才,你为何出房间去,若不是碰见你,我怕是要被他们发现了。”
桑泠没事找事地挑动着话题,手上擦得差不多,便攥着手帕落在双腿上,话落却并未得到回应,她这才又转头朝闻野看去。
闻野触及少女目光的一瞬像是被唤醒了似的,眸光微动,视线却仍在盯着某处,滚了滚喉结道:“睡不着,随处走走。”
虽是未到入睡的时候,但在这寺庙中也再无别的事可做,天色暗了,便上榻入睡,就和唐洛嫣一样。
桑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下还在想着要如何将话题打开,却忽的发现闻野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闻野目光中,暖黄的光铺在少女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她生得白净,肌肤好似吹弹可破,刚吃过热烫面条的双唇即使被擦拭过了,也仍旧染着诱人的嫣红,小巧又饱满,看上去很软。
他知道自己或许看得有些出神,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黏住了似的。
他这几日的确在刻意避开桑泠,既是避开,自是没有见她。
那张总在自己眼前晃悠的脸庞不再,即使夜里悄然潜入梦境,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捕捉。
再到此时,明艳的脸庞清晰映入瞳眸中,不舍移开好像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像是某种截断反应,过程中好像并不痛苦,好似轻而易举就能戒掉这种看似上瘾的感觉。
但直到当真再次触及时,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难以控制到几乎发狂,原先以为能够戒掉的想法更是可笑到令此时的欲念汹涌疯长。
有些东西在逐渐失控,闻野好像知晓自己控制不住也改变不了,索性就放任了自己的贪念,眸光越发暗沉,也仍旧静静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就短短片刻间,桑泠终是发觉不对劲,目光捕捉闻野凝视的位置,下意识抬手,白皙指尖触碰在唇角,轻微按压出下陷的弧度。
“我……嘴巴没擦干净吗?”
闻野面不改色,甚至身体不自觉向桑泠的方向前倾了一点,喉间低低“嗯”了一声。
桑泠脸上一热,这是当真有些羞赧了,她分明擦得仔细,怎会没擦干净。
莫不是沾着什么葱花菜叶的,这也太煞风景了吧。
她连忙拿起手帕,也顾不得轻柔小心,胡乱快速地在嘴上擦过一遍。
干燥的摩擦令她放下手帕时,舌尖下意识探出,丁香小舌轻舔过唇角,磨得更加红艳的唇沾上盈亮的水润,更加饱满,更加弹润,让人忍不住想碰。
“不是这儿。”话语落下的同时,闻野身体已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的拇指落在她唇角边,手掌虚虚捧着她的脸,她脸颊本是微热,却在瞬间染上了闻野掌心热烫的温度。
桑泠呼吸一窒,下意识瞪大了眼,身形呆在原地,仅晃神了一瞬,脸颊便完全被那只大掌捧住了。
以往,闻野惯爱用这个姿势吻她。
或是捧着她的脸颊,或是扣着她的后颈,甚至有时,直接掐着她的脖颈将她彻底拉向他。
闻野手掌很大,一手几乎就能包住她大半张脸,落入他的掌心中,好似就要逃不掉了似的。
桑泠的确从未在他掌心下逃脱过,被按着,被掌控着,被灼热浓稠的吻侵袭得喘不上气来。
这不是在床榻上,他们也不再是前世有过亲密接触的夫妻。
可桑泠一时间好像忘了,他的手掌太热,拇指摩擦的动作暗喻太过羞人,引得她的思绪像是突然被带回了前世一般。
好似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那粗粝的拇指擦过软唇时,她无意识地微启了嫣唇。
毫无防备的手指顿时按压向下,软肉陷下,从她唇角中间最为挺润的地方,一指陷阱了她温热湿濡的口腔中。
暧昧水声轻响,直到闻野触电般沉着眼眸骤然抽回手,桑泠也才逐渐回神。
她方才,吮吸了他的手指。
就像前世每次在榻上,受不住了时,讨好求饶时一样。
026
第26章
屋内短暂沉默的片刻间, 两个神色怔然之人心思各异。
桑泠眼神飘忽着,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无意识的举动,是否会叫闻野觉着自己轻浮。
可这分明是他教给她的, 若是因此而厌恶她, 岂不叫她冤枉。
有一回, 闻野回来之时还是白日。
桑泠正巧那日顶着太阳在后院整理了一番自己闲来无事种下的花草, 进而出了一身汗, 便命人准备了热水沐浴更衣。
闻野回来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副香.艳场景。
白皙香肩,水珠缠绕, 哗哗的水声掩盖他缓慢靠近的脚步声,馨香似溢,不知是那浴池中花瓣散发出的,还是湿濡发丝撩开后那修长纤细的脖颈在发出引.诱的信号。
那日闻野头一次在行事前一本正经地询问了桑泠, 问的话却是:“我能一起洗吗?”
桑泠语塞, 欲盖弥彰地用一双葱白玉臂遮挡着身前,还未开口,闻野已是在宽衣解带, 开口时的嗓音哑得不像话:“给你带了礼物,洗完一起去看看?”
桑泠在上辈子一直觉得闻野惯会俘获人心。
此话一出, 她便生了心动的犹豫, 还没能给出答案,动作迅速的男人已是入了水, 伸手环抱住了她光溜溜的身子。
不巧, 洗到一半屋外竟是来了人。
桑泠顿时吓得浑身紧绷, 引得身后男人一声闷哼, 失控的力道溅起一片水花。
应是有公事找上闻野,桑泠吓得脸上红润都消散了, 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催促他出去。
可箭在弦上,哪能停得下来,恶劣的男人伸手捂住了桑泠的嘴,热烫唇舌亲吻在她耳后,低声道:“受不住便咬我,他听不见。”
这是听不听得见的问题吗?
以桑泠对闻野的了解,这哪是一时半会能消停的,外头的人分明知晓闻野在屋中,他却久不出门见人,任谁都能知晓他在做什么。
桑泠羞愤交加,本是想反抗,身前却被赫然贴上冰冷的池壁。
冷热交加,激得她身子颤抖,浑身更加紧绷,后仰起头来,露出修长的脖颈,身后的动作便越发剧烈了起来。
的确是受不住的。
桑泠险些控不住出声,只得顺着闻野提出的办法张嘴咬他。
可浑身早已在这热烫的浴水中酥软,她几乎完全是靠着闻野的力气浮在水面,又谈何用力咬下。
嫣唇轻启,触碰唇边粗粝的手掌。
忽的一个颠簸,舌尖顿时抵住了闻野探进的手指。
身后一声沉哑闷哼,桑泠腰身被突然收紧的另一只手掌捁得生疼。
粗喘声扰得她思绪混沌,直到闻野身形缓缓从她身后退开,她才惊觉,这是结束了?
从浴池中走出的男人一反平日满足后的神清气爽,反倒微沉着脸色,若仔细看还能瞧出他眸底几分不自然的躲闪,像是在懊恼自己方才失控的一瞬有损颜面。
桑泠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怔愣眨了眨眼,直到闻野离开屋中,才唇角勾着笑起了身。
那次闻野因着公事,仍是没能陪桑泠一同拆看他带回的礼物,但再瞧见那些昂贵的稀罕物件,桑泠被折腾一阵的气恼也很快消散了去。
而后,这招便被她偷学了去。
起初十分有效,闻野很是受不住她这般几近主动的舔舐。
主动探头,主动去寻他的手指。
猫儿似的,一双湿濡的眼眸蒙着可怜的水光,轻轻舔一下,像是讨好的求饶一般。
闻野完全承不住的。
后来,闻野逐渐发现了桑泠的坏心思,转而大掌禁锢着她乱动的脖颈,手掌落于颈上,叫她怎么也没法再低头,只得被迫后仰着头任由他索取,这一招便鲜少能够得逞了。
回忆拉回现实。
桑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闻野,忽的觉得他此刻这般看似阴沉的神色,却像极了那时匆忙从浴池中起身时的样子。
她歪了歪头,一双明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小声试探道:“阿野哥哥,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无事。”桑泠话都未说完,便被闻野骤然打断,“吃饱了就早些回去歇息,明早还有祈福仪式。”
又给她下逐客令了。
桑泠撇了撇嘴,终是有了脾气上头,耍无赖似的坐着不动,趁着闻野侧头向她看来时,还顺势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闻野沉默地与桑泠对视。
小姑娘漂亮的脸蛋此时带着愠怒,微蹙着一双黛眉瞪眼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她的气质一向温和柔软,像冬日里刚落下的初雪,也像春日吹拂人心的微风。
她分明年纪不大,却是比他原本所想的要精明许多。
一块天山月石罢了,他拍下之时也并未打算当真要送给她,只是在马车内看着小姑娘双手捧着它时的欣喜模样,忍不住想,若是送给她,她应是会开心的。
或许她当真是心思不纯,他其实早就知晓的。
这几日刻意的躲避,和心底散不去的阴郁忽的显得幼稚又可笑。
那股想让她开心的隐秘心思逐渐占领胸腔,目光映照出桑泠因着得不到回应逐渐变得焦躁烦闷的样子。
他都快将她惹恼了,还谈何开心可言。
闻野忽的侧头移开视线,继续与她对视实在侵扰人心。
果不其然,就在他沉默的短短片刻间,桑泠忍不住炸毛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与我置气呀!莫不是你舍不得了,想收回那块月石!”
闻野一怔,愣了一瞬才忽的松缓了神色轻笑出声。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他没太注意,只一边转回头来一边道:“当然不是,你若不喜欢这等物件,下回我直接送你别的……”
话未说完,闻野话音骤然止住,瞳孔紧缩一瞬瞪大了眼,只见桑泠从腰间拿出了那块本该已经被当掉了的天山月石。
本是赌气的小姑娘手上动作也突然顿住,一时间拿着月石也不知是继续扔回给闻野,还是赶紧见好就收塞回腰包里。
原本收到天山月石第二日她便拿着月石去了当铺,她当然没傻到刚收到就把东西给当了换钱,只是想借此问问这东西究竟值多少钱。
没曾想,她就是随口一问,便得知了头一日闻野花两千两高价在轻舟拍卖行拍下这块天山月石的劲爆消息。
两千两自然是早已超过了这块天山月石本身的价值,桑泠即使日后再找当铺典当,也拿不到这么多钱,不过是闻野出手阔绰,花两千两跟喝水似的。
桑泠方才的确是气焰上头了,还以为这一世的闻野抠门成这样,送出去的东西竟还得她还回去。
但心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即使她万分不舍这块价值不菲的天山月石,也不能因眼前这点利益就断了往后的财路。
不过闻野这话,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还会送我别的?”
闻野仍在怔愣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桑泠刚伸出些许,又逐渐往回缩的手,直到看她几乎要将天山月石又塞回去了,这才回了神。
脑海中回想一阵大抵将这件乌龙之事的来龙去脉想明白了,他顿时又笑了。
带着几分自嘲,却又忍不住心潮澎湃:“会,如果你喜欢的话。”
“那月石?”桑泠眨了眨眼,嘴上在问,手指却已经勾在了腰间的系带边缘,好似只要闻野一应声,桑泠就会把天山月石迅速装回去。
闻野笑意渐深,胸腔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被蔓延而上的绵密泡沫填满,酸胀,却柔软。
“送你的岂有收回之理,你要如何处置都行。”
夜深。
闻野几日未能沉稳的睡眠在今日得到了缓解。
疲惫令他入睡极快,身体似乎在下沉,后背却好似被云层垫着生出柔软的下陷感。
直到眼前亮起暖黄的光线,他才发觉自己正坐在寺庙禅房的屋中。
桌上是吃了一半的素面,身边是正坐着微仰着头看着他的桑泠。
晃神一瞬,闻野竟是发觉自己连身处梦中也能清晰分辨出来了。
毕竟在夜里会这般出现眼前的少女,仅有令他魂牵梦萦的桑泠。
她来了,便是入梦了。
只是闻野对于自己分明在几刻钟前才见了桑泠,眼下竟又梦见她,感到有些不自然的羞赧。
羞赧之后,清楚知晓这只是个梦,闻野看向桑泠的眼神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瓷白的肌肤,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尖,弹润的双唇。
视线游走在桑泠面上,即使近在眼前,清晰可触,却仍叫他觉得有些后悔。
方才她当真在身边时怎不看得更仔细些。
视线下移,略过桑泠纤细的脖颈,领口较低的交领衫露出有凹陷弧度的一双锁骨。
闻野神色微变,似是在回忆自己今日见到桑泠时是否有看见她的锁骨。
回忆不出,可很快又想到已是快要入冬,她怎会穿这么低的领子。
理智的思绪和不受控制的在氛围逐渐浓稠的梦境中争斗着,决不出胜负,各自滋生蔓延着。
于是,他看见桑泠轻微的呼吸带动着胸前曲线有规律地起伏着。
视线中的衣衫分明不是冬日该着的厚实外衣,反倒仅是一件颇为修身的中衣。
闻野喉间一紧,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为何如此挺润。
“阿野哥哥。”少女轻柔的嗓音像是要将沉寂的梦境唤醒似的,激得闻野背脊一阵发麻,抬眸便对上了她含笑的双眸,“你在看什么?”
闻野语塞,本还理智的思绪不知何时竟已战败倒戈向肆意妄为的方向。
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不仅看了,还想触碰,或许仅是触碰也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眼前一晃,方才还乖巧坐着的小姑娘忽的起身,在他回神时,竟已站立在他跟前。
桑泠身形娇小,即使闻野只是坐着,也只需微微抬眸便能将她靠近的脸庞清晰映入眼底。
不对,这太近了。
近到他好似闻到了一股勾人的幽香,清甜,绵密,像是经验丰富地知晓如何撩拨起他无法抗拒的欲.念。
蹿入鼻腔,勾缠心尖,激起背脊一阵酥麻,身体在片刻间燥热得发疼,发胀。
“阿野哥哥。”她又唤他了。
闻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唇间满是粗重的呼吸,发不出别的声音,只能任由她贴近,又在他耳边唤了一声:“阿野哥哥。”
闻野想说,别唤他哥哥。
至少,别在这个时候。
有带着枷锁的猛兽在奋力冲破牢笼。
抵挡堪忧,几乎快要拦不住它了。
闻野呼吸越发加重,喉间干涩得只能止不住地滚动喉结。
他眸色渐暗,却还是不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眼看那双近在咫尺的嫣唇再次翕动,唇形饱满得让人想要啃咬,艳丽色泽勾得舌尖也泛起酸胀的渴望。
闻野呼吸一窒,像是知晓她若再唤一声会有什么后果似的,仓皇无措地迅速抬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可下一瞬,被遮挡住半边脸的少女忽的弯下眉眼,眼角带着媚色,柔媚一笑。
指尖蹿上湿濡,温热包裹下,有柔软滑腻的舌尖扫过他指腹粗粝的薄茧。
“唔——”
闻野猛然睁大眼,身体像是还未从梦中拉回似的躁动不安,带着灼热的气息大口喘息着,没从梦中脱离的湿濡似乎还缠绕着他。
怔神片刻,闻野忽的反应过来什么,脸色顿时一沉,猛地掀开了被褥。
初到莫虚寺的第一日,寺庙中举行祈福仪式。
前来参拜的唐家人皆起了个大早,闻野作为唐镇宗的学生随同前来,自是也要参加的。
只是清晨的寺庙小道上,面色沉冷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坨用布料包裹起来的不明物,脚步匆匆向外走着。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叫路过的几个小沙弥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了话,没敢上前。
直到闻野绕出后院,站在院门前四下扫视了一周无果,才主动抓了个小沙弥,神色不自然问道:“垃圾丢往何处?”
小沙弥一愣,垂眸瞧见闻野手中的东西,问:“施主这是要丢何物,庙里的垃圾一般在后院统一放置后再处理,不若叫给我,我帮你丢吧。”
说罢,小沙弥便要伸手去接闻野手里的东西。
闻野却是顿时往后一缩,手背在背后,连带着手里拿着的东西也藏了起来。
至此,他面色更不自然了几分:“你告诉我地方即可,我自己去丢。”
小沙弥接了个空有些不解,挠了挠头,还是转身给闻野指了方向。
闻野沉声道了一声“多谢”,又再次快步离开了。
总算找到堆放垃圾的地方,闻野一把将包裹得严实的布料扔了进去。
里面包着的,自然是他今晨换下来的裤子。
要知道,自打十几岁时初次开窍后,他也就偶尔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再到后来,压根就不会叫这种事发生了,更别说如今自己已是二十有五。
况且,就算是十几岁时,也从未有哪一次想昨夜的梦这般清晰又肆意,甚至还和真实存在的人对上号了。
闻野一时间有些难以面对,彻底扔掉了裤子后,才觉得自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实在有些丢脸了。
短暂整理好情绪后,他才掩下心头异样感觉,迈步朝着举行祈福仪式的场地走去。
仪式将要开始,闻野算是姗姗来迟。
不过他借着身高优势,在人群后一站,倒也能将在场的人尽数扫视一番。
他四下看了看,却没瞧见桑泠的身影。
小姑娘身形不高,但模样却是极为精致的,就好比那时在庄子里仅着一身粗布麻衣也仍旧清新脱俗,此时穿素衣应当也不至于淹没人群中才是。
闻野再次看了一周,确定桑泠不在此处。
思绪片刻,忍不住在一旁抓了个下人问:“桑姑娘为何没来参加祈福仪式。”
下人愣了一下,不确定道:“表小姐吗,听闻好像是病了,所以告假在屋中休息。”
闻野脸色一变,下人没太注意便先行告退,徒留他凝滞片刻,眉头一皱,转身快步朝着寺庙后院的方向大步走了去。
昨夜桑泠从闻野的房间离开后,便径直回了屋。
饥饿的肚子被填饱,困扰几日的烦恼也随之解决,她自是欣喜愉悦的。
为着保持好心情,她入屋时特地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动静来,不是她怕唐洛嫣,只是不想同她吵架影响心情而已。
老旧的木门仍是发出“吱呀”一声,屋内漆黑一片,桑泠站在门前适应了一阵,才勉强能看清路,关门迈步入了屋。
微弱的动静似乎并未吵醒唐洛嫣,屋内只听得见她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桑泠背对着唐洛嫣的床榻准备脱衣,身后忽的传来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是翻身的声音。
“不……不要,不要过来……”静谧屋中,不安的呓语尤为明显,突然传来,倒是吓了桑泠一跳。
桑泠停住手上脱衣的动作,回头看去,只见唐洛嫣侧躺的背影。
“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不……”
呓语声渐大,唐洛嫣沙哑的嗓音带起了哭腔,听起来很是不正常。
不过没多会,这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直至再无别的动静,屋内恢复沉寂。
桑泠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
临睡前,桑泠甚至没头没脑地想着,唐洛嫣显然是做噩梦了,只希望她明日醒来,可别把做噩梦的郁气发泄在她身上就是。
然而,桑泠并未能一觉睡到天亮。
沉入梦香不知多久,身侧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动静不小,桑泠就此被吵醒。
模模糊糊睁开眼来,分不清时辰,只知当下仍是黑夜。
桑泠本是不打算管唐洛嫣的,但身旁动静一直未彻底消停,不过多会更是听见她粗重不正常的呼吸声。
她蹙眉一瞬,缩在被窝里轻唤了一声:“表姐?”
像是陷入恐惧的抽泣声,带着瑟缩的颤抖,唐洛嫣没能回应她。
桑泠深吸一口气,踌躇片刻还是起了身。
没曾想走近唐洛嫣的床榻边一看,竟赫然瞧见她汗湿的碎发凌乱地糊在脸颊上,窗边月光照入,她整个人脸色红得不正常。
桑泠一愣,探手触及唐洛嫣,指尖下烫得吓人。
“表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唐洛嫣病了。
分明白日赶路时还精神十足,这会竟是高热到人事不省。
她好像在做噩梦,一直痛苦地摇头,吓得冷汗直冒,颤抖着身子试图从梦境中逃脱,却只能泪流满面,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桑泠就是与她再怎么不亲近也没可能坐视不理。
她迅速穿上衣服,出了屋子找来了翠玉和唐洛嫣的贴身丫鬟银翘,好在这会已是快要天亮,便让翠玉前去请随同前来寺庙的陈颂知来给唐洛嫣问诊。
唐洛嫣的情况不太好,迷迷糊糊被唤醒后,却又因高热难耐痛苦着,没多会又昏睡了过去。
银翘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唐洛嫣额头上。
桑泠站在一旁双臂环在胸前,歪着头看了看唐洛嫣的情况,道:“她近来睡眠不好吗,昨夜她似乎一直在做噩梦。”
银翘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担忧之色:“小姐又做噩梦了吗……近来小姐睡眠一直不好,频频做梦,也不知是不是中了邪……”
银翘止了话不敢再多说下去。
桑泠有些奇怪,再次看了唐洛嫣一眼,因着生病和噩梦侵袭,她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分外憔悴。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又止了话,一边转身一边道:“应是陈军医来了,我去开门,你照顾好她。”
银翘点头,手上替唐洛嫣掖着被子,却忍不住回头朝桑泠看去。
这位表小姐,似乎并不像自家小姐说得那般讨人厌。
桑泠全然不知自己不过是没有兴趣参加祈福仪式,正好找着唐洛嫣生病的借口留在屋中照顾她,便被银翘有了些许改观。
她走到门前,正巧有匆忙的敲门声响起,心里还在走神地嘀咕着,陈颂知看着沉稳冷淡,敲个门怎这般着急。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桑泠微张着双唇抬头,正要礼貌唤上一声陈军医,竟赫然看见面上焦急正被怔然神色掩盖的闻野。
“你,身子如何了?”
桑泠迷茫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闻野是问错了,还是在问别的什么。
或许,他是想问她,昨天睡得好吗?
可是,现在不应该是祈福仪式吗。
桑泠张了张嘴,正想着要如何回答,这回屋子外的小道上当真出现了陈颂知沉稳冷淡的面容。
他步伐不急不缓,好在因着腿长,速度倒也还不慢,没多会便走到了禅房门前。
陈颂知看见门前站着的闻野意外地挑了挑眉,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一眼怔然的桑泠,忽的淡声道:“将军,这么巧,你也来探望唐姑娘吗?”
霎时,闻野眸光微动。
桑泠顿时皱起了眉头。
027
第27章
禅房内。
陈颂知坐在靠窗的床榻边替昏睡不醒的唐洛嫣诊脉。
一旁候着她的丫鬟银翘, 以及在旁边打下手的翠玉。
禅房门前,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排而站。
闻野紧绷着面色,一双沉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叫人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桑泠却是眉眼含笑, 嘴角不自觉上扬着, 被微风吹动的胸前发丝也好似在漂移着喜悦。
默了片刻, 桑泠微微侧头, 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阿野哥哥,你不去参加祈福仪式没关系吗?”
闻野敛目, 初升的日光正好照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视线中瞧见她微颤的眼睫,他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这会大抵都要结束了。”
说得也是。
桑泠点了点头,这头陈颂知已诊脉结束。
“唐姑娘应是心焦神经紧绷引起高热, 大抵和方才提及的睡眠不佳有关, 我且给她开一些退热和安神药方,旁的只需注意她呼吸情况和保暖,待到她退热后醒来, 我再来看看情况。”
银翘听得仔细,连连点头:“好, 奴婢知道了, 多谢陈军医。”
看着陈颂知冷淡禁欲的面容,银翘又不由想着, 这位陈军医也不似自家小姐说得那般冷漠呀, 只是表面看着而已, 连说话都十分温和细致呢。
陈颂知微微颔首, 转身在一旁的桌上提笔写下了药方。
待他将药方写好后交给银翘后,一回头正好看向和桑泠站在一起的闻野:“将军, 你是还要在此等唐姑娘苏醒吗?”
闻野微眯了下眼,冷哼了一声:“自是在等你,有话和你说,走吧。”
桑泠乖巧地眨了眨眼,见陈颂知迈步走来,便往旁边移了半步给二人让道:“那阿野哥哥,陈军医,你们慢走,我去看看表姐情况,就不送你们了。”
闻野和陈颂知走后,桑泠走回了唐洛嫣床榻边。
银翘和翠玉一同拿着药方给她抓药去了,这会屋子里只剩了她们二人。
桑泠拉了把椅子在唐洛嫣跟前坐下,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陷入思绪。
前世她并不知晓唐洛嫣还因为梦魇侵扰而大病过一场,但眼下她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
结合前世她将要抵达知府的时日,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瞧见她一副活蹦乱跳趾高气昂的样子。
桑泠不免想到唐洛嫣接连的反常举动,她到底是不是重生回来的,于她的计划又是否有何影响。
正想着,榻上虚弱蜷着身形的人儿微动,眉心难耐地轻蹙了一下,像是要转醒。
桑泠凑上前去,本是打算伸手探一下搭在唐洛嫣额头上的帕子的温度,唐洛嫣忽的睁了眼,或是连人都没看清,就先一步呵斥出声:“你干什么!”
桑泠手上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实则唐洛嫣的斥声因着虚弱沙哑,压根没什么威慑力,但她还是收回了手,温声道:“没什么,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唐洛嫣恍惚一瞬,这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皱着眉头虚弱抱怨道:“难受死了。”
桑泠告诉她:“方才已经请陈军医替你看过了,似是因你近来睡眠不佳所导致的,你昨夜做噩梦了,待我发现时,你已是意识不清了。”
唐洛嫣眉心越发紧蹙,好似是因着生病反应迟缓了些,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愣:“你说谁给我看的?”
“陈军医,闻将军军中那位,你认识吗?”
唐洛嫣脸色微变,本就看着憔悴虚弱,在提及陈颂知后,更是有些惨白吓人。
“不认识,我不认识他。”
桑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唐洛嫣这反应,可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但那与她何干,桑泠没有继续追问。
“或许你不太想看见我,不过银翘和翠玉去给你煎药了,暂且只有留我在此看着你,有什么需要便同我说吧,在她们回来之前,我会照顾你的。”
唐洛嫣有气无力地瞥了桑泠一眼,动了动唇,嗓音干涩道:“我要喝水。”
既是利用唐洛嫣躲了今晨的祈福仪式,桑泠倒也毫不推拒自己该做的。
她起身到桌前倒了杯热水,回来递给唐洛嫣。
唐洛嫣还未完全接过,只指尖触及杯壁,又瞧着杯子上空升腾的热气,顿时收了手,挑剔道:“这么烫,你要烫死我啊。”
桑泠皱眉,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又拿着杯子转身重新倒水。
中和了些许凉水后,热气渐少,她再次拿给唐洛嫣。
唐洛嫣刚拿过杯子,又一把给桑泠塞了回去:“我病了,这么凉,你是想我病情加重啊!”
桑泠拿着杯子顿了片刻,脸上神色未变,像是很好欺负似的,被明显找了茬也不会发火的样子。
但她忽的又拉开椅子坐下,杯子往旁边的小柜子上一放,的确没发火,反倒温声细语道:“表姐,你究竟是因何事如此看我不顺眼?”
若说前世唐洛嫣嚣张跋扈给她摆脸色,倒是从未找茬过。
如今她诸多行事怪异,眼下更是没事找事。
桑泠淡然的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唐洛嫣,分明没什么威慑力,却叫她霎时有些慌神无措。
唐洛嫣尴尬地眨了眨眼,眉头一皱,到底还是拿起了那杯实则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水杯,一饮而尽。
“看你不顺眼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不喜欢你。”
桑泠自然地伸手接过唐洛嫣饮尽的水杯,引得唐洛嫣微怔一瞬,就闻她很快又问:“表姐既是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提醒我别与闻将军往来呢?”
唐洛嫣瞳孔一震,惊愣之余又是欲言又止的语塞。
看她这副表情,桑泠觉得自己或许是猜对了。
唐洛嫣明显是对闻野无意,而方才闻野真诚解释也显然表露出他和唐洛嫣压根没什么交集,更谈何对她心仪已久。
唐洛嫣几次三番提及让她远离闻野,或许是早就知晓日后闻野会早死,她若嫁给他便会成为寡妇,或许她还知晓她三十岁便病死在那个冬季。
只是,唐洛嫣竟会因知晓后事而提醒她避免凄惨的下场,这倒让人意想不到。
屋内有片刻沉默,唐洛嫣好似在思索要如何解释此事,就像桑泠重活一世,若是随口对旁人说起,只怕是会叫人觉得她脑子不正常吧。
但桑泠忽的又觉得奇怪。
唐洛嫣若真是重生回来的,如今她诸多作为也与前世不同,不仅提早和闻野有了交集,更是提前大半个月好端端抵达了江州,唐洛嫣怎会毫无察觉,难道不会同她一样怀疑她也是重生的吗。
正想着,唐洛嫣几声轻咳后,面色逐渐严肃了起来。
她警惕地看了桑泠一眼,双唇翕动,好半晌才别扭道:“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总之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桑泠仍在追问:“表姐为何这样说?”
唐洛嫣眉头紧皱不耐烦起来,张嘴正要呵斥桑泠的缠人,屋外传来敲门声。
是苏氏在祈福仪式后带着人匆匆赶来探望生病的女儿。
话题就此打住,桑泠也没法再继续问下去。
苏氏来后没多久,唐镇宗也随之赶了过来。
桑泠在屋子里待了一会,便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屋中。
早晨为着唐洛嫣的病情连早饭也没吃得上,桑泠在路上问了小沙弥,便一路朝着寺庙的膳房而去,打算喝一碗白粥垫垫肚子。
祈福仪式后的小道上并无多少人来往,大家忙碌着收拾仪式上的祭祀品和跪垫。
桑泠步伐匆匆地行走着,晨间的冷风吹得她脖颈发凉,一时间有些后悔方才出来时没多套个围脖。
正想着快些去喝完热粥暖暖身子,眼前垂下的视线忽的瞧见一双男子的黑靴。
桑泠步子一顿,一抬眼,竟碰见唐令泽带着两名下人迎面走来。
昨日撞见的令人胆寒生恶之事叫桑泠顿时浑身一僵,连带着脸上都挤不出半点温和之色,抿唇看了他一眼,微微福身就想赶紧绕离。
但唐令泽很快在桑泠迈步前先一步开了口:“表妹,今晨怎没见你来参加祈福仪式?”
桑泠只得再次站住脚,微敛眉目,连看也不想多看唐令泽一眼:“表姐病了,我在屋中照看她。”
唐令泽微微挑眉,唐洛嫣怎突然病了他是一点也不关心,但清晨一早就又碰见了桑泠,自是心情大好:“这方向,表妹这会是要去何处?”
桑泠心下烦闷,视线飘忽一瞬,期待着如昨日一样,被唐令泽拦截时,能有闻野突然出现解救她。
可显然,巧合之事不会次次都发生,周围再无旁人,她只得转而道:“表姐还未用早膳,所以我去膳房给她端一碗白粥。”
唐令泽温笑道:“那正好,我随你一路,正巧也去看看我那洛嫣妹妹。”
桑泠找不到拒绝的方式,沉默无声地同唐令泽一起前往膳房。
实则此时唐令泽所展现出的温和,与前世桑泠所感觉的并无不同。
可亲耳听到过他那些龌龊之语,以及毫无道德底线地觊觎她的想法,桑泠怎么也没法对他露出些许好脸色来。
唐令泽也并不愚钝,察觉桑泠的抗拒之意眸底闪过一抹暗色,很快又主动开口道:“表妹来知府后可还待得习惯?”
“挺好的,一切都好。”
“表妹今年应是已过及笄了吧。”
“嗯,初夏时满了十五了。”
唐令泽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既是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想必父亲和三姨太应是会好好为你张罗成家之事,表妹瞧着如此可人,当是要挑个好人家才是,否则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桑泠心神一颤,若是什么也不知,只会觉着初到陌生之地,唐令泽的关心尤为温暖。
可他这话显然别有用意。
他想干什么,莫不是当真有那等意图。
桑泠袖口下的手指不可抑制地蜷缩收紧,最后手心攥成拳头,许久才能极力平稳下心中的不安,故作镇定道:“表哥费心了,我年岁还小,暂且还未想过这些事。”
唐令泽闻言轻笑出声:“十五了,不小了,好人家的公子可不等人,二房那个表哥你还未见过吧,青年才俊能力出众,时安那未婚妻十四就和他定下了,时安虽是忙碌时常不在江州,但若是当年没早把他定下,这会哪还轮得到她呀,万事都得趁早啊。”
桑泠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眸侧头看向唐令泽。
只见他云淡风轻,好像当真只是在讲自己兄弟早早定下婚约一事。
可是,薛蓉分明和他……
他怎么敢的!当真是无耻至极!
桑泠在前世出嫁后鲜少再关注知府的事了,知晓唐洛嫣的些许情况,也仅是因着自己本也是苏氏房中的表亲,至于唐令泽这等没什么交集的,压根就不知他往后情况如何了。
他搅了自己兄弟的婚事,沾染他的未婚妻,如今还把这事冠冕堂皇说得这般人模狗样。
他想说什么,想让她早些定下婚事,抓紧他这个所谓“好人家的公子”吗?
桑泠胃里一阵翻腾,简直一刻也不想再和唐令泽待下去了。
好在去了膳房很快便取到了白粥。
桑泠已是没了胃口,便真当是给唐洛嫣送去,步伐匆匆一路往回赶。
至此也再没多和唐令泽说些什么了。
另一边。
禅房内茶香四溢。
陈颂知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若有所思后,不确定问道:“阿野……哥哥?何时进展到这一步了,这是打算之后要我独自一人返回军营继续南下了?”
正准备谈正事的闻野话语一噎,厉眸瞪了陈颂知一眼,还是硬生生把话题拉走了:“轻舟拍卖行果真有问题,不仅那批药材中含有违禁成分,连带着整个拍卖行的流水也对不上,但拍卖行如今还能正常运转无人查办,想必背后定有江州说得上话的人在暗中操作袒护。”
陈颂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是想再多问些以往不曾有的趣事,但显然眼下还有更重要之事需要商讨。
他拿过闻野递来的纸张快速扫了一眼,终是正色道:“江州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且又与轻舟拍卖行有关,你觉得那个一月要去四五次的唐令泽如何?”
闻野冷哼一声:“不止如此,那批含有违禁成分的药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私底下真正在运作的。”
陈颂知接话:“是走私兵器。”
“胆子不小。”闻野微眯了下眼,“那就先办这个唐令泽。”
这时,禅房外有下人来报:“陈军医,唐姑娘醒了,她屋中的丫鬟来请您前去看看她的情况。”
屋中两人话语声都止住了,闻野抬眸瞧见陈颂知深潭般的黑眸在被提及唐洛嫣的一瞬有了微妙的变化,叫人不易察觉,但敏锐如他还是依旧捕捉到了。
“她都认不出你了,还上赶着刷存在感呢?”
陈颂知冷了脸,淡淡看了闻野一眼,眸底却有翻涌的阴鸷,转身时只淡然留下一句好似无所谓的低声:“不是认不出,她只是忘了。”
傍晚时分。
禅房中烛光点燃,照出屋内几张沉郁的脸庞,气氛凝滞低点。
“一群废物!他怎么查到的!”唐令泽怒不可遏,但此处并非适宜议事之地,即使愤怒,他也必须要刻意压低声音。
下属垂着头禀报道:“闻将军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下一块天山月石,花了如此大价钱,打探消息自是要方便许多,我们此前毫无防备,并未让人刻意掩藏踪迹,如今叫他查到些许端倪,只怕是顺着线索,越难隐藏更多。”
“妈的,那些人要搞他,也不知手脚利落些,不是说把他弄到山里伤重不醒了吗,如今不仅人还活着,竟还险些查到我头上来了,绝不能让此事牵连到我。”
“公子,那您打算怎么做?”
话音刚落,唐令泽本打算说些什么,忽的敏锐察觉到屋外动静,忙抬手示意屋内其余人噤声。
很快,门前传来响动,好在只是他手底下的人前来禀报:“公子,三小姐那边吵着要下山,又哭又闹的,今夜说什么也不愿再住在寺庙里了,三姨太见三小姐本就受病,大抵也该回府上好生歇息休补才是,这便打算命人连夜送三小姐下山回府,表小姐也一同随三小姐下山,怕是待会她们便要乘马车离开了。”
唐令泽一愣,有些惊讶:“这个时辰吗?”
快要入夜了,天色都暗下来了,两名女子要连夜下山,竟还被准许了。
不过以唐洛嫣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离谱之事。
下人点点头,应声道:“是的公子,三小姐执意如此,老爷便派了些许人手护送。”
唐令泽沉默片刻,唇角忽的有了笑意:“送上门的机会岂有放过之理,一箭双雕,我看闻野还有没有心思继续查我。”
光线昏暗的马车内。
唐洛嫣不太舒服地缩着身子,身上是桑泠顺手给她搭上的小毯子。
方才在寺庙里大闹了一番,她这会脸色更加憔悴,没精神地耷拉着眼皮,像是就要睡过去了。
桑泠有些担忧地透过马车车窗看了眼沉暗的天色。
唐洛嫣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疑神疑鬼的,在陈颂知再次来给她诊脉后,情绪就十分不对劲。
唐洛嫣和陈颂知?
桑泠想不出所以然来,这两人在上辈子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不过也正因唐洛嫣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闹,她也不想再在寺庙里待下去了。
唐令泽令她感到胆颤,生怕再与他有更多接触后坏了她的事,她只想尽可能地避开他,便在唐洛嫣吵着要下山时,主动提及陪同她一路。
就在桑泠以为唐洛嫣已经睡着了时,她忽的开口,发出沉闷的低声:“桑泠,你相信我真的不认识陈颂知吗?”
桑泠一愣,不知唐洛嫣是病糊涂了还是怎么了,没头没脑这么一句问话,实在不像是她们的关系会谈论的话题。
但桑泠心下的确是不信的,从头一次提及陈颂知时,她的表情就怪怪的,更莫说当真碰了面后,她逃命似的要远离,说不认识,谁信呢。
只是桑泠还未答话,唐洛嫣又自顾自道:“也的确不是不认识,我在梦里认识了他。”
桑泠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唐洛嫣,才发觉她神情有些迷离,像是烧糊涂,压根就不清醒地在喃喃自语。
但这话有些奇怪,桑泠默了一瞬,忍不住小声问她:“你说,你做梦认识了他,你梦到他什么了?”
“他们战败了。”唐洛嫣其实睁着眼,思绪也清晰着,可她近来受这些梦境侵扰得几乎要承受不住了,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似的,即使面前是她压根就不待见的桑泠,她也还是缓缓开口,道,“闻野死了,你若嫁给他,你便会成为寡妇,而我,在村子里救下了身受重伤的陈颂知。”
桑泠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瞳孔微颤着,若不是她自己便是重生回来的,只怕压根不会将唐洛嫣的胡言乱语给听进去。
所以,她并非和她一样重生了,只是这一世的唐洛嫣,提前梦到了未来之事。
桑泠有一瞬担心叫人看出企图的心虚,但很快,唐洛嫣却忽的直起身子来,情绪有些激动道:“那我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为何那样报复我,那样折磨我!”
陈颂知,报复她?
桑泠不明白,也压根不知唐洛嫣究竟梦到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正要问些什么。
突然,马车猛然一个颠簸,不像是压着了什么,反倒像是骤然刹车停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知府的马车,你们不要命了!”马车外传来马夫气势汹汹的呵斥声。
桑泠撩开车帘,眼前只恍然看见数个黑影将他们的马车包围了起来。
下一瞬,翠玉便惊呼道:“不好!保护小姐!”
桑泠脸色一变,抓住唐洛嫣的胳膊就呼喊道:“表姐,你清醒点,我们遇上山贼了,别睡过去。”
唐洛嫣眸子一颤,身体本就虚软无力,再听见这样的噩耗整个人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
桑泠重重掐了她一把,疼得唐洛嫣龇牙咧嘴:“桑泠!你下手太重了!”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终是有了力气恶狠狠地等着桑泠。
但桑泠已无心管她,外面刀剑相向声越发激烈,连带着不安的马儿带动马车厢晃动不已。
他们带的人不少,这片山头更是因为莫虚寺的关系一直管辖严格,为何会出现山贼大胆拦截他们。
桑泠直觉感到不对劲,还来不及反应,马车骤然一抖,有人猛地跳上马车,混杂着外面身体倒地的闷响声。
马车帘被人粗鲁地一把撩开,月色下蒙面的黑衣人背着光,阴鸷的眼眸扫过车厢内的二人,满意大喝道:“找到了,在里头,把她抓起来!”
028
第28章
“头儿, 外头那个女的怎么处置,直接吓晕过去了,连药都省了。”
啪——
随着一声拍在后脑门上的闷响声, 有人道:“什么那女的, 那是知府的三小姐, 还不赶紧把人好端端送回府上去。”
“哦哦, 那里头这个就丢这儿了?”
“嗯, 上头就交代我们把她抓到这儿来,别的事不必我们管。”那人话语顿了一瞬, 很快又吩咐道,“你们两个进去检查一下,不必捆得太牢实,她中了迷药跑不了, 但别把人伤着了。”
“是, 头儿。”
有人问:“头儿,那剩的半碗药怎么办,刚才我们掰开她的嘴喂了半碗下去, 但人昏迷了根本喝不进去,只怕起不了药效。”
那人沉默了片刻, 转而道:“无妨, 方才给她下的迷药本就会使她口干舌燥,一会要是人醒了,
弋㦊
定是会找水喝, 把那碗药倒进杯子里, 就放在屋中的桌上, 她苏醒后神志不清浑身无力,自然会主动喝下。”
桑泠坐在榻上, 手腕被束缚在后面,胸前的衣衫被方才喂不进去的药洒出浸湿,黏在身上有些冰凉。
湿濡的衣领散发着一股带着异香的药味,她并不能分辨得出是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了些许猜测。
迷药的药效令她浑身虚软无力,她试图挣扎过,即使绳索捆得并不牢实,体力恢复之前也难以直接挣脱开来。
门前传来脚步声,桑泠眼睫微颤一瞬,在房门被人推开的同时,再次闭上了眼虚靠在床边,就好像一直未曾苏醒过来的样子。
进来的人四下扫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另一人上前走到桌边,按照吩咐将桌上剩下的半碗药往水杯里倒去。
桑泠紧闭双眼,没有向来人暴露自己已经苏醒的迹象,耳边听见那两人的谈话声。
“这样真的管用吗,谁醒来会在陌生的地方喝来路不明的水,要是这女的醒来直接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跑?深山野林的,她往哪跑,这迷药够她晕一阵子了,况且上头的人也快来了,她不喝,待会哄着她喝不就行了,神志不清的时候,谁还管这水是否来路不明,目的达到了就行。”
水杯倒满水放上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两人又来回走了几步后,似是已经检查完毕,这才迈步出了屋中。
直到房门彻底被关上,桑泠才吃力地抬起眼皮,缓缓转头,看见了桌上的那杯水。
是谁将她抓来此处,那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上头的人,谁给他们下的令?
桑泠脑海中混沌不堪,迷药的药性正在逐渐消散,她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等待思绪彻底清晰后再分析情况。
她微微垂头,鼻尖微动着再次嗅闻胸膛前湿衣散发的气味。
那股异香仅是蹿入鼻腔就让人有种心神不定的躁动感。
果然,随着药性解除,她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屋外寂静一片,连方才的些许谈话声也再听不见了。
那些人似乎很有把握她逃不掉,亦或是在她完全挣脱开之前,就会再次有人来到这里。
其目的,待到眼下这个情况她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会是谁?
脑海中赫然冒出一个名字来,吓了桑泠一跳。
唐令泽。
桑泠手上不断挣扎着,逐渐将本就捆得不严实的绳索挣脱开大半。
直到手腕彻底挣脱开来,紧张的情绪和不着边际的猜测已是令她心跳乱了节拍,胡乱撞击着胸腔,撞得她胸口生疼。
怎会是唐令泽。
桑泠怎么想也难以相信唐令泽竟敢明目张胆做出这么大胆之事。
即使是她重活一世改变了些许轨迹,但若唐令泽真有这般歹毒之心,前世她又是如何得以在知府安然生活五年,而从未察觉过半分异样。
桑泠艰难地撑起身子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忽的听见沉寂已久的屋外传来一阵逐渐靠近的马蹄声。
她心神一滞,有一瞬慌神。
马蹄声越发清晰,急促地奔驰而来,不过片刻间竟已近在咫尺。
桑泠心跳如雷,像是要盖过屋外逼近她的马蹄声。
待到回神时,才发现,是马蹄声停下,有人迅捷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桑泠猛然转头,隔着老旧的木窗瞥见暗色中晃过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挺拔,高大,又带着焦急的急促大步朝着木屋赶来。
是闻野。
桑泠刚站直的身形忽的有一瞬腿软,像是紧绷在心里的一根弦忽的松软了下来,褪去了力气,又要跌回床榻上去。
深夜被掳,绝望无助。
思绪不清时,错饮下一杯被动过手脚的水,从而浑身燥热,神志不清。
踏着夜色匆忙推门而入的男人,仿佛一道拯救的光。
被他关怀被他救下,她却无法控制自己被药性侵蚀的理性。
眼下将要发生的一幕和她方才离谱的猜测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此刻门外将要推门而进的人变成了闻野。
随着脚步声逐渐清晰,一股凉意从桑泠背脊蹿上,刺骨得头皮发麻。
桑泠根本不敢想象,若她方才没有因吸入迷药过多而提前苏醒过来,若真的碰上唐令泽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的清白,她重活一世的人生,她还未重新经营的生活,一切都将毁在今夜。
虚软的身子令她连怒极时攥紧拳头都难以做到,身子止不住地开始发颤,越来越多令她恐惧后怕的思绪争先恐后蹿入脑海中。
慌乱颤动的眼眸飘忽在屋中,侧眸时,她忽然又看见了那杯还好未曾喝下的水。
她本该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没有喝下这杯被动了手脚的水,庆幸将要出现在门前的是闻野,而不是唐令泽或者别的任何人。
可是她为何还是如此不安。
不安无法像真正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样只看着眼前看似无忧无虑的平凡日子,天真烂漫地憧憬着未知的未来。
上辈子,她从烟南远到江州,住进知府的大宅子里,畏手畏脚软弱瑟缩。
她看不清前路,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或许她天生就是那么懦弱的人,亦或是本就不开阔的眼界让她也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正确的打算。
她丧夫,她流落街头,她因病痛孤苦地死在冬季。
她明明才三十岁。
她想要安稳下来,想要周遭不论如何变化都无法影响到她的生活。
她想要能真正攥在自己手里的安全感。
桑泠忽的想起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许多人也都是这样做的,无论好事或坏事。
那她,为何不能也这样做。
桑泠缓缓迈开步子,虚浮的步伐令她需得一路扶着桌柜,才艰难地走到了屋中的圆桌前。
还未散尽的迷药药性将她眼眸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那杯看似无异的水却十足清晰地倒映在她眼中。
桑泠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地抬手伸向了那杯水,仰头便大口喝了起来。
水未尽,房门突然传来将要被推开的声响。
桑泠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跌坐了下去,手里的杯子滑落摔掉,没有完全喝完的水在地板上洒出一片湿濡的水迹。
不知是否是桑泠的错觉,那股异香顿时更重了。
水杯滚动,碾过那滩水渍,在杯壁上沾染上水珠,最终停在了床角棱角处。
下一瞬,房门被外面来人猛地一脚踹开。
沉寂的屋中被骤然打响,灌入屋外带着寒气的冷风,桑泠却觉得背脊瞬间燥热了起来。
一抬眼,高大的男人挡在门前,一身黑袍稍有褶皱,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
闻野一眼就看见了跌坐在地上的桑泠,紧绷的面色瞬间一变,大步迈了进来:“桑泠,你怎么样了?”
桑泠微仰着头,看着闻野步步走向她,视线中是他一张一合的双唇,晃得她有些眼花。
直到胳膊被一只大掌拽住时,燥热的背脊在瞬间蔓上一股难耐的酥麻感,激得她双唇微启,本是想答话却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地呼气声。
“还好吗,我扶你起来。”闻野嗓音很沉,带着几分克制的隐忍叫人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如何。
一直充斥在鼻腔里的异香忽的混进一股清冽的气息。
桑泠神情恍惚一瞬,意识到那是闻野身上的气味。
但他只是快速扶了她一下,待将她身形稳固在床榻边坐下后,便往后退开了半步。
那股清冽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唯有那股异香,宫中号梦白推文台仍在不断入侵,好似在短短片刻间就流窜进了身体里,刺激着四肢百骸不断滋生起绵密难耐的痒意。
桑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头颅晃动,她突然觉得开始有些头晕了。
她想,她的状态看上去一定不太好,否则闻野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是在担心她吧。
但闻野开口时,嗓音却显得沉稳冷淡:“已经没事了,人我抓住了,定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我先送你下山。”
桑泠张了张嘴,本是有好些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被喉间泛起的一股干涩躁意弄得像是要发不出声来似的。
她呼吸有些沉重,交错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思地轻微蜷缩着手指,酥麻的痒意从指尖一路往身体的各个部位开始蔓延。
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却是对方才喝下的那杯药感到胆颤和后怕。
竟是药效如此猛烈的药,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自己冲动的举动究竟是否正确。
桑泠扯了扯唇角,就在闻野将要再次伸手来扶她时,她才艰难地开了口:“是谁做的?”
闻野动作微顿,视线瞥见桑泠面颊上不知何时攀上的不自然的红晕,略有走神地微蹙了下眉:“唐令泽。”
桑泠心头一跳,已是蜷缩起的手指在瞬间收紧,一把捏紧成拳。
真的是他。
桑泠重重呼出一口气,本是想让自己稍微保持些冷静,却在这一瞬喘息后,彻底乱了呼吸的节奏。
四肢像是有什么尖细的东西在不停戳着她的肌肤,可那东西偏偏软绵,弄不疼她却叫她浑身发痒泛热,带着一股持续升腾的躁意,却又找不到令人不适的确切之处。
屋内少女急促的呼吸尤为明显,闻野的片刻走神在掌心终是触及她肩头时赫然拉回。
他本是察觉她虚软无力,打算将她直接抱起离开,可掌心下热烫一片,连带着她越发迷离朦胧的眼神,也十足不正常:“你在发热。”
桑泠像是已经意识不清了,她迷茫地眨了眨眼,耳边的男声分明只是平稳地陈述事实,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他点燃了似的,浑身越发燥热。
有意无意的,桑泠下意识垂眸朝掉落在床榻边的空杯子看了去。
闻野忽的意识到什么,顺着桑泠的视线侧眸看去,眸底神色突然下沉,眸子冷得瘆人:“他给你下.药了?”
桑泠像是没听到似的,视线还在胡乱飘忽着,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肩头的触感却越发明显起来。
她太难受了,可唯有这一片被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触碰的地方隔绝开一片令她忍不住想要贴近更多的感觉。
桑泠恍惚地转头看去,肩头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映入眼中,手背隐约可见弯曲凸起的青筋,但却看不见她印象中所知的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
那种被他指尖触碰过的感觉好像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分明是虚幻的,却又清晰地让她好似下一瞬就要呻.吟出声。
鬼使神差般,桑泠偏头朝肩头的方向倒去,热烫的脸颊赫然贴上带着微微凉意的手背,嘴里终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吟。
她微眯着眼,无意识地蹭了蹭。
闻野手背一麻,只觉太阳穴猛然跳了一下。
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指尖力道收紧,反应过来自己掐住了她的肩膀才连忙又松开来。
闻野双唇绷紧成一条线,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后表情变得凝重,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倾身向前,此刻耽搁不得,打算立即抱她离开。
身体刚一凑近,另一只手还未来得及托住她的身形抬起,就被桑泠忽的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手掌。
“你的手好凉。”
少女低哑的呢喃声顺着耳边蹿入,呼出的滚烫呼吸落在耳侧,口若幽兰,绵软细腻,引得闻野指尖一颤,动作便僵在了原地。
实则,他的手根本不凉,甚至因着眼下的情况不知何时渗出了些许汗濡。
是桑泠的手太烫了,烫得不正常,烫得几乎要将人灼烧。
桑泠思绪已然开始混沌,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只看见目光中男人俊朗的脸庞,掌心下熟悉的触感,是她的丈夫,闻野。
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无法宣泄的难耐,桑泠抓着闻野的手仰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是知晓身体蔓起的这种难耐的感觉要如何解除,可他今日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闻野眸色暗沉,几乎要被桑泠这般迷离风情的眼神点着,仅是多看一眼,便背脊发麻,脑海中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似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桑泠的情况很是不好,于他而言更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闻野紧皱着眉头刚要收回手重新用力去抱起她,桑泠突然倾身探头而来,他脑海中绷紧的弦在她微张着唇吻在他指尖时,彻底断开。
“桑泠,你……”
桑泠已经听不清闻野在说什么了,亦或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的,她记得的,闻野一向少言寡语,即使是在床榻上,大多是听见他沉重的粗喘声。
周围空气都开始变得热稠起来。
闻野眉心突突直跳,绷着一张脸艰难地从桑泠手中抽回手来。
支撑力忽的褪去,桑泠绵软无力的身子不知是支撑不住,还是本就无意支撑,偏倒着就这么靠进了闻野怀里。
男人坚实的胸膛里撞击着暴动的心跳声,领口处那抹熟悉的冷香越发凑近。
桑泠朦胧抬眼,男人近在咫尺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
桑泠自是明白的,她知晓闻野喜欢什么。
榻上乖巧些,他总归是会心疼她一些,莫要将她折腾狠了。
混沌思绪中,桑泠还在分心回忆着,这回闻野是离开了多久才回来的,上次他们相见又是什么季节。
但脑海中思绪不出,回忆搅成一团,让人分不清虚实,索性便不想了。
她忽的仰起头来,身子无力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借力,探起身来继续向他靠近,那张挺润的红唇目的明确地朝着闻野滚动的喉结贴了上去。
舌尖轻探,柔软黏腻地在亲吻后舔过凸起。
他这处是最为敏.感的,这般求他,他应是会明白她此时的难耐了吧。
下一瞬,闻野身形赫然紧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掌扣住桑泠的肩头就把人从怀里拉开,眉眼间满是沉郁的暗色,叫人分不清他情绪喜怒,只听见他喉结沉哑干涩的嗓音:“泠泠,冷静些,我带你下山。”
大幅度的晃动令桑泠耳边呼过风声。
身前好闻的冷香散去,肩头的疼痛令她终是有了片刻回神。
桑泠反应过来,她重生了,已不是闻野的妻子,这里也并非是将军府的床榻上。
潋滟的双眸没由来浮现出一抹忧伤,眼尾被不知是泪意还是药物的侵袭染上绯红,就这么仰着头直勾勾地看向这张熟悉的脸庞,却又显得妩媚撩人。
“阿野哥哥……”桑泠嫣唇轻启,几近无声地低喃着,身体被闻野强行拉扯开,手却再次缓缓向他靠近。
她告诉他:“阿野哥哥,帮帮我……”
闻野的沉默不语好像在给桑泠这次大胆疯狂的计划宣判死刑。
但桑泠的动作仍未停止。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掌心下的肌肉如坚石般绷紧僵硬,她借着力道撑起身来,终是和他平视,目光却落在那双弧度优美的薄唇上。
敛下的眼睫在光影中晃动着微颤的阴影,含着水的眸子像是要将人淹没似的。
桑泠微微低头,柔嫩的双手逐渐攀上捧住了闻野的脸庞,就此吻了上去。
双唇相贴,即使闻野觉得自己热得快要烧着了,但桑泠却终是在唇间得到了片刻清凉的缓解。
闻野的唇柔软,这是她上辈子便知晓的事。
冷硬的男人,这双唇却如云朵般绵软,触感极好,带着他独有的冷香,引人深入。
见他没有再躲闪没有再将她拉开,亲吻的动作便变本加厉起来。
闻野教过她,舌尖探出,双唇微张,如何挑动,如何回应。
桑泠想,她或许做得还是不如闻野做得好,心下渴望着他用原来的方式回应她的索取。
浅淡的吻在粗重喘息间暂停了下来,桑泠虚软的力气压根不足以她撑起身太久。
还想再更深入些,腰身一软,却是就要跌倒下去。
她身形一歪,连捧着他脸颊的双手也无力滑落下来,就在将要跌坐下的一瞬间,腰身骤然一紧。
闻野长臂伸出,大掌像是险些失去力道控制似的,一把扣住她的腰身,掐得她又回神了些许。
桑泠眨了眨眼,或许她不知自己这般看着他,便是一双含情的眸子。
腰身有了支撑力,在闻野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前,她忽的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回抱住他,双唇便又要贴上去。
闻野眸光一颤,匆忙别过头去躲闪开了她的亲吻,像是猛然回神了,另一只手仓促无措地掐住了她的下巴,这才扼制住她将要贴近的动作。
躲过一吻,他才拧着眉转回头来,眸光沉暗到几乎深不见底,咬牙切齿一般地哑声唤她:“泠泠,清醒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桑泠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被掐疼了委屈了,含水的眸子水光微动,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似的。
闻野一愣,掐着她下巴的手有了松动,但下一步就好像是要将她再次彻底拉开一般。
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闻野不近女色是她一直都知晓的事,前世如此,今生亦然,否则他也不会在三十岁才成婚,且还是地位落下后被逼无奈的选择。
如今的闻野如日中天意气风发,若谁人这般投怀送抱就一定能拿下他,那无论前世或今生,或许都没她什么事了。
可是,她没办法了,也没有耐心了。
她想赌一把,想彻底消散今日被恐惧席卷的感觉。
桑泠抱着闻野腰身的手臂忽的收紧,像是在和他较劲似的,趁着他已是松开的力道,再次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
她贴着他的唇,双眸缓缓闭上,仅留有颤抖的眼睫泄露她不安的紧张。
她问:“阿野哥哥,你有一点开始喜欢我了吗?”
屋内寂静一片,连带着对方的呼吸都凝滞住了。
除了桑泠无法控制的沉重呼吸声,并没有别的声音能够代替闻野回答这个问题,而闻野的沉默不语似乎已经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她赌输了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她从闻野口中听到过的话,如今倒是亲生体会了这种感觉。
桑泠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耗尽,无法再有下一次的主动靠近,也偏软了身子远离了他的唇。
环抱着他腰身的手也开始脱力,一点点松开,一点点滑落。
直至最后,连他的衣角也快要攥不住时。
原本扣着她腰身的大掌忽的收紧,力道极大地将她猛地重新拉回向她。
后颈被一手掌控,桑泠被迫扬起头来,身体和闻野胸腔躁动的身体纹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这一刻她耳边才重新听到了声音。
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吻袭来之前,贴在唇上的一声低哑回答。
“不止一点。”
029
第29章
计划比桑泠原本所想象的还要更加顺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 她当是还要感谢唐令泽此番举动,否则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闻野有如此阶段性的进展。
这出乎她的预料,但怎么不算一个良好的发展呢。
这一夜本是过了一大半, 应当很快便会天亮了。
但桑泠却是觉得天明久未到来, 时隔五年, 她再次被这个男人折腾得七零八落, 时而漂浮, 时而翻腾。
如记忆中一样,男人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得见自己和耳畔交织在一起的沉重呼吸声。
一声声,一次次,令人脸红心跳。
不知第几次的顶峰后, 她的药性早已解除, 让她虚软无力的是这个爱怜地吻在她额头的男人。
闻野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眼皮累得睁不开眼来, 迷迷糊糊靠进他怀中,就这么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 桑泠被闻野不算轻柔的动作吵醒。
她半梦半醒地微眯着眼, 看见晨光中的男人一脸紧绷焦躁地在捣鼓着给她穿衣。
身子已是干爽,除了虚软无力, 还有疲乏累倦。
闻野不熟练的动作实在扰人, 但桑泠却是觉得新奇。
上辈子闻野倒是从未对她做过这般事, 即使眼下他动作实在不熟练, 折腾了半天她都感觉裸露在外的身子有些发冷了,桑泠也没出声打断他。
她眯了眯眼很快又再次阖眼, 任由他小心翼翼地翻动她的身子,替她穿衣。
脑海里浮现出迷蒙间那道贴近她耳边的沉声:“不止一点。”
她想,这下应该是成了,她的目的也该达到了。
再次醒来,竟已是日晒三竿。
视线中缓缓出现凑在床榻边翠玉焦急的脸庞。
她一见桑泠苏醒,忙躬身上前:“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可把奴婢吓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何不适,奴婢这便叫大夫来替你看看身子。”
桑泠并非昏迷后的苏醒,仅是熟睡了一夜的感觉。
刚睁眼,身边的小丫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没多少缓冲就彻底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视线在周围扫视一周发现自己竟是已经回到了知府的屋宅中。
一见翠玉转身要走,桑泠连忙伸手拉住了她,开口时嗓音还带着过度使用后的干涩低哑:“不必请大夫,我身子无事。”
“可是,小姐……”翠玉被拉停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桑泠有些欲言又止。
桑泠不解,看了一眼翠玉越发担忧像是快哭了的模样,而后敛目便瞥见被褥滑落,自己肩头露出的些许肌肤。
痕迹遍布,蔓延伸展,更多藏在被褥和贴身的衣衫下。
桑泠一怔,脸上一时有些不自然地发热,但很快还是回过神来,自是知晓这些是怎么弄的。
“别担心,我身子当真无碍。”桑泠试着想要起身,说是无碍却仍是虚软得厉害,只得又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向翠玉伸出手来,“扶我起来吧,我想沐浴。”
房内很快叫来了水,翠玉扶着桑泠入了湢室。
若非昨日受药物侵扰,已有经验的桑泠自是知晓要如何让自己好受些。
但回想起昨夜疯狂,她思绪受扰,闻野更是几次三番失控发力,如今腿间不适感甚为明显。
翠玉试过水温后回到桑泠身边帮她接着脱衣。
衣衫褪尽,少女瓷白的肌肤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更加明显。
腰身处,拇指印似的痕迹印得很深,像是被人大力掐过似的,留在那柔美曲线上显得分外可怜。
翠玉心下一惊,自己本也只是个小姑娘,哪知这些是何伤痕,顿时眼眶就红了,险些要当场哭出来:“小姐,是奴婢看护不周,让你受苦了。”
桑泠本还不知自己身子被折腾成了什么样,这会脱掉衣服后垂头一看,有一瞬语塞,一时间不知如何向翠玉解释自己其实并未受什么苦。
但身上的痕迹实在明显,解释起来也显得尤为无力。
桑泠只得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借着翠玉搀扶的力道入了水,一身热烫才觉得身子缓和了好些。
闻野身强健壮,饶是见着他那一身起伏的肌肉线条便也知是力量十足的存在。
上辈子新婚夜后的白日,翠玉也是这般眼含着泪看着桑泠一身痕迹险些哭了出来。
桑泠娇小的身形轻易就能被闻野掌控,白皙的肌肤稍有用力便会留下红痕,实则她未曾感觉到多少痛感,第二日再瞧便已是青红一片了。
越是回想,思绪就越是飘散。
翠玉还在一边守着,那些旖旎绚烂的画面实在叫人羞赧。
桑泠在水中定了定神,这才抬起眼来,小声问:“我昨日是如何回来的?”
“小姐,你不是昨日回来的,是今晨才抵达府上。”翠玉想起昨夜经历便有些后怕,平缓了片刻情绪后,才正色向桑泠解释道,“昨夜我们下山的马车突然遇袭,来人众多,我们随行的人失守后,你和三小姐就被一并掳走了,我们带着人在山里找了许久也未能找到你们的下落,后半夜才听人传来消息说三小姐已被安全送回了知府,待我们赶回府上,却发现你并未和三小姐一起被送回,我们本是要立即向老爷禀报此事,没曾想天亮没多久你就被闻将军送回来了。”
桑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事情经过和她所了解的也大差不差。
只是知府无人在山中寻找到她,她暂且也不知闻野是如何识破唐令泽的阴谋。
顿了片刻,桑泠转而问:“那姨父和姨母现在可是已知晓了此事。”
翠玉连连点头:“今晨闻将军送小姐你回来后,便派了人再次上山向老爷禀报情况。”
说完,翠玉脸色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视线飘忽一瞬,忽的压低嗓音,有些不确定道:“可是小姐,奴婢听说,昨夜的事幕后主使竟是……是大公子,这实在是太令人……”
难以置信。
桑泠最初有此猜测时第一反应也是难以置信。
但她自然和翠玉所疑惑的不是同一个方向。
桑泠忽的想起,昨日闻野说人已经被他抓住了,他会让唐令泽给她一个交代。
心下微动,桑泠一边从水中起身,一边有些急切问道:“闻将军呢,他现在在何处?”
当日,苏氏便乘车先行下山回到了知府。
而唐家其余人则是在三日后莫虚寺的仪式全部结束后才赶了回来。
桑泠没想到此事竟会得到如此重视,更莫说出现眼前这等情况。
“爹!不是我做的,你怎就不信我偏信一个外人,我做什么了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孽障!还不住嘴!”唐镇宗怒不可遏,威严的嗓音震荡在厅内,引得周遭皆是呼吸一窒,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跪在地上的唐令泽也顿时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像是当真要教训他一顿的父亲,目光逐渐变得阴鸷诡异,缓缓移向一旁,最终锁定在安静站在人群后方的桑泠身上。
桑泠看去的目光猝不及防和唐令泽对上,令她有一瞬慌神。
但很快她又心绪镇定下来,不着痕迹移开眼,但也没露出多少担忧害怕之色。
此时的唐令泽实在不会让人生出多少怯意。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但更加骇人的是他脖颈上缠绕的纱布,在他方才激动大吼时又再次渗出猩红血迹染红了纱布。
这模样,像极了前世他和薛蓉事情暴露后的样子。
但前世,桑泠以为唐令泽这身伤应是在唐时安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后,怒极对他下此狠手。
可今生唐令泽却是落在了闻野手上,他所受的伤怎会与前世模样如此巧合重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主厅内,几乎聚集了唐家所有人。
大夫人小声抽泣着,一双哭红的了眼肿得不像样,却不敢上前向唐镇宗求情分毫。
唐镇宗胸膛剧烈起伏一瞬,一双剑眉紧皱,终是沉着脸色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唐家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更何况是如此恶劣龌龊之事,明日你便启程前往洛平镇的乡宅中好生反省,何时改邪归正了,何时再回江州来,若是还要如此执迷不悟,你就给老子一辈子待在那地方,我唐镇宗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什、什么……”唐令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脸上毫无血色,双眸却瞬间充血涨红,情绪骤然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爹!明年开春我就入仕了,怎可去洛平镇那等偏远之地,这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为何不相信我!”
整个前厅回荡着唐令泽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眼前的他再无半分平日里悠然自得的高贵公子模样,甚和薛蓉当年在知府门前闹事的样子如出一辙。
唐镇宗沉着脸色抿着唇,显然心意已决,面对唐令泽的发疯也不予理会。
唐令泽情绪越发失控,几乎要从地上爬起来,又因双腿发软只能半撑着身子,泛着血丝的双眼猛然瞪向一旁的桑泠,指着她大喊道:“找她对峙啊!爹,你找她对峙!昨晚,我连见都没见过她,又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她不过是个刚来府上的表小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就这么偏袒她吗!大半夜的,深山野林,谁知道她在那屋子里和男人做了什么,她这是做了亏心事要栽赃于我啊!”
“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唐镇宗本已极力压下的怒火,在唐令泽这番话下再次爆发。
他骤然起身,三两步向前,抬起巴掌便给唐令泽本就伤痕累累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在场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唐令泽被打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想再说些什么,疼痛却让他只能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唐镇宗背脊直挺地站在厅中,视线严肃地在在场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而后沉声下令道:“我唐家,一向坦坦荡荡,在江州在朝中从不做亏心之事,家族荣辱,每个人都有责任,希望你们以此为戒,谁要敢再胡作非为,我定不轻饶。”
“来人,把他带下去,备马车,现在就出发。”
唐镇宗话音落下,在一旁的大夫人终是绷不住彻底哭出了声:“老爷!你真的要送走令泽吗,我就他一个孩子,他……他罪不至此啊……”
唐令泽被赶来的人左右架着拖出了厅堂。
唐镇宗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烦闷地吩咐道:“把夫人也带下去休息。”
厅堂内气氛长时间压抑在底层,其余人见状哪还敢多留,纷纷告退。
桑泠同样被此时的氛围吓到,更是讶异于这件事情竟会如此大动干戈。
她自然是绝对的受害者,可她当然也有自知之明。
唐令泽身为唐家嫡长子,就算做出这等事,又怎可能为了她一个刚到江州的表小姐而狠狠惩处他。
但事实是,唐令泽的下场,比上辈子更加凄惨,甚至辩解不了分毫,唐镇宗铁了心便是要将他送离。
断送了前程,远离了家乡。
桑泠怔然地看着厅内一一离去的人,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诸多情况因着今生她的重生而改变了轨迹,却又有许多事诡异巧合地和前世重合在一起。
她思绪不清,瞧见身旁的苏氏正行礼告退,忙也跟着微微福身。
唐镇宗却忽的开口留她:“泠泠,你留一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桑泠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苏氏。
苏氏回过头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有什么委屈便和你姨父说,姨父会为你做主的。”
苏氏离开后,桑泠跟着唐镇宗去了茶室。
一室茶香,方才紧张低气压的氛围好似缓和了不少。
唐镇宗邀桑泠坐下,递给她一杯沏好的热茶,温声关怀道:“泠泠,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如何了,可还有何不适?”
桑泠遇难已是三日前的事了。
当夜她和闻野发生在小木屋中的事或许还无人知晓,大抵都只知她被唐令泽派去抓她的人下了迷药迷晕,而后被闻野救回了知府。
无人知晓,但不代表无人猜疑。
唐令泽此举目的显而易见,而孤身前去营救的并非原计划中的唐令泽而是闻野。
孤男寡女,深山野林,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好。
桑泠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姨父关心,我身子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并无任何不适。”
唐镇宗微微颔首:“那便好。”
屋内有片刻沉寂。
唐镇宗既是说有话要问,却又慢条斯理不急着开口。
桑泠大抵能猜到是些什么,眸光有一瞬暗沉,而后先行开门见山道:“姨父唤我来,是想问我何事?”
唐镇宗微怔,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头,默了一瞬才缓声道:“那日,闻野前去救你,你们……”
到底是不便将这等事如此直白问出口,唐镇宗话说一半又止了去。
桑泠静静抬眼直视唐镇宗,她不知闻野是否有和唐镇宗说过什么,但事到如今,她又有何可说的。
“没有什么,姨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当真什么都没有。”那夜绚烂的记忆似乎又要浮现脑海,桑泠敛目一瞬,将那些画面彻底压下后,才又再度开口道,“那日闻将军将我救下,我虽是被迷药迷晕,但还存留些许意识,待到闻将军将我带上马车时,我已几乎清醒了过来,闻将军救了我,我心怀感激,仅此而已。”
唐镇宗脸色微变,到嘴边的话似乎被桑泠这番话给噎住了。
心底思绪烦闷又无奈地交织着,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
唐令泽做出这等事的确是他未曾想到的,可事情既是已经发生,要压下这样一件事与他而言并不困难。
但他更没想到唐令泽竟然牵扯进了近来兵器走私一案,闻野带人查探此事,他更是承诺待唐时安回来后辅助查探,若事情最后水落石出,只怕整个知府都脱不了干系。
他自认是清白正直之人,但是人又怎会没有私心。
他已是这把年岁,唐家家族庞大,脉络繁杂,落下这等污点他百年后又何来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唐镇宗自知闻野前来告知他此事时话中暗含之意。
他再度抬眼审视桑泠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一张姣好的脸庞。
小姑娘长得漂亮,性子温和,更在来此之前便和闻野有了交集。
或许没这档子事他也不想过多插手这些年轻人的事,但事到如今,若桑泠当真可以和闻野喜结连理,她即使只是知府的一位表小姐,多少也能为知府避去一些难处。
唐镇宗清了清嗓,还是开口道:“托闻野的福,你没事就好,是姨父没有照看好你,当真有些愧对于你,此前便见你和闻野有一段缘分,这回他又再次救了你,姨父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有所想法,姨父自是会替你做主。”
桑泠神色未变,只轻轻眨了眨眼,看上去天真懵懂,好似压根就听不出唐镇宗这番话背地里别的含义。
她的确不知本对此事只是随口问过便再没上心过的唐镇宗,为何此时还主动提及要替她做主这些事。
有诸多可能性,但桑泠已不想去细思。
她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缓缓回道:“姨父,闻将军就像一位兄长,他救我多次,我心怀感激,别的就再无更多了,闻将军年长我十岁,见识广阅历多,我也年纪尚小,自是不想这些事的。”
心下还是有复杂的情绪在滋生蔓延,桑泠分不清那是什么。
是分明看见希望后又被狠狠摔碎,还是跨越遥远的前世他们生死相隔后的孤苦无助。
桑泠不知道,目光无意识地飘向茶室的窗外,看着窗外一片岁月静好,忍不住低低出声:“更何况,闻将军已经离开江州了,不是吗。”
*
南方战事告急,玄北军一路南下还未抵达目的地便被战火阻拦了前行的路。
军情急报,闻野五天前接到消息时正是刚送桑泠回到知府的时候。
累极一晚的少女酣然入睡,他抱着她入了屋,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她却猫儿似的,分明已是熟睡,还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像是在不舍他离开。
心尖在这一刻化成一滩春水,但他不得不走,甚至等不到桑泠醒来。
心动,似乎是一种不能被控制的情绪。
他尝试过控制,显然一败涂地。
既是控制不住他便只能放任它滋生蔓延,但他的确未想过如此情形下仓促和桑泠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止一点,也不止许多,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认真思虑过究竟有多少,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
士兵走入军帐,闻野终是从繁琐的思绪中抽回神来。
但指腹还在无意识地摩擦着桌上空白的宣纸,默了一瞬,在起身时,问:“信,寄出去了,对吧。”
前来士兵一身泥泞,盔甲上还带着战场上留下的血渍,他沉声回应:“是,将军,昨日已寄出,不出半个月定能抵达江州。”
半个月。
闻野眸光暗沉,不敢想象在经历了那般事之后,独自在屋中醒来的少女得知他离开后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心情。
即使半个月后,收到那封信她又是否还会愿意。
定是会责怪他的,亦或是怨恨,他不知道,他不敢想。
重重阖眼一瞬,闻野再度睁开眼眸,眸底是几夜未眠的疲惫和红血丝,眸光却是冷厉坚定。
沉声下令:“杀过去,我打头阵,出兵。”
*
半个月后。
这件发生在知府的污秽之事似乎已经被人们逐渐淡忘,本也未有外传,内里知情的人更是一句不敢提。
被遣送走的唐令泽还在前往洛平镇的路上。
那地方偏远,更是贫瘠,不知归期何时,但再也无人敢多说半分。
今日,唐家次子唐时安回府,唐家大多人都聚集厅堂前来迎接。
桑泠因着月事身体不适,在屋中休息并未出席。
唐洛嫣养了小半月后身子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但也对自己做过的噩梦绝口不提。
一切都如常,一切好似又要恢复原来的轨迹。
唐时安在离开前忽的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唐洛嫣道:“嫣妹,这是昨夜我在驿站收到的寄给你们东院那位表妹的信,我见是家中信便一并带了来,我与她并不熟悉,今日也未曾见到她,劳你转交给她。”
提及桑泠,唐洛嫣神色有片刻僵硬,复杂交织着,但又很快压下,应了声好,便从唐时安手中接过了信。
信来自南州。
如今正值战事的南州。
信封上并未署名寄信人,但眼下会从南州寄信回来,寄给桑泠的,除了闻野再无旁人。
唐洛嫣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走在前往桑泠院中的小道上。
她脚步缓慢,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手中拿着的信封因着她无意识的捏紧的力道生出些许褶皱。
直到将要转角走进桑泠的小院,唐洛嫣忽的站住了脚步。
她目光微颤着看向眼前的树丛,冬季来临树枝干枯,让人一眼觉得凄惨荒凉,就好像她梦中那个将把桑泠带走的冬季。
她会嫁给闻野,她会成为寡妇,最终因着日子苦痛而染了病,最终一个孤寂离世。
唐洛嫣敛目,攥着信封的手越发收紧。
她并非如此热心之人,自己都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别人的事。
可她的梦里原本是没有出现桑泠为何会和闻野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成婚,但眼下发生的事,却逐渐要和她的梦境重合在一起了。
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那日执意要下山,分明天黑,她却被自己的噩梦吓破了胆,不敢再和陈颂知待在一处片刻。
桑泠是因为她突然的任性决定才让唐令泽得了机会下手。
即使旁人不知桑泠那夜在山中木屋和闻野发生了什么,但她后来去看过桑泠一次,她匆忙穿衣时肩头露出的快要消散的红痕说明了一切。
是她害的。
若不是她,桑泠和闻野不会有这段发展,她便也不会再有日后的凄惨下场了。
唐洛嫣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站了许久。
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缓缓拿出了那封信。
纸张撕碎的声音掩盖在一阵风声中。
飘散的纸张碎片已连不成一句完整句子。
直到最后一块碎片都消散不见。
或许这样就能改变她悲惨的结局了。
她便也永远不会知晓,闻野离开的半个月给她来信。
【身当护国,心已许卿,来年开春,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030
第30章
沉寂夜色中, 温馨整洁的少女闺房点着一盏彻夜不熄的烛灯。
光线昏暗,隐约照亮床榻上猫儿似的蜷缩着少女,眉头紧皱, 神情不安, 似是又入梦了。
唐洛嫣发现自己跪坐在陌生的床榻上, 屋中分明是奢华的装潢, 色调却死气沉沉的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屋中没有燃灯, 她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识张了张嘴想唤来下人, 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得发不了声。
本是陌生之地,她不该知晓这里是何处的。
但很快,她耳中听见门外有缓步靠近的脚步声,心尖骤然一颤, 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身子不可抑制地开始微微发颤。
直到房门被打开,屋中短暂照入些许光亮,她看到了陈颂知的身影。
身材修长的男人一身明黄色衣袍, 分明是亮眼的颜色,却陡然将屋中气氛顿时压得更加低沉了几分。
他缓步走近, 步步敲击地面的脚步声令人生畏。
陈颂知走到床榻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冷的黑眸中映入少女惶恐惨白的面色, 眸底却诡异地浮上一抹满意的柔色, 低声道:“你的丫鬟银翘已经接来了, 嫣儿, 遵守约定,今日想吃什么?”
唐洛嫣一愣, 这才发现身体的虚弱和喉间的干哑似是因为许久未曾进食,但心下的情绪却因陈颂知这番话跳动起来,木讷的脸上不由浮现出几分惊喜和充满希望的表情。
她避开陈颂知的问题,艰难地扯动嘴角,小声问:“我可以见见她吗?”
此话一出,陈颂知脸色骤变,方才的柔情一扫而空,沉着脸色俯身向她凑近:“你我的约定中,并未说过要让你见她。”
他顿了一瞬,重新问道:“嫣儿,今日想吃什么?”
唐洛嫣却压根没把他执意发问的问题听进去,整个人情绪骤然激动起来。
即使身子虚软得好似下一瞬就要倒下,她还是极力撑起身来,双手艰难伸出攥住陈颂知的衣角,几近乞求:“你让我见见她,她自小便跟着我,我们从未分开过,如今久不知我下落,她定是会担心的,我就在此处,我哪里也去不了,我只想见见她,在这里我只认识她,你让我见见她吧。“
唐洛嫣试图说服陈颂知,尽管她知道这可能性很小,可是她想要求救,已是绝食换得陈颂知同意将银翘接来此处,若是见不到她,将她接来又有何用。
她要见到银翘,只要见到银翘,她就能向银翘求救。
“你想逃?”陈颂知微眯着眼一把捏住唐洛嫣的下巴,轻而易举就察觉了她心底的想法,眸子里满是阴郁的神色,咬牙切齿一般警告她,“你不能逃,你也逃不掉,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
唐洛嫣下巴被捏得生疼,陈颂知几乎一点力道都没收着,她的下巴像是要脱臼了一般却挣脱不开分毫。
她害怕得全身发抖,心下却顿时来了气焰,伸手想要大力推开他,手却一下挥到了床头摆设的花瓶。
一声刺耳的脆响,花瓶掉落碎了一地,在沉寂的屋中尤为突兀。
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声音,是屋子里发出的吗?”
唐洛嫣浑身一僵,顿时认出这是银翘的声音。
她瞪大眼当即就要张嘴,陈颂知却面不改色地探手,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一手将她的嘴捂住。
无助的声音被全数掩埋在掌心下,身边是男人贴近的体温和侵略性极强的呼吸。
陈颂知捂着她的嘴,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揽入怀中,双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嫣儿,记住,你是我的,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要妄想从我身边逃走,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恶魔低语般的警告让唐洛嫣眸底刚升起的些许希望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她虚弱的身子无法再挣脱更多,屋外的声音却在逐渐靠近。
“我家小姐就在这里吗?”
“是的,银翘姑娘,你可以敲门,只是不知唐姑娘是否还愿意见你。”
她愿意,她怎会不愿意。
她求着陈颂知让她见银翘,她比谁都想在此刻心境几近崩塌之时见到熟悉的人。
咚咚——
房门传来敲门声,伴随着银翘的声音传来:“小姐,是奴婢,是银翘,奴婢找了您许久,可以让奴婢见见您吗,知晓您安然无恙便好,奴婢不会打扰您的。”
不,不是这样的。
陈颂知和她说了什么,她不是这样的意思。
“告诉她,让她走,你在这里很好,你不会离开这里。”耳边低沉的嗓音再次传来,激得唐洛嫣身子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陈颂知。
陈颂知面色禁欲冷淡,俊冷的面容融在暗色中的阴影里,又显得格外瘆人。
他话未说完,手上自然也没有松开,只紧紧禁锢着她,威胁似的,却又放柔了嗓音,再度道:“嫣儿,乖乖听话,如果你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离开的话。”
唐洛嫣的目光在陈颂知嗓音落下后逐渐变得呆滞。
陈颂知在威胁她,更是在警告她。
银翘的到来并非是她的希望,是陈颂知在恶劣地告知她,她逃不掉的,谁也救不了她,她只能被永远关在这里。
陈颂知的行为让唐洛嫣心中的绝望又扩大了几分,她缓缓张了张嘴,捂在脸上的大掌不知何时逐渐松开来,就连身侧靠近的体温也在逐渐远离。
陈颂知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似的,拿捏了她的软肋,不再担心她会逃跑,也知晓她一定会乖乖听话,任由他掌控。
唐洛嫣眸光颤动,眼底泛着红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身体无力,嗓音干哑,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发出的声音能被门外听见。
心脏开始狂跳,她的余光甚至没功夫观察身边的陈颂知。
唐洛嫣不知身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然推开陈颂知,跌跌撞撞一边大喊一边冲了出去:“银翘!我在这!银翘!救我!”
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唐洛嫣从梦中惊醒,激起冷汗涔涔。
她坐在自己闺房中的床榻上大口喘息着,心跳久未平息下来,眸子更是惊恐愤怒参半。
梦境太过真实,却又十足离谱。
陈颂知这是,将她囚.禁了起来?
她还在后怕梦里的自己没有顺从陈颂知的意思,反倒是挣脱抗拒了他,又会遭到怎样的下场。
可是梦境在方才戛然而止,后续之事她无从得知。
好在这只是一个梦,即使近来诸多梦境都成真了,但她现在仍还安稳地在自己家中,梦中的恐惧减少了不少,但也再无睡意了。
唐洛嫣披了件外衣打算出去透透气。
深夜的知府一片宁静,暖黄的烛灯在晚风中摇曳着光亮。
小道的转角忽的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在静谧夜色中尤为显耳。
唐洛嫣吓了一跳,眼前光亮闪现时,顿时惊呼出声:“啊!谁啊!”
桑泠像是早就在不远处瞧见了唐洛嫣的身影,知晓她在这儿,倒也没被吓着,只吵着了似的微蹙了下眉,而后才温声出声道:“表姐,是我。”
唐洛嫣吓得心神不宁,虽也知晓是自己一惊一乍的,但还是气呼呼地指责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瞎晃什么,吓死我了!”
桑泠无辜地眨了眨眼:“表姐不也没睡吗,我白日里睡久了,这会有些睡不着,便出来透透气。”
唐洛嫣喘息一瞬才逐渐平息了下来,不满地瞪了眼桑泠,思绪却忽的想到白日之事,一时间又有些心虚,抿着唇没再说话。
她正要走,桑泠又开口唤住她:“表姐,今天白日听翠玉说,你似乎来院子里找过我,但未曾见你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唐洛嫣正要迈出的步子一顿,连带着身形都僵住了。
她面上难掩心虚之色,兴许连自己都没法眼珠在飞速思考时转动着,好半晌才干涩地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事,娘让我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听人说你没事我就没进去了。”
“是吗?劳表姐费心了,我的确没什么事了。”桑泠轻飘飘地回答着,淡然的语气叫人听不出她情绪变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唐洛嫣摆了摆手,刚做了噩梦又碰上桑泠,心跳一下快一下慢的,实在也不想多待了。
正想说要走,她又忽的想到了什么,侧眸看了桑泠一眼。
月光下的少女面容姣好,安静地站在一旁,穿着小袄子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梦里画面可怖,她受病痛折磨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比起唐家另外几个血缘更近却并不怎么来往的兄弟姐妹,这个表妹似乎还与她更亲近些。
而她可怜的模样,因自己才遭受这一切的开端又再次浮现心头。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唐洛嫣深吸一口气,不容置否道:“身子既是没事了,也别整日在府上待着,过几日有个宴席,你准备一下,同我一起去。”
桑泠愣了一下,一时间在脑海中没回想出前世自己和唐洛嫣一起参加过什么宴席。
但片刻后她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轻声应下:“好,我知道了。”
唐洛嫣见状轻哼了一声,这才提着灯转身离开了。
桑泠静静地看着唐洛嫣远去的身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自己的小院走了回去。
七日后。
翠玉一大早便兴冲冲地给桑泠梳妆打扮。
对于桑泠的淡然冷静,她要显得欣喜雀跃很多,一边替桑泠梳着发誓,一边嘴里念叨着:“小姐,奴婢这还是头一次去冬日宴呢,三小姐以往每年都去,听闻冬日宴可热闹了,不仅江州各大权贵世家子弟都会参加,私底下还有人盛传冬日宴能给来年开春带来好兆头,不少小姐公子哥都在冬日宴上觅得良缘,三小姐这次带小姐你同去,想来是小姐也要好事将近了呀。”
桑泠静静听着,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下也是想起前世她从未参加过的冬日宴。
江州内几大名家每年会轮番举办冬日宴,其参加者大都为各家还未成家的年轻子弟。
最初是为着江州内权势和名利的交流,后来逐渐演变成各家相看姻缘对象的宴席,就连唐时安和薛蓉当年也是在冬日宴上看对了眼,而后早早定下了婚约。
唐洛嫣带她参加这个宴席,其目的为何似乎并不难猜。
闻野离开已快要一个月了,南方战事传回,桑泠也大抵知晓他那日匆匆离开的缘由。
谈不上生气,也不存在伤心,她最多是有些失落罢了。
家国战事当前,闻野本也不是会为儿女私情而分不清主次之人。
战场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他马不停蹄离开江州奔赴战场,自也是必然之事。
桑泠依稀记得前世的这场战争,规模不大,闻野胜得漂亮,不过三个月,在开春之时便凯旋。
待他回上京复命领赏后,又过了段时间,她便在明年的夏季第一次在知府遥遥看见了那个前来探望唐镇宗的俊朗将军。
夏季。
桑泠撇了撇嘴,距现如今还有大半年之久,其中会生怎样的变故谁也不知道。
翠玉滔滔不绝说了一阵后,却发现自家小姐好似没什么反应。
她垂眸一看,铜镜中少女略施粉黛的脸庞带着几分低落,一点也没有将赴宴席的喜悦。
翠玉不禁心下一紧,有些担忧地轻声道:“小姐,你不想去参加冬日宴吗?”
桑泠从思绪中抽回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或许露出了不喜的神色,忙弯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的事,方才我在想别的。”
翠玉手上动作一顿,最后替她簪上一支白玉发簪,这才又小心翼翼开口问:“小姐,你是还在想闻将军吗?”
桑泠一愣,回头看了眼翠玉,顿了片刻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翠玉不解,疑惑道:“小姐,你笑什么,可是奴婢多话了?”
桑泠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想自是想的,但想有何用,走吧,别叫表姐等急了,不然她又该发火了。”
桑泠迈步朝着屋外走去,翠玉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但心下的疑惑更甚,全然参不透自家小姐究竟是因闻将军不辞而别难过,还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离去。
若是难过,这会怎又笑得跟花儿一样,若是一点不在乎,又还想着他干什么?
唐洛嫣果真不出所料地发火了。
桑泠刚躬着身进了马车,还未坐稳,身侧便传来唐洛嫣不客气的斥责声:“动作那么慢,你就不知早些起身?”
桑泠坐稳后才抬了眼,朝唐洛嫣无辜地眨了眨眼,温和道:“我头一次参加这般宴席,想收拾得得体些,也莫要丢了表姐的面子。”
唐洛嫣一噎,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是越发觉得和桑泠发火一点意思也没有,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痛不痒,倒把她闷得够呛。
怎能有人性子软成这样,她要真和闻野成婚,没当寡妇那几年,还不得被那个硬邦邦的男人吃得死死的。
如此想着,唐洛嫣心下又有了几分底气。
还好她断了他俩这孽缘。
唐洛嫣上下打量了一番桑泠今日的装扮,褪去一身雪白袄子,内里烟蓝色衣裙衬得她肌肤白皙透亮,略施粉黛将她精致的眉眼描绘如画般美好。
得亏是她妹妹,还算有几分姿色,倒也一点不丢人。
唐洛嫣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但明显看着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
她漫不经心道:“知道就好,今日宴席上会有很多人来,你跟着我便是,别一个人到处乱跑。”
唐洛嫣话语一顿,又忽的微蹙了下眉,觉得这样似乎不对,转而又不自然地补充道:“不过你要想四处看看也行,就让银翘跟着你,感兴趣就多看看,要是有什么看上的……”
话语声赫然止住,唐洛嫣面上更加不自然,只觉自己话语一快,竟是说得这么直白。
岂知,桑泠却是并未有何异样,反倒弯着眉眼笑了笑,直言道:“表姐是想让我在冬日宴上相看男子,择一良缘吗?”
唐洛嫣闻言脸上顿时热烫了起来,瞪大眼看着桑泠,支支吾吾好一阵,才道:“你、你还真是不知羞,反正,就那意思,随便看看。”
桑泠笑意渐深,分明是把比她年长的表姐都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嘴上还是像个软糯的小姑娘似的乖巧地应了声。
唐洛嫣竟是要给她另择良缘,显然是不想叫她再当寡妇病死冬季,这倒让桑泠很是意外。
桑泠温笑着点头,心下倒是在想,寡不寡妇的无所谓,若真有不错的良缘,瞧一瞧也不吃亏,世上本也不止闻野一个有钱人嘛。
虽是如此想着,但当桑泠一路跟着唐洛嫣抵达冬日宴上,一双黛眉却不由蹙了起来。
唐洛嫣就坐在她身侧,白皙指尖捻起一块甜糕送入口中,视线跟随着不远处一个刚入席的白衣公子移动,嘴里含糊不清介绍道:“城东李公子,今年十九,家中弟兄三人,他属老二,李家大公子似是已经成家,三公子还不满十四。”
话落,桑泠微蹙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开来,抿着唇不说话,叫唐洛嫣也有些不耐烦了:“桑泠,你究竟喜欢怎样的男子,莫不是非要吊在闻野那一棵树上吧。”
桑泠转过头来看向唐洛嫣,眸光认真,一本正经道:“表姐,我喜欢有钱的。”
唐洛嫣一听险些一口甜糕噎着自己。
一旁的银翘连忙给唐洛嫣递水去,唇角压着显然有些想笑。
桑泠当真直白,自下马车时唐洛嫣第一次问过她后,她便是这样直截了当告诉她,她喜欢有钱的。
唐洛嫣忍不住道:“桑泠,你可真肤浅。”
桑泠笑着默认。
肤浅又如何,重活一世,她当知唯有钱财才是真正能够握在自己手里的安全感。
丈夫心有所属也好,寡妇也好,若她在离开将军府后身上能有足够的银两够她过活下半生,也不至于病死在那个冬季了。
唐洛嫣自不知桑泠心中所想,拧着眉头看向那位李公子,还在思索着。
这李公子不有钱吗,李家家大业大,虽是比不上闻野的富足,但也衣食无忧倒是……
唐洛嫣思绪止住,又转而想到,李二公子能力一般,家中上有长兄,下有未成人的小弟,要真说钱财方面,似乎的确不太够看,说不定桑泠嫁进去,还得上下两头受委屈。
算了算了。
唐洛嫣自个儿都打消了这个念头,视线一转,看见别处正和几个公子哥谈天说的青衣男子:“那个呢,张大人家独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二十有三,你连闻野都不嫌弃,他应当也不算岁数大吧。”
桑泠顺着唐洛嫣的视线看去,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道:“表姐,我喜欢有钱的。”
唐洛嫣眉头一皱,这张大人是个清廉的县官,家中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实在拿不出几个钱来,就连他家这个独子,也一生清廉,听说还有点抠门。
“好好好,那个呢,赵公子,你瞧他那一声富贵穿着,听说家中富得流油,出手阔绰,也不知究竟多少家底,但显然也是富甲一方的存在了,应是……”
话未说完,一旁银翘凑上来小声道:“小姐,前段时日各大钱庄向赵家讨债之事都传遍了,听闻赵公子今日前来,就是专程向大家借钱来的,这实在是……”
唐洛嫣闻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好意思转头看向桑泠,生怕她又是一句喜欢有钱的把她给噎住了。
视线在宴席中四处扫视着,却再没发现什么合适之人了。
桑泠不急,反倒是唐洛嫣自己把自己给急得气着了,赌气似的一拍桌,不满道:“谁人你都瞧不上,你莫不是真想吊死在闻野这棵树上,日后当寡妇吧。”
桑泠问:“为何当寡妇?”
唐洛嫣发现自己又说漏嘴了,扯了扯嘴角,才牵强解释道:“他身为将军,如今战事未平,日后也不知何处要打仗出征,若是哪天战死沙场,那你不就成寡妇了。”
桑泠不说话,唐洛嫣便自个儿憋着一股闷气不满地继续看着宴席上来往的人。
也不是她要当寡妇,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替她操心。
不过话说回来,桑泠喜欢闻野,就只是因着闻野有钱?
如此想来,放眼整个宴席上的确再无人比得上闻野有钱。
过了会,桑泠觉着无趣,打算起身去别处透透气。
借口上茅房,引得唐洛嫣没耐心地摆了摆手,让银翘跟着她便让她起身离开了。
宴席将要正式开始,四处闲逛还未回到坐席上的人开始一窝蜂往会场内涌动而来。
桑泠站在一旁等候了片刻,待到总算人流少了下来,她正迈步上前,一道匆忙身影忽的蹿出。
来人手中一杯醇香的酒,在相撞之时赫然倾倒。
胸膛前冰凉一瞬,引得桑泠顿时惊呼出声。
额头撞得生疼,耳边是银翘焦急地唤着“表小姐”,和一道低磁男声:“抱歉姑娘,你没事吧?”
不远处,本是百无聊赖玩着桌上摆件的唐洛嫣突然瞥见发出突兀响动的方向。
身材纤细娇小的少女被一身黑袍的男子扶住胳膊,若是忽略在一旁手忙脚乱拿着手帕擦拭的银翘,远处的角度看去就像是男子将人揽进了怀中似的。
唐洛嫣顿时眼前一亮。
怎把这人给忘了。
比不上闻野有钱,还不得比闻野命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