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第51章
上山一路因着这个略有沉重的话题逐渐沉默了下去。
闻野稳步背着桑泠登顶, 一直没有放她下来。
其实桑泠休息了一会后便觉得自己又能有劲了。
就如闻野此前所说,他那般大的个子,昏死了过去她也仅凭自己一人便拖拽着把他搬回了庄子里。
桑泠虽是不记得这段过往了, 但也觉得自己咬咬牙也的确是能做到的。
就算是眼前这座高山, 她停停走走, 总是能靠自己爬上去的。
但她却没有开口让闻野放她下来, 闻野背着她的动作也一直很稳。
像是有了依靠, 像是可以撒娇偷懒,也像是自己再不用一个人去承下一切。
这种感觉很奇妙, 本是在桑泠记忆中所没有过的事,但靠在闻野背上时,她便会不由自主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一个她可以完全信任,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
这便是闻野给桑泠的感觉。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闻野背着桑泠终是登上山顶。
视野豁然开朗, 晚风徐徐吹来。
偌大的上京城被缩小成一个可以尽收眼底的板块,漆黑一片,少有光亮, 好似一切繁华都在夜里沉睡了下去,但也仍是令人感到震撼。
以往在烟南时,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出那拥挤狭窄的茅草屋。
住进江州知府的大宅时, 她也仅是将自己拘谨于东院角落小屋的一方天地里。
后来,她嫁给闻野, 江州将军府的宅子丝毫不逊色于知府, 甚至因着府上再无别的更多人, 她的天地便扩大到了一整间大宅中。
如今, 上京城就在她眼中,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星空。
身边, 是那个许诺与她相守一生的男人。
桑泠忽的转头,思绪有些飘远,嗓音却近在耳边:“阿野哥哥,若是那时我并未在云台山救下你,你还会娶我为妻吗?”
闻野有片刻沉默,却并不纠结,好似只是在借着桑泠提出的可能性去想象若是那样的发展,他会如何做。
很快,他薄唇微动,认真道:“应是不会。”
桑泠心下咯噔一声,心情在这一瞬有些复杂。
可下一瞬,闻野又道:“或许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无论是你是否在云台山救过我,在未知的未来我仍是有可能在别的地方爱上你,但我应是不会娶你,不会拖着我那残破的身躯,不知何时会消散的生命娶你。”
“除非。”一段话千回百转,桑泠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闻野最后沉默了许久才道,“除非,压抑许久的感情失控,自私的欲.念战胜了所谓的理智,像个伪君子一样,一面不敢透露我卑劣的心思,一面又无法坦然放手当真看你与我永无交集。”
桑泠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怔愣地看着闻野,脑海中有这些年与闻野相识相处的画面闪过。
画面不多,几乎一眨眼便已全数略过,叫人找寻不到太多端倪,却又没由来的和闻野这番话逐渐重合在一起。
闻野抬眸看着满天繁星。
桑泠突然没由来的提问叫他也是头一次循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去猜测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爱她的可能性。
若是桑泠没有救他,他的腿自然会是如他们原本所预计的那般,一生都拖累着他。
就如最初他不打算尽快与桑泠成婚,也同样是因为还未安定下来的生活会有变数,他承诺不了这些变数,也理智地认为不应去赌这些变数,所以他原是打算三年后再向桑泠求娶。
但现实证明,人的贪欲无止尽,他的隐忍克制也并未达到能够刀枪不入的地步。
他的私心,他卑劣的欲.望,想将人尽早占为己有的贪念,让他从沉稳理智中冒出冲动的决定,无暇再思索更多以后,硬是将人拢到了身边。
所以,在桑泠的可能性中,他也的确极有可能这么做,即使知晓自己大不如前,即使知晓这于桑泠并不公平。
“泠泠,会觉得我恶劣吗?”
桑泠张了张嘴,却是喉间一噎,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意就要涌上。
她生生止住,抓不住心中那抹虚无缥缈的思绪是从何而来,只能微不可闻地轻声回答他:“不会,能嫁给你,我很幸福。”
她想,她是真的会很幸福。
即使不是如今这般生活,就是她原本那样独自生活在江州将军府,也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自在,都要幸福。
即使往后生了什么变故,也无法改变这一段时日带给她的心情。
而那些变故,谁又会知晓是否会发生,即使发生,又怎会是闻野的错。
他带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酸意似是要止不住了。
桑泠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多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毕竟她忘了很多事,也不记得自己应该和闻野有怎样的过往了。
可她就是想哭。
垂下的眼眸蔓上一层朦胧水雾,积攒的泪珠像是要下一瞬就要掉下一般,忍都忍不住,憋也憋不回去。
可恶,此时气氛不该哭的。
桑泠身形微动,像是就要转身遮掩似的。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肩头忽的一只大掌按住了她。
泪水滑落,却并未有太长的轨迹。
脸颊一侧,闻野的指尖接住了那滴泪,就在她身前,垂眸定定地看着她。
桑泠尴尬地想要解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话音却赫然止在了蒙着泪花的眼前出现的盈盈光亮中。
“礼物,生辰礼物。”闻野变戏法似的,不知何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盒中凹陷下的中心位置放着一颗盈灿的珠子,在昏暗夜色中散发着幽深浅淡的绿光,照亮珠子内部晶莹通透,荧光闪闪。
桑泠本是还欲要往下掉的泪珠这会是当真止住了。
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珠子,即使是头一次见,但能像这般发光的珠子,自是只有耳闻过的夜明珠。
“送、送给我的吗?”
闻野微微颔首,眸中含笑看着一颗不过万把两的夜明珠就把刚还要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给哄停了,目光却是一刻也舍不得从她此时眼眸泛光的惊喜模样上移开。
桑泠衣袖微动时,手腕上便感觉到了金镯子的存在。
她已是抬手朝着夜明珠探去,嘴里却是还在道:“不是不久前刚送过我金镯子,我以为那便是生辰礼物了。”
这话不假,桑泠起初当真是这样觉得的,毕竟那会离她生辰日也就一个月不到。
闻野闻言微挑眉梢,就在桑泠指尖快要触及夜明珠时,收手拿着盒子往后一撤:“不要吗,那明日我退掉?”
“要!为何不要!”桑泠顿时惊呼出声,几乎是抢一般的,伸手就从闻野手中连盒带珠拿到了自己手里。
直到彻底拿稳盒子,桑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一点没不好意思讨要礼物。
这放在之前,她怕是多有不敢,而如今这般,倒像是有个词那般形容的。
恃宠而骄。
桑泠抬眸看了眼闻野,却见他唇角扬起笑得肆意。
她收紧手指把盒子拿得很紧,确定闻野不论如何逗她,都没可能能从她手上把盒子抢走,这才开口道:“送都送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话音落下,闻野忽的向前迈进一步。
桑泠怔神,只能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这一刻,桑泠后来回想起来,不知是因为蹿入鼻腔的熟悉冷香,还是面上感觉到了闻野带来的温热气息。
总之,她忘记收紧手指,忘记抓住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如果闻野逗她,伸手抢走夜明珠,她定是一点也防备不了的。
只是闻野并未这样做,他抬起手臂,让桑泠以为他是要抱住她,他却只是将手臂绕到了她身后,有低磁的嗓音落在她耳边:“生辰礼物买一送一,赠品可否也一起收下?”
赠品?
桑泠怔神间,忽的感觉发丝微动,像是有发簪簪入发髻的感觉。
直到确定是闻野在她脑后簪入了一支发簪,闻野已收回了手。
闻野道:“是我做的,我并不会雕玉,只是一支木簪,不值什么钱,就当是赠品收下吧。”
桑泠下意识抬手要去摸。
指尖才刚触及到木簪的一角,便又被闻野抬手抓住手止了动作:“待下山回去后再看,若是不喜欢,存放起来或是另外处置都行。”
“没说不喜欢啊。”桑泠想也不想就开口,心头甚还在因着闻野方才那句是他自己做的而乱跳着。
闻野轻笑:“还未看过你便知晓喜欢,木制的,怎也不比玉石值钱。”
桑泠皱眉,总觉得闻野在笑话她爱财。
可钱财本就是人见人爱之物,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反正我喜欢,谢谢你,阿野哥哥。”
晨曦微露,天空泛白。
山间远处的天际线划开一道橙红的光亮。
日照初升,光辉四溢。
闻野缓缓俯身,一吻落在桑泠唇间。
“泠泠,生辰快乐,年年喜乐。”
八月初七,立秋。
朝中暗流涌动,闻野已是接连大半月忙得几乎要没时间着家。
桑泠隐隐感觉到某些不祥的预感在越发强烈,就连民间也有诸多传闻在预示着战事即将来临。
中秋节后,闻野果真带来自己将要前去边关一趟的消息。
“不必担心,本也计划在今年去到烟南将母亲接来上京,此番边关的杂碎涌动得厉害,但也还不至于要到开战的地步,若能不打仗自是最好不过的,我且去一趟边关稳固局面,除夕前定会返回上京。”
桑泠心下多有担忧,并非闻野三言两语便能当真安抚了去的。
但她也知晓,这些事总归是要发生的,她也并无更多能帮得上忙的,好好在上京待着,乖乖等他回来。
“一路平安,我在家中等你。”
闻野低下眼,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嗯,回去吧,入秋了,外面风大。”
桑泠没转身走,而是忽的拉住闻野的胳膊,另一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平安符来:“这是我此前在庙里求的平安符,我只知晓你或是要走,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快便要将这个送给你了,带着它,答应我,平安归来好吗?”
闻野神色一顿,眸光有片刻颤动。
好半晌,他才逐渐松缓了神色,唇角扬起一抹笑来:“我会的,并且你还有件礼物没送我呢,待我回来,最好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把我那件礼物给补上。”
桑泠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东西?”
闻野笑着握过她的手,粗粝的指腹不舍地在她掌心下轻轻摩挲了下:“自己好好想想,既是准备就别浪费,就当作为我平安归来的奖赏,如何?”
桑泠是当真想不起来,想必闻野说的也是她失忆前准备的东西。
她抿着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想得起来。
“好了,启程吧。”
城门前,秋风送行。
闻野翻身上马,扯动缰绳马儿已是蓄势待发地原地踏蹄。
一部分玄北军与他一同前往边关,军队开拨,运输的马车随后而行,像是当真要朝着战场奔赴而去的样子。
桑泠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即使那道身影克制着自己一直未有回头半分,她也仍是移不开目光,只看着他和随行的军队一并远去,越发渺小,越发模糊。
闻野远行就好似此前桑泠经历过好几次的一般,屋子里空了下来,平日里闲散了下来,就连夜里也安静得再无人扰她睡眠。
但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桑泠有些失落,甚至好一阵都无法从那日在城门口看见的逐渐远去的身影中抽出来。
她才发现,她在担忧,她在害怕,她也在想念他。
明明人才刚离开不久不是吗。
随着闻野离开府上的时间越长,桑泠就越是快要忘记,曾经那些独自在家却一点没觉有任何不适的心情是如何做到的了。
或许是因为开始牵挂了。
或许是因为此次她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又说不上来具体缘由。
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九月。
桑泠在收到闻野寄回家的第一封信后,生了一场病。
不过是点小风寒,给闻野回信时,她还特地让闻老爷子也莫要在信中提及她生病之事。
只是待到信件寄出后的那一晚。
曾做过的噩梦再次袭来。
画面如那时一样,令人绝望的山谷,急湍吞噬的河流。
桑泠在梦中一直奔跑一直哭泣。
她恐惧,无助,她乞求有人能够救救她。
“阿野……阿野哥哥,救我,救我……”
“阿野哥哥!”
一声惊呼,桑泠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大口喘着粗气,惊起后背冷汗涔涔。
没有人救她,就如同此时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能抱着她安慰她。
泪水划过脸颊,逐渐开始失控。
桑泠自己都不知晓为什么一个噩梦而已,她竟胆小懦弱得痛哭失声,久久不能自已。
在这之后,这个噩梦像是就此缠住她了似的,三不五时便会再次在夜里来袭。
起初,桑泠仍是害怕,每每醒来枕头都哭湿了一片。
后来,她逐渐冷静下来,学着克服,学着反抗。
直觉告诉她,这个噩梦而她失去的记忆有关,更和她内心深处一直隐隐觉得遗忘掉的那件极为重要之事有关。
桑泠不再害怕这个梦,甚至期待着这个梦多次频繁找上她。
她想在梦中看到更多有关此事的细节,说不定自己便能想起什么来了。
十月。
桑泠先是收到闻野寄信来告知见到了她的母亲,已安排马车护送她母亲前往京城,而他还需继续前行赶往边关。
而后,便有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拜访将军府。
“表、表姐?”桑泠面对看上去像是和她很熟络似的唐洛嫣,多有尴尬和生疏。
唐洛嫣手臂抱在胸前,就这么来来回回把桑泠打量了好几遍,才狐疑道:“你真的失忆了?”
桑泠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就又听她惊呼道:“你这不是认识我吗,认识我,认识你娘,谁都认识,你这是忘了什么?”
桑泠答不上来。
的确,她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这算是失忆,打从娘胎出生后有的记忆,她脑海中都有,一点没忘,可是大夫和周围的一切都是证实着,她的确忘了什么。
唐洛嫣见桑泠这副模样又烦闷地摆了摆手:“罢了,人没事就行,我就是怕你出了什么事,信里三两句话又说不明白,这便想着还是亲眼来瞧瞧比较放心。”
桑泠再次点点头。
印象中,她和唐洛嫣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话都没说上过几句,怎也不至于叫她知晓她出了事便大老远赶来看她。
多半是因着江州姨父姨母的担忧。
至此,桑泠只得随口问道:“江州一切可好,姨父姨母可还好?”
“我怎么知道?”唐洛嫣怔着眼眸,这下像是有些相信她当真失忆了,“我自五月你和闻野成婚后便一直在外游历,待到这会才刚到了上京便想着先来看过你后再继续往前才能回到江州啊,我没回去,你怎会问我江州之事。”
桑泠一愣,惊愕地看着她,下意识要说,她不是与人定了婚将要成婚了吗,怎又在外面远行近半年之久。
但这些话还是被她咽在了嗓子眼里,若是说出来,只怕会叫人觉得她疯了不成。
虽是桑泠觉得自己与唐洛嫣并不熟稔,但唐洛嫣却是和她相处得极为自在似的。
她带着唐洛嫣参观着府邸,唐洛嫣还颇有兴趣地四处点评着。
直到四处都逛完之后,桑泠在主院的偏屋中准备了茶点招待她。
桑泠开口询问:“表姐此番,打算在上京住多久呢,不若就在将军府住下?”
“你这说的什么话,闻野不在,你难不成还做不了主吗,我自是住将军府了。”若是闻野在,唐洛嫣或许还不敢说这话,毕竟自己此前和他也不知是单方面还是相互的结了些梁子,“大抵三五日吧,我也待不了太久,许久没回家了,还是想快些回去看看爹娘。”
桑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后两人又闲聊了些别的事。
有的是桑泠记忆中便知晓的,有的便是她忘了的事。
唐洛嫣这一路出行也见识了不少外面的风景,说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滔滔不绝了起来。
她的话语中时不时都会提到一个同行之人,可就在要将那人相关之事细说时,又很快止了话,直到最后桑泠也没听到那人的名字,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聊了许久之后。
唐洛嫣像是忽的想起来了什么,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周,确认再无旁人后,仍旧压低了嗓音道:“你成婚前说是要准备的,可有提早做打算?”
桑泠:“打算什么?”
说起这个,唐洛嫣心有余悸,甚至担心闻野不知何时就会从瞧不见的地方冒出来似的。
但思及眼下的情况,她也无心这般大大咧咧了,微叹了一口气,道:“边关是出事了,对吧,闻野此番,可是征战去了?”
桑泠抿了抿唇,不知唐洛嫣想说什么,但过了会还是道:“我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此前收到他来信,已是在往边关去了,说是那边有些躁动,但且去平定一番,便不会有事了,或许……”
这一刻,桑泠迟疑了。
记忆中,那年闻野战败正是在边关。
但她顿了一瞬,还是道:“或许,不会打仗的。”
唐洛嫣本是想说什么,但却从桑泠的眼神和神情中看出了几分异样。
她眉心逐渐蹙起,盯着桑泠看了许久,连带着嗓音都严肃了起来:“桑泠,你可是忘了我此前与你说过的事。”
怎么不是忘了,桑泠压根不知唐洛嫣在说什么。
唐洛嫣眉心越发紧蹙,她知此事沉重,可他们在最初还未成婚之时,她便已是和桑泠说过这事了。
若是此时毫无准备,毫不知情的桑泠当真面临那样的下场,岂不是仍会和梦境中一样。
“闻野战败,全军覆没,闻野会……会死去,你会成为寡妇,你忘了吗?”
桑泠一惊,像是在这一刻有什么沉重的情绪重重敲击着心脏,像是要唤醒什么似的。
可是这突兀地听来实在叫人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她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俨然是不想相信:“表姐,你在胡说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
话落,桑泠这才从刚才那股怪异思绪中抽回神来,全然觉得唐洛嫣这番话有些冒犯了。
面对桑泠俨然有些不悦的神情,唐洛嫣却没有似以往一样急着证实自己所说绝非骗人。
她担忧地看着桑泠,比起对那些还未完全发生,但一定会发生之事的忧心,更多的是别的。
唐洛嫣看了桑泠许久,才终是缓声开口问道:“桑泠,你该不会,真的对闻野动心了吧?”
052
第52章
唐洛嫣并未在上京久留。
五日后, 她便再次启程返回江州。
人走了,可她留下的那个问题却在桑泠脑海中久久消散不去。
撇不开,却又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桑泠对男女之情并不精通, 甚至称得上是有些迟钝。
她也曾在江南受过青年男子的追捧, 也曾因这张脸带来过险些无法挽回的强占。
但她自己对旁人, 一直以来都并无太大感觉。
即使是闻野, 最初将要嫁给他时, 桑泠也只觉这是她无法拒绝之事。
她没有做主的权利,不是嫁他便是嫁另一人, 无论是谁,她选择不了,于是她嫁了。
桑泠问翠玉:“你知如何是动心的感觉吗?”
翠玉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 似懂非懂道:“或许是面对那人时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桑泠抬手按住自己心跳的位置, 这处因闻野胡蹦乱跳的次数实在太多,此时甚至只因她脑海中没由来闪过一瞬他的模样,似是又要不受控制地开始乱了节拍。
扑通, 扑通——
桑泠赫然收回手,耳边似乎都还在回荡自己心跳的乱声。
后来她又把自己屋中的那几本销量极好的话本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一一比对着话本中的描写和自己于闻野的感觉, 有的相似有的大有不同。
直到府上话本都已被她看过一遍后, 还以为要继续找寻答案的翠玉询问:“夫人,可是还要再买些新的话本吗?”
桑泠却摇了摇头, 目光遥遥看向远方, 只淡声道:“再过几日, 将军的信该是要寄到了吧。”
闻野离开这几个月来, 都是每月初一封信寄回上京,算着时日, 十一月的也该要来了。
可直到过了十一月中旬,却是一直没有闻野的消息。
桑泠接连又写了两封信寄出,直到临近年关才终是收到闻野一封简短的回信。
【抱歉,边关难平,暂不能归,我一切安好,勿念安心。】
桑泠心底咯噔了一下,看着信件上短短一行字心绪却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那股萦绕心头许久的不安再次开始扩散,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母亲汪氏是在十二月底抵达的上京。
听闻这个消息,桑泠担忧多日的焦虑心情终是有了片刻缓解,天不亮便赶到城门前迎接。
“娘!”一声久违的呼唤,桑泠只借着朦胧晨光看见马车中的那道熟悉身影时,便忍不住提着裙摆奔了去。
马车停下,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
率先入目的是一双枯瘦沧桑的手,而后汪氏泛红着眼眶的面容完全显露了出来。
坐上马车,桑泠抱着汪氏清瘦的身子小声抽泣着:“娘,你怎瘦了这么多,这一路你辛苦了。”
桑泠心疼不已,但暂且没有想到更多,只觉是这几月的舟车劳顿叫母亲消瘦了下来。
但当她止了抽泣,吸了吸鼻子放开汪氏想和她好好说说话时。
刚退开身来,手臂牵动着汪氏袖口的衣衫,滑动些许,竟见一条还未完全消散的淤青和几道交横在上面早已结痂痊愈的陈旧伤痕。
桑泠眸子一怔,拉着汪氏的手,声音都颤了起来:“娘,这是……”
汪氏连忙伸手把自己的衣袖拉了下来,眸子里本就含着泪,这会像是就快要落下来了似的,又被她抬手抚去:“没事,都没事了,都过去了,这一路娘没受什么苦,闻将军安排的人照顾得很是周到,一路上住的都是敞亮的大客栈,那房间又大又干净,吃的用的也都是娘曾经见都没见过的,我家囡囡过上好日子了,娘也就安心了。”
汪氏未提伤痕之事,桑泠却是霎时明白了过来。
桑泠忽的想起自己走时那年发生的事。
因着快要及笄,那个男人想着给她找户人家嫁了去,能收得一笔聘礼也算是能发挥她最后的价值了。
那会桑泠年纪小,并不是太懂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只是自小的认知便是女子长大就是要成婚生子离开家中的,所以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毕竟嫁给什么人她心中毫无想法,也深知自己做不了选择,便从未过问过此事。
在她将要离开烟南之前,她似是听说家中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但究竟是谁她并不知晓。
后来,母亲和那个人大吵了一架,她从睡梦中醒来时,只听见外面一阵乒乒乓乓乱响。
待她彻底醒来时,那个男人已气急离开了家中,应是又去什么地方找酒喝了。
可母亲却是哭红了眼,一晚上都在匆匆忙忙替她收拾行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让她一定要走出这里,走出烟南,往后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那年桑泠还不懂,只当母亲这是终于联系上了远在江州的那位亲戚,这事很早的时候母亲就有同她说过。
可如此匆忙送她离开,如今想来,桑泠便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娘,这些年我走后,那个人,他对你做了什么?”
汪氏抹去了泪水,眼眶却仍是湿润,她抓着桑泠的手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摇头,似是不愿再提起。
桑泠无声落泪,不敢去细想原本在她认知中的那一年,闻野去了烟南却并未带回她母亲的缘由是什么。
她一直向烟南寄信寄钱回去,那么多年,却一次也没收到过母亲的回信。
母亲究竟收到了没有,那些钱是否又让母亲的日子好过了些,这些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汪氏感觉到抓握手的力道加重,这才又回了神,忙安慰道:“囡囡,没事,已经都没事了,那个人……闻将军一来,不仅将我于水火中救出,还狠狠惩治了那个人,他应是已经发配边疆,再也不会回到烟南了,都过去了,如今我也脱离苦海,你也当真过上了好日子,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桑泠只是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有些真相透过另一种方式被她知晓,叫她一时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母女俩在马车中相拥许久,直到马车终是驶回将军府,她们才相继抹去泪水,一路进了将军府内。
今年除夕。
闻野仍在边关,桑泠不知自己寄出的信他是否有收到。
因着过年想要打探消息也相对较难,边关的具体情况一时间还难以叫内陆的人知晓。
闻老爷子十分热情地招待了汪氏,他们一家人也在除夕之夜相聚一堂,人口不多,却也是温馨和睦。
年后,汪氏却提出仍是要离开的想法。
“囡囡,女子成家,便是有了自己的家庭,我虽是这些年身子骨一般,但有手有脚也还动弹得了,我一辈子习惯了乡野生活,如今在这上京城住着也怪拘谨的,我想之后还是去一处适合的地方,不必离你太远,也不必在这繁华都城,后半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了去了。”
除此之外,汪氏还想着去一趟江州拜访和感谢苏氏。
她们本为表亲,而苏氏走出烟南小镇后,她们也是许久未再见过了。
桑泠多有不舍,但也知母亲既是这般说了,便是心中早有决定了。
桑泠打算在母亲前去江州这段时日在江州和上京之间替她择一处舒适之地安家,说不定待到那时闻野也归来了,有他在或许还能给她一些更好的建议和想法。
汪氏临走前,桑泠前去钱庄取了些银两给她。
可耐不住桑泠一出手就是几千两,吓得汪氏以为她这几年出来是干了什么不得了之事才得了这些钱,自是不敢收。
拉扯无果,桑泠本是想去找管家想个办法安排人在路上多照看些汪氏。
却没想,她正找了去,却见管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张管家,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夫人。”张管家向桑泠行礼,他动了动唇似是不知从何说起,但思及桑泠毕竟是家中主母,而后还是开口道,“将军此前一直未在府上留有多少现银,一般钱财不够了便会去宫中报备提取将军以往存下的赏银,可已是两个月了,宫中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延迟,若是国库再不拨款,也不知府上这一年开支能否周转得过来。”
玄北将军府没钱。
这等事,饶是桑泠听来都觉得叫人难以相信。
见桑泠这副模样,管家忙又道:“也不是到要揭不开锅的地步,我就是觉得奇怪罢了,以往将军要提钱时,宫中一向爽快,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我早便劝过将军,既是自己的钱财,自是放在自己府上才安心,留在国库中,一连这么多年,越攒越多,难不保朝中有什么人起异心,在皇上耳边吹些风,但将军一直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也就是这一两年有了夫人您,将军才终是想起来了钱财的用处。”
这事本也只是个小插曲,桑泠既是没有执掌中馈,自也不知这府上资金运转亦或是闻野钱财究竟有多少。
桑泠又与管家多说了几句后才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管家连声应下,接了桑泠准备好的一千两银子,这便着手安排了下去。
因着管家提及的这事,桑泠心下还是多有担忧。
虽不知朝中为何不拨款,但若是将军府一时间周转不过来,她也不该丝毫不理事任其发展。
桑泠想了想,这便让翠玉整理了一些库房里的聘礼,想着拿去当了换成现银,至少在闻野不在的时候好好将将军府打理着走,待他回来,再加倍让他补给自己便是。
这般做着,桑泠虽是觉得有些心虚,但又忍不住在想起这个一定是会纵容她的男人时,唇角扬起笑意来。
她或许,是当真有些想他了。
新年已过,他也应是也快要回来了吧。
二月十一,春分。
汪氏启程前往江州这一日,桑泠收到了边关开战的消息。
至此,她已是近两月未曾再收到过闻野的信了。
传回战事的消息并不详尽,只知邻国出兵攻打边关,玄北军在两个月内集结数万兵马迎战,战况激烈,胜负难料。
而当内陆已接到战事消息时,边关已是开战一个月之久了。
接到消息的当夜,桑泠便病倒了。
这病来得突然,来得古怪。
她的确忧心至极,一直以来期盼着闻野将要归家的期望落空,但怎也不至于就这么倒下了。
屋外春雨淅淅沥沥落下,屋内药香四溢,榻上人儿昏迷不醒。
“大夫,这都第三日了,夫人究竟何时能醒来?”
大夫上前诊脉,轻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夫人近来脑中那团淤血极其不稳定,这或是要痊愈的征兆,也或是有可能加重病情,一切只能看夫人造化,若是近两日夫人能从昏迷中醒来,应是就能脱离险境了。”
翠玉一愣,有些紧张道:“大夫,您的意思是,夫人若是醒来,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极大可能,是的。”
翠玉连连点头,一路跟着大夫往外走,询问大夫需要如何照顾桑泠。
桑泠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却是一直感觉有人在说话。
她似乎知晓自己是昏迷了,可意识都在逐渐回炉,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极力想要听清周围的说话声,想分辨是何人在身边,想张嘴呼唤他将自己唤醒。
“你放心,这回应是最后一回了,皇上没那么多耐心,时机差不多了,就一举将闻野拿下便是。”
“真能成吗,不过一场边关的小规模战事,就能把玄北将军彻底击垮?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若是他仍是打了胜仗,岂不是这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之后还得赏赐还得把事情给圆回来,若是叫他起了疑心,往后岂不更难压制他了。”
一声轻蔑的嗤笑:“任他玄北将军再怎么厉害,拿着一堆破铜烂铁怎么和人真枪真刀地干,他赢不了的。”
声音渐弱了几分,但很快又重新响起:“就算此计还是不成,皇上也留了后手。”
“什么后手?”
“断军粮。”
“什么声音!”
“干,那娘们儿是不是醒了,赶紧派人去看看。”
“不好了,大人!她跑了!”
“还不快追!”
似梦似真。
桑泠再次奔跑在雨夜的树林中。
一直侵扰她几个月的噩梦似乎在这一刻终是有了连贯清晰的画面。
那日,她在酒楼雅间被人掳走。
来人是唐令泽手下的人安排的,其目的,是为了以她为人质干扰闻野的注意力,让那批残次品兵器能够顺利运出城。
从那些人的话中可知,他们并非第一次这么做了。
最后一次,他们此前究竟还运送过多少兵器的残次品,又是运往何地。
不止如此,在战事中断粮,这无疑是要整个军队,死。
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活活饿死。
桑泠浑身发抖,冰冷的雨水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颊。
她要逃出,她要将这一切告诉闻野。
不,不对。
她已经逃出去了,她活下来了。
可是她忘了。
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断崖再次出现在眼前,身后是已经追赶而来的人,提着刀剑,冷冰冰地向她靠近。
想起来,醒过来,脱离这个梦。
桑泠阖了下眼帘,眼睫颤动中,不知是泪还是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拦住她!她想跳下去!”
……
“桑泠,桑泠!”
“桑泠,你醒醒!桑泠!”
桑泠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在耳边急切大声的呼唤声中,她猛然醒来。
身子还在晃动,耳边有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她一惊醒,眼前出现的竟是唐洛嫣的面容。
唐洛嫣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刚才你险些连呼吸都停了,吓得我都要停车四处给你找大夫了,现在感觉如何?”
“表姐……你怎么在这……不,我这是在?”
桑泠脑海中混沌一片,轻微的疼痛甚至令她一时间还没法集中思绪。
还能认出眼前之人是唐洛嫣,无外乎是因为唐洛嫣几乎快把一张脸怼她眼睛上了。
马车仍在继续向前驶动着。
外面天光大亮,正是天气晴朗的白日。
唐洛嫣越发忧心,张了张嘴,就要开口唤停马车喊大夫。
桑泠忽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我想起来了。”
那日,桑泠在大夫诊断后的两日后当真醒了过来。
可她并未如大夫所言恢复了记忆,只是好了病,仍是以前那副模样。
接连几日,大夫都在观察桑泠的状态,分明她脑海中淤血已是散去大半,问她,她却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至此,此事也该就此一笔带过了。
三月初。
本该是已经回了江州的唐洛嫣竟再次来了上京,不由分说就要带桑泠离开这里。
桑泠不解,唐洛嫣却来来回回没能解释个清楚。
可就连闻老爷子也说,此时还是莫要留在上京,一面应了唐洛嫣的安排让她带走她,一面自己也安排了马车,择了另一路出发前往自己老友那边。
桑泠本是想着既然母亲也还在江州,唐洛嫣也说这事得她哥唐时安才能解释清楚,这便随着唐洛嫣一路上了马车,启程离开上京。
桑泠再次浑浑噩噩起来,便是在离开上京的第二日开始。
她又反反复复昏迷发热,好转些许又再次加重。
这一路不过才小半月,就因她的病情停下了三四次。
直到今日,终见她早晨气色不错有了好转,他们早早便出发,她在马车上睡着时又生了异样。
唐洛嫣被桑泠略带沙哑的嗓音怔住了,看了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道:“想起……你是说,你想起什么了?”
桑泠缓缓放开唐洛嫣,终是回炉的思绪不断在她脑海中翻涌,但她却是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掌控着自己的记忆。
前世的,今生的,过去的,现在的。
“我都想起来,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唐洛嫣不知桑泠在说什么,但看她的状态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然还是让大夫来替你瞧瞧吧,你若这样子入了江州,叫你娘瞧见还不以为我在路上把你怎么了呢。”
唐洛嫣一番话赫然将桑泠彻底拉回神来:“江州?不,我现在不能去江州,表姐,你告诉我,边关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阿野哥哥现在情况如何?”
这些问题因着此前出发时情况紧急,甚至桑泠都不知更多内情,压根就没来得及多问。
此时一问,唐洛嫣皱了皱眉头道:“你不去江州要去何处,现在你只能先暂且跟我回知府,边关那边情况不太好,说是玄北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整个边关都快要失守了,朝中现在多有人在议论闻野堂堂玄北将军败给邻国那等小国是为何缘由,皇上的心思捉摸不定,我哥就是知晓了这些,才让我赶紧来江州接走你,闻老爷子也离去远方先找老友避避风头,你们若是留在上京,若闻野真出什么事了,朝廷定是第一个拿闻野尚在上京的家人开刀,说的就是你们!”
“他敢!”
唐洛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就捂住桑泠的嘴:“你疯了!桑泠!你不要命了!”
桑泠却扭头挣脱开唐洛嫣的手,极为认真且严肃地告诉她:“阿野哥哥不会战败,他本不该战败,应是说,本是不该有这场战事的,都是皇上搞的鬼,他想扳倒阿野哥哥,扳倒整个玄北军,他早就派人暗中调换军中兵器,将残次品送入军队,还打算在这一切若是失败下,直接斩断军粮,没了粮食,玄北军就会战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唐洛嫣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桑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般话要是遭旁人听到是会被砍头的!”
有何区别。
桑泠冷静得可怕。
她的确在这段时日忘了这件非常重要之事,忘了她前世如何成为寡妇,忘了她前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惨死的在冬季的下场。
但现在,她都想起来了,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前世,导致闻野战败的是皇上的这番计谋。
可闻野没有死在边关,带着一身伤痕,和痛失玄北大军的沉重回到了上京,却又被皇上下放至江州。
桑泠仍旧不知那几年闻野在忙什么,或许是在坚持着找寻一个真相,或许是在想着如何能够挽回局面。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最后仍是死于敌手,仓促匆忙得甚至无法和她有一声告别。
桑泠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闻野时,他所说的那声:“对不起。”
她想,他或许在向她道歉,不该因为一己私欲仍是在他那般落败且不安定时娶了她。
或许在向她道歉,尽管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是没能胜利,甚至有可能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他道歉,不能让她一世无忧。
道歉他不能陪她再久一点。
若是不改变这一切,若是让这一切仍如前世一般发展,那和砍头有何区别,左右都是一死,但却是慢慢被折磨致死,和努力后或许还有改变的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不要他道歉,这根本就不是闻野的错。
唐洛嫣咬了咬牙,极力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才压低声音道:“桑泠,你既是都想起来了,那便也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吧,你的聘礼,你的嫁妆我都在走时替你安排好了,待你先随我回了江州,这些东西也会一并送回来,你手头有钱,往后什么日子过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避这风头,有些事,它注定会发生,便没办法改变的。”
桑泠一怔,脑海中忽的回想起自己此前失忆时,在翠玉的带领下清点了自己那一箱箱聘礼。
金光闪闪,价值不菲。
她的确是不缺钱了,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沉默片刻,桑泠忽的道:“有办法的,有办法改变。”
桑泠转头看向唐洛嫣:“表姐,我的聘礼何时能送达江州?”
唐洛嫣惊讶地张了张嘴,至此,她大抵是知晓桑泠有何意图了。
她不敢置信,想起曾经桑泠那副爱钱的肤浅模样,忍不住道:“桑泠,你不会来真的吧,那可是五万大军,几万两银钱下去,可就见底了!”
是啊,若是想要改变,那几万两或许一分都无法剩下了。
那是桑泠自重生以来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是桑泠经历过一次凄惨落魄至死后决心不会放弃的东西。
重活一世,她要为自己打算,她要有足够的底气,要有能够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安全感。
桑泠眸子泛着浅淡的光,她异常坚定,甚至没有半分害怕和犹豫。
她定定地看着唐洛嫣,忽的绽出一抹笑来。
“表姐,上次见面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053
第53章
三月底。
桑泠抵达江州, 再回知府心中千回百转。
唐时安早在他们还未抵达时就先接到了唐洛嫣寄回的信,知晓桑泠的意图,当日便已在城门前候着了。
“时安表哥, 好久不见。”
唐时安微微颔首, 目光定定地落在桑泠脸上, 的确看见了些许以往在这个柔柔弱弱的表妹身上所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他们并无心情过多寒暄, 唐时安一路接着他们回府, 一路讲述着如今情况:“我在嫣儿信中已是知晓你的计划,可江州至边关一路遥远不说, 若是大规模筹备粮食兵器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朝中知晓,若你所说之事当真属实,只怕是会遭到阻拦,此事还得寻求我爹出手。”
“姨父他……可有说过什么?”
桑泠是从唐洛嫣口中得知的唐令泽一事。
无论是何缘由, 唐令泽到底是唐镇宗的亲儿子, 儿子丧命于闻野之手,他还会再出手帮他吗。
唐时安摇了摇头,道:“我此前已是与我爹说起过此事了, 他并未表态,我想是在等你, 待会回去, 你便去见见他,亲自与他说这事吧。”
唐洛嫣无奈地叹了口气, 道:“你的那些聘礼和嫁妆大抵三日后会抵达江州, 你可真想好了, 几万两白银, 说没就没了。”
岂止是几万两白银。
这无疑是和朝中对着干,若是失败, 不仅钱没了,命也自是保不住了。
桑泠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表姐。”
唐洛嫣也知桑泠大抵是没可能改变心意的,至此,她也只能帮着出谋划策道:“那般多金银珠宝,若是突然大数目地兑换银钱只怕也会引人注目,待你聘礼和嫁妆到了,我也派人带一部分前往周边城池典当,钱财散得零散些,也能掩人耳目一些。”
“表姐,谢谢你。”
江州知府。
已是入夜,茶室内却仍旧点着烛光。
桑泠许久未曾回过知府了,这里仍如她离开时一样。
她缓缓抬手敲响茶室的房门。
唐镇宗的嗓音缓缓传出:“进来吧。”
桑泠推开房门迈步入内。
屋内一室茶香,坐在桌案前的中年男子却多有陌生。
桑泠抬眸看向唐镇宗。
几个月不见,他竟是沧桑不少,两鬓生出白丝,眼下乌青稍重,就连眼角的褶子也不知何时多爬上了几根。
“泠泠,过来坐吧。”
桑泠迈步坐到了唐镇宗对面。
热茶沏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起来。
桑泠并不擅于谈及此事,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聊到最后,竟还是唐镇宗主动提起了那件事。
“令泽那孩子作为我唐家嫡子,却是自小多有宠溺,后来时安出生,无论我是心中偏袒亦或是旁人明眼瞧见,都知时安当是各方面才能都更胜一筹,或是我那时未曾注意太多,只觉家中后继有人,令泽若是当真不行,便在家闲散度日即可,却没想到,一步错便步步错。”
桑泠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接话。
唐镇宗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一般,只是陈述,并未等桑泠开口。
他接着道:“查见端倪之时,我抱有侥幸心理,说我偏袒也好,庇护也罢,我只想着若是将他送离,至少还是能保他一条小命,却不想他竟是不知悔改,仍旧做出这般事来。”
“泠泠,你多有受苦,是我唐家对不住你。”
桑泠摇头:“姨父,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最重要之事是阿野哥哥边关一战,我此番前来找您,是为了……”
“我知道。”唐镇宗打断她,目光静静地看着她,好似就如唐时安所说,他在等她来,而这件事他似乎也早就在心中有了决断,“令泽一事于公于私我处两难境地,唐家也还需自保,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也还未完全将心绪整理坦荡,当初你嫁给阿野时那些聘礼唐家未曾动过,你若此番要助阿野一臂之力,这些聘礼全数给到你,以及唐家的马匹车辆,运输的人力,我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了,更多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桑泠眸子一颤,默了许久,才郑重地道上一声:“谢谢你,姨父,如此是已是帮了大忙了。”
四月初七。
桑泠用手头的银两和部分聘礼换取的银两在江州及周边筹集了些许粮草和箭支。
边关情况不明,出发之日在即,仍有许多问题还未解决。
当要之急是能够在短时间内筹齐大量马匹和运输的人力,光是调动知府的运输力还远远不够。
这日,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找上门来。
“刘大哥,你……你怎会在此?”
前来之人正是云台镇刘力。
如今刘力一身干净整洁衣衫,看着比那时的模样要精神笔挺不少,显然是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但那一脸憨厚的笑仍是一如既往。
刘力挠了挠脑袋,道:“姑娘好久不见了,我此番前来是听到些小道消息,不知是否属实,但翻来覆去想着还是想前来询问一番,若是需得着我刘力,我自是想尽自己一份力,报答闻将军当年的恩情。”
桑泠眉心微蹙,下意识有些警惕。
但还没开口,刘力又道:“当初,若非闻将军将李耀绳之以法,整个云台村乃至云台镇都无法重见天日,李耀伏法后,村子里的日子好了起来,大家伙也能养家糊口,我拉车的生意做得大了,如今手头有五辆车,二十余匹马儿,数量虽是不多,但能多些运输力自是好的,请姑娘一定让我尽这一份力,拜托了姑娘。”
桑泠没想到当初她和闻野在云台山发生的那段事如今竟结下如此缘分。
刘力不仅出动了自己所有的运输力,更发动了村子里所有壮丁。
大家伙纷纷放下手头事,集结家中力量,捐粮捐马,出人出力。
但既是连刘力都不知从何听到了有关小道消息,那自然也有更多风声已走漏出去。
运输粮草本也是大动作,桑泠没想过能瞒多久,但至少能让她先行将粮草运到边关即可。
事不宜迟,有了云台村的加入,江州一片准备的物资便可准备上路。
城门前,唐洛嫣仰着头看向马背上一身劲装简单利落的桑泠,怎能不担忧:“桑泠,你真的要亲自前去吗?”
桑泠目光看着已是按照排列往远处行去的队伍,半晌后才收回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如今边关情况不明,我得亲眼去看看,一路上过了江州境地还可再筹集些兵器和粮食,多总比少好。”
而且,她许久未见他了。
不敢去想他此时在边关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边关还未失守,闻野便还未战败。
她还有时间,她还有机会。
五月十五。
前线粮草告急,箭支消耗殆尽。
近战兵手中刀枪受损程度不一,残次品无法上阵,赤手空拳怎能杀敌。
如外面传言所说,玄北军当真在节节败退。
最终退至北城最后关卡,死守着这座城,垂死挣扎。
“城中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将军,军粮早已殆尽,如今靠着城中百姓节衣缩食捐出的粮食,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月。”
闻野咬牙,眸底布满红血丝,一张疲惫的脸上多有伤痕,铠甲上血迹不知是敌军的还是他自己的。
“撑住,一个月够了,再撑一个月,死也死在战场上。”
六月初八。
或是知晓整座北城已是被大齐遗弃的孤城,城中军队缺粮,兵器早已消耗殆尽,无论如何都已是强弩之末。
城门前激烈交战,直至天黑,敌军也仍未有退军之意。
所有人似乎都知晓,这几乎是最后一战了。
战士们久未歇息,伤重之处无暇治愈,填不饱的肚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武器,就这么冲出去无疑和送死没有区别。
但无人后退,无人放弃。
玄北军背水一战,城中百姓也加入到战场中,壮年男丁穿上亡军的铠甲,自发拿着家中木制的兵器前往城墙下。
城门一次次遭受敌军的攻击,又一次次被玄北军以命顽强抵住。
闻野拼杀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
几近透支的体力令他头一次觉得手中的大刀如此沉重,鼻腔内充斥着不知是战友还是敌军的血液腥气。
他杀红了眼,解决掉眼前一个冲他杀来的敌军,一脚踹开他的尸体,翻身上马。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却并非敌军的最后一战。
抵挡住这一战,或许便能再多争取三日时间。
可三日后,早已断粮几日的士兵将再也拿不起兵器,无辜的百姓将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被踏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有人骑马穿越硝烟弥漫的尸路。
城门后,精疲力尽的士兵几乎要抵挡不住了,他却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仍在朝着战火最为猛烈的地方冲进。
城门下横尸遍野,像是人间炼狱一般。
通信兵攀至最高的高塔远眺,透过黑夜殆尽,窥见一缕晨光。
晨光中,那道无畏无惧的身影穿梭敌营,泛着银光的大刀挥开鲜血。
“是将军!将军杀入敌营了!”
“打起精神来!挡住他们!杀了他们!守住这座城!”
“骑兵上马!增援将军!”
马蹄声踏破沉暗天际,城门大开,踏起的风沙击碎那一道道嘶喊声。
鲜血四溅,哀嚎声不断。
短暂燃起的斗志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他们再难抵挡敌军的下一次进攻。
但眼下,他们要冲,他们要胜。
号角声吹响,战鼓鸣天。
在破晓之时,有人大喊:“将军取下敌军将士首级!我们胜了!击退剩余敌军!”
日照高升,天边的云像是被城墙上的鲜血染红了一般。
一切归于平静。
尸山血海中,那匹曾无畏无惧疾驰冲进敌营的骏马,沾着一身不知是谁人的鲜血,在一片沉寂中缓步朝着守下的城门而归。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守下城门重燃的希望。
更大的绝望席卷笼罩而来。
闻野在马背上垂眸扫过一地的尸体,默了许久,才沉声下令道:“把能用的兵器捡起来,清扫战场,随时准备迎战下一次攻城。”
他的嗓音已是哑得不像样。
高大的身躯在马背上却是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倒下一般。
他不敢看士兵们绝望的神情,不敢听士兵们抗议的声音。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事,直到这一刻,就连他都忽的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想活着回去。
他答应过桑泠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但若是再这么战下去,他活不了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好好道别。
最后寄给她的一封信写着勿念安心,可若是不退,她再收到的只能是他死亡的讯息。
就当个懦夫,贪生怕死。
下令退兵,至少捡回一条命。
眸底的绝望和挣扎几乎要满溢而出。
闻野骑马回到城门前,透过那沾染鲜血的城门,朝里看去,是一道道含着泪光期盼又无助的眼神正看着他。
还能再坚持的。
那批军马应是已经抵达了上京。
陈颂知不会失败,他们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
坚持下去,等来援军,等来胜利的号角。
他能做到吗,还能等到吗?
正这时,城墙上忽的一道惊恐又绝望的声音响起,有人高喊道:“不好了将军!前方……前方又有敌军来袭!”
闻野充血的眸子瞬间一颤,手上不自觉加重力道攥紧了缰绳。
分明是在想要退兵的意图,身体却已是先一步本能反应地准备好应战。
风沙之外,一团逐渐靠近的黑影出现在眼前。
队伍庞大,来势汹汹,甚比方才攻城的敌军。
下一瞬,城墙上的声音陡然一转:“不对,那不是敌军,那是……是粮食!是送粮的援兵!兄弟们,援兵来了!”
闻野心头一颤,赫然抬眼,朝着那片压根看不清人影的庞大队伍看去。
他该是知晓不会有援兵,至少,援兵不会这么快来的。
地平线的尽头,那批队伍之中,一匹骏马踏着风沙疾驰而来。
马背上,娇小的身形和残酷的战场格格不入,叫人不敢置信,也不敢当真去认来人的身份。
但城墙上的高声无疑点燃了城中所有人即将消失殆尽的希望。
有了粮食,他们便有了战斗的能力。
像一潭绝望的死水重燃了生气,众人开始涌动起惊喜的躁动,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攀上城墙一探究竟。
嘶喊声,哭泣声,此时才像是真正胜利了一场的欢呼在北城战场下炸开。
闻野抓着缰绳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道身影越近,他的眸子便越是模糊,像是要看不见了一般,却又极力想要看清那道身影。
天光大亮。
逼近的马蹄声已再不容他质疑分毫,定眼抬眸,便对上了那双一路奔驰就已是糊花了的泪眼。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遥遥相望。
像是恍若隔世,却又逐渐清晰在眼前。
闻野翻身下马,大步向前,踉跄的步子拖着他残破的身躯,却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桑泠匆忙拉起缰绳,急切得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去。
闻野掌心握着的大刀仍在淌血。
桑泠被泪水糊花的脸蛋再不似往日半分精致。
但他们无暇顾及更多,踏过一地横陈的尸首,跌跌撞撞的。
桑泠终是扑入闻野的怀中,艰难地抱住他冰冷坚硬的铠甲。
闻野抬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压在怀中,听见她闷在他怀中的哭泣声,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
“阿野哥哥……阿野哥哥,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闻野仰头重重阖上眼帘,这一瞬心中千回百转,想要抓住一丝一缕,却又空白得厉害。
他下颚压在她的发顶,此时的他再难见往前半分意气风发,胸有成竹。
后怕的恐惧席卷而上,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你怎么来了,你怎会来,这一路……你是怎么来的……”
桑泠微动了身子从闻野怀中抬起头来,含着泪抚上男人布着伤痕的脸庞:“想见你,想和你一起,便来了,还好你撑住了,还好你还活着。”
桑泠眼眸望进闻野满是血丝的眼中。
他已然是疲惫到了极点,连身体都好似虚弱得将要倒下。
但他仍是缓缓抬了手,手指落在她眼下,似是想要替她抚去眼中的泪,却又见自己污秽的手鲜血泥渍混杂。
颤了一下,到底还是没碰到她。
“受伤没有?”
桑泠摇了摇头,凑着脑袋自己便蹭上了闻野的手背。
泪水被手背擦去,她眼前终是清晰了起来。
身后是运输队伍逐渐靠近的声响,浩浩荡荡,踏蹄而来。
桑泠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正说着:“阿野哥哥,这次我来还带了军中所需的粮食和兵器,现在我们……”
话音未落,桑泠手上猛然一沉,叫她顿时瞪大了眼眸。
“阿野哥哥!”
一声惊呼下,闻野紧绷许久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脱力,眼前一黑,就这么在心爱的女人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之时,栽倒在了她身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
桑泠坐在床榻边,静静垂眸看着榻上男人的睡脸。
他一脸的血污被擦去后,露出几道新旧不一的伤痕,好在伤痕不深,只是给这张原本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疼惜的破碎感。
他累极了。
是晕过去了,也睡着了。
任凭桑泠方才将他翻来翻去,又是脱衣又是擦身的,也没有醒来半分。
桑泠起身在身后的水盆中清洗棉帕。
回过身来时,目光正好对上她刚才给他敞开的衣领。
那处她曾最爱枕着的坚实胸膛此时布着一道血肉狰狞的刀伤,不知何时落下,如今连流血都止了去,只留一片泛着猩红的伤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仅是这般多看了两眼,一直心绪不怎平静的桑泠似是又要涌上泪意。
前世,他是否也是这样硬撑着扛下了这场战事,最后又是如何脱身,如何回到上京的。
桑泠不敢细想,越想泪意便越是止不住。
她撇去心中思绪,整理好棉帕便轻轻擦拭着闻野胸膛处刀伤周围。
或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疼痛,闻野胸膛肌肉抽动一瞬,眉心也不自觉蹙起。
桑泠一愣,霎时就要收手,刚一抬眼,手腕被人赫然一掌抓住,眼眸便对上了闻野瞬间睁开的厉眸。
“阿野哥哥,你醒了。”桑泠腕上有些吃痛,却是没挣扎,轻声细语呼唤着他,这才让闻野恍然从刚醒的睡梦中回过神来。
闻野抬眸,入目一支熟悉又朴素的木簪映入眼中。
少女简单的发髻仅有这么一件装饰,却挠得人心尖泛起绵密的痒意。
闻野手上力道渐松,艰难地动了动唇:“我睡过去了吗,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快到午时了。”桑泠手上恢复动作后又重新落在了闻野的伤口处,“我先替你上药,待用过药后,你再起身吃些东西。”
直到清晰感觉到胸前温软指尖的触碰,闻野才终是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真实感。
桑泠出现在他眼前,就在他身边,这一切,是真的。
这一刻,两人竟是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开口,仅有两道节奏交错的呼吸声,和棉帕轻轻擦拭过身体的摩擦声在屋中响起。
闻野看着桑泠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瘦了,眼下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即使没有受伤,也叫她黯然失色了不少。
她这一路,究竟是如何来的。
路上可有遇到危险,接连两个多月该有多劳累疲乏。
她本是娇气的,一点小伤能撇着嘴含起泪花,一座算不得太高的山爬不上去,还得趴在他背上登顶。
但她也是勇敢的,漆黑雨夜,咬着牙将他从血泊中救出,漫天黄沙,踏着硝烟,带着希望的曙光奔向他。
桑泠做好伤口周围的清洁后正要收手。
手背忽的再次被闻野抓住,粗粝掌心包裹住她,她竟发现闻野的手颤抖得厉害。
“怎么了,可是弄疼你了?”
桑泠下意识抬眼,却见闻野微微低着头敛目叫人看不见神情。
桑泠有些担忧,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
闻野却是忽的拉着她的手贴向了他凑来的脸颊。
闻野脸颊微凉,带着被擦拭干净后的清爽。
他偏头轻轻蹭着她的手心,像是在感受她真实的存在,也像是在疼惜她这一路的艰辛。
好多话落在喉间,却艰难地开不了口。
桑泠目光中看着双敛下的眉目,颤动的眼睫,竟是在掌心感觉到了一片晕开的湿濡。
他的泪无声地落在她掌心中。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向她道歉。
他说:“泠泠,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054
第54章
六月二十五。
上京皇城。
有人匆忙入殿来报:“皇上!禀报皇上!边关……边关传来捷报, 玄北军镇守北城,敌军已全数被歼灭,邻国举旗投降, 已撤出大齐地界!”
大殿高座上, 刚登基不过五年的年轻帝王本是悠闲地吃着果儿。
一听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顿时手上果儿一落, 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
本是捷报,却叫大殿内顿时气压骤降。
来报的下人惊起后背冷汗涔涔, 屋外浓重夜色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暴风雨一般。
“奴才不知,但边关消息传来的确是如此,闻将军率军攻打敌军,将邻国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他哪来的战斗力, 兵器呢, 粮食呢,他什么都没有,他拿什么打胜仗!”
帝王失控的怒吼声刚落下, 殿外忽的传来一阵沉闷的步伐声。
来人众多,却又畅通无阻。
下一瞬, 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来。
殿外照亮的火光压过殿内光线, 一道逆着光的黑影缓步踏入殿中。
“计谋失策了,下一步你又打算如何做?”
“你……你是何人!来人!有人夜闯金銮殿!”
相比皇帝的慌乱, 陈颂知却是闲庭漫步似的, 步步朝着金銮殿中的高座走去。
他身后的士兵将大殿团团围住, 像一堵高墙似的, 密不透风。
“不记得我了吗?”陈颂知走至皇帝跟前停住了脚步,一个坐着瑟缩着, 一个站立笔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到他薄唇翕动,缓声唤他,“皇兄。”
“你……敬弦?不……这不可能,你那年不是已经……”
“死了?”陈颂知轻笑一声,眸底本该是冰冷一片,却又因着皇帝这番话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他觉得温暖的回忆,眸底拢上一抹柔光,连带着看皇帝也温和几分,“是该死的,可惜没死成,没让皇兄如意,否则如今你我兄弟二人又怎能在这金銮殿上相聚呢?”
皇帝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连连摇头,仍旧想要腾起几分气势来:“敬弦,你可知朕现在是皇帝!你这是在谋反!来人!来人拿下这个叛贼!来人护驾啊——”
“皇帝?你算哪门子皇帝,让边关百姓深陷战争的水深火热中,能力不足,野心狂妄,觊觎闻将军的实力,又听信奸臣谗言,一面联合邻国敌军攻城,一面又想着吞并邻国,你可有想过,若是闻将军当真战败,大齐何来兵力对抗突破边关的邻国敌军,他们是否会毁约变卦,将与你的合作一举推翻,大齐何在,江山何在?”
陈颂知冰冷的嗓音一一道着皇帝的罪行,愚蠢的皇帝却根本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这是朕的江山,朕的大齐,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此指责朕!”
“皇兄,我是否该提醒你,这江山怎会是你的呢,偷盗的小贼,如今也该是时候还来了。”
“护驾!人呢!护驾啊!有人行刺!”皇帝的脸色在陈颂知拿着匕首靠近的动作下越发惊恐,他嘶喊着,瑟缩着,全无半点天子该有的样子。
“皇兄不必喊了,半个时辰内,金銮殿内外不会有你的人出现。”陈颂知弯唇一笑,“但,我的人,已经将你包围了。”
“不……当年的事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我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当今天子!这是朕的天下!这是朕的皇位!”
“这是朕的……啊!”
凄惨的嘶喊声,喷洒而出的鲜血。
大殿内的宫女太监吓破了胆,却被层层涌上的玄北军包围。
半个时辰后,发现金銮殿出事的士兵们后知后觉赶来,鲜血已染红大殿,位于高座上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王已然丧命。
八月初一。
邻国送上投降书,甘愿臣服于大齐,再无异心,奉上朝贡,愿两国交好,愿大齐庇护。
八月初五。
新帝登基。
曾经在多年前走失的先帝储君重回皇朝,执掌大权。
潜伏在朝中多年的前太子余党一举露面,力挺新帝,扶持上位,最终稳固下局面,让大齐开启了新的篇章。
边关大获全胜,玄北军受百姓追捧敬仰,各地纷纷自发建起玄北将军像,以朝拜信仰。
新帝下令重赏玄北将军,封爵赏地,贺迎玄北军班师回朝。
八月十五,中秋节。
桑泠坐在庭院的围栏上,纤细的小腿悬空挂在围栏边,抬着头看着天边圆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腿。
突然,肩头一重,带着熟悉冷香的外袍披了上来,温热气息在瞬间将她包围,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男人却是面色阴沉沉的,像是多有不悦。
“入秋了,怎穿得这么薄在外待着,若是不想穿厚重衣服,便入屋里等着,若是染上风寒……”
男人话音未落,桑泠一个转身,披着他的外袍轻巧地从围栏上跳了下来,不耐烦地打断他:“阿野哥哥,你太啰嗦了,一整日没见,一见着面就这般唠叨,我都听烦了。”
少女的娇嗔多有不满,却又绵软得没有半分威慑力。
闻野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手臂一伸便将人揽入了怀中:“这话的意思是,一日不见,甚是想念,对吗?”
桑泠忽的被抱了个满怀,额头抵上闻野的胸膛,面上微微发热,却还是坦然承认道:“自是想的,我一人在屋中待着,可无趣了。”
自战事平息后,玄北军并未急着班师回朝。
朝中变天,诸多繁杂事务自有陈颂知自行解决,闻野便率军留在边关,发动士兵们替边关百姓重建战后家园。
缺粮时,是边关百姓节衣缩食捐出自己的粮食才让他们得以撑到援军到来。
战争时,也是玄北军拼死捍卫,以命守住北城才让边关百姓不至于沦为敌军俘虏。
两方相互感激,相处融洽,齐心协力重建北城,一待便待到了这时。
闻野也因此每日忙得不见人影,大多时候深夜而归。
偶尔提早回来,也已是在外忙碌了一整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闻野俯身落下轻吻在桑泠额间,月光拉长两人相拥的影子,他伸手抬起她下巴,逼近的呼吸交缠缠绵在一起。
双唇将要贴合时,走廊另一头忽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朱石的大喊:“将军!上京来信了!将军,我们……”
桑泠小声惊呼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被闻野护到了身后,只掩耳盗铃似的藏住了她羞红的脸蛋,但围栏前明晃晃地站着两人,也叫朱石顿时止了声。
“额……我……要不待会再来?”
闻野眸光一沉,霎时一记眼刀朝朱石射去:“拿来。”
待会,待到哪会,莫不是要待到他们上榻歇息了,再来打扰。
朱石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还是拿着信上前两步递给闻野,甚还在桑泠身边小声唤了一声:“见过夫人。”
桑泠身子在闻野怀中微微一抖,觉着自己以这姿态见人实在羞赧。
她动了动身子正想从闻野怀中露出脸来,原本扣在她腰间的大掌霎时向上,一手掌住了她的后脑勺,仍把她往怀里按。
头顶这时便传来闻野的冷声:“还不滚,等着我留你过夜?”
“是是,小的不打扰将军和夫人过节了,这便走了。”
朱石匆匆忙忙的步子彻底远离后,闻野这才放开了桑泠。
桑泠一张娇俏的小脸也不知是在闻野怀里闷坏了,还是因着方才险些被人撞破的亲密,红彤彤的,甚是诱人。
闻野垂眸看了她一眼,喉结微动,正有要收起信件继续将方才之事进行下去的意图。
桑泠已先一步开口:“京中来信了,看看信上说什么?”
闻野手上动作微顿,过了会,到底还是重新把信拿了出来。
说是信件,实则也算得上是新帝不远千里传来的圣旨,只是因着信纸普通,陈颂知忽的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圣上叫人还有几分没来得及适应的不真实感。
“皇上让我们尽快启程返京。”闻野快速浏览信件后道出了信件内容。
桑泠凑着脑袋上前看了看,而后眨了眨眼,一双明眸来来回回在信纸上看了好几遍,不知在想什么。
闻野问:“是想直接返京还是想一路四处看看?”
桑泠怔愣回神:“皇上不是下旨了,不返京还能去何处?”
闻野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欠你的旅途还未履行承诺,抗旨不遵也不是头一回了,不是吗?”
一句看似轻松的玩笑话不由将思绪带去了那大半年漫长沉重的回忆中。
饶是如今桑泠再回想起来,也不知自己当时究竟是从何处冒出的勇气。
从一个重生后连自己的人生都不知要如何打算的小姑娘,到带着千军万马顶着违抗朝堂的勇气一路奔赴向她的爱人。
夜里。
久违的缠绵后,桑泠软绵绵地靠在闻野怀中。
不安分的男人指尖轻柔把玩着她垂落胸前的发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好似已在酝酿下一波风雨。
桑泠视线落到窗外的明月中,在缱绻的氛围中忽的轻声开口问:“阿野哥哥,出发前去边关之前,你们便已是有了这个计划吗?”
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度回想起这大半年的经历也仍是叫人感到后怕和心悸。
这一切早已和前世的经历不同,比前世更为提前的时间点,比那时更为恶劣艰难的处境。
桑泠时常不敢去回想,若是当时她没能恢复记忆,亦或是她千里迢迢赶去却还是没能赶上,北城已然失守,闻野他还会不会活着。
闻野指尖动作顿了一下,默了片刻放开了她的发丝,转而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像是怕接下来话会引得怀中少女害怕担忧。
但他还是沉着嗓音坦白道:“这个计划,五年前便有了。”
陈颂知本为前朝太子,年少时遭奸人陷害,皇后为保他性命在危机之时将他送离皇城避险,路途中却仍是遭到袭击。
重创之下,他一路逃到了新宁,一处距江州不算太远的乡下小镇,被在那疗养身子的唐洛嫣救了下来。
后来,陈颂知在唐洛嫣的府邸上待了两年,直到唐洛嫣病好回到江州,他入了玄北军,和闻野相识。
闻野知晓陈颂知的身份是因一次偶然发现了他身为前朝太子的信物。
那时的陈颂知隐藏身份在军中成为随军军医,因着秘密暴露,还曾一度和闻野剑拔弩张过。
只是那年,新帝登基。
太子失踪已久,朝中终是变天,成为新帝的竟是一直以来都不被人看好的草包皇子。
大权在握,新帝一顿迷惑操作令诸多大臣寒心又担忧。
闻野本就是忠臣,家中世代为国,他的父亲也曾是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
可自新帝登基,朝中涌动未断,各种意图明显的举措让强盛百年的大齐显而易见地看到了岌岌可危的未来。
闻野和陈颂知的结盟几乎无人知晓。
他们暗中的计划一直在缜密地进行着。
这场大战他们早有预料,甚至连朝中一直命人走私兵器一事也在他们的掌控和调查中。
只是,唯一令闻野和陈颂知没有想到的是。
那丧心病狂的草包皇帝,竟为了一己私欲眼下利益,和邻国结盟,出卖国土,助敌军士气,断我军军粮,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草包皇帝压根不知邻国当真占领边关领土后,他根本无力再保住大齐威严,甚至会导致大齐步步沦陷,最终被邻国全数收入囊中。
闻野只能临时打破计划让陈颂知带兵返回上京,破釜沉舟做最后的反击。
这场艰难的战役玄北军死死守护,一面为陈颂知争取时间攻入皇城,一面也在捍卫大齐的领土。
陈颂知大抵不会失败,但他们极有可能战败在边关。
即使陈颂知终得扳倒皇权,他也来不及再派兵支援远在边关的玄北军。
所以,若是没有桑泠赶来,或许他当真无法兑现他的承诺。
说完这一切,气氛逐渐沉重起来。
闻野张了张嘴,似是又要说些什么。
桑泠像是有所预料似的,忽的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必道歉。”
他的道歉她已是听过多次了,在前世,在梦中,在那没能挽回局面的惨痛结局下。
她不想再听了,也不想再去回忆那些过往。
这一切本就不是闻野的错。
他保家卫国没错,他守护大齐的百年昌盛没错,他爱她,也没有错。
有些事,是上天安排命中注定,有些事,却也仍是可以凭借他们自身去改变。
若是不经历前世,桑泠一辈子也不会知晓这个男人对她藏在心中的深爱。
若是不重活一世,桑泠也许永不会知晓,旁人不行,仅有闻野是她奔赴的方向。
如今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不同于前世的结局,一切付出终得回报。
八月二十。
边关北城重建完成。
闻野留下一批玄北军镇守边关,命副将朱石率军班师回朝。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出城后和大部队分道扬镳。
马车中,一身藕粉色纱裙的少女被身旁高大的男人喂着香甜多汁的水果。
她小嘴塞满,腮帮子鼓起微微的弧度,嘴里却是还在含糊不清地问:“你不随军回京当真没事吗,若是这般乘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岂不是大半年都回不了上京。”
闻野自然而然伸手,示意桑泠把吃完果肉的果核吐出来。
桑泠嫣唇微动,嘴里吐出果核在他掌心,还仍旧仰着头看他等待他的回答。
闻野转手扔掉果核又喂了一颗葡萄到她嘴里,才淡声道:“能有何事,放心,不管大半年亦或是一年后回去,该有的赏赐他一分赖不了我的。”
心中那点小心思一下被闻野猜了个透,桑泠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嚼下这颗葡萄,灼灼目光却还仍旧看着他,像是还想再吃一颗似的。
不过闻野扬唇了然道:“嗯,也少不了你的,我欠夫人五万八千两白银,我记着呢。”
桑泠小声纠正道:“是五万八千三百二十八两。”
话音落下,马车内却是没得欠债人应声的承诺,仅有桑泠唇舌被堵住的低喘声,欠债人以一记深吻先行带过了他的债务。
九月初三。
马车抵达烟南。
从上辈子算起来,桑泠已是十多年未再回过家乡了。
这辈子再见母亲时,桑泠还未想起失去的记忆。
如今再见那间已无人居住的屋宅,叫她一时间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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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处处留有自己生活过的痕迹的小屋,桑泠轻声问身旁的男人:“阿野哥哥,你来烟南时见到我母亲,她……可是遭了很多苦?”
落了灰的屋宅看上去荒凉又落魄。
闻野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道:“我来时,那个人拿着刚到手的钱正要出门喝酒,你寄出的信被那人随手仍在门边,母亲无力阻拦他,却是捡起信件宝贝似的收了起来,你寄出的信她都有收到,并非不想回信于你,只是她那时没有办法给你回信。”
闻野没有细说,桑泠却是能想象那般画面。
她寄出的信毫无回音,她寄回家的钱财却被那个人独自占有拿去喝酒寻欢。
桑泠忽的想起前世闻野第一年远行归来后,她背着闻野偷摸出府给母亲寄了些钱和一封信,回府时正好被闻野撞见。
如今想来,她那时压根不擅掩藏,心虚得叫人一眼就看得出做了亏心事,闻野却是沉默不语,没有过问她任何话。
想来那时闻野便已是知晓,她寄出的信件和钱财不会得到回音。
他前去烟南狠狠惩治了那个男人,却没有办法将她的母亲带回,也不知如何向她开口,她已无法再见到她母亲的事实。
或许不知实情便是最好的保护,闻野用他的沉默换来了她前世仅剩不多的心理寄托,让她一直有着与母亲重聚的期盼,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叫母亲知晓她当真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九月二十。
闻野向桑泠演示了从烟南返京是如何会经过钦春的。
还当真是一条顺路的道,甚至方圆百里内,这条路上也仅有钦春这一处地儿能停留过夜。
再见孟圆时,她已嫁为人妻。
丈夫是个村子里的农夫,为人憨厚老实,虽是多有木讷,但待她却是极好的。
桑泠看着孟圆微微隆起的小腹不仅有些怔愣:“你……这便要当母亲了吗?”
孟圆轻抚着肚子笑道:“我与我夫君成婚也小半年了,生儿育女不是极为正常之事吗,你和阿野表哥也要抓紧时间呐。”
桑泠两辈子都未曾生育过。
她与闻野的亲密次数并不少,只是这事此前她未曾想过,后来也觉得顺其自然便好,就是肚子自己一直没动静,哪怪得她不抓紧时间呢。
如此想来,桑泠忽的有些担忧了。
前世五年她未生育大抵能归结于自己和闻野的聚少离多。
可如今,且不说在刚成婚那会她便和闻野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待到现在,两人从边关北城重逢后,那事更是频繁得叫她吃不消又拒不了这像是喂不饱的强壮男人。
但她月事却是一直规律,肚子也丝毫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她身子有什么问题吧。
离开钦春时,孟圆热情地送了不少白霜糕给他们带在路上。
可桑泠却是一点要品尝的心思也没有了。
启程的马车上,她抿着唇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开口几次也没得到回应的闻野终是耐不住被冷落之事了,一把抱住走神的人儿,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从钦春离开后你都魂不守舍的,是孟圆给你说了什么?”
险些被桑泠推给孟圆一事还叫闻野心有余悸。
那会桑泠是失了忆,却保不准这会记起所有事之后又另有想法。
但被拉回神的桑泠却是蹙了蹙眉头,仰头看向闻野,略有沉重道:“阿野哥哥,若是我不能生育,你可会觉得遗憾?”
闻野一愣,没曾想桑泠没头没脑竟是说了这样的话。
而后他想起见到孟圆时她已有了身孕,这才反应过来缘由为何。
只要不是把他推开便好。
闻野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谁说你不能生育,莫说这等胡话,我于你也永远不会觉得遗憾。”
“可是……”桑泠垂眸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以往压根不觉得,如今却是多有担忧,“你我成婚一年之久,为何我一直未能有身孕呢?”
闻野揽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有一瞬收紧,连带着他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你想与我有个孩子吗?”
桑泠轻轻点了点头,忽的意识到或许又是什么她一直不知晓的事。
“那我便把药停了。”
“药?”
话说至此,闻野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像是有些心虚,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别过头去,才低声道:“事态未定,我多有顾虑,心中本在挣扎犹豫着,便暂且未想让你怀上孩子,若是待你有了身孕,我却……”
桑泠伸手捂了他的嘴,不叫他将那些不好的可能性再道出来,但至此她也算是明白为何自己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了。
或许前世那几年,也同样是如此。
桑泠脑海中思绪转了转,明白一切缘由后,忽的又有了另一层担忧。
她捂着闻野的嘴抬眸看了看他,不确定问道:“那是何药,长时间服用可会对身子有所损害,若是如今停了药,却……”
闻野露出的一双眼在桑泠的话语下危险地眯了起来。
不待桑泠说完,他伸手攥下她的手,低磁嗓音意味不明地打断她:“你觉得会有何损害?”
桑泠还未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意味着什么,当是认真思考后才答:“万一那药亏损了你的身子,导致你不行,那岂不是……”
她的话越说越离谱,自己还浑然不觉。
仍是没叫她把话说完,余下的嗓音被闻野俯身压下来的唇全数堵回了喉咙里。
舌尖肆意探进她的口腔,惩罚似的搅动她的软舌。
喘息间,闻野灼热的气息混杂着沙哑的嗓音抵在唇舌处告诉她:“既是担忧,那便试试。”
桑泠被突如其来的热吻吻得有些晕头转向,脑子里思绪被打散,只能下意识顺着闻野的话含糊回应:“试、试什么?”
有宽厚的大掌在周身游离,内里的交领衫衣摆被一把从裤腰中扯出时,桑泠才赫然回神瞪大了眼。
耳边传来闻野喘着气息的嗓音,彻底告知她,他被惹恼后要惩罚她的意图:“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至此,桑泠才反应过来,她并非是说那个行不行,她是说……
罢了,那都不重要,好似她无论怎么解释,都像是在挑战闻野男性尊严似的。
但场地不适宜的空间中,还是叫桑泠推搡了起来:“这是在马车里,别在这……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野迈进桑泠发丝间的双唇微扬起笑意来,热烫的吻连连在她颈后落下。
可是这会认错,已是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闻野大掌扣住盈盈纤腰,将她腰身扣紧往上一提。
桑泠身子一晃,桑泠霎时被抱着腰身坐到了闻野腿上。
闻野倾身吻上近在眼前的果实,轻声告诉她:“还是让夫人验验货比较好,泠泠乖,坐下去。”
这般令人羞耻的姿势,叫桑泠眼眸瞬间蒙上了水雾。
恶劣的男人却还不肯放过她,压低声音向她发出指令道:“我不太行,泠泠自己动。”
摇摇晃晃前行的马车叫人不知是路面太过颠簸,还是马车内发生了什么事。
压抑的呜咽声中,混杂着女子时不时泄出的几声认错和求饶。
低低软软的,似是在一遍遍说着:“没有不行,阿野哥哥没有不行……是我不行了……”
055
第55章
十一月初。
他们抵达了云台镇。
近两年再回此处, 变化竟是十分大。
刚到了镇上,便不知云台村的人从何处得了他们来此的消息,一路夹道欢迎, 引得整个镇上的人都知晓了玄北将军和夫人路经此地。
桑泠和闻野低调的二人之行被彻底打破。
收不完的谢礼和村民们热情的招待叫他们应接不暇。
临走前。
刘力骑着马一路追了十多里路, 在终是在山道上追赶上了他们离去的马车。
身后有刘力的高声呼唤:“桑姑娘!桑姑娘!”
桑泠闻声从马车车窗中探出头来, 见着一路奔驰的刘力这才叫停了马车。
刘力一脸憨笑在马车旁拉停缰绳,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道:“桑姑娘,这些日子见你忙碌也一直没能来得及和你说上话, 这会可否耽搁你些许时间,不会太久,我就是……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坐在一旁的闻野顿时眯了下眼,蹭起身子来就这么略过桑泠挡在了车窗前:“就在这说吧。”
刘力一愣, 下意识瞥了眼被闻野几乎挡住大半的桑泠, 似是有些为难,手揣在腰间动了动,犹豫着是否就要当着闻野的面说这些话。
倒是桑泠被闻野压着了身子, 一把推开他,道:“此前前往边关多亏了刘大哥和村民们的帮助, 倒是一直未得机会好好向你道谢, 你等一下,我下车与你说吧。”
桑泠刚有动作, 落在身侧的手腕就被旁边的男人一把攥住了。
仅是下意识的动作, 还是将桑泠动作拉停一瞬。
她好笑地看着闻野微沉着面色看着她, 好似在说, 什么话不能当着他说,还得下车去。
就着马车车帘被撩开的光景, 桑泠微微倾身,当着刘力的面落下一吻在闻野唇间。
微怔的男人手上力道一松,再回神时,跟前的女子已带起一阵走动的微风躬身下了马车。
闻野眉心微蹙,抬手触了触被温柔亲吻过的双唇,仍是神色不悦地回头看了一眼和刘力并肩往外走了几步的身影。
他鼻腔沉闷地轻哼了一声,还是收回视线,后背靠回了椅背上。
刘力自是将方才一幕完全看在眼里,虽是多有失落,但他的确从未想过要做什么逾距之事,只是心悦桑泠是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刘力摸索着腰间终是拿出一个锦袋,眸子澄亮地递给了桑泠。
“桑姑娘,今日这一别往后便不知何时还能再与你相见,很高兴能够与你相识,也因为你和闻将军,叫我和村民们如今生活都好了起来,我分外感激,也很庆幸,当初因为我也叫你险些落了难,我知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再挽回,但还是想真诚向你表达我的歉意,这个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桑泠愣了愣,刘力递出的锦袋便塞到了她手中。
她这才回神,忙道:“都过去许久的事了,那时也多亏你我才能逃脱,我并未责怪你,这份礼我还是不收了……”
“别,请你一定收下,我的一点小心意,也当是我祝贺你与闻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一世安康,一世喜乐,请你收下吧。”
话落,刘力像是生怕桑泠仍旧不愿收下似的,快速朝她摆了摆手,转身一路小跑就翻身上了马。
“桑姑娘!再见!我们有缘再会!”
桑泠全然怔愣地看着刘力一边挥手一边疾驰马儿调头折返回去,怎都觉得他这话酸酸的,叫她颇有些难为情。
直到在马车里早就耐不住的人已是走到身后,桑泠这才回了神。
“人都走了,你还愣在这,他和你说什么了?”
桑泠狐疑地回头看了眼竟还下车来催她的闻野:“没说什么啊,莫不是刘大哥的醋你也要吃吧,你明知我与他什么都没有的。”
闻野淡淡地哼了一声,面上全然是不在乎的淡然神情,嘴上却道:“他喜欢你,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就知晓。”
可恶的是,那时他竟还猜测过刘力是否是桑泠的夫君,这个想法令他如今回想起来,浑身都不舒服。
桑泠好笑地看着闻野,探手牵住他的手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喜欢我的人可多了,莫不是你每个都介意一下?”
这话桑泠倒是没有夸大,遥想他们回到烟南时,镇上还有不少人记得桑泠这个小姑娘。
有些青年才俊甚至还借着以往相识的交情前来搭话,不难看出打小就出落得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曾经没少受过追捧。
的确是一些闻野压根不会放在眼里的对手,他也相信桑泠对他坚定不移的爱意。
可怎就不允他介意一下了。
回了马车上,闻野垂眸看了眼桑泠手中的锦袋,不在意似的随口问道:“既是没说什么,那手上的是什么?”
桑泠轻笑一声,也是这才想起手中的锦袋,一边拿起来准备打开看,一边回答道:“真没说什么,这是刘大哥送的,我本不想收的,岂知他塞给我就跑了。”
话语间,桑泠打开锦袋。
只见内里竟是一对色彩鲜艳雕工精致的雕刻品。
彻底从锦袋中将物件拿出来,才看出这竟是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当真是好看极了。
桑泠向来对好看的物件没什么抵抗力,即使这兴许并不值钱,但耐不住她喜欢。
“阿野哥哥,你瞧这鸳鸯,好漂亮啊,雕得可真好看!”
闻野眉头一皱,一把拿过桑泠手中的鸳鸯:“他送你鸳鸯什么意思?”
桑泠见他好似有要把鸳鸯扔出去的意图,忙伸手抢了回来,道:“刘大哥说,也算是贺我们成婚的贺礼,倒是有心了,这鸳鸯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寓意岂不是极好?”
闻野上下将那对鸳鸯打量了一番,心中暗道,鬼知道那个刘力在雕刻的时候想的另一只鸳鸯到底是谁。
不过这对鸳鸯作为贺他们成婚的贺礼,到底还是被留了下来。
十一月底。
他们抵达江州,登门拜访知府,顺带接上桑泠的母亲一同回京。
初到知府的头一日,闻野和唐镇宗两人在茶室里待了一整日,也不知究竟在里头说了些什么,直到暮色四合才相继从茶室中离开,一个回了主屋,一个去了客房。
桑泠过问闻野是否有和唐镇宗谈开唐令泽一事,闻野也并未多说。
至此,桑泠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两人会因此隔阂无法解开。
和闻野有隔阂的除了唐镇宗,还有一人,唐洛嫣。
因着桑泠回了知府,唐洛嫣接连来找了她好几次。
每次都是要么瞧见闻野在屋中,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要么正和桑泠聊得欢,一见闻野就警惕十足地拔腿就跑。
桑泠对此颇有不满,皱眉数落闻野:“你是不是何时恐吓表姐了,她一见你就跑。”
闻野挑眉,道:“用得着我恐吓?她自知自己此前做了不少亏心事,见着我理亏是应当的。”
是何亏心事不用明说自也心知肚明。
桑泠无奈,勒令闻野不许小肚鸡肠,闻野也只是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临别知府时,唐镇宗亲自送他们去了城门口。
告别之前,唐镇宗将闻野唤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
待到回了马车里,桑泠追问,闻野才从怀中拿出唐镇宗赠予他的东西。
一对一般是孩童身上挂的金锁,小巧精致,成色上乘。
桑泠怔愣眨眼,闻野已有吻落了下来:“老师这是在催我们快些让他抱侄孙了。”
桑泠面上一热,忽的想起闻野说要停药时发生在马车里的事,忙伸手一把将他推开:“你去外头骑马,我和我娘坐一车。”
闻野就这么被赶到了马车前骑马前行。
冷风呼啸,他倒是一路心情不错地在唇间扬着笑意。
他们抵达上京时,正值年关。
除夕将至,各家各户张灯结彩。
已有大半年未有人居住的玄北将军府终是重新热闹了起来。
饭桌上,闻老爷子讲述着这半年自己在老友那过得多么逍遥自在,虽是叫苦了许久的闻野听得眉心直抽抽,但也知他这是为了不叫小辈儿担忧他这半年来独自在外的生活。
一个小插曲便是在除夕的团年饭桌上发生的。
一桌珍馐美馔,桑泠却是眉头紧锁。
闻野最先发现她的情绪不对,正要倾身靠近询问她,却被桑泠忽的一掌大力推开。
匆忙跑出厅堂的身影叫桌上几人皆是一愣,而后传来令人羞赧的干呕声。
闻野和闻老爷子皆是慌了神,一时间没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
倒是汪氏瞬间在脸上浮现惊喜欣慰的笑来,忙跑出门前扶住了桑泠的身子,眼含泪光激动道:“快传大夫来。”
至此,闻野脑海中似是已经有了答案,却忽的就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闻老爷子一声不客气的怒声:“混小子,傻愣着干嘛,你丈母娘让你传大夫呢!”
高大伟岸的男人在这一刻骤然回神,却是匆匆忙忙像是个刚开窍的毛头小子似的,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唤了大夫来后,才回到桑泠身边,看着她因呕吐而有些泛白的脸颊,支支吾吾道:“泠泠,可还有何不适?”
桑泠方才在桌上就紧皱着眉头就是因着饭菜香气令她胃里莫名一阵翻腾。
这会心里大概有了数,又见闻野这般绷紧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轻笑出声,道:“不适极了,哪都不适。”
这话一出,闻野面上神情更为沉重了,压根不像是将有喜事临门似的,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夫诊脉后,连连恭贺:“夫人有喜了,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闻野久未回神,直到桑泠在他衣袖下掐了他大掌一下,这才彻底将他唤回了神来。
“阿野哥哥,你不高兴吗?”
“不……”闻野目光灼灼地看着桑泠,直到脑海中缓慢的思绪终是将此事清晰确定下来,这才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揽入怀中,“我很高兴,泠泠,我很高兴。”
桑泠有了身孕一事按照习俗不满三个月不让外传。
可耐不住本就早该进宫复命领赏的闻野,因着桑泠有孕后,仍旧迟迟不进宫,整日就在府上守着,像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妻子一般。
外头大抵有了些许猜测,叫本是往将军府传令了好几次的陈颂知一时间也消停了些许。
年后。
桑泠孕满三月,首要便是先将消息传给了江州知府,叫姨父姨母也知晓这个喜讯。
而后,闻野在府上也终是待不住了。
连桑泠也频频催促他快些进宫,顺带提及了那拖欠许久的债务:“还有我的五万八千三百二十八两银子,你是打算拖欠到孩子出世还不还给我吗?”
如今桑泠要钱倒是越发理直气壮了。
闻野失笑,虽是不舍,但还是无奈动身进宫。
时隔半年,凯旋的玄北将军终是进宫,领取和接受属于他的奖赏和荣耀。
闻野过往的赏赐本就不少,加之此番边关一战的赏赐,原本耗了大量钱财才拿下此战的玄北将军再次富裕了起来。
这时,朝中有人谏言。
先帝留下的这个条例还是应当做些更改,无论如何,若叫一人如此得赏,保不准往后会有异心,亦或是消极怠工。
最初,那个草包皇帝便是听信了这般谗言,越发对闻野生疑,才有了后续之事。
而如今的陈颂知却道:“闻将军自不会有异心,朕若再听谁人造谣闻将军的忠诚,定不轻饶,至于消极怠工。”
陈颂知顿了一瞬,竟是轻蔑一笑:“他赶着给他夫人当摇钱树,除非老得动弹不了了,否则消极不了一点。”
果不其然,听闻闻将军拿到赏赐的第一时间便上交给了自家夫人大半部分,说是还债,这倒也能够理解,谁人不知当初玄北将军夫人的无私奉献。
而后,将军府上开始大肆采购,花钱如流水,货物成箱成箱地往将军府上搬,说是往后孩子所用之物,以及为丈母娘搬家做准备,这似乎也能理解。
可就这般花钱后,竟还仍是没消停下来。
听闻将军夫人在上京和江州之间瞧上一间隐世豪宅,因着那处风水好,曾拥有这间宅子的富豪没时间住也舍不得出售,叫价格翻了整整一倍多,才最终被闻将军花大价钱买了下来。
众人不解闻野买这么一间宅子做什么。
而后才知,听闻丈母娘汪氏喜得乡野生活,搬到了那宅子下的一处村落定居,而将军夫人为了往后能时常前去探望母亲,便指使着闻野花钱买下了那间宅子。
至此,民间倒是颇有说辞。
这将军夫人也太败家了,如此一顿花销,岂不叫闻将军一下子将积攒多年的钱财都快要花尽了。
事实倒也大差不差。
闻野虽不至于分文不剩,但手头那点钱也的确不足以叫人觉得他富得流油了。
如今真正富得流油的是那位“败家女子”。
桑泠倒是没想着这辈子会早早成为寡妇,但该为自己做的打算一点不能少。
钱财,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即使闻野向来有求必应,但她在钱庄仍是储存着她的几万两白银,以及那间随时可以搬去居住的豪宅。
而花销极大的闻将军自也不能叫家底落空。
毕竟家里不久后就将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说不定随了她母亲也是个吞金兽来着。
没有战事,便揽来朝中事务忙碌。
勤劳忙碌之余还得每日赶着回家陪媳妇。
陈颂知时常笑话他:“祝你和桑姑娘百年好合,永不分离,朝中有你倒是帮了朕不少大忙。”
闻野则笑话他:“温香软玉,干劲十足,吾妻爱财,吾爱妻,则必须富,你孤身一人,且爱而未得,自是不懂。”
五月。
朝中大臣谏言皇上后宫空虚,如今朝堂稳固,国泰民安,是时候择选贤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闻野听此消息,竟是主动揽下了一部分秀女的推荐名额。
桑泠知此事的时候,不解道:“你这是想给皇上推荐何人,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直到六月选秀在即时,桑泠见到了一脸愁眉苦脸被送来上京的唐洛嫣时,这才恍然大悟。
“闻野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他是不是就是见不得我好,想当初让他活命我还出了一部分力呢,他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桑泠听到唐洛嫣这般直言不讳时,下意识看了眼门前的方向,好在闻野这回倒是没有莫名其妙出现。
但她也不明白唐洛嫣的气恼何在,不由问:“表姐,你与皇上究竟是有何过往,入宫为妃虽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但伴君如伴虎,倒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若当真不愿,我让阿野哥哥收回此荐吧?”
这话一出,唐洛嫣脸上有些许古怪,极为不自然地,却又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你知道闻野怎么威胁我的吗,他说若是我不来,便是抗旨不遵,连累知府还连累他,如今你还大着肚子呢,要是叫闻野摊上此事,你成富裕的寡妇倒是没什么,就是孩子一出世便没了爹,你叫我如何能不来,为了我小侄儿,不只得硬着头皮揽下此事了。”
桑泠嘴角尴尬地抽了抽,以她对陈颂知的感觉,倒压根不觉他是这般专.制蛮横的帝王,况且闻野可是朝中重臣,哪有这么容易就因着一个秀女砍他的头。
怪异气氛中,桑泠似乎抓住了什么端倪,默了一瞬后,小声道:“表姐,其实,是你自己想进宫选秀吧,你喜欢皇上?”
可桑泠也记得,此前唐洛嫣还因着频繁出现的噩梦怕极了陈颂知。
唐洛嫣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一会红了一会又铁青,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后,只留下一点不自然的红晕布在眼尾。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才缓声道:“就当是我前世欠他的,选秀便选秀,他敢选,我便敢嫁,这回好好供着他,他总不能再化作噩梦侵扰我了吧。”
对于唐洛嫣和陈颂知之间的事,过了两辈子桑泠却仍是不知其中来龙去脉。
她有些好奇,便格外关注此番皇上选秀一事。
七月。
桑泠生辰刚过,便听闻本次选秀中,皇上唯选一人,并直接册封其为贵妃的消息。
至此她挺着个大肚子也一点不消停,硬是让闻野带着她入了宫,一路前去唐洛嫣的宫殿,叫闻野颇为尴尬却又不放心地只能在后宫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
桑泠询问唐洛嫣和陈颂知的事。
唐洛嫣倒是再不复往日那般提及他时就害怕的模样,反倒趾高气昂地轻哼了一声:“贵妃算什么,你等着,等我当了皇后,管着他的后宫,让他后宫空虚,我看他还怎么在梦里欺负我。”
好像是瞧着唐洛嫣如今过得极为不错的样子,但桑泠却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八月。
桑泠临盆,于八月初七诞下一子。
闻老爷子为其取名为闻昭。
昭,日也,是日出,也是光照。
九月。
新帝立后,朝中赞成反对声皆有,两派群舌交战,打得个热火朝天,却丝毫不影响陈颂知举行立后大典。
唐洛嫣华服加身,母仪天下,她还当真管上了陈颂知的后宫。
次年十一月。
皇后诞下龙子,新帝登基一年便立储,再次引得朝堂群舌交战,却仍是影响不了小皇子一出生便稳坐了太子之位。
这日,牙牙学语的小闻昭在奶娘的陪伴下,翻出了库房里存放的一对鸳鸯雕刻品。
小闻昭倒是瞧不懂鸳鸯是何物,却被上头明艳靓丽的色彩吸引得移不开目光。
小孩来回把玩着,一个不小心。
啪嗒——
鸳鸯掉在地上,就此磕破出了一小块裂痕。
奶娘当即惶恐,直到闻野散班归来,才颤颤巍巍地递上残破的鸳鸯,连连向闻野认罪求饶。
闻野却是半点火没发,目光直直盯着这对险些快被他忘了的鸳鸯,而后唇角逐渐勾起一抹笑来。
那夜,闻野破天荒多了几分耐心哄睡儿子。
在小闻昭将要睡着时,还俯身在他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小声夸赞他:“干得不错,儿子。”
还不记事的小闻昭或许不懂这个表扬的含义,但好一段时间印象里都能知晓,父亲也不是总是板着脸的凶凶怪物,他也是会亲亲宝宝的好爹爹。
过了几日。
桑泠还毫不知自己的东西被儿子弄坏了。
想当初她是颇为喜欢那对鸳鸯的,甚至还把它拿出来摆在屋中做装饰。
只是耐不住闻野每每瞧见那对鸳鸯就一副不满的阴沉模样,活像是没把那鸳鸯当做他们俩,而是当做她和别人了。
至此,桑泠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把鸳鸯收了起来放进了库房里。
这日夜里。
闻野散班回来,进屋时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桑泠晃眼一看,倒是认出那像是她的那对鸳鸯,还以为闻野要对它做什么,忙道:“你拿这个出来干什么,我都收起来了。”
闻野走到桑泠跟前一抬手,手掌摊开来,一对既是和那相似却又明显不同的新的鸳鸯雕刻品出现在桑泠眼前。
“这是?”
“我做的,不是喜欢鸳鸯么,想摆在哪,这儿如何?”闻野一反此前全然不喜鸳鸯的似的模样,甚至已经开始动身寻找这件雕刻品摆放的位置了。
桑泠怔愣地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模样,好半晌才无奈笑道:“怎突然想起雕刻一对鸳鸯,我也没说一定要摆鸳鸯在屋中啊,你要有这闲心,不若多送我几块金子还差不多。”
闻野挑眉,倒是应承:“金子也行,不过就是顺带告诉你,此前刘力送你那个,被小昭玩坏了。”
桑泠一愣,看了闻野好一会,瞧着他这副颇有小人得志似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一晚在唱哪一出:“坏了?怎么坏了?”
闻野做了个落地的动作:“就这么坏了,儿子弄坏的,与我无关。”
虽然他看那对鸳鸯不爽很久了。
最后,金子加倍送了桑泠,闻野雕刻的鸳鸯被摆在了主屋十足显眼的位置,小闻昭则被不明不白地训斥了一顿。
不过没过多久,闻野对儿子的耐心和温和就在一次他偶然提前归家之日被打破了。
奶娘惶恐地眨了眨眼,心里祈祷着这回将军也能像上回一样息事宁人。
可显然,这事和之前那事怎可能相提并论。
小闻昭拿着被他磕到地上碎成两块的玉佩还在咯咯笑。
闻野沉着一张脸当即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服,狂风暴雨就要袭来。
孩子被吓坏之时,闻野的巴掌还没落下去。
响破天际的哭声引来了正巧回屋的桑泠。
桑泠见状,顿时上前去拦:“你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闻野板着脸告状:“这混小子摔坏了我的玉佩。”
桑泠没由来想起上回闻昭摔坏那对鸳鸯时的情景。
陈述事实的男人怕她不悦,一边护着儿子,一边却又抑制不住唇角的上扬。
俨然和此时火冒三丈的模样大相径庭。
桑泠问:“什么玉佩?”
而后,闻野暂且放下准备揍人的巴掌,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已是碎成两块的玉佩。
桑泠一愣,看着玉佩上的雕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此前,她在水周城为闻野准备了一块玉佩,算是弥补前世的遗憾,当时也算是勉强回以男人对她一掷千金的豪气。
但后来她失忆了,不记得玉佩之事,便也一直未能送出手。
直到边关一战。
情况危急之下,桑泠哪还顾得上那么多,直接将那块玉佩和自己的其余珠宝首饰混杂在一起就给典当了去。
当得的钱财自是换了粮食和兵器送往边关。
但没曾想,战事结束后,闻野却是不依不饶要讨回自己的礼物。
桑泠没辙,当下便先一边拖延着,一边命人重新定制一块儿玉佩。
边关地广,商贸众多。
桑泠人生地不熟,又正值战事后的鱼龙混杂。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没错,她又买到假货了。
此时,桑泠再看着这块比前世做工精良许多的假货,只是嘴角尴尬地抽了抽,倒也没多心疼。
如今她家财万贯,当初这玉佩只花了五十两不到,坏了便坏了吧,就是这会多有心虚罢了。
还未来得及表态,闻野再次眉头一皱,一巴掌就要朝着儿子屁股上落去。
桑泠顿时脸色一变,忙拦住他:“别别别,别打孩子,他又不是故意的!”
岂知,桑泠伸出去阻拦的手却被闻野一把反手扣住了。
那极快的动作像是早就有此意图,压根就不是要打孩子,而是本就等着她伸手来了。
桑泠的手被一把攥住后还愣了一下。
错愕转头,便对上闻野直勾勾看来的目光:“那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
闻野陈述事实道:“我的礼物被弄坏了。”
说完,他攥着一手柔荑,微微低头落下一吻:“可否补给我?”
爱财如命的女子下意识就推脱道:“是儿子摔坏的,与我又无关。”
而后桑泠才反应过来,这话似乎有些耳熟。
被迫趴在父亲腿上的小家伙再次被一把提起了后颈衣领。
不过身子刚腾空,便又被稳稳放在了地上。
闻野怒意消散,甚至连唇间都扬起了,意味不明留下一句:“小昭,一边儿玩去。”
下一瞬,还在怔愣中的桑泠就被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因着生育,且家中多了个缠人的小家伙,闻野这一年几乎是饱一顿就得饿个十天半个月的程度。
饱的那一顿时常还只能七分饱便又要被这样那样的突发情况所打断。
至此。
可算叫他逮着个机会了。
青天白日,香汗淋漓。
屋外时不时会传来小闻昭哭泣散去后的咿咿呀呀声,又迅速被奶娘慌乱无措地捂着嘴抱离院中。
桑泠分心听着屋外的动静,想死的心都有了。
羞愤至极,想要责骂出口的愠怒又成了抑制不住的娇呼,在彻底绽开前,便会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
风浪短暂停歇之时。
后背有轻柔的吻落下,伴随着暂且餍足的男人带着笑意的低声:“泠泠,下次便以这般送我礼物就好,省钱,还不会买着假货。”
身后,不是假货的真东西又动弹了起来。
桑泠赫然瞪大眼,先是惊愣自己送出的假货竟是早就被知晓,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又慌乱了起来。
“我买,我不省钱,我有钱,我再买一块送给你……”
“不要。”恶劣的男人挺身,尽数没入,耳边低磁的话语爱恋缠绵,“你才是我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