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颂一生的确实不是封言舟的气。
他是在气他自己。
昨天把初次见面搞砸之后，他就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封言舟，也不知道怎么样和这人相处了。
当时道歉也没有好好道来着。感觉挺尴尬的。
“你不是生他的气，那你对他这么冷漠做什么？今晚团建主题就是欢迎封言舟入队，你还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去！”
伟哥跟着站起来，追在舒颂一的屁股后面继续问。
舒颂一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两人向着基地门口走，伟哥还在滔滔不绝：“而且你昨晚不都道歉了吗？道歉了还在这赌气个什么劲？”
舒颂一最后蹙着眉，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继续重复。吃完回来我会找他双排的，好吗？”
伟哥一听舒颂一答应双排，心情舒畅了，不再输出：“好，好。我不唠叨你了。”
舒颂一一打开基地的门，就听见开心洪亮的嗓音：“队长和伟哥怎么还不出来啊，我要打电话了谁都别拦着我，都别拦着我！啊啊啊啊我要饿疯了！！”
“……”
封言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后排自导自演发神经的开心。
小祥则抱着手机无声地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整个小区都能听见你丢人的喊声，”伟哥把在抽烟的司机召回来，自己爬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回头，一脸嫌弃，“开心你再吵就滚回去自己弄泡面吃。”
开心立马坐得端正笔直：“伟哥你好，我错了。”
舒颂一扶着门上车，无视戏精一样的开心，目光浅浅扫过笔直坐在一旁冷着脸的少年。
封言舟并没有看他。
他于是收回目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回想伟哥说“分明道歉了还赌气”的话，舒颂一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他捏了捏自己垂在腿上的拳，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舒颂一正兀自出神，又被开心的一句“队长”吸引回注意力。
他朝后排坐着的人看过去。
开心瞥瞥封言舟，又看看他，一脸神经兮兮地问：“我听说你俩昨晚因为悠……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小祥掐了一下胳膊。
“干嘛！”开心扭头瞪小祥。
小祥也瞪着他。
一副“你活腻了吗当着当事人的面问队长这种事”的表情。
这话题虽然没说完，但显然已经引起了当事人的注意。
舒颂一也想掐开心的胳膊，但在感觉到身旁少年淡淡瞥过来的目光后，他还是忍住了没动手。
就在舒颂一苦恼着该如何回答开心的话才能让这件事彻底翻篇的时候，一旁的封言舟突然开口了：“我认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没必要再提。”
说完，封言舟还看了舒颂一一眼：“也没必要再生气。”
这话叫车内人均愣了一下。
封言舟的话是近乎刺耳的很直白。
没有什么言下之意。
傻子来了都能听懂。
舒颂一捏了下自己的手，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被小看了，也似乎被误解了。
原本还有点抱歉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本来就没有人在生气。”
“好好好。”开心反应超快地说，“都没生气就好！没吵架就行！”
封言舟：“嗯。”
舒颂一则冷着脸看向窗外没说话。
开心和小祥对视一眼，捏了把汗，试图转移话题：“我听说封言舟之前是路人王来着，霸占国服第一很长一段时间，是吗？”
话题突然讲到自己身上的“辉煌”，封言舟正了正自己坐着的身体，“嗯”一声。
“我看过你的比赛录像，打得确实挺好的。”开心说，“你当初为什么想成为职业选手啊？”
谈及入行的理由，封言舟望着窗外，眸色沉下来，他直言不讳：“想赚钱。”
这话叫舒颂一忽然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职业选手不一定赚钱啊，在拿到顶薪之前，我觉得还是主播来钱快。”开心说着，又问，“你长这么帅，打游戏还这么厉害，没想过去当主播吗？”
封言舟摇了摇头。
开心：“为啥？”
因为除了钱，他还有另一个目标。
封言舟在心里想起自己昨晚在日记本上写的那些话。
但他并没有回答开心的问题。
只是再次摇了摇头。
见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开心再次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封言舟今年是不是才17？”
“17？？？”小祥没听说这个，在一旁沉默不下去，真的惊了，看向封言舟，“不是吧，我以为你成年了，长这么高。”
封言舟不知道开心哪里来的他的信息，只答：“下个月就18了。”
“你一月份生日的？”开心问。
封言舟：“嗯。”
“多高啊现在？”
“……186。”
“卧。槽。”小祥惊了。
现在的小孩都吃什么长大的啊？？
“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开心踢了小祥一脚，“你这样把我们队长放哪里？”
“你别跟我动手动脚的。”小祥缩了一下。
“可惜啊队长，”开心拍了拍舒颂一的座椅后背，“你现在不是我们队里最高的存在了。”
“但你依然是队里最矮的存在。”舒颂一凉凉道。
开心：“……蒽。”老子服了。
后排传来小祥的爆笑。
开心气得拿起靠枕挥过去：“你笑个屁！只比我高了一厘米的东西！”
小祥不笑了。
小祥告状：“伟哥，郑开心人身攻击我。”
“嗯？什么？”伟哥摘了耳机转过头，一脸茫然，“你还会被开心人身攻击？平时打游戏不是你骂人最厉害吗？”
“……”小祥再次默默缩回自己阴暗的角落里，打开手机上的欢乐斗地主，“没事伟哥。我逗你的你别真信了。”
舒颂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封言舟循声扫过去一眼。
车外已是华灯初上，车厢内的光线昏暗。
他依稀看见舒颂一那张冷漠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封言舟只扫了一秒，便收回视线。
于是也就没看见顺着他目光看过来的舒颂一。
开心又讲起封言舟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的事情。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偶尔小祥会搭两句话。如果话里牵扯到舒颂一，会得到舒颂一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回怼。
回怼通常带着一点点阴阳怪气，但攻击性并不强。
而作为话题主人公的封言舟则保持着沉默，偶尔在开心点名让他回话时，才惜字如金地说两句。
下车的时候，开心不太开心地抱怨：“我想kk了，还是kk对我最温柔。和你们这群清汤大老爷聊天简直是对牛弹琴，根本没有人在乎我！”
“你可以选择闭嘴。”彼时小祥已经输光了欢乐豆，从善如流地打开了微信小程序里面的麻将游戏。
“让我闭嘴就像让队长温柔待人一样难。”开心垂头丧气地说。
舒颂一睨他一眼：“听你说点好话就像让你排位十连胜一样难。”
“卧槽你别说了。”开心猛地把耳朵捂住。
“官宣微博我发了，封言舟你记得转发一下。”伟哥在这时候出声。
“好的。”封言舟应了句，低头拿出手机。
这家火锅店是tvg战队团建常来的地方，伟哥提前订好一间包厢，五个人从火锅店后门进入包厢，落座。
服务生走上前来递菜单。
“我老样子，”开心刚坐下就站起来往外走，“伟哥你帮我点，我去个厕所。”
小祥收了手机，也起身：“伟哥我也是。”
“你变态啊，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开心瞪着眼睛回头。
小祥踢了他一脚：“赶紧滚。”
除了封言舟，大伙都不是第一次在这家店吃饭，伟哥问过封言舟的忌口与喜好，点菜点得轻车熟路。
封言舟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没注意在自己右边坐下的人是舒颂一。
直到他抬头，和伟哥说转会消息上热搜的时候，余光才瞥见坐在自己边上正低头看视频的人。
“说明你现在人气高啊，好事。”伟哥如是评价，“好好训练，争取两周后的春季赛发挥更出色，给战队拉点赞助啊代言啥的来。”
封言舟对此只是“嗯”了一声，把目光收回时再次瞥了舒颂一一眼。
视线停留在舒颂一侧脸上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就收回来了。
怎想身旁的人忽然开口：“你有话要说？”
伟哥因他突然开口吓得虎躯一震，甚至忘记反应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便紧张地问：“舒颂一你要干嘛？”
封言舟感觉到自己脸上淡淡刮过一道视线。
他没有选择回望过去，而是将目光挪得更开了，几乎以后脑勺对着舒颂一，一副“我无话可说”的样子。
舒颂一这才回答伟哥的话：“他老看我。”
封言舟：“……”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像小学时他听同学告同桌状的语气。
伟哥一脸莫名其妙：“看你咋了？你不能看？”
但舒颂一应得很理所当然：“嗯，不能看。”
伟哥：“……有病！”
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封言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我去洗个手。”
他说着，从座位走出去。
才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拉的声音：“我也去洗手。”
“你俩要一起去吗？别吵架啊。”伟哥一副欲站起来的样子，盯着舒颂一，“吵架罚款啊。”
舒颂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身后跟上来的那人脚步很快，封言舟几乎是和舒颂一一起走到包厢门口的。
但包厢门并不宽，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舒颂一就侧过身先走了过去。
两人去厕所的路上碰见回来的开心和小祥。
“哟，你俩也一起上厕所？”开心笑嘻嘻地打招呼，“关系进展挺快嘛。”
“谁俩？”舒颂一瞥他一眼。
“你俩呀。”开心有些疑惑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小祥：“难道没有吗？”
开心：“你这样讲就有点冷了兄弟。”
封言舟这回看都不看舒颂一一眼，只对开心说：“我跟他不熟。”
随后他侧身绕过挤在走廊的三人，孤身往厕所走去。
开心看看那道背影，又看看冷着脸的舒颂一，兴奋地对小祥说：“我们队的新ad好狂啊！”
小祥：“……嗯嗯。”
毕竟敢当着舒颂一面这样说话的，封言舟是第一个。
封言舟那句“不熟”语气很任性，叫舒颂一回想起这人先前在车上时说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觉得有点矛盾也有点好笑。
事情都过去了，但封言舟还在和他赌气是吗？
他略过开心和小祥，走到厕所，来到洗手台边。
舒颂一看见那比他先到的人已经洗完了手，正背对着他的方向低头专心致志地看手机。
他走过去。
切小号、点进自己大号微博主页、点开转发官宣的那条微博评论区，翻到一条夸奖的评论，毫不犹豫点下一个赞。
舒颂一站在少年背后，将这一系列操作尽数纳入眼底。
然后咳嗽一声。
封言舟被背后传来的动静猛地吓了一大跳，差点手一抖把手机丢出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往前跳开回过头，耳朵已经无法控制地热了。
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封言舟皱眉冷下脸，迈开步子打算离开。
但舒颂一说：“先别走。”
“什么事？”话语叫停封言舟的脚步，他回头，表情不悦，语气有些生硬地问。
虽然似乎还在赌气，但他叫封言舟停，这人竟也真的停了。停下的爽快程度叫舒颂一顿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拾心情，定定朝那人看过去。
封言舟也正看着他。
眼前少年穿着一件不算很新的外套，沉默时的脸色很平静。
但不知是否是仗着身高优势，那双眸总懒洋洋地半垂着，显得有些轻狂和高傲。
方才看着封言舟点赞“deadshot加入tvg简直就是锦上添花”的那条评论，此刻闪过舒颂一的脑海。
他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悦。
虽然舒颂一知道封言舟打游戏不错，但这么快就觉得自己是给战队锦上添花的，是不是未免有些太狂妄了一点？
既然封言舟说和他不熟，那就一起打把游戏吧。
用游戏说话。
从初见到现在，封言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舒颂一和自己气场上的不对付。
而这个不对付在舒颂一问他“你觉得你ad很强，是吗”之后，更甚了。
他挑了下眉，语气很平静也大言不惭地说：“嗯。”
对于自己的游戏水平，封言舟一直以来都是很自信的。
舒颂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懂得谦虚的人。
盯着封言舟看起来有些倨傲的脸，舒颂一这时也仰起一点下巴，用同样高傲的表情说：“回去和我solo一把？用ad英雄。”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封言舟没有拒绝。
他以前还是路人的时候，就经常跟人solo来着。
于是只是“哦”了一声。
然后习惯性地问：“输了怎样？”
他之前和路人solo把对方打服了，可都是要别人叫他封哥的。
毕竟正是爱当人长辈的中二年纪，英雄联盟里封言舟已经纳了无数个小弟于羽翼之下。
“输了……”眼前的人眯了眯眼睛，像是顺着他的话在思考。
“不用这么为难，随便提。”封言舟不等舒颂一思考完，就先说。
口气之大，甚是目中无人。
舒颂一的声音像是收音机信号被掐断又重连。
他盯着封言舟那双深邃的、眼尾下垂，类似小狗一样的眼睛。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他无二话地应下，“那输了的人当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