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晚,凉风徐徐,寒星点点。
元卓余光瞥到雷米尔的靴子尖轻轻落在自己身边,赶紧把眼睛又闭上:“加班到太晚,家远回不去,我就在这睡。”
大天使长的音色冷如冰泉:“据我所知,伊甸园的宿舍就在隔壁。”
元卓:“伊甸园的宿舍是在隔壁,但我的宿舍不在啊!我宿舍在冥河边。”
雷米尔带了几分诧异:“为什么在那里?”
元卓不满道:“那可能得问问给我分宿舍的那位是怎么想的了。”
他睁开眼,泰然自若稳当得很,在众目睽睽下躺着对雷米尔挑挑眉。这动作他平时做起来有那么两分欠打,挡着别人回家路的时候,就变成八分欠打……
雷米尔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看他大有在这躺到天亮的意思,蹲下来摸了摸被面。
“地上凉。”
元卓蜷着身子转眼珠:“听说今天有晚宴,你们吃得好吗。”
雷米尔其实没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上面了,只点了点头:“尚可。”
“哦,那就是挺好的,可惜只有我搞到这么晚,肚子饿着也没人管呢。”
元卓定定看着雷米尔。
下一秒被抓着领子提溜起来,雷米尔一手拎着他,另一只手一手无声挥了挥,门口的守卫走上前,风卷残云般把地上摊着的被子卷好抱走了。
..........
奥贺蔚宫亮起暖色的光,这是元卓第一次在非办公时间来到这里。
雷米尔将他轻轻地按在餐厅的椅子上:“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到卧室将一丝不苟的制服换下,银色发丝松松束起,原本精炼结实的肌肉在柔软的家居服里显得身形俊美修长。
拿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每晚必读的天国时报,又走回餐厅,坐在元卓的对面。
元卓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正在认真切空气。
雷米尔:“......”
他召来一位看起来职衔较高的天使侍卫:“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
侍卫原本正好奇地瞥着元卓,闻言明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殿下,咱们宫的厨房……就是个摆设啊,什么吃的都没有。”
雷米尔蹙眉道:“那让厨师现做。”
侍卫快流汗了:“殿下啊,厨师正好请假,我,这件事我前天和阿撒兹勒殿下汇报过……”
咦?阿撒兹勒!元卓的耳朵竖起来。
雷米尔也没再为难那侍卫:“让采购员去买一些成品菜回来,可以吗?”他转头问元卓。
元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侍卫应声退下了,不多时几名天使鱼贯而入,端上来满满一桌菜。
这下总算满意了。
嚼着只能刷大天使长脸买来的香煎高等牛肉配薄饼,元感觉自己失衡的心理总算是得到了补偿。
我真是怪招人唾弃的,他美滋滋想。
明明是桑扬沙导致自己少了一顿大餐,他没胆子直接刚桑扬沙,跑来这里折腾了雷米尔和他的侍卫一顿,实在是欺软怕硬!欺软怕硬啊!
但他就是这样道德底线低下的人——把他逼急了他不要脸的!
总用抱大腿的标签挖苦我,真觉得我会为了证明“我挺能”就任你折腾么?有一说一,咱有大腿可抱就是爽好吧?
喝喝生气吧气死你吧谁让你抱不到的。
元卓晃着脚,又陶醉又能吃,从一桌空盘子里把脸拔出来的时候发现雷米尔在对面已经不知道观察了他多久了。
元卓厚着脸皮道:“你想来点不?”
雷米尔抱臂,淡淡道:“我不需要。”
“我猜也是!”给个台阶元卓立刻就下。
“而且我记得,人类也不是需要吃饭来维持生命的生物。”
很显然,这番话来自他对伊甸园里的人类的印象,并不是真正后世活跃在地面上的人族。
元卓振振有辞:“这个么,生理确实不需要,但是咱心理需要啊。”
“这话怎么讲。”
雷米尔打开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说话,他嘴边噙起一个淡淡的笑,不仅没有对这没营养的话题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反而似乎还有点享受。
“胃不饿心饿啊!心情不好总要用美食来补足吧?比如我见到不顺眼某些人,心三分饿;加班的时候,心七分饿;我加班且别人都出去吃大餐的时候,那就和饿死鬼投胎没什么区别了。“元卓给了雷米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所以让我不得不吃饭的罪魁祸首...你懂得,这饭钱你想要就找他要啊。”
“胡话。再来一千个你一顿三餐吃白食,奥赫蔚宫也供得起。”雷米尔抖了抖报纸。
“哟,你们宫好有钱哦。”元卓语气酸酸地,“这属于世界前十强国企啦,对实习生一定很好吧,不会有那种实习工资刚好够交宿舍费的岗位吧。”
这话雷米尔只听懂了一半:“奥赫蔚宫的实习岗位就是天国的军团,需要军事训练。而你相对来说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元卓想,这或许就是雷米尔对他这么包容的原因之一——不清楚这脆弱的种族会不会因为天国里司空见惯是一些细节,一个不小心就受伤或没命了。
战斗课?赶紧开小灶,别一不小心死咯;送外卖?赶紧送回去,别一不小心死咯;工作?赶紧找个安全的,别一不小心死咯……
连今天看他在地上睡觉都可能是这样想的:“在地上睡觉?赶紧拎回家,别一不小心冻死了。
反正他这身板在天国,想要驰骋沙场肯定是做梦了。元卓不免有点沮丧,如果能选他也不想这么脆弱,但凡能有个天使身份,各种事都会好办很多。不过想到亚当与夏娃,元卓又平和了下来。
大概就是他来到这里的使命吧。
如果身份变化会产生心境变化,那么坚持以人类身躯在这里摸爬滚打,也是不无道理的。
元卓放下刀叉,擦擦嘴。
“吃好了,我走了。”
雷米尔诧道:“不是说太晚了回不去么?”
元卓:“是不回我家。但也不能住你家。”
雷米尔:“我已经命管家帮你收拾好了一间客房。”
元卓伸出一根手指,坚定摇了摇:“我这么被折腾的理由之一,就是被桑杨沙认定为‘抱大腿’。我今天的目的呢,就是他说我抱你大腿,我得给他看看,你廉洁,我好强,我们的交情是饭饭之交——我有腿不抱,只能在你门口打地铺好吧。”
多么感人至深坚韧不拔的小白菜形象啊!元卓要给自己鼓掌了!
雷米尔思索几秒,道:“所以你现在不仅工作量大,而且宿舍与伊甸园离得十分远。伊甸园有什么工作需要每天深夜也做不完?”
“哎呀问这个做什么呢。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每天忙都忙不完的原因是桑杨沙把他的工作都扔给我了么?我可不是那么喜欢告状的人哦。”
元卓拎起背包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
“还有,你不可以和他提到我来过这,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啊你记得,你别管这事就行了。”
雷米尔显然没明白元卓这一套打法,眼睛里带了几分狐疑。
“快答应。”不知道为什么,元卓对着雷米尔不仅怕不起来,还总是能随地大小声。
雷米尔总算点了点头:“好。”
“那我走了...我被子呢?”
“去拿几床厚的吧。”雷米尔起身向门外的侍卫交待了什么,侍卫点头应了,对元卓深鞠一躬:“麻烦您稍等片刻。”
三分钟后,那侍卫带着一队天使浩浩荡荡地走到了门口,那些天使分别是:抱着床垫的、抱着毛毯的、抱着厚被子的、抱着枕头与睡帽的、提着香薰灯的与提着暖石炉的。
带队侍卫一抬手:“请。”
元卓:“......”
雷米尔颔首:“既然你执意‘打地铺’,床就不为你准备了。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我解决的事情,可以随时说。”
元卓:“...那你再帮我拿个牌子来吧,我觉得这种行为艺术需要点题。”
随后元卓在告示牌上以血红字迹写上巨大的:
“伊甸记录员加班专用临时床位”。
在确保来往天使十米内都能看清此牌后,便安心睡下了。
......
第二天黄昏。
雷米尔:“.......”
戴着睡帽的元卓:“......”
雷米尔的目光缓缓望向还没落山的太阳,又缓缓移到已经躺倒在被窝里的元卓身上:“......”
元卓:“怎么了,加班一小时就不是加班了么。加了班就睡这,有问题?”
门口侍卫忍不住道:“但现在开始睡觉是不是太早了,天还亮着呢......”
元卓抱住告示牌面无表情道:“你不懂,行为艺术的精髓就是不畏艰辛日复一日的坚持。”
雷米尔没再说什么,片刻后换了一身常服走到他身边,淡淡问:“加班不是会心饿?出去吃完再睡么?”
元卓一骨碌爬起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
第六天,高级会所房间里。
“其实我之前就有个问题。”元卓抱住果汁桶嘬着。
“问。”雷米尔戴着单边水晶镜片,正在批复一沓公文。作为大天使长之首,他不能连续浪费两个晚上在陪元卓吃饭上。
“你之前提到过的阿撒兹勒是谁?”
“我的副官。”雷米尔透过镜片看了元卓一眼,“最近魔界有些动荡,部分魔神试图摧毁第一天的入口。他带着军团去下界解决平息这场战乱,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奥赫蔚宫了。怎么?”
“我在梦里见过他。他是一位红发天使吗?武器是镰刀?这在天使中还是很少见的吧。”元卓迟疑道。
雷米尔停下了笔。
“仔细说说。”他沉声道。
雷米尔确实是天国之中少有的能够让他无条件信任的天使。
元卓发现,与雷米尔沟通时,他一般会将问题习惯性分成两类:现在能解决的和需要稍后解决的。
喏t呀!太靠谱了。
所以关于梦境内容,元卓也不打算再瞒着他。
“其实每次与你...嗯,有皮肤接触的时候,我都会陷入同一场梦境。”
元卓心想这句话说起来怎么怪怪的,希望雷米尔听不出来。
“每次做梦的事件都有前后因果,就像我去了另一个世界。在梦中我看到了地狱的景象,也有认识的天使在里面...阿撒兹勒是我比较经常看到的一位。”
“他们虽然是天使的形态,却与现在有一些不同。在我的梦境里,他们叫堕天使。”元卓斟酌着语言,“我想到你之前说的我可能牵扯到这世界的什么关键,所以想和你聊一聊这件事。”
雷米尔深深蹙起了眉头:“这不是梦境。你在里面是什么形态?”
“我是完全透明的,谁都看不见我,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也没办法对话。”元卓道。
“站起来,我看一下你的灵魂状态。”雷米尔面容严肃,身周泛起冷白色的光,湖绿色的眼瞳渐渐变成白金色。
元卓乖乖照做。
“……那个世界里的你可能只占了现在灵魂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灵魂不完全,灵体能量太弱,所以不能被别的灵体察觉。”
雷米尔的眼睛恢复了原状。
“可以看出你的灵魂比入学时分散了。”雷米尔沉吟道,“与我有关。”
“我的伴生能力会不由自主影响魂力弱的生物。天使们与我相交很少产生影响,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神的第三位格,灵体是由神力转化而来的。对比来看,你的灵魂稳定性甚至比伊甸园中那个人类还要弱。”
元卓想,那肯定啊,亚当也是神直接创造的呢,传到他这来都多少年了,就算当时有神力也分成几百亿份了。
雷米尔又思索片刻,对会所侍从点了点头:“记账。”
他走路带风,把元卓从餐桌上拔起来,不容分说的带回了奥赫蔚宫。
书房里。
雷米尔将最深层落了锁的柜子打开,取出一个精致的木质首饰盒,将里面的挂坠套在了元卓脖子上。
甫一戴上,就有种通体清爽耳聪目明的感觉。元卓低头研究那块挂坠,石质,黑得晶亮,似乎是什么珠宝。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我的伴生物之一。”雷米尔把这种平地惊雷的事情说得云淡风轻。
“我靠,这么重要的东西!”元卓瞪大了眼睛,“拉倒吧哥,给我戴上算什么事啊。”
他赶紧解下吊坠还给雷米尔。
“不戴的话,分魂不超过十次就会魂飞魄散。”雷米尔冷冷道。
元卓迅速把挂坠又戴回去了。
“我不能保证之后我们能够完全隔离接触,对你自己来说,在我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戴这个是最保险的。”
雷米尔沉吟:“目前还不能确定你的梦与现在这世界的联系,但为你自己的安全起见,戴上它,暂时别再去了。”
他的手轻轻握了握元卓的,修长有力,带着一些风尘仆仆赶路后的微凉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