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封言舟自己生病还是他的妈妈生病，这两者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舒颂一紧锁的眉头并没因为kk补充的话松开一些。
他垂眸思索着，在想要不要给伟哥发消息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旁边就继续传来开心的话音了。
“我们追问了很久……伟哥才很勉强地告诉我们，说，封言舟家境其实很不好，具体情况不算很清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很缺钱，很穷。当初踏入职业圈也是因为被asg战队的经理骗了，说会给他签高薪合同，让他有钱给妈妈治病，结果现在连钱都还没拿到手……”
小祥在这时候开口，愤愤骂了句：“操他的。骗一个未成年，这傻逼俱乐部是真不当人。”
kk则叹了口气：“要不是被我们战队挖过来了，真不知道封言舟接下去该怎么办。”
听着开心的陈述，舒颂一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边机位的桌面——封言舟那把蓝白色，模样老旧的键盘上。
他忽然又回想起两人初次见面那天，他因为悠米丢了很着急，压根没心思注意那位站在伟哥边上，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看的少年，以及当时封言舟在车里承认自己是为了赚钱才打职业的话。
初见那天，封言舟外面穿着一件陈旧的、牌子都没有的棒球服，打扮朴素。
盯着他看的那双眸子漆黑。
和比赛时镜头里稚嫩的样子有些变化，多了棱角。
“他爸呢？”舒颂一慢慢握紧了拳头，轻声问。
开心答：“不知道，伟哥没说。”
“小祥今天还偶然在厕所门口听到他跟伟哥借钱，借得不算多，一两千吧好像，打了欠条，说是过几日还。”kk补充道。
“对，我在想，”开心说，“我们要不要一起给他打点钱呀，化疗一次很贵吧？不知道他妈妈是什么病，封言舟手上的钱还负担得起吗……”
“他不会要吧。”小祥皱着眉，“他跟伟哥借钱的时候语气就很尴尬，而且保证了过两天一定会还上。封言舟应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们不能这样。”
“他怎么还啊？咱们战队发工资得等下个月月末去了，能和伟哥申请预支吗？asg战队说好什么时候把拖欠的工资还给他了吗？”kk语气满是担忧，“他不会想不开去借网丨贷吧……？”
“卧槽那不行啊！”开心瞪大眼睛，“那玩意还不上的话这辈子就完了！我可不想全网都能看见封言舟的果丨照！”
“……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能说出去，跟谁都不可以。”舒颂一扶着额头听到这里，沉声把话题打断，“我大概知道了，你们不用再说。以后也不允许再提起来，各自消化掉就算。”
kk赶紧点头：“嗯，这个我们当然知道。”
“我出去一趟。”舒颂一说完便起身，摘掉眼镜拿上自己的外套，“帮我跟伟哥说一声，我去找封言舟。他和他妈妈在哪个医院？”
*
在化疗室外面等母亲出来的时候，封言舟垂头盯着自己手机上银行账户里23.89元的余额发呆。
翻出微信，asg战队的经理依然没有搭理他发过去的消息。
封言舟点下了语音通话。
那边没接。
他面无表情，连续打，一直打，一口气打了七个。
asg战队的经理才不耐烦地回过来。
【asg王强：催什么催？说了财务部那边在审批了，这两天肯定能打到你手上的】
封言舟冷着脸，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打字。
手指失温导致指腹更容易误触，字总是打错，他深呼吸压下心里头的脾气。
【deadshot：睁开你那老鼠眼睛看看，上面聊天记录里哪一条有说这两天能打过来？】
【asg王强：会不会好好讲话？】
【asg王强：不怕我给你曝光到微博上？】
【deadshot：论曝光，贵俱乐部拖欠选手工资这种丑事应该更容易引起公愤吧？】
asg战队的经理又不回他了。
封言舟最后发过去一句“两天后钱没到账别怪我微博挂你，傻逼”，收了手机，望向一旁的窗外沉沉叹出口气。
上海的冬天真冷。
他隔着玻璃对着那灰败的天空发了会儿呆，又垂下脑袋，不自觉地想起训练的事情。
昨天才因为闹脾气，拒绝与舒颂一沟通双排的事情被老马训斥过。他回房间后就教练训自己的话想了一个晚上，又觉得好不容易到了个强队，有了能够往高峰攀登的台阶，把机会浪费掉也太可惜。
原本打算今天尝试去和舒颂一沟通下的，但又因为母亲的事情请假外出了。
封言舟吸了吸鼻子，低头又拿出手机，翻到战队的群聊，找到舒颂一。
舒颂一的头像是悠米瞪着圆眼睛的一张照片。
他动手发过去好友申请。
并在申请的备注框里写：我们聊聊。
战队其余几人的微信在他被拉入群聊的当晚就已经加上了，他们主动来加的他。
封言舟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加人微信的人，因此列表里的好友少得可怜。
发完生平第一条好友申请，封言舟刚打算放下手机，就见微信主界面出现一个红点。
舒颂一通过了。
并且发来消息。
【daisuki：你在几楼？】
什么几楼？
封言舟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打字回复。
【deadshot：我请假外出了。】
【daisuki：我知道，我在第一人民医院】
【daisuki：几楼？】
舒颂一在这里？
舒颂一知道他也在这里？怎么知道的？
舒颂一来这里做什么？
封言舟盯着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几遍，才压下心中涌出的各种疑问打字。
【deadshot：。。你有病去看病，找我做什么？】
【daisuki：我就是来找你的】
【daisuki：到底几楼？】
【daisuki：你不说是吧？】
【deadshot：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封言舟觉得舒颂一这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消息回复完，手机静了下来，舒颂一没再追问他究竟在几楼。
封言舟刚松口气，就听见医院的广播响了。
“封言舟小朋友，封言舟小朋友在吗？听到广播后请尽快到一层护士站，你走散的家人在这里等你。”
封言舟脸顿时就热了：“………………”我去你大爷的家人。
他气急败坏地低头给舒颂一打字。
【deadshot：负一层放射科】
【deadshot：别发神经行吗？】
【daisuki：早这样不就好了】
封言舟闭上眼睛深呼吸，调整情绪。
但当舒颂一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封言舟感觉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跟面无表情朝自己走过来的那家伙打一架。
偏偏对方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让人社死的事情不是他做的。
舒颂一在距离封言舟一拳的地方坐下。
他看着周围肃穆又冷清的医院墙壁，不等人开口问，就率先道：“伟哥说不放心，让我出来找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
封言舟压着怒气看向别处：“哦。”
末了，又问：“他告诉你了？”
“我问他的，”舒颂一瞥他一眼，“队里ad跑了我不能问？”
“……随便。”封言舟说。
被知道就被知道，不就是母亲生病么，又不是什么告不得人的事。
封言舟自暴自弃地想。
何况自己本来就偶尔要因此请假外出一次，瞒不住是迟早的事情。之前在asg的时候，队里人就都知道他要隔三差五陪母亲看病。
但封言舟就是有点不大乐意这件事情被舒颂一知道。
说不清楚为什么。
刚见面时的那段对话结束后，两个人并排坐着，一直沉默到封言舟的母亲坐在轮椅上被医护人员推出来。
顾不上自己身旁还坐着个人，封言舟一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条件反射般起身。他快步上前，谢过医生与护士，仔细地听完医嘱，然后拿着手里的化疗单子准备去付钱开药。
舒颂一自始至终都保持距离跟在他身后。
封言舟的母亲头上戴着一顶针织的红色帽子，女人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肤色苍白，脸上死气沉沉的。
封言舟推着轮椅，走得并不算快，偶尔女人抬头和他讲话，他会俯身很耐心地倾听。
少年身材高大，身上穿着的外套单薄，看样子像是几年前流行的衣服款式，弯下腰时袖子与下摆都看得出来稍稍短了一截，露出里面穿着的针织衫。
衣服看起来又素又旧，若是遮住脸，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哪个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舒颂一不远不近跟着走，想到这，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视野里封言舟的那张脸，端详一会儿。
又把手拿开，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遮住自己视线的那只手有些微微地抖。
舒颂一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那气挤压到他的心脏，有些顿顿的酸涩。
封言舟带着母亲坐上一辆出租车。
舒颂一自己打了一辆，跟在他们后面。
把母亲送回家里，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进去之前，封言舟回头看了一眼楼道。
舒颂一没有跟上来。
他收回目光入室，反手将房门关上。
封言舟一进门便动作麻利地收拾起家里，因为一直待在基地训练，他最近很少回家。
母亲行动不便，加上本就没有收拾的习惯，家里总是乱糟糟的。
封言舟把用过的纸巾全部收进垃圾桶，扫地拖地，又洗了厨房里堆积的碗筷，洗了衣服，打开冰箱点了点食材，检查有没有过期的物品。
全部事情打点完，他看着步履蹒跚把自己挪到沙发边上、打开暖炉的母亲，垂眸盯着女人手里拿起的半条围巾。
“什么时候有这爱好了？”封言舟问。
母亲的手一直都不巧，审美也一言难尽，从小时候就很少给他做一些手工制的东西，这会儿却织起了围巾。
配色还是极为难以形容的荧光绿和荧光粉。
母亲睨他一眼，颤颤巍巍地低头，瘦得脱相的手抚摸在围巾上：“最近刚跟着病友群里的姐妹学的，怎么样？好看吗？”
封言舟违心地说：“好看，你手真巧。”
母亲笑了，没什么血色的薄薄的唇咧开来，一双杏眼弯成月牙，依稀能看出一点年轻时候的美丽影子。
“织完了送给你。”她说。
封言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