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口袋,里面的手铐钥匙还在。

    平时,他会在睡前把钥匙给苏泽岁,方便少年换衣服,但第二天早上就会收回。

    偶尔的,他怕少年闷着,会把小家伙放出来玩一会。比如今天中午。

    但如果说,他中午把少年送回房后,就再没去过……那显然不可能是他把苏泽岁放出来,让少年恢复自由身、在二楼玩的。

    那么苏泽岁是怎么自己挣脱手铐、跑出来的呢?

    就在管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顾熠阑倏然站起。

    男人漆黑的双眸中映着隐约的血红色,下颌线微微绷紧,浑身戾气,像个前去索命的地狱修罗,朝书房门外走去。

    管家大惊失色,急忙跑着跟上。

    他跟了顾熠阑许多年,非常清楚男人的脾性以及底线。

    对顾熠阑而言,这个世界最难容忍的,就是失控的人、失控的事。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直到所有东西都在掌控之内。

    上一次男人遇到失控的事,整个局面被他恶意折腾得混杂着尖叫、对峙、疯魔。血腥味在空中弥漫,挥之不去,叫人喘不上来气。

    极端癫狂变态的场景,和过分冷静的顾熠阑。

    那场面,管家这辈子都不愿再面对。

    他在心里给苏泽岁捏了一把汗,忍不住替小少年说话:“顾先生,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顾熠阑充耳不闻,站在侧卧门前,手按在指纹锁上,甚至连进入人数都没输入,就猛然推开了少年的房门。

    此时此刻,苏泽岁正坐在书桌前,在手机上啪啪啪地打字。

    他正研究着翻译软件呢,噩耗就从天而降——哥哥告诉他,明天学校竞赛组会安排人员给他送“竞赛须知”,还要当场签诚信协议。

    他正在负隅顽抗。

    听到开门声,苏泽岁一脸茫然地朝门口望来。

    顺着回头的动作,他白皙的手腕清晰地暴露在门口两人的视线中,上面空空的,只有一个监测心率的手环。而细长冰冷的铁链不知所踪。

    管家心下一沉。

    他视线暗中扫了一下,就瞥到了房间中央那鼓起一坨被子的床铺。

    从少年手腕上不知去处的深寒手铐,就被丢在被褥上,透露出一股随意的味道。

    少年他、他不会真是人前装乖巧,人后潇洒自由吧?

    在这种充满疑惑点的时候,顾熠阑仍能面上沉稳自若。他走到少年身前,居高临下的地看着对方。无端沉重的压迫感就这么轻轻落下。

    顾熠阑沉暗的视线扫过少年的手腕,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不戴手铐?”

    原本呆呆望着他的苏泽岁一愣,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手腕。

    ——真的没有手铐。

    “写作业,”苏泽岁怯生生地小声道,“忘了。”

    因为走的是物竞的路,上大学后又专注学术,他性格上带了些执着、坚韧和热爱学术的底色,遇到不懂的东西,会想法设法弄懂。

    自从早上看到顾熠阑分享的那篇大物文献开始,他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废寝忘食地钻研。竟然忘了把手铐铐好。

    听到少年的话,管家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写作业写忘了。不是动小心思、偷偷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钥匙就好。

    顾熠阑蹙起的眉头微微展开,下巴一抬,漠然地示意少年自己过去戴上。

    苏泽岁站起身,小跑着跑到床边,拿起中午丢在床上的手铐。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才悲伤地发现,中午走得太过匆忙,不小心把手铐铐上了。现在,上面锁铐已然咬合,没有钥匙就打不开。

    苏泽岁拎着手铐,无措地站在原地,小脑筋疯狂运转。

    不远处,是顾熠阑略带审视的目光,以及管家叔叔期许的视线。

    苏泽岁犹豫地拿起手铐,伸着小手,往里面塞了塞。

    他肌肤温软,再加上本就手腕纤细,没费多少力气,就“咔”地将手轻松地锁回到了手铐里。

    他试了试锁链另一端的牢靠程度,然后抬头看向门口的两人,眼眸亮亮的。

    顾熠阑:……

    管家:!!!?

    你这、你这还不如偷偷藏了把钥匙呢!

    管家悄悄地瞥着老板的神情,却只见顾熠阑黑眸深沉,盯着苏泽岁手腕上的圈铐,指腹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身,朝着房门外大步走去。只留下苏泽岁和管家站在房内,面面相觑。

    侧卧的空气瞬间沉默,管家嘴角抽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先追上老板,还是该先安抚下一脸懵圈的少年。

    就这么尴尬地度过了两分钟,顾熠阑才终于回来了。

    他把一个玻璃杯“磕”在书桌上,朝少年一扬下巴:“喝了。”

    玻璃杯是全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纯白的液体,不粘稠,不像牛奶,倒像是在水里加了什么白色粉末,然后化成的液体。

    “这、这是什么?”管家不禁替少年担心。

    “控制药物。”顾熠阑语气淡淡道,不听内容,还以为他说的是“早上好”。

    管家后背一凉,刚想劝说,就对上了顾熠阑缓缓瞥来的、冷得淬冰的视线。

    他抖了抖,还是不忍心地转过了头,打算少年一口吐白沫倒地,他就打救护电话。

    不明液体颜色奇怪,名称更是唬人,好像喝完后就会变成没有自己思想的木头。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看着它。然后,整个局面就会变得弥漫起火药味,充满锋利对峙意味,像个一触即发的大战。

    但苏泽岁却丝毫不察。

    在他看来,男人只是希望自己被控制,所以出门端了杯自己喝了就会被控制的饮品,逻辑很通顺。

    他很少跟别人交往,平日里就靠着小说来了解外面的世界。在他看来,控制欲强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

    而且他对被控制没有什么排斥,最好能控制他永远不出门。

    只是,不知道面前色泽奇怪的液体好不好喝。

    苏泽岁拖着锁链,顶着顾熠阑的视线,慢慢地挪到书桌旁,双手抱起了杯子。

    他眼睫乖巧地垂下,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明液体,视线还时不时往顾熠阑身上瞥,像是在说:好了吗?还要喝吗?

    于是,整个场面就变成了甚至看上去有些温馨的、小少年喝水画面。

    管家:。

    有时候真挺佩服小少爷的控场能力的,简直和顾老板不相上下。两人将房间里的画风拉过来推过去的。

    其实杯子中的液体没有什么味道,喝上去和水差不多。不好喝,但也能喝。

    但苏泽岁晚上刚吃完大半盘糖醋排骨,撑得不行,现在没喝半杯,就实在喝不下了。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捂住自己已经有些鼓起来的肚子,舔了舔小虎牙,这才感觉到口腔里蔓延开来一丝极淡的牛奶味。

    苏泽岁看向顾熠阑:“喝不下。”

    他话音还没落,男人就突然朝向他走了一步。

    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了许多。

    苏泽岁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炙热的体温,以及那幽幽投下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愣了一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他听见对方嗓音带着戾气地道:“你不相信?”

    苏泽岁没听懂,他到现在都没理清男人为什么要到他房间里来。

    是突然想跟他结婚,所以终于要开始控制他了吗?

    “你不相信我会真正控制你。”

    男人眯了眯黑眸,再度开口,原本的疑问句已经自然转换成了陈述句,语气依旧稳稳的,带着洞察一切的掌控感。

    苏泽岁相信,他还很期待。

    但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摇了摇头,感觉不对,于是又点了点头。

    顾熠阑:“……”

    “想看看你每天过得怎么样吗?”

    苏泽岁刚不解地皱了皱小脸,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将手机放到了他的眼底。

    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正是在房间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快乐吃薯片的他。图片右下角还印着准确的日期和时间,应该是监控截图。

    顾熠阑面无表情地双击了下屏幕,返回相册预览。

    那一瞬间,无数监控录像映入苏泽岁的眼底。

    从八年前开始,直到现在,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这个房子每个房间的监控,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头。

    “想看哪天的?”顾熠阑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听上去让人发怵。

    苏泽岁思考了一下,小手轻轻地在在近三天的时间里翻找着,最后点开了某张自己坐在监控下,鼓着脸颊吃饭的照片。

    在一旁的管家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他终于看出来了,顾老板这是在带着刺儿地试探苏小少爷,看他到底相不相信自己会不择手段地控制他。

    而苏小少爷实力强劲,抖m属性大爆发,一一接招,冷静得不像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

    顾熠阑收回手机,把这张图片通过微信发给了少年。

    作为监控录像截图,这张照片颜色暗沉,画面略显扭曲,是那种本人在晚上看到都会吓得睡不着觉的程度。

    但苏泽岁很开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给他发他的照片。

    他最近学习了很多东西,知道收到了礼物,就该给对方也提供情绪价值。这叫“有来有回”。

    他在收藏夹里翻了翻,找了句合适的话发了过去——

    【(o^^o):谢谢。今天本来有点累,但是看到你就充满了动力。】

    顾熠阑:…………

    男人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用钥匙把他手上的手铐解开,“啪”地丢在不远处:“手机gps、监控都关了,以后也不用戴手铐了。大门没有上锁,你可以试试,能不能离开这个房子。”

    苏泽岁对了对手指,礼貌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但他不想出门,他只想缩在小房间的小角落快乐地吃薯片里。

    “三天时间里,只要你成功离开且不被我发现,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顾熠阑压着眉梢,冷冷道,“任何愿望。”

    闻言,苏泽岁这才猛地抬头,看向男人,软唇微张,重复道:“任何?”

    顾熠阑闷闷“嗯”了一声。

    苏泽岁心跳如鼓噪,忍不住用小手捂了捂胸口。

    离开这个房子很难,但奖励却很诱人。

    如果真的能完成,就不用曲线救国苦读《社交带师的自我修养》了,就可以直接许愿“和顾熠阑结婚”啦。

    顾熠阑又道:“我很忙,你只有一次逃跑的机会。被我发现了,会有惩罚。”

    苏泽岁想到那个录音笔,急忙点头。

    顾熠阑见他了然,不再言语,简单地给少年膝盖上了药后,就离开了侧卧。

    一旁的管家明白老板的意思。

    既然手铐、控制药物、监控录像都唬不住少年,那就让真正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囚笼困住少年,用实际行动,戳破少年不切实际的“不相信”。

    管家不担心这样不留一丝余地的掌控手段,会不会让少年精神崩溃。

    他觉得抖m小少年应该会被爽到。

    ***

    翌日,更诱人的目标出现,苏泽岁果断放弃了学术热爱,在知道顾熠阑研究领域是最玄学的量子力学后,就不再执着于攻破他的朋友圈了。

    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顾熠阑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现在不发,以后就没机会了。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该在下面发一句“高情商发言”,哪怕是胡乱一句。

    于是,苏泽岁戳开a乎,重新打开了求助帖。

    可里面原本写满了干货内容的帖子,现在却空空如也。苏泽岁软唇微张,难以置信地又刷新了几遍,但界面始终毫无变化。

    真的不见了,天塌了……

    哪、哪个坏人干的?

    折腾了一阵,毫无效果,苏泽岁只能重新发了一个求助帖,把晦涩的论文截图放了上去,求助网友该如何鉴赏。

    但这种科研前沿的文献,没人能看懂,话题度很低,少有的几个评论都是在玩抽象。

    苏泽岁不太懂抽象,但死马当成活马医,挑了个他认为看上去最有意思的评论,复制粘贴到了男人的朋友圈。

    ——【(o^^o):那一晚,英语和物理都喝醉了】

    刚发完这条“朋友圈特别的回应”,苏铭宇的消息就来了——

    【哥哥:我把顾熠阑家地址发他了,他说现在到楼下了,你去签收一下】

    苏泽岁气鼓鼓地瞪着这条消息。

    昨晚,他光顾着畅想婚后的宅家生活了,忘记和哥哥接着对线了。

    【(o^^o):不】

    【哥哥:不要磨叽,快去】

    有种压迫感叫作“来自哥哥的血脉压制”。

    苏泽岁没有办法,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猫猫祟祟地往房门外望了望。确认外面没人后,他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口。

    苏泽岁踮起脚尖,从猫眼处往外看了看。

    果然有个青年男人拿着份文书站在门口。

    他找到哥哥发给他的手机号码,发送信息——

    【叔叔,放门口,我寄学校。】

    他不敢跟陌生人面对面说话。

    苏泽岁继续盯着猫眼,看见对方弯腰将文书放在了地上。

    他松了一口气,在心中默数五秒,觉得不够,又数了十秒,才打开大门。

    然后就和门口的青年男人来了个面对面对视。

    苏泽岁:!

    这位青年男人,正是当初跟苏父对接的a市一中物理竞赛组组长。

    弄竞赛的人,骨子里总是或多或少地带着些不畏强权、衷心学术的脱离世俗感。

    他今天来,不仅仅是听从姜主任的话送文书的。更重要的是,他要当面劝说苏泽岁放弃校赛,给其他自初中起就苦练竞赛、但家境一般的人一个机会。

    “咳咳。”青年男人清了清嗓子。

    他知道很多富家子弟习惯了用鼻孔看人,所以他打算在第一句话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至少挫一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在学术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他刚要开口,就见少年猛地一抖,双膝一软,似乎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组长懵了,下意识抬手去扶少年。

    陌生的触碰是比陌生的视线更为可怕的生物。

    苏泽岁已然认出了面前之人就是曾经骂过他的组长。

    他触电般倏然收回自己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不、不……”

    不要碰我,不要过来。

    组长:?

    不什么?我还什么也没干啊??!

    ……

    不远处,玄关过后的转角。

    管家站在转角视线死角,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到少年呜咽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心疼又生气。

    他们全房佣人当个宝儿的老板未婚妻,怎么还被外人欺负上了?

    由于房门的红外线感应系统,少年一出门,房间人数自动监测系统就有显示。所以,他和顾老板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少年下楼了。

    本以为小少年是开始逃跑行动了,结果居然是收快递。

    快递员还这么不要脸,把小孩欺负得快哭了。

    管家想撸起袖子,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事,但奈何身边的老板却始终四平八稳、纹丝不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倾向。

    顾熠阑身形高挑,又站在稍微不那么死角的位置,他微微侧头,视线越过转角,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发抖的少年,黑眸中翻涌着浓稠的情绪。

    “顾先生,你在想什么?”管家不禁问道。

    在想什么?怎么还不替未婚妻出头。

    顾熠阑眯了眯眼,收回视线,低头摩挲了一下指腹的茧子,沉着嗓音道:“我在想……”

    男人的话音稍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才挑了挑眉梢,像是在诉说什么诅咒,轻飘飘地继续幽声道:“他是不是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