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人来了。
黄桃脸色瞬间一僵，这么快？
她这会儿有些无助地看向江野，江野也收回了眼神在看她。
“来就来了，慌什么？”
江绍：“你不知道，那老太婆气势汹汹的，她也有快七十岁了吧？这么快就能从海河村赶来，还真是厉害啊！”
江绍说完，江野脸色微沉，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悄悄看眼黄桃：“二嫂，对不住。”
黄桃这才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不在意。”
她都不想认那个祖母了，哪里会介意这些。
江野：“你先去前院，说你二嫂身体抱恙，不出面了。”
江绍诶了一声转身就跑。
黄桃有些意外，“二爷，我……”
江野看着面前人，刚才还鲜活得意的狐狸一下变成霜打的兔子了，他很不喜欢她这模样。
“早上的事便算了，这会儿你回房去，我来处理。
大牛，推我去前院。”
大牛噌一下跑了出来，赶紧就推起了轮椅。
黄桃眼眸一下红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被偏袒照顾的感觉。
但这会儿，她感受到了。
-
江家前院。
黄德在赌场被抓的消息不仅黄家人知道了，江家人这会儿也知道了。
田氏满脸厌恶和嫌弃，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和婆母一道出来应付人来了。
黄老太自然是又哭又闹，进院子之后就开始撒泼：“亲家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快把我家德哥儿放了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黄家人今天是全来了，黄老太、黄老汉、还有刘慧。留黄义在家看家。
刘慧眼睛都哭红了，知道自家男人爱赌，但是也没想到县令忽然抓人啊！
挨板子可不好受！刚他们在路上都听说了，去年一个小沟村的偷东西挨了十五个板子，回去人就瘫了！现在拉屎撒尿都在炕上！
她男人要是挨二十个板子，还不当场就没了啊！她年纪轻轻地，可不想当寡妇！
所以这会儿也着急忙慌跟来了！
黄家人想的也很简单，江家本来就是衙役啊！江老太爷还在县上当差呢，肯定有关系！只要江家人愿意帮忙，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捞出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前两次都好声好气给了银子的徐夫人，这会儿却厉声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江家没有你这样的亲家！穷亲戚不怕，可一身毛病还惹上官司的，那可就对不住了，来人，送客吧！”
黄家人都愣住了，黄老太惊声尖叫：“这可不行！你们咋能这样呢！我孙儿又没抢又没偷的！只是时运不好赌了两把！这哪个男人不赌钱啊！运气不好才被抓进去的！你们不能不管，江老太爷本事大，我就在这等着，啥时候接到我孙子我啥时候走！”
田氏气得脸成了猪肝色，家里的两个男人江长松和江长柏也来了，还有三媳妇赵氏，但是这因为涉及到二郎媳妇的事情，男人家们不好出面，至于江老太爷，昨个儿又去县衙了，不过有徐夫人坐镇，就不必怕。
徐夫人冷笑：“今日赌明日就能偷，后日就能抢劫杀人了！你们教不好儿子，还想让我江家担责？我江家几十年的门楣，还能被你家这个不孝子辱了去？当我江家是菜园子不成？！不走是吧，不走的话就别怪老身报官了！”
黄老太被震了一下，说实话，前两次见这位老夫人爽快给钱的样子，她一度觉得对方是个为了面子好拿捏的妇人，今日却被对方身上的气势震住了。
她是个农村老太，自然不清楚江家的家底和背景，和气时，江家与你能好声好气，可若是翻脸了，江家上数四代都是武夫，不少男人还上过战场，这样的家族只要心气齐，哪里是等闲好招惹的？
可惜黄老太自然没有这样的见识，还在不住的撒泼，江长松脸色一沉，看向周围小厮：“都愣着做什么？老太太的话听不懂？！”
小厮们早就抄起了棍棒，立马上前要将黄家人拖走，黄老太猛地扑到一旁的柱子上，抱住就不肯撒手了！
“你们都别过来！这偌大的云海镇，江家要欺负一个老太婆了！苍天无眼啊！我孙女还给你们江家冲喜，你们江家就是这样对我们黄家的啊……！大家来评评理啊……！”
黄老汉和刘慧站在一边都有些发怵，还是家里这位牛，刘慧再厚脸皮，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真是奶最拿手的一招了。
“你们……市井泼妇！简直不可理喻！”田氏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以为我家稀罕与你家联姻，再这么闹下去，你们干脆把她一起接走！”
田氏这话早就想说了，这会儿也是不吐不快，虽然江家人脸色都变了变，但眼下看这黄家的撒泼劲儿，也的确让人够恶心的。
黄家人也是一愣，黄老太还要继续说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轮椅声，所有人都是一愣，全都回了头。
江野一袭白衣，眉眼冷肃，即便坐在轮椅上，却还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二郎……”
田氏方才口不择言，想起前日儿子与自己的争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徐夫人则面露欣慰：“仲光来了？”
江野淡淡扫了眼众人，漠然开口：“听见这边热闹，过来看看。”
黄家人看到江野坐着轮椅，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黄老汉局促道：“这位就是二爷吧？我……”
江野一个眼神看过来，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汉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田氏怒火还是无法平息：“二郎来得正好，你且看看吧。”
看看黄家人的嘴脸。
江野没什么表情，收回眼神：“刚才也听到了几句，我如今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了，却比在座知道的多一些。”
徐夫人听不得“废人”二字：“仲光你——”
江野看向祖母，微笑：“祖母稍后。”
他看向江绍，江绍这会儿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态，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大声道：“黄德，与五月二十五欠下陈三十五两赌银，立字条为证，三十日内还不上，甘愿剁指。
黄德，五月二十七在镇北郊外偷盗五两白银，被邻居亲眼所见。
黄德，六月初一亥时左右在镇外小树林抢劫妇女，事后还公然调戏，有路过的车夫作证。”
江绍面无表情读完这些字条，堂屋内鸦雀无声。
江野再度开口：“以上条条，皆有证据，若是我现在呈送官府，方才你们口中的‘不偷不抢’不知道还作数吗？”
黄家人大乱！
黄老汉当场就给江野跪下了：“二爷，这万万不可啊！”
刘慧也急了：“不、不会的，这肯定是假的！”
江绍：“皆有证人！你是听不懂吗！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黄家的长子可比看起来有本事多了！啥不敢干啊，再下去，杀人放火也干得出来，信么！”
黄老汉痛哭流涕起来，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这会儿也慌了，“二爷啊，求你不要送到官府啊，我们走，我们这就走，这些罪名要是作实了，我老黄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黄老太这会儿也慌了。
她是泼，但从前的泼都是在村子里，江家前两次的好说话让她没了分寸，可对上这位第一次见的江家二郎，她也算是彻底慌了……
对方明明和他孙子差不多大，但这一双眼看过来的时候，没由来让黄老太想到了地里的蛇，对，就那种冷冰冰的！
但她无耻惯了，又仗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倚老卖老，立马松开柱子朝江野哭喊起来：“孙女婿啊，你咋能这样，我家桃儿好说也嫁给你了！你不为我们想也要为她想想吧！传出去，你让桃儿咋做人啊！”
江野垂眼看着面前的老太，不为所动。
田氏气得咬牙：“你们都傻愣着干啥，还不拖人！”
小厮们这会儿有些犹豫了，看向二爷。
江野缓缓摇头，冷漠道：“可惜了。”
黄老太和黄家人都是一愣。
可惜啥？
江野从嘴里冰冷吐出几个字：“她不认你。”
众人又是一愣。
黄老太最后的遮羞布被扯了，整个人都变得扭曲起来：“她身上流着我黄家的血！她不认也得认！她户籍都还在我黄家！黄桃人呢！人在哪！你别给我躲！出来！”
刘慧也四下去看，对啊，这么久了咋没看到那丫头？
江野继续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继续闹，但是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这份罪证我呈堂县衙，黄德落不到好下场，可能，你们真的要给他收尸。
二，现在就走，从此再不登门，这东西烂在我手里。”
黄老汉嗫喏开口：“那德哥儿这次……”
“你们没有谈判的条件。”
黄老汉面如死灰，整个腿都在打颤。
黄老太忽然尖叫一声：“你们一群混蛋！我绝不让你好过！”
说着，她竟忽然朝江野扑了过去，鹰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江野的腿，江野眼眸一凛。
“二爷！”
黄老太的力气和动作太快，江家小厮还来不及伸手，瞬间，一颗石子不知从哪“咻”一下射了过来，直直打在黄老太的胳膊上！
“哎哟！”
黄老太痛地立马松开手，接下来，又是一颗！
江家人都惊呆了，侧过头一看，不远处竟是拿着弹弓的黄桃。
她站在穿堂处，眯着眼，手上一个大弹弓也不知哪里来的，更不知这准头是哪里练得，几个石子儿飞过去，全都打在了黄老太身上，这份狠厉，连江野也震惊了一瞬。
徐夫人立刻命人将黄家人全拉下去了：“光天化日没有王法了！”
黄老太脸白了，估计胳膊伤得不轻，黄老汉再怂，这会儿也看清了形势：“老太太消气，我们走、我们走，再不登门了……”
他赶忙驮着老娘拉着骡车转身就走，刘慧平日在家耀武扬威，可自打进了江家却是一个屁都放不出。
等黄家人走后，小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黄桃。
黄桃已经放下了弹弓，但小脸也是白的，更不敢上前。
田氏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看，冷着脸，徐夫人原本要说什么的，只见自家孙儿先朝黄桃伸出手去。
“傻站在那做什么，过来。”
话语、语气，都和那日在竹清阁面前一模一样。
黄桃的眼眶又蓦然一红。
江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清楚了江野的态度。
田氏的脸色即便再难看，但都不再多说一句。
黄桃很艰难地朝前挪了一步，但还是没那个力气走到他跟前，睫毛急促地眨了好几下，鞋面上就多了几滴圆圆的水痕。
江野看了眼四周，语气和没事人一样：“祖母，我和桃子先回房了，后面的事有劳祖母。”
徐夫人忙道：“你和你媳妇回去歇着，祖母有分寸。”
江野颔首，大牛赶忙推着轮椅，当轮椅到黄桃跟前时，江野侧头看了眼人，轻声启唇说了什么，江家人离得远没有听清，但见黄桃擦了擦眼泪，从大牛手里接过了轮椅，推着江野回去了。
徐夫人扫眼众人，尤其是在儿媳身上顿了顿：“都看清了老二的态度？晓得之后该怎么做了？”
众人点头不说话。
“都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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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竹清阁小院只能听见风声。
黄桃回了院子就把自己关进了东屋。
大牛他们在院里做饭动静都不太大，二爷虽然没表态，但也能看出是不许打扰的意思，所以众人吃晚饭的时候也没叫少夫人。
直等到亥时左右，黄桃自己个儿推门出来了。
红梅：“少夫人……”
黄桃已经洗过了脸，没事人一样走到灶房吃了点东西。
“热水烧好了？”她若无其事地问。
“都准备好了。”
“二爷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去歇着。”
大牛：“二爷还要换次药……”
黄桃：“给我。”
“诶……”
众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之后都回了房，竹清阁内安静下来，黄桃端着药，又提了桶热水回西屋去了。
江野见她进来，慢慢合上了书本。
夫妻两谁也没说话，黄桃去了浴房，默默把那个大盆给挪出来了。
“天热了，我给二爷擦身吧。”
江野一怔，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会说这个。
“有大牛，我说过，你不必做这些事。”
黄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江野的眼。
“我知道，但我做这些倒不是因为下人的身份来伺候二爷。而是……”
江野狭长眼眸里没什么多的情绪，这让黄桃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有些羞臊，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绞了绞手指头。
“二爷要是不嫌弃，我从今日开始，就真的给你当媳妇吧。”
一阵风吹来，一下灭了西屋的一盏灯，江野看着她一张脸红成了桃花般地娇俏模样，心头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拂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