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小溪旁,奚陵一步一个血脚印,时不时的,还会再看一看之前的小碎布。
——他的灵台已经发展到寻仇寻到一半,都会突然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程度了。
神识蔓延,奚陵在微风中,一点一点分辨着空气中翻涌着的气息。
只是走着走着,路突然没了。
那是溪水下游的一处寒潭,水流潺潺,深不见底,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也能隐约感受到其间散发的凉气。有封印加固在潭外,严严实实,不知是为藏匿些什么东西。
奚陵倒是并不好奇其内的秘密,但是这处封印挡了他原本要走的路,却是大大的不行。
歪着头打量着阵法,奚陵好半晌才迟钝地提起刀,准备暴力将其破开,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年轻人,你是为救世而来吗?”
奚陵呆了呆。
有些茫然地抬起脑袋,却见一个老到头发花白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他看上去不太正常,是神智混乱如奚陵,也能感受到的癫狂,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又冷静下来,用他那双有些凸起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奚陵看。
不过,这人从前应该还挺厉害。
数道亮闪闪的咒文在他身上浮现,奚陵不知道效果,但不外乎针对修为体能那么几种。
在寒潭外增加封印困住他也就罢了,还不放心,要额外将修为也封印上,足以证明仙盟对其实力的忌惮。
蓦地,老者猛然前冲,一把扑到奚陵面前!
“还是说,你也是为赎罪而来?!”
浓烈的恶臭自他破破烂烂的衣衫上散发,好在封印隔住了他,他只能趴在阵内,本就凸起的眼球瞪得好像随时都能掉出:“逆天而行!罪孽深重!我们都要遭受惩罚!”
“我们都要遭受惩罚,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老者情绪十分激动,但一切的情绪,都在奚陵下一句话前戛然而止。
“听不懂。”
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了,还要听人说谜语,奚陵有点头疼,但看这人又蛮可怜的,还是十分诚恳地对他道:“遇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你再好好同他说吧。”
说罢,奚陵一扬手,一刀将眼前布置得严严实实的阵法劈成了两半。
劈完后,他收了刀,继续行走。
忽然重获自由,虽然身上的封印还没解,但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年的老者还是有些愣住。
“你是……玄阳门?”
好像正常了一点,老者浑浊的眼睛看向奚陵,像是在仔细辨认:“是你……”
玄阳门三个字成功让奚陵看了他一眼。
若是平时,光是冲着这个,奚陵也会同他多说几句,可惜他现在还有事要忙,最终也只能遗憾道:“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你听说过……神吗?”
并不在意奚陵的话语,两个都不太正常的人展开
了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奚陵依旧道:“我不记得了。”
老者:“五千年前,无人不知神的存在,遍地都是神殿,处处都有庙宇,可是现在,现在,连玄阳门的弟子都不知晓神明……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开始犯病了,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奚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少顷,从怀中摸出了几块小碎银。
——经历过几次没钱被白桁拿捏的尴尬场景后,奚陵终于学聪明了,随身会带上一点。
“给你买衣服。”
将东西放到老者面前,奚陵便转过身,继续他未完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的人居然传来了呜咽声。
“神明会庇佑你的。”
因为口齿含糊不清,奚陵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其中内容,他不知道这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是道了一句:“我走了。”
短暂的插曲,奚陵并没有放在心里,甚至刚走没一会,混沌的脑子就已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彻底忘记。
知道奚陵此次目的以后,仙盟明显有了防备,接下来杀人的难度,比之前高了不少。
首先在找人上,就颇费了奚陵一番功夫。
又一次扑空,奚陵轻易撕碎了眼前干扰用的法阵,将几个试图偷袭他的修士通通击退。
仙盟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弄了一种障眼法,可以模拟出他要追杀之人的气息,这让奚陵有些困扰。
倒也不是不能破除,但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不说,还得消耗他大部分的灵力,以他现在越来越糟糕的灵台状态,和现下的身体情况,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纠结之际,一道粗粝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你要找的人,往南七里应该有一个。”
奚陵一愣,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非常“狰狞”的男人。
无数血红色的伤痕覆盖了他的全身,纵横交错之下,盖住了他本来的相貌,一只瞎了的眼睛十分显眼,在那张令人不敢直视的脸上,形成一道凹凸不平的伤肉。
一个即使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都充满煞气的人。
奚陵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
男人显而易见地一愣。
“你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他蹙着眉,随后又冷哼一声,“真狼狈。”
奚陵直接一刀让他也立刻狼狈。
突如其来的一击,却让男人瞬间兴奋,甚至跃跃欲试地想和他比试比试,可惜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最终也只能作罢,道:“我是仇震,四个月前,在玄裕宗,我们还打了一架。”
其实还是没什么印象。
不过,奚陵能感觉到这人没有威胁。
他收回刀,静悄悄地看他,想了想,问他:“你应该是仙盟的人吧?为什么要帮我?”
而且,仇震怎么知道自己需要帮助?
仇震耸耸肩,道:
“我之前就说过(),我只是个打手罢了¤()_[((),任务期间职责在身,我不管事情好恶,只管执行任务;但是非任务期间,我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有人找到了我,说你遇了难,怎么说你早年也陪我打过不少架,虽然是我自己找打,但对我的修行确实帮助不小,今日帮你一把,也算是报了曾经的恩情。”
招了招手,仇震不再多说,利落道:“跟上我。”
与此同时,仙盟内部也发生了争执。
以早年残余的实干派为首,不少人消极怠工,无论昊焱老祖如何逼迫,他们也依旧我行我素,概不出手抓捕奚陵。
“仙盟危难之际,你们却袖手旁观,究竟是何居心!”
“老祖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们哪里袖手旁观?不是一直都在找吗?”
这些年里,能顶住弄权派的压迫依旧留在仙盟总部的实干派,一个个都是要实力有实力,要圆滑有圆滑,他们的确是在找,只是极度敷衍,半天都还在原地罢了。
见状,昊焱老祖怒极,转头道:“还在外面的人都叫回来了吗?”
虽然用了不小的代价才搞出那个足以扰乱奚陵的障眼法,但其实从一开始,昊焱老祖就没觉得能真的防住奚陵。
他的计划,是先耗尽奚陵的体力,再派出所有人一起对付。
他对奚陵的确是势在必得,为此连强召令都下了,将整个中州其余地区的强者通通叫了回来。
可惜仙盟现存最强的几个老祖要么请不动,要么距离太远根本赶不过来,不然,还能更稳妥一点。
不过应该也够了。
仿若胜券在握,昊焱老祖坐下身,静静等待。
但他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
这是放在整个仙盟史上,都足以钉到耻辱柱上的事情。
在明知对方要杀的人是谁的情况下,这些人依旧一个接一个死去,倾尽全盟之力,竟也没能保住。
“嘉木仙尊战亡!”
“朋义仙尊战亡!”
两个相隔不到一炷香的消息,让昊焱老祖脸黑如碳。
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朝最后一个独苗苗仙尊那边走去。
*
面无表情吐了口血,奚陵抹了把嘴角,避开了想给他递手帕的仇震:“你是谁?”
仇震:“……”
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仇震无奈:“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我了。”
“你还好吗?”
奚陵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是不太好。
自动翻译,仇震目光复杂地看着奚陵新添的伤势,忽然道:“那个帮你的人,很不错。”
奚陵瞥他一眼。
知道这是又听不懂他说话了,仇震解释道:“就是联系我的那个人。”
“他应该很担心你,不然也不会求到我这里,我本来以为,他会选择阻止你继续找仙盟。”
不管怎么样
(),先把人救下来,报仇什么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这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的处理方式,但是那个人没有。
擦血的手停住,奚陵安静地听着。
“他让我们找到你以后,在尽量护住你的前提下,不惜一切,先报完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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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在仇震这种过惯了刀尖舔血生活的人看来,这样才是最好、也最尊重奚陵的做法。
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他也马上就要疯了,他宁愿选择和害他之人同归于尽,也不愿意苟且下来,疯疯癫癫过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他眼瞅着刚刚还一脸冷漠的人瞬间温和下来。
真的就只有一瞬,仇震看见奚陵眼底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眉目温柔中带点依恋,配上那满身血腥,反差极大,却又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很好。”
这辈子都没见过奚陵露出这种表情,仇震这个大老粗竟也难得起了点好奇:“他是谁?”
奚陵顿时愣了。
“白……白……”
绞尽脑汁思索,奚陵呢喃,极致的头痛再次将他席卷。
他不得不捂住了脑袋,好半晌,一个名字才艰难地吐了出来:“白桁……”
“唔……”
好像哪里不对,又找不出问题在哪,奚陵有些着急,连霜殁都扔到了一边。
“行了行了。”
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仇震毫不犹豫打断,末了,又有些疑惑:“白桁……怎么听着是个男的?”
“瞧你这样,我还以为是你喜欢的女修。”
也就是随口这么一嘀咕,不料奚陵竟然垂下了头。
“我喜欢他的。”
小声开口,奚陵捡起霜殁,悄悄握紧了刀柄。
他脸上沾了不少血迹,但即便如此,依旧能明显看见血迹下泛起的红晕。
这一幕给了曾将奚陵视作终生劲敌的仇震极大冲击。
怔愣过后,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屁都不记得了,还记得自己喜欢他。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清芜仙尊居然这么傻。
“走。”沉默片刻,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带你去找最后一个。”
奚陵呆了呆,跟上。
啊对。
他还在寻仇。
晃了晃一团浆糊的脑袋,奚陵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
杀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严阵以待的修士比想象中多了不少。
鲜血冲天,倾尽了半个仙盟之力守护,依旧阻止不了那位作恶多端的仙尊的死去。
而奚陵竟然还有余力做到只杀一人,其余全都留上一命。
爱憎分明,却更让人震惊。
这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实力?
就连曾经和奚陵交手过无数次的仇震,此时此刻也咂舌不已。
他这才明白,原来当年和奚陵作战,对方连一半的实力都没用出来。
仇震尚且如此,其余人更不用说。
他们看着奚陵,有一刻竟产生了一种,这根本不是个人的感觉。
人怎么可能强到这种地步?!
即便是魔物,也得是天魔还差不多!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想法其实没有错。
半魔不算是完全的人,奚陵的实力,拼上所有手段的情况下,也的确可以和天魔争争高低。
当年最后一战时,由于战况过于惨烈,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其间细节。
因而也就并不知晓,当年白修亦曾凭一己之力,拉了两个天魔同归于尽。
而奚陵虽然修为上比白修亦低上一点,但属于魔的那一部分,却使得真正实战起来,他和白修亦其实势均力敌。
不过,即便如此,他现下也已是强弩之末。
造成他如此狼狈的原因,除了仙盟的确有些人才以外,还有一部分,是不远处的昊焱老祖。
又是那个符文。
捂着胸口,即使这一次已经有所防备,奚陵依旧被那股奇怪的力量所伤,连站直身体都十分勉强。
人杀完了,仇报完了,以目前形式来看,他应该撤了。
不仅仇震这样想,昊焱老祖也是一样。
不过这一回,他没有了追的打算。
——昊焱已经看出来,奚陵活不长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抓回来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让他早早离开,别在仙盟弄得人心惶惶。
抓他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负手而立,昊焱面露遗憾。
这具最完美的躯体,终究还是无法属于他们。
想到这里,他还稍稍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昊焱都还没意识到危险。
这样的自信不仅仅源于久居高位太久,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也源于奚陵。
——哪怕是百年以前,奚陵其实也从未在人前暴露过完整的实力。
已经往外逃了一半,谁也没有想到,奚陵会突然折身。
巨大的九环刀飞掷而出,其上,白光与黑雾同时翻涌,势如破竹!
仙魔体这个概念,不少人有过耳闻,但真正见其出手,都是破天遭头一回。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强到很多人只来得及心颤。
而且,太快了。
快到昊焱老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多年积累的众多保命手段,也根本没能使出。
倒是也有一些符文类的东西感应到危机自动生效,可惜,面对奚陵竭尽全力的一击,它们几乎是刚刚亮起,就瞬间化成了灰烬。
巨刀比起长剑的好处,大概就是劈人时格外狠厉,视觉效果更加血腥。
看见了自己的半截身体后,昊焱老祖一片空白的脑子反而闪过了很多想法。
他想,他们三度
对奚陵下手,但其实,要么偷袭,要么暗算,从来没有直面对战。
又想,他明明都知道奚陵是半魔,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从未动用过魔气这件事情,还敢如此掉以轻心。
而最后的想法是,他大概是第一个,在无数人面前,被劈成两半的老祖。
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
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大喊:“别让他跑了!()”
一片混乱,力竭的奚陵差点被一道飞剑刺穿。
不过关键时刻,一个陌生的修士暗中帮他挡了一下。
——也或许并不陌生,只是奚陵已经不记得了。
随后,又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须臾,再一个。
他们都如仇震一样,都有自己的生活,因而并不敢暴露自己,只是私下帮他。
但当这样的人足够多以后,仍旧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继百年前赫赫战功,奚陵又给整个五州留下了一个传奇。
短短三天,一名老祖,八名仙尊。
从东州到中州,他在万军丛中杀进杀出,又当着无数人的面,众目睽睽下逃脱。
得知这个消息,白桁一口气松了一半,但是另一半,却始终没敢松开。
马不停蹄,白桁开始寻人。
然而,始终没什么进展。
一沓厚厚的传讯符摆在桌前,白桁垂着眼,从头到尾翻看,许久,沉默靠在了椅间。
这里,全都是疑似奚陵的消息。
而这已经是他第不知多少次翻阅。
明明第一次看,就知道都是认错了的假消息,却还是忍不住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想着会不会有遗漏的地方。
但是没有。
仿佛人间蒸发,白桁怎么也找不到奚陵。
此外,还有一枚钥匙。
看到钥匙的时候,白桁直接气笑了。
那是奚陵留给白桁()”的遗产。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的,白桁猜测,应该是在他去大渊的那几天,偷偷干的这些事情。
还挺多,满满当当的,放到外界,少说得是一场血雨腥风。
简直不知道是该开心奚陵即使失忆,对他也依旧这么特殊,还是该气愤于奚陵原来一直在偷偷规划自己的死亡。
他不知道,但收到钥匙的那天,白桁在奚陵的宝库里,发了一整天的呆。
发完还笑,这明明是奚陵喜欢做的事情。
只是,笑得实在太难看了一点。
眼下不知何时起了青黑,身材高大的男人窝在大堆法器堆成的角落里,没有半点往日的风采。
事情的转折,是在奚陵报完仇的第六天。
徐雁竹火急火燎赶来,脸上带着焦急。
白桁猛然抬起了眸:“小陵有消息了?”
太长时间米水未进,白桁的声音嘶哑至极,难听到和祁夙夜有得一拼。
“没有。”
“但是、但是……”徐雁竹摇着头,满脸的欲言又止。
“大师兄,你的坟被人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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