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何惶恐
吵是不可能吵起来的, 各自都忙,江鏖他们有正事,岑扶光也有自己的‘正事’。
不过分别前各自对视一眼, 眼中都是浓浓战意。
江骁听完江鏖的话自然也就明白了缘由, 这妥妥的家事, 他也不再论尊卑,和江鏖同出一辙的犀利眼神定定看着岑扶光。
偏岑扶光眉尾一扬,不见半分忐忑,张扬到了极点。
这秦王脸皮这么厚的?
祖孙两满是疑惑走了。
当然, 并未忘记,甚至念念不忘。
紧赶慢赶, 终于踩在日落前把今日的正事都搞定,江鏖领着江骁就杀了回去,一进营帐就遣散帐中的无关人等。
祖孙两同仇敌忾地看着还在上面安坐的岑扶光。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
岑扶光站起身来, 双袖肘后侧的长长缎纱划过半空又柔柔垂下, 他撇了一眼江骁, 又很快移开眼神,“你这个没媳妇的, 本王就不跟你说了。”
江骁:???
“你。”
他看着江鏖,“你摸着良心自己说, 成亲那几年,你会把妻子亲手准备的东西分给旁人吗?”
“注意。”
“这个旁人, 包括你的所有亲人。”
“凭什么?”
江鏖当场尥蹶子, “他们不配!”
他只要一想到妻子那双本该弹琴画画的手因为自己而去了厨房, 这样的体贴自然只能自己独享。
什么亲人, 老夫没有亲人!
岑扶光看了一眼因为友军当场叛变而目瞪口呆的江骁,笑了, 双手一摊,笑得很是从容,“感谢侯爷体谅本王。”
江骁已经顾不得尊老爱幼了,在背后默默给了江鏖一个肘击。
江鏖回神,也终于想起了今日的讨伐之事。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这是孙女对祖父的孝敬。”
“和妻子不一样。”
岑扶光:“有和不一样?”
“你当初觉得所有人都不配,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难道你不是小月亮的亲人?”
“我只是和当初的你站在同一个角度做了一件同样的事情而已,你如此不待见今日的我,这是在否认曾经的你吗?”
江鏖:?
今日讨伐秦王,是在否认曾经的自己?
他忍不住顺着他的话细想下去,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自己当初做得,为何他就做不得?
眼睁睁看着祖父掉进了秦王的语言陷阱里,居然还真的顺着他设定范围内接着往下想,江骁抹了一把脸。
这人废了。
得自己上了。
“半下午不见,王爷的打扮,着实有些过于突出了。”
江骁没娶亲,也不想和他们这些已经成亲的人‘感同身受’,只好另辟蹊径,正好,此时的岑扶光花枝招展,是一个绝佳的攻击点。
岑扶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
玄金为底,月桂作画,缎纱缥缈,墨玉为冠,从容的低调和极致的奢贵融合得恰到好处,长身玉立,一看就知是天生的贵人。
他视线缓缓上抬,又施施然撇了一眼江骁,似笑非笑道:“你没娶亲,你不懂。”
江骁:?
我说你衣裳不合时宜呢,你扯什么娶亲?
江骁:“王爷这一身属下自不能评判,只是王爷是否忘了,这里是军营。”
你在军营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呢?
岑扶光还是那句话。
“你没娶亲,你不懂。”
江骁:……
“什么懂不懂的!”江骁狠狠咬着后槽牙,“我自然是懂的,你这副装扮,无非是穿给妹妹看的。”
“但妹妹可不是只看外表的人,她非常清楚什么环境该做什么样的事,她从来都不会不合时宜。”
“你这一身,绝对不会讨得她的欢心!”
甚至她还会觉得你脑壳有包。
谁家花蝴蝶在军营这种极不相称的地方上下翩飞的?
“噢?”
这次岑扶光终于不再一句话重复了,他看着及其笃定的江骁,“她马上就会过来共进晚膳,不如赌一把?”
江骁:“赌什么?”
岑扶光:“赌她进来的那一刻看到本王,是喜是厌。”
“赌注呢?”
一旁已经回神的江鏖跟着插嘴。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小子就是在偷换概念,自己当初的那些亲人和如今的自己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但他还没整理好言语反驳呢,这两就已经开始你来我往,安静竖着耳朵听,现在进行到赌注了,他也没忍住插嘴,甚至还想加注。
因为他和骁儿一个想法。
小月亮哪怕再喜欢秦王这张脸,她也绝对不会想在军营这等威严的地方看到他这副打扮。
他输定了。
赌注?
顺口一句话的事,岑扶光还真没想过赌注为何,不过他马上就有了想法。
“算本侯一个,本侯也要来。”
江鏖迫不及待加入战场。
这是肯定自己一定会输?
岑扶光垂眸轻轻一笑,“若是她进来的第一时间是厌,那秦王府所有无主的兵器,由得你们二人任选两件。”
秦王府所有无主的兵器?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双目大放精光!
若说天下武将最渴望的奖赏,不是来自皇上的嘉奖,而是秦王府的赏赐,因为那里几乎搜罗了整个大齐乃至边境外族的所有精锐武器。
名刀名剑不知凡几。
江鏖江骁异口同声:“赌了!”
“别急,若你们输了呢?”
江鏖江骁:我们就不可能输!
但是吧,不会输是一回事,但赌注是必须要上桌的。
可自己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做赌注的?
江鏖大手一挥直言,“你想要什么,你自己说。”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你们都是她的亲人,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们来往,三节也好,四礼也罢,花多少银子我都不会说一个字。”
“但是——”
岑扶光终于亮出獠牙,“今后她亲手所制的动作,不论任何,你们都必须避开她,交给我。”
“那我不赌了。”
想要我亲亲孙女的孝敬?
想得美。
江鏖马上就撤了。
反正这已经是自己的孙女婿了,他的兵器库本侯还不能进?
总有进去的一天。
能进去,就能拿走!
本来江鏖就是顺带的,就算他热血上头依旧坚持赌,输了岑扶光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真履行赌约,小月亮第一个饶不了自己,而且这个滚刀肉很大可能不认账。
他这次的目标一直都是江骁。
一个死活不愿意成婚又和小月亮没有真正血缘关系的老菜梆子!
“你呢?”
江骁:“赌。”
江骁不认为自己会输,也不认为自己如今的年岁还适合碰妹妹亲手制作的东西,即使秦王不提,他以后也会慢慢‘远离’。
但以后主动远离是一回事,兵器库也是不能放过的。
自己就不会输。
江鏖虽然撤开了,但他依然认定岑扶光才是输的那一个,甚至堂而皇之的当着岑扶光的面和江骁大声讨论一会子要拿什么武器。
岑扶光没理会他两的声音。
他依旧稳坐高位,只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右手拇指食指轻轻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并非玉石翡翠,而是厚金足雕镂空的月桂缠枝扳指,金光熠熠,灼灼光华。
——
“这一身衣裳,是何时做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瑶镜看着裙摆轻纱之上的点点月挂飘洒,又晃了晃耳朵上极为吸引人的月挂长坠的耳珰。
“姑娘不喜欢?”
已经打扮好了,江团圆正在给她整理后面的轻微皱褶。
“好看的,喜欢的。”
江瑶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头微蹙,就是不知为何,这月桂的图样,看着好生眼熟,一时又想不起以前是否有类似图样的衣裳。
“见善送来的。”
江团圆笑道:“送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怨气比鬼都重。”
王爷又不知道姑娘会来这边,自然不会提前准备好姑娘的穿戴,但又是见善送来的,一脸怨气挡都挡不住,显然是他用尽了法子从城里拿过来的。
江瑶镜也嘶了一声。
这里到城里,快马加鞭都要几个时辰,还只是单程。
他怎么拿过来的?
他会飞吗?
江瑶镜还真有些好奇,一会儿问问他。
“可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好。”
江瑶镜应了一声,再次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确定没有任何的失礼之处,就扶着江团圆的手缓缓出了营帐。
江风等人早就等在帐外,一见到她们,就立刻簇拥护卫上前。
或许是岑扶光早就打好了招呼,虽然他人没来迎接自己,但人来人往的军营,除了一声声的见过永安郡主和低垂的脑袋,江瑶镜愣是没看清一张完整的脸。
等等。
他为什么没来接自己?
不是江瑶镜自恋,而是那人就是个醋坛子,甚至隐隐连骁哥的醋都吃,这军营这么多男子,他居然能忍住没来当护花使者?
他被别的事缠住了手脚?
就算他此刻非常忙,但见善囚恶也该来一个,就算他本人不来,秦王府的亲信也必须出现,是他能够做出的震慑之举。
可这两人居然也没出现。
现在围绕着自己的,都是定川侯府的人。
江瑶镜心中的困惑愈发明显。
好在两边营帐离得非常近,哪怕顾忌着贵女仪态,莲步轻移,行步缓缓,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也到了。
“见过夫人。”
帘外左右站着的见善和囚恶行礼后,共同伸手拉开了门帘。
江瑶镜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对她行去了注目礼,包括后来才知道他们赌约的岑扶羲。
但江瑶镜却没看其他人,只能看到岑扶光。
怪不得很眼熟又想不起来。
看到他此刻的装扮,记忆终于回笼。
他这一身贵气十足又潇洒俊逸的穿戴,正是那日两人一起在闲庭之中用膳,又有程星回在一旁窥探时的装扮,一摸一样,就连衣裳上的满绣暗纹都没有任何区别。
江瑶镜心神一动。
忽然就明白了,刚才的他,为何惶恐。
又为何,要穿这一身衣裳。
第162章 或许我潜意识就认定了,你没有跟我过日子的意思
他不是在怀疑自己对他的情意, 而是他不知晓,他该如何留住这份情意。
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一比一复刻心动的当日。
心头涌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酸涩, 可这种酸涩, 却是用欢喜为底色而承载的, 又酸又涨,又酥又麻,眼眶微润的同时笑靥也在唇瓣绽放。
她依旧站在门帘外,微微歪头, 认真打量岑扶光,片刻后, 笑意不减,盈盈星眸里满是调侃,“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这里是军营, 可不是毛头小子仗着家世就能胡来的地方。”
他这一*7.7.z.l身, 可以在春日宴上推杯换盏, 亦可在大漠的落日里独自一人放歌纵酒,甚至在青楼里寻花问柳都很适配。
但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铁血军营, 尤其是此刻营帐中,就连岑扶羲都换上了银鳞轻甲, 就他一人锦绣风流,着实是突兀了些, 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也不怪江瑶镜第一时间只能看到他, 就连江鏖都没法子把她的注意力抓过去。
实在是, 这朵人间富贵花, 太过惹人眼了。
岑扶光袖口之下紧握的拳头骤然一松。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和江骁的赌约,小月亮看到自己这一身, 是喜是厌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小月亮能否明白,自己为何要穿这一身。
矫情也好,没长嘴也罢,反正就是说不出口,但又想她能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意,或许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刚刚才明确她也开始对自己有意,马上又盼着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明知不该,但还是这么做了。
没有去接她,也没有事先告知任何,就站在这等,等一个答案。
幸好。
答案是好的。
他罕见地笑得有点傻,一口大白牙全都露出来了,长腿一迈几步就跨了过去,左手伸出,拉过她同样带着月挂金戒的手。
“是你家的小公子。”
“不可能。”
江瑶镜:“我家只有一位还在喝奶的小公子,可没你这般岁数的。”
还在喝奶的,圆圆啊?
“噗嗤。”
岑扶光一下子没憋住,笑场了。
他一笑,江瑶镜也正经不起来了,别过头以袖掩面,自然也是满脸笑意。
这两在门口笑,里面端坐的岑扶羲面带欣慰,看来经过这一次,扶光和弟妹的感情,应该是可以升温了。
或许大婚是真的可以准备起来了。
但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笑的两人,两人笑得太厉害,身子也跟着颤抖,而他两身上明显同出一源的重工缎纱轻氅也跟着摇晃,看似只有几枝月挂,其实暗纹满绣,轻轻一拂就是流光溢彩,贵气和低调的雍容同存。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轻甲。
初看是平平无奇,再看,还是平平无奇。
岑扶羲:……
孤现在去换身衣裳来得及吗?
总觉得输的有点惨。
岑扶羲的重点是在衣裳,江鏖江骁这边就哀嚎了。
因为答案已经不用问了。
江骁垂着头,蹲着角落种蘑菇。
难道这就是女大十八变,分开多年的自己,确实已经不了解妹妹了?
“你,你——”
江鏖颤着手指着还在笑的江瑶镜,“你什么时候也学得男子那只看脸的做派了?”
“他这一身,该出现在这里吗?”
“你不骂他就算了,你还笑?”
“是不该出现在这里。”江瑶镜已经笑完了,一本正经看向痛心疾首的江鏖,理直气壮道:“可他好看呀!”
“而且这里只是暂时的军营驻地,又不是真正的战场。”
又不是真的马上要打仗了,何必上纲上线呢?
江鏖:……
啧了一声,一阵摇头,又别过了头。
这孙女不能要了。
他脸越冷,岑扶光就笑得越开心,看在近在咫尺明晃晃偏袒自己的江瑶镜,他本就挺直的脊背愈发直了,牙花子也更加明显。
没错。
本王就是这么好看,本王的媳妇偏袒本王是理所当然的!
——
本来用过晚膳后还可以聊聊天闲谈一会儿,虽在一个地方,但各自都有忙碌的事情,也是好些天没见了。
说说话,交流一番彼此各自的机遇,哪怕只是闲话呢,也能促进感情。
谁知用完膳岑扶光招呼一声就带着江瑶镜要回营帐,江瑶镜本来想拽住他的,想到一事又顿住了,由着他的力气出了营帐。
“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
江鏖看着头也不回的自家孙女,扯着嗓子拉长声调嚎了两句,江骁正要安慰他几句,情窦初开不都如此么?
等过几月,炙热褪去,您又会是妹妹的最重要的人。
谁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江鏖就已经兴冲冲抱着一坛从秦王那打劫来的美酒跑出去和同僚拼酒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嘲讽江骁一句。
“你那个漂浮不定的酒量,还是去和小孩子玩吧!”
心情好就几杯倒,心情不好几乎千杯不醉的江骁:?
这老爷子真的是,年纪越大越不讨喜!
太子只略用了几口就回去喝药了,秦王和妹妹也走了,现在祖父都跑了,那自己还坐在这干啥?
江骁想了想,今夜无事,去找蛊师玩好了,他那些虫子确实吓人,但手段着实神异,叫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探头去瞧。
决定了,去找蛊师玩!
江骁也跟着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只剩他一人的营帐。
*
本来岑扶光心内还在窃喜,窃喜小月亮再一次‘抛弃’了江鏖选择了自己,谁知刚进自己营帐,挥散众人,正要好好抱一抱她,手臂刚展开呢,胸膛上就出现了一只小手。
戴着月桂金戒的手戳啊戳,神情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江瑶镜:“——所以,你拿我作赌哦?”
岑扶光:!
“没有,不是你。”
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后面的日后肯定非常难过!
岑扶光一把抓住她的手,非常迅速且郑重的纠正她的措辞,“不是你,而是你亲手所制的东西。”
“媳妇,你本人和你本人做的东西,这两样,可有本质的区别。”
“不能混为一谈的!”
他说着说着竟又委屈起来,瘪嘴道:“而且我怎么可能拿你作赌呢?”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珍宝,是已经捧在手心可还不敢相信的月光。
我怎会拿你作赌?
顺着这么想下来,是真委屈上了。
他今日的情绪本就跌宕起伏,一会狂喜一会悲切,一会骄傲自恋,一会又惴惴不安,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
如今委屈一上心头,眼尾马上就红了,自己都还没察觉之际,泪光已经在眼眶打转。
江瑶镜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故作的生气之色已经消失。
这,就要哭上了?
她竟也觉得惶恐了起来。
眼前这人是谁?是大齐的皇子,是天不怕地不怕连皇上也经常硬刚的秦王殿下,他怎能因为自己故意的一句‘质问’,就红了眼眶呢?
江瑶镜没有因此而开心,也没有觉得自傲。
而是满心都是不该。
他不该如此为自己乱了心神。
自己当初做的,真的有这么过分吗?
她不由得也凝重了脸色,开始回忆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
是骗了他,也想过有了孩子就把他抛开。
但,想法是一回事,又没有任何行动,如此这般,就已经让他心焦煎熬么?
都把人折腾得不自信了。
江瑶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应该,又看着真的已经快哭出来的岑扶光,她决定有话就直接问出口。
“为何会如此呢?”
“什么?”
岑扶光还一心沉浸在委屈中出不来神。
“是,我曾经欺骗了你。”
“但那会的欺骗是因为我自知抵抗不过,也是一心想让孩子冠上江家的姓氏,所以才会对你使手段。”
江瑶镜坦言自己曾经的过失。
最初的开头,自己确实不喜欢他,自然也无所谓骗他,因为不在意。
“我也有想过,真的怀上孩子之后,我就离开你……”
手中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这厮快把自己的手捏碎了。
“手疼。”
岑扶光控制好了力气,但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
江瑶镜:“但我也仅限于想想而已,并未真的付出行动,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确实没有付出行动。
就是发现有孕后闹过一场而已,还是马上就被镇压的小打小闹,后来就认命了,完全没有任何反抗。
一直都在相处,都没怎么分开过。
“你为何……”
你为何会在知晓自己的心意后,如此不安呢?
这句话江瑶镜没有真的问出口,知道他不好意思开口。
但岑扶光听懂了。
是啊。
明明一直在一起,最初是她确实心不甘情不愿,但真的到了江南,真的有孕之后,就好像认命了,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两人虽然在大众心里没有真正的大婚,但早就过上了老夫老妻的日子。
她的感情变化是真的,也是顺其自然的。
日久生情。
这个词就很好诠释了她的感情变化,并且丝毫不觉突兀。
那为什么自己不敢相信呢?
岑扶光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眼中的万千思绪。
他在回想以前的种种。
最后停在了最初时,自己调查她,调查程家时的那份资料之上。
他认真回忆那份资料,想着小月亮曾经在程家的那两年,想着想着,忽然就找到了答案,也明白了,自己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之意来自于哪。
“或许是我潜意识就认定了,你没有跟我过日子的意思。”
正因为一直相处,所以就会无意识的比较。
你在程家时是如何做的,和我在一起时又是如此做的。
同样的人,两边的行事风格一对比,态度真的,一目了然。
第163章 而她的回应更是直接点燃了所有炙热。
“什么?”
潜意识就认定自己没有和他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江瑶镜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理解他的这个认定是从哪里出来的,一脸疑惑。
岑扶光却已经想通了。
他垂眸看着一脸不解的她,看了片刻后, 俯身弯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江瑶镜习以为常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根本不在意他要把自己抱到哪去,只一门心思要个答案。
“你快说呀。”
“马上。”
这个马上非常快。
他抱着人大步到了软榻边,掀开衣摆坐下,又把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不仅主子几乎快融为一体,就连黑白重纱也紧密相贴, 互相重叠。
岑扶光垂眸看着江瑶镜的眼睛,但又好像没有看他,眼神根本没有焦点, 因为他的思绪都沉浸在了回忆里的, 那份资料之上。
“我曾经调查过你在程家的点点滴滴。”
对于这点, 江瑶镜丝毫不觉意外,这绝对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只见他明显已经陷入回忆,也不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就安静等着他的下言。
岑扶光:“我看到了你作为一个新妇时的所作所为。”
“不仅侍奉好了丈夫,就连小心思甚多时常犯蠢的程家夫妇和当时还是小孩子心性根本不怎么懂事的程星月, 你都游刃有余。”
“上能孝顺双亲, 下能教导幼妹, 中间还能把一大家子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同时也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一个简单平凡小院, 经你的巧手雕琢,一年时光就成了花团锦簇绿藤长荫的小仙境。”
听到这里,江瑶镜依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不对了?
那会子又不知道会和程家闹掰,正经成亲过日子的,总得收敛脾气磨合,自然是奔着家和万事兴去的,便是有些许不能容忍之处,也不会马上闹僵开来。
这些新婚日常,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不解,皱着眉头,一脸你说这些做什么的表情看着岑扶光。
岑扶光也幽幽看她,“你从未插手过王府内事。”
这也能扯到自己头上了?
这话,江瑶镜可有的辩。
她挣扎两下从岑扶光怀里下来,又在他旁边坐好,背脊挺直,一脸理直气壮,“咱们确实有过婚礼,但那场婚礼只有你我二人,也就你的近身侍卫清楚,王府其他人,有清楚的吗?”
岑扶光摇头:“不会告知他们。”
“那就是了。”
江瑶镜:“我又不是不知道内宅的老人有多难缠,不说程家,就连以前我初初掌家时,侯府的自家人还欺我年幼呢。”
“自家的侯府都是如此,王府的水只会更深。”
“对他们而言,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便是表面因你的缘由而顺服我,但我真正开始理事后,只会遇到数不清的‘小麻烦’。”
“这种情况,我如何能贸然插手王府内事?”
“唔,这话听着也是没错的。”
岑扶光点头,看似被江瑶镜说服了。
江瑶镜总觉得他在敷衍自己,眼神一呆,随即不服气涌上心头,她以为这人是男子,眼中看不见内宅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
别看内宅都是女子和下人,水深着呢,其中的诡谲还真不比朝堂少。
不过一个是家国大事,一个是人性罢了。
江瑶镜真的认为,这二者的难缠程度,不相上下。
她张口就要举例,务必要叫面前这位爷知道知道后宅的那些手段,谁知对面的岑扶光先她一步开口。
“好,先不说王府的事。”
又没回京,提它做什么?
岑扶光:“就说我在外面的事。”
“我知道,江鏖是忠君之人,你是他的孙女,我也不会让你在我和他之间二选一,争风吃醋也争不到这上头来。”
这事无关风月情爱,只是个人的坚持。
江鏖忠君没有错。
江瑶镜是他一手养大的孙女,和他站在一个立场更没有错。
总不能因为嫁了人,就回头去逼迫疼爱自己的祖父吧?
没有这个道理。
自己也不会去逼她。
岑扶光:“就想问你几个小问题。”
江瑶镜再度坐直了身子,“你问。”
岑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流转着的莫名的光让江瑶镜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了见善,我身边负责我衣食住行的人,还有谁?”
“我一季添置多少新衣?”
“我偏好哪位厨子的手艺?”
“我就寝时,喜欢软枕还是硬枕?”
“我一共有多少爱马?”
说完,就眉头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随着自己一句一句问话,肩背好似也跟着渐渐塌下去了的江瑶镜。
刚还理直气壮要跟自己辩论的人儿,现在肉眼可见的心虚了起来。
江瑶镜:……
衣?
不知道。
食?
额,应该是喜欢自己这边厨子的手艺吧,反正这人每次和自己用膳时胃口都很好。
住?
这个完全没法子解答,因为他一直赖在自己被窝,枕头被褥都是自己的习惯和喜好,他从未提出过任何意见。
行?
除了在家里看过的那几匹马,其他的,自己完全没了解过。
简单的衣食住行四问,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明确肯定的回答出来。
自己这么忽略他吗?
江瑶镜懵了。
“傻姑娘。”
岑扶光抬手曲指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不疼,但她还是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额头,微微鼓着脸颊瞪他。
打我做什么?
却在看到岑扶光含笑的眉眼之后,顿住了。
不生气不失望么?
简单的四问,我一个都答不出来。
“这些问题有什么好想的。”
岑扶光伸手抓过她捂住额头的手攥在手心,“不用回答,我闹你玩呢。”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小月亮为何会这般忽略自己的衣食住行,因为习惯了。
和当初的程家不同。
在程家时,她是明媒正娶的掌家新妇,自然要在第一时间了解程家人的喜好和将军府的运行规则,并且要迅速了然于心且掌控它,因为那时候的程家可能是她会生活几十年的地方。
可自己呢?
初遇就是强求,没名没分的,而且那会子她还想着生了孩子就把自己抛弃呢,怎么可能会来了解自己?
能做到视而不见就已是她涵养足够好了。
后面确实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过起了老夫老妻的日子。
但很多小习惯一开始不曾注意,后面就会下意识遗忘。
这并不是她的错。
可是——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
知道她没错,但不妨碍自己委屈。
岑扶光眼睛一咪,忽然低头咬了一口白嫩小巧的鼻尖。
突然被啃了一口的江瑶镜:?
察觉到鼻子上的滑腻之感时,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忙伸手把人推开,“你好恶心!”
岑扶光:“恶心?”
“亲嘴的时候咋不恶心呢?”
江瑶镜:……
这两者有可比性吗?!
扭过身子掏出手帕就是擦拭鼻尖,身子躲避就算了,还时不时警惕看一眼岑扶光,生怕他下一刻又扑了过来。
本来就是闹她一下,但看她如此警惕的样子,岑扶光忽然又想犯点贱呢。
想了想,忍住了。
把人惹哭了还得自己哄,算了。
等她来回擦拭了几次,再继续,鼻子都要红了,这才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瑶镜压下眉眼,别过头,还是一脸不高兴。
岑扶光伸手把她散乱的鬓发勾至耳后,手却没松开,带着月挂扳指的左手轻轻覆在她一侧脸颊之上,扳指的金,虎口处的红痣,和她白玉无瑕的脸颊,在晕黄的烛光影影中,竟诞生了一种奇异的美丽画面。
可惜无人欣赏。
江瑶镜还觉得他的扳指有点膈人。
岑扶光:“前面的程家,后面我的那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俯身,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能在我的身边规划出一个花园子呢?”
前面那些习惯也好,处理家事也好,那是江瑶镜身为新妇该做的。
身份让她这样做。
却不是她自己本心的喜欢。
而程家那个,原本平凡的院落,后面变成了她一人的闲亭落,那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根据自己的本心侍弄出来的。
那是她的心血,是她闲暇时刻灵魂的慰藉处,也是她的心之所向。
那个小园子,才是自己最看重的地方。
小园子?
江瑶镜张口就想解释自己这两年为何没有侍弄花园,理由还很正当,先是跑路,再是怀孕,如今生产了也是闲不下来的,哪来的心思弄小园子?
但看着岑扶光明明平静,但不知为何却轻颤的眼睫。
她突然就不想说那些借口和理由了。
“已经在弄了。”
她微微撑起身子,在他鼻尖上轻轻啄了一下,又马上回身坐好,低垂的眉眼看向别处,白玉覆粉颊,就连耳廓都悄悄红了起来。
“前几天已经在育花种了。”
“就是茶山小院里面的那处小园子,已经规划好了地盘。”
“只是今年春季大约是看不到繁花盛景的,要明年去了……”
岑扶光其实已经听不到她后面在说什么,他满脑子只有前面那句。
已经在弄了。
独属于她的小天地,她最爱的小园子,在自己身边也会出现了?
狂喜在心中炸开。
就连手都跟微微颤抖起来。
既然他这般在乎一个小园子,江瑶镜还想好好跟他说说自己要如何规划,预计要种多少花,谁知脸上传来的异样让她顾不得羞赧,抬眸去看岑扶光。
他,哭了?
还是笑着哭的?
江瑶镜震惊的眼神还停在他眼角那一抹晶莹,已经成形的泪珠却在眼中迅速放大,尚未回神之际,唇瓣就被狠狠噙住了。
非常热烈,非常凶狠。
但江瑶镜只沉默了片刻,就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也忍下羞涩,主动回应她。
而她的回应,更是点燃了这场独属于有情人之间的炙热风暴。
第164章 来,你说说,你当初是打算怎么抛夫弃子的
“等等……”
江瑶镜艰难攥住他探进裙摆的手, 不必去看他的脸,耳畔急促的喘息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下巴搁在他的肩胛之上, 同上的满脸红晕, 眼神迷蒙。
“……怎么了?”
岑扶光的动作顺着她的话语停下。
她缓了片刻,气息终于平顺下来了一些。
“得去看一眼祖父。”
“他肯定在找人拼酒呢。”
江鏖许久不曾回军营了,今夜难得闲暇又兴头不错,肯定会去找人拼酒的, 还是不醉不归的那种。
他从来好酒,以前也没怎么拦, 但如今年纪是真的大了,小酌可以,宿醉不行。
岑扶光没说话, 只是紧紧抱住了她的细腰。
江瑶镜再次紧贴他在隆冬里依旧比火炉还暖的胸膛。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这种中途叫停的事, 确实有点尴尬。
“……传话没用, 我派谁去叮嘱祖父他都不会听的,我得亲自去把他抓回来。”
“我、我很快回来。”
迅速低声丢下一句让脸部再度升温的话, 江瑶镜推开岑扶光,站起身来站在榻边整理凌乱的衣裙。
一直刻意忽略后面的动静, 衣裙勉强能见人了,抬脚就往外走, 小碎步刚跨一步, 手腕就传来阻力, 低头看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之上,月桂依旧。
“我陪你一起。”
岑扶光长腿一伸也跟着下榻。
江瑶镜站在旁边看着他整理衣衫, 忽然就想到了下午出营帐的那一刻。
“我本来以为,团圆拉开帘子的那一刻,我就会看到你。”
岑扶光:“我确实想这么做。”
即使在打赌,也会永远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那怎么没来?”
岑扶光整理发冠的动作一顿,侧头,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要去逮的人,把我给逮住了。”
未免自己作弊,江鏖死活不让自己出去。
还一副有本事就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的气势。
那可是小月亮的亲、亲!祖父。
自己除了忍着还能如何?
江瑶镜抿唇忍笑,有心想问他们几人傍晚时是如何的相爱相杀,又怕眼前这个小心眼记仇,待会儿被折腾的只是自己。
“我去外面点灯。”
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这也只是个借口,虽然大帐里伺候的人早就被遣散出去了,但外间灯火明亮,甚至还能看清最外处的门帘下方,外面值守之人的长靴。
本来是借口躲出来,眼不见心就不好奇的江瑶镜,看见门帘下方的长靴之时,神情一顿。
外面值守的是谁?
是见善么?
简单的衣食住行四问都答不上来,虽然他不在意,自己也不过分愧疚,但心底总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确实忽略他太久了。
那些问题,只要平日留心一二绝对能答上来。
若说对岑扶光的内事最了解的,自然是见善这个总管了。
江瑶镜抬脚就向外走,谁知又是只跨出一步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疑惑回头,不解地看着拉着自己的岑扶光。
“不必刻意去问见善。”
“也不必改变你如今的习惯。”
岑扶光从她刚才凝望门帘下方的视线就猜出了她如今的想法。
但真的没有必要。
“你现在问了,后面还要改。”
身为一国实权亲王,岑扶光从来不缺伺候自己的人更不缺所谓奖赏,他在外面这两年,一应待遇都是简化再简化的。
见江瑶镜还是侧头去看门帘下方,他的手下移,握住她的葱白玉手,灵活一动,就和她十指紧扣。
晃了晃她的手吸引她的注意力,垂眸看着她莹白红润的小脸,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也就能消停这两年了,后面可有得忙,确定不好好歇歇?”
后面有得忙,忙什么?
江瑶镜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和他对视片刻后,恍然。
是了。
又不是一直在外面游荡。
早晚都是要回京的。
而一旦回京,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婚,其次就是和皇上的矛盾。
是了。
根据这一年来皇后娘娘一如既往的送信送东西之后,江瑶镜大概判定,这次成婚,应该不会有婆媳问题。
但皇上那边就未必了,虽然有团团圆圆在,他应该不会拿自己如何。
但别忘了,皇上至今还不知道两个崽姓江呢。
就这么随便一想,回京后的诸多问题马上就冒了出来,更别提大婚后还要管理秦王府,还要和岑家那群难以言说的宗亲来往。
简直了。
“不问了不问了,先过消停日子吧。”
江瑶镜甩了甩脑壳,把那些许惭愧都甩了出去。
现在的快-活日子都是提前预支后面的。
不必愧疚!
见她一脸后知后觉的后怕,岑扶光浅笑着摇摇头,看着精明,但实际上生活里的小迷糊非常多。
松开她的手,又得了一个疑惑的小眼神。
“夜风重。”
岑扶光伸手为她拢了拢白狐披风,确定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才退开一步站在她的身边。
“等回来再牵手。”
江瑶镜:“……谁要你牵了,自作多情。”
她嗔了一句,又红着脸嘟囔着往前走,岑扶光笑着跟上,先她一步拉开门帘的同时也在低声问,“要不要秦王府正院的尺寸?”
聘礼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也可以着手了。
“……要。”
虽然声音低不可闻,但也回答得非常肯定且迅速。
岑扶光展颜一笑,即便在夜里,这个笑容也是格外灿烂,盈满了勃勃的喜悦。
本来还害羞的江瑶镜,看到他的笑颜,神情一顿,也跟着缓缓上扬嘴角。
——
江鏖大约也是有预感的,为了躲江瑶镜,他拼酒的地方不仅远,还藏得深,问江风他们都问不出人在哪,一个错眼,老太爷就窜没影了,他们也到处找呢。
定川侯府这边的人问不出来,岑扶光又叫囚恶去查。
既然已经出了营帐,正好今夜还没有散步,风虽冷,但天穹月色正好,营地满满的火把都还盖不过僻静之处的莹莹月华,漫步正好。
两人躲开了热闹处,就在安静的小道上慢慢踱步前行。
“所以,你当初是如何打算的?”
“什么打算?”
江瑶镜耳朵朝他那边移了移,但视线依旧看着夜色中的山林。
她以为自己是不惧怕黑暗的,但没想到夜色中的山林,这么的骇人,枝丫乱舞,树影重重的背后是沉默伫立的连绵青山,白日里看着只觉心神舒朗,夜里再看,竟是满满的压迫感,甚至都不敢直视。
脚步一跨,直接挨着岑扶光。
岑扶光顺着她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自然也看见了夜色中的恐怖山林,这条道两侧都风景几乎一模一样。
他直接伸手把她后面的毛领兜帽给她戴上了。
兜帽很大,连两侧脸颊都挡住了些许,只能目视前方,两边的景色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江瑶镜有些不习惯兜帽的毛领,虽然是最上等的皮毛不可能扎人,但她还是不太习惯毛毛在自己脸上若有似无的感觉,即使很柔顺。
正要伸手去捋,岑扶光再道:“你当初既然存了抛、夫、弃、子的心思……”
抛夫弃子这四个字一出,江瑶镜瞬间老实,不怕山林了,路不走了,毛毛也不捋了,站在原地,抬头朝着他格外乖巧的笑。
“你原本打算如何做?又为何笃定我会顺着你的意思放手?”
这,这个旧账现在来翻是不是不太好?
江瑶镜视线飘浮,紧紧抿着嘴。
一看就知道不愿意说。
岑扶光定定看着她,凤眸危险一咪,违心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放心,不是翻旧账,就是好奇。”
江瑶镜瞅了他一眼。
“真的只是好奇?”
“真的。”
“不翻旧账?”
“不翻。”
岑扶光觉得现在的自己笑得跟佛像有得一拼,慈祥得都可以普度众生了。
江瑶镜不信他的话。
他笑得好假,后槽牙都咬紧了。
不过想知道也行,反正那会子的自己,又没瞧上-他,自然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来。
“顺从。”
岑扶光:“顺从?”
江瑶镜昂了一声点头,又抬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依旧理直气壮。
“我那会想的是,若真的丢不开你,那就完全的顺从你。”
又上下打量他,瘪嘴嫌弃,“男人都是一个样,既要又要还要,盼她温柔贤淑,又盼她风情万种,既盼她独守一人,又盼她大度能容人。”
“而更多的,却是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成婚前是心上人心上月,成婚后就是水中月雾里花,还怪她为什么变了。”
岑扶光听懂了,眉头一挑,“所以在你的预测里,你会无条件一切都顺从我,几月后我就会食之无味了?”
江瑶镜昂了一声,再度诚实点头。
岑扶光:……
这小细脖子一直点啊点,真想弄个木架子把她脖子一直支棱住,看你还怎么点头。
怎么那么烦人呢!
等等,不对啊。
岑扶光回想往日的种种,“你何时顺从过我?”
“你天天都在折磨我,时时都在尥蹶子。”
“你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还心口不一骗人呢?”
“哪里是我骗人?”
江瑶镜也不高兴了,“计划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一回事,而且还都怪你,是你坏了我的计划。”
“你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梯子你就敢上房。”
“我要是再顺着你,我怕是连床都下不了!”
这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自己以为的顺从是平淡生活,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这厮的顺从大约也是平淡生活,但他的平淡生活,大多是在床榻之间,春宫图试了个遍。
这样怎么顺!
岑扶光张口就想否认,自己哪有这么贪欢?
但往日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那会子刚和她在一起,确实有些不知餍足,怎么亲昵都嫌不够,总想着时时刻刻和她黏在一起。
噘嘴哼了一声,算是认了这回事。
第165章 媳妇儿你听,狼群都在为我们高声庆祝
第一局, 江瑶镜胜。
只是还不待她欢呼雀跃,一脸不服的岑扶光就陡然换了一副神色,俯身, 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飞扬的眉尾都在昭示着他已经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并且胜券在握。
江瑶镜神情一凛, 睁着漂亮的双眸,安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出招。
迎战!
“那你有孕后,为何没有其他行动?”
岑扶光微微眯着眼, 语气笃定,“我记得很清楚, 你发现有孕后,没有采取过任何离开我的措施,没有试图和我大吵大闹, 更没有召集人手离开。”
“别说你做不到, 定川侯府和本王, 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可你完全没有动作,就像是认命了一般。”
江瑶镜:……
这货怎么突然想起这点了?
她也不由得顺着这个话语回忆当初, 好像除了想看男花魁那回的小打小闹,自己确实没怎么作妖。
为什么呢?
那会子可还在江南, 自己不仅有侯府的人手,外祖父一家可都在, 而且还怀有身孕, 就算他气疯了也不至于和自己这边鱼死网破。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再度纠缠在一起而已。
所以, 自己为什么仅仅小*7.7.z.l作一次后就认命了一样破罐破摔了呢?
岑扶光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 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各种灵动的小表情,从恍惚、不服气到此刻的茫然。
显然她也不明白是为何。
但岑扶光懂了, 嘴边噙着的笑意越发明显。
他缓缓站直身子,环绕四周。
仗着艺高人胆大,岑扶光没让任何人随行,抬头能遥望营地那边的热闹,这里只有安静的小路和依旧莹莹的月华。
快速低头亲了她一下。
突然被袭击的江瑶镜一脸莫名抬眼,随即眉头渐拢。
“……你怎么笑得,这么荡漾?”
“因为我发现你,早就对我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呀。”
这如何不能荡漾?岑扶光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若非小月亮还在这里,他现在已经开始没有形象的满山嚎叫撒野了!
早就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不可能!
江瑶镜小脸一凛,掷地有声道:“我当时只是计较得失后发现最后很大可能得不偿失,才没有闹出大动静来!”
“……恩。”
这次的岑扶光脸上是真的涌出了慈祥中又略带羞涩的笑意。
他现在怎么看自己媳妇怎么美。
那嘴角比过年的猪都难压。
岑扶光羞羞答答期期艾艾应声,“……你怎么说都是对的。”
怎么办哦,原来媳妇早就对自己芳心暗许了。
也是自己眼瞎,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该打该打。
若是早点发现,后面的日子早就幸福起来了,怎么轮到今日才说开?
眼角眉梢的情意浓得都快拉丝了,江瑶镜再看不出他此刻的应答只是顾虑自己面子的敷衍之举,就是傻子了。
“真的不是,那会子我真的还讨厌你,最多就因为你是孩子们的爹爹身份,有几分顾虑而已。”
“恩。”
他还是点头,唇瓣的笑意不减,思绪却开始飘浮。
所以,是发现怀孕时就已经芳心暗许而不自知,还是更早之前呢?
更早的时候可就是下江南的时候了。
还是一副点头的模样,但一看就知这人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任何话语。
江瑶镜额间青筋绷了一下,咬牙再道:“是,那会子的我有许多人帮忙,但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折腾一场就把自家和外祖父家拉下水,因为结局是我所想的概率太低了。”
“恩。”
岑扶光再度点头,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本就璀璨的双眸亮光更甚,俯身,甜腻腻地问,“媳妇儿,你是不是也对我一见钟情而不自知啊?”
江瑶镜:???
短短几息的时间,他的思绪是怎么从芳心暗许而不自知又跳到了一见钟情而不自知的?
芳心暗许还有争辩的可能。
一见钟情绝不可能。
“不可能。”
这次江瑶镜回答的很有底气,“我那会子只想着和离,你的出现只会让情况更为焦着,让我十分为难,不可能一见钟情的。”
她说得十分绝对,可岑扶光也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错。
“怀孕时的芳心暗许你自己都不清楚,再往前推就是下江南的时候,再前一些,可就不就是咱们初遇的时候了?”
“承认吧。”
“你当时肯定也是心悦我的,不然怎么会纵容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呢?”
江瑶镜:???
你这前的,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还有,眼前这个疑似脑子进水的人,真的是岑扶光么?莫不是山野精怪附身了!
这人现在一看就知已经彻底陷入了臆想,争辩根本无用,因为他听不进去,江瑶镜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拢着披风就回身往驻地走。
脚步声踩着枯枝残叶上,嘎吱嘎吱的。
此刻的江瑶镜不觉得山林可怖,只觉得身侧之人太傻,傻气已经浓到自己无法忽略的地步,而且更诡异的是,自己明明在心里唾弃他,嘴角居然也不能自控的想要上扬。
不行不行。
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人群中,免得这人拉着自己也一起犯傻。
偏偏,岑扶光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的推断,并且还试图说服江瑶镜。
“真的,媳妇儿。”
“我真觉得咱两是互相的一见钟情。”
“你当初要是真的不愿意,你可以直接告诉江鏖的,江鏖又不是什么闲臣不起眼之人,他可是父皇的心腹,哪怕去乾清宫找父皇哭诉呢?”
“父皇是真不愿咱们两家搅合在一起的,他肯定会出手阻挠的。”
江瑶镜:……
舆论谣言真的害人。
若非当初被你的那些混不吝的谣传给糊了眼睛,早知道你是什么人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祖父的!
江瑶镜不回话,也不妨碍岑扶光无休止的喋喋不休。
“真的媳妇儿,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第一回 见我的时候,真的就没被我这张脸晃一下?”
“那天的我可是认真打扮了一回的,不说貌比潘安,也是人模狗样,绝对能唬住人的,你真没有?”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是特意打扮了的?
江瑶镜对他的初见印象很深。
因为定川侯府和秦王府并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还因为皇上的关系彼此都有意避开对方,再加上京城里盛行的关于秦王的种种谣言,他忽然登门,自己自然是全神贯注的。
那身写意风流,锦绣少年的蓝白纱氅穿戴自然也在心中留下了痕迹。
江瑶镜的步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
岑扶光自然没有错过她这个可疑的停顿,语气更为急促,激动的尾音是完全藏不住的得意。
“你就承认吧,那时候你也是中意我的。”
江瑶镜:……
还是不理人,翻飞的素白披风裙摆,不止是山风的吹动,还有她骤然加快的步伐所致。
岑扶光本就是个不知收敛性子,今天的惊喜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满溢了,溢到他的心海里此刻满满都是欢喜。
他想去山野狂奔,想去峡谷内尽情咆哮。
他想去追风追月追日光,追到一切不可能的尽头,然后大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喜事。
这种喜悦的宣泄真的很想立刻马上分享给所有人。
但他不能。
小月亮还在跟前呢,要保护她的安全,还要陪她去找江鏖。
可是,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了怎么办?
岑扶光觉得还是犯个贱吧。
犯个贱小月亮就能收拾自己了,也能让自己心内的汹涌的欢喜之意暂停一下澎湃。
只能是她。
必须是她。
就在他心海奔腾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已经传来营地传来的隐隐喧闹声,即使已入深夜,营地内还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江瑶镜自然也听到了,眼中闪过曙光,正要再度加快步伐,耳边却传来他贱兮兮的声音。
“嘿嘿,媳妇儿,你就承认吧。”
“承认你早就对我心生欢喜,后面的一切,都是欲擒故纵——”
江瑶镜脚步骤然一停。
我听到了什么?
芳心暗许,一见钟情还不够他臆想的,现在连欲擒故纵都出来了?再让他联想延伸下去,是不是就变成自己对他穷追猛打了?
满脸无语看向他,“大晚上的,你怎么开始白日梦了?”
“你就承认吧。”
“我不会笑话你的。”
岑扶光一副我已经看透了你的表情,脸上的自得完全不藏了,毫不遮掩得糊了她一脸。
江瑶镜:……
再忍下去,就真成了千年的王八羔子了!
江瑶镜咬牙冲他笑了一下,趁他恍神之际,一把拉过他的手,低头,冲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狠狠地叼住他的手不放。
叫你乱说,叫你倒打一耙,叫你胡言乱语!
她没有留情,是真咬。
他的痛自然也是真的。
“嗷嗷——”
“嗷呜呜呜——”
他半点都没挣扎,由着江瑶镜咬,江瑶镜也一直没有松口,但这声音听着怎么不对劲呢?
痛了,嗷嗷叫是正常的,可是嗷呜是什么意思?
江瑶镜默默松开了嘴。
而她的嘴松开后,岑扶光还是维持着被她咬住的姿势,依旧仰着脖子高高望着天穹,喉结滚动。
“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呜呜呜——”
江瑶镜:?
“别嚎了!”
这声音越来越大,调子也拉得越来越长,忙忙垫脚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切道:“再嚎下去,营地的人以为狼群来袭出来查探就丢人了!”
“嗷呜——”
“你还叫!”
江瑶镜气得都跺脚了,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却见岑扶光满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江瑶镜神情一顿,松开了他的嘴,但耳畔狼嚎声此起彼伏。
“那边。”
“对面的山头。”
江瑶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对面的山头,山顶之处隐约可见野狼的身影正对月嚎叫,而随着它的嚎叫声骤起后,狼群有序的回应也跟着响起,不止惊起了山林中的飞鸟小兽,也吓到了江瑶镜。
“它们不会夜袭咱们这边——”
“媳妇儿你听。”
“狼群都在为我们高声庆祝!”
江瑶镜心中的担心一滞,看着他比星光还盛的双眸又笑得格外傻气的模样,想嗔他几句,嘴角却不听话的竭力上扬,一向笑不露齿的她,竟也笑出了几分傻气。
果然,傻气是真的会传染的。
第166章 金屋藏娇2.0
双双犯傻之后差点迎来双双丢人, 因为驻地的人真的派出了几只小队去附近查探,虽然可能性几乎没有,但万一头狼脑子有病真的来带狼群来夜袭呢?
江瑶镜端着贵女的架势, 冷眼看着岑扶光打发过来查探的小队。
心里却在疯狂尴尬!
幸好隔壁山头真的有狼群, 不然就他这几嗓子嚎的, 上哪变出几头狼来!
小队被岑扶光打发去了别的地方,江瑶镜也不想理他了,横了他一眼,几步就踏入了因为狼嚎声而更加热闹的营地之中。
岑扶光自知理亏, 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站在她的身边和她同步前行, 又感受了一番内心,果然,平静下来了。
心为她而激动, 也因她而平静。
怎么就被拿捏得这么死呢?
心里怨怪, 脸上却又浮上了一层荡漾笑意, 还时不时瞅一眼隔壁的江瑶镜,看一眼, 又低头笑,再看一眼, 又再笑。
如此反复,循环不止。
走在他身侧依旧带着兜帽的江瑶镜不知道有没有察觉, 反正迎面走来的囚恶本来就冷淡的脸色, 更冷了。
眼睛疼, 好像要长针眼了。
今晚的王爷, 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他干脆利落得忽视了自己真正的主子,只弯腰躬身向江瑶镜回禀, “夫人,已探清侯爷所在的营帐。”
江瑶镜:“带路。”
谈情说爱先放一边,该去抓酒鬼了。
*
江鏖还真的找了一个灯下黑的好地方。
这边的营帐是皇上心腹们所在的地方,江风他们知道这些人和自家不和,自然不会往这边来来寻,也认为自家老太爷不可能为了一口酒就‘深入敌方’。
本来江鏖确实也不会来这边的,又不是没人了,跟对手们喝什么?
但他来的太巧了。
他无意间晃荡到这边的时候,这边的闷酒已经喝上了,还趁着酒意开始‘讨伐’秦王。
真真是太过分了!
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难道不该事先通知一声吗?
秦王难道不知道他或者太子出了什么事,在场的各位就算不陪葬也绝对没有好下场吗?
他知道!
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可他依旧半点透露计划的意思都没有。
他就是故意的!
若是清醒之时,自然是不敢大声讨伐,但现在酒意上头,他们自认为的小声嘀咕,其实只要走近这个营帐,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幸好周围值守的士兵都被事先打过招呼,离得比较远。
也正是因为门口没人值守,才叫路过的江鏖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啥?!
他们居然真的不知道秦王和太子炸墓的计划么?
亏得本侯还以为他们演技何时这般好了,还暗暗和他们较劲比演技呢?
居然真的不知道!
竖着耳朵继续听。
哟,这是喝了多少酒,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起秦王的坏话了?
胆子不是一般大哟。
江鏖听了一会儿墙角,抱着酒坛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
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里面的人酒气已经彻底上头,对江鏖这个不请自来‘对手’都没有任何意见,或许他们浑浊的眼根本就没发现来的是谁,一落座就被拉着喝酒。
正合江鏖的意,他非常丝滑得就融入了其中。
囚恶领着岑扶光和江瑶镜来到这处大帐门前时,里面的人已经喝得神志都不太清楚了,小声嘀咕也变成了大声嚷嚷。
“就没见过这么百无禁忌的王爷!”
“他不仅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还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他不是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他只是不在意咱们的生死罢了。”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当初跟着秦王的那些人可是死心塌地,秦王战场的作风可是一马当先,从来不会拿自己人去顶缸……”
“可我们有什么错?!”
又一个满是不忿的声音响起。
“我们忠君有什么错?”
“就因为咱们一心效忠皇上,秦王就把咱们当猴耍么!”
当猴耍三字,已经不是大声嚷嚷,而是嘶吼出声了。
岑扶光江瑶镜:……
囚恶:……
站在远处依旧听得清清楚楚的士兵们:……
“噗通。”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反正一人率先噗通一声跪下后,很快周围目之所及的士兵们全都跪下了,根本没人敢抬头去看站着的秦王是何等脸色。
就连囚恶也退后一步跪下了,头垂得很深,恨不得以头触地。
这种时候,也就江瑶镜敢去捋老虎须了。
她忍笑抬眼,直直看向垂着眼帘,几乎快被气笑的岑扶光。
他还没笑出来,她先笑了。
岑扶光看了一眼笑得一双杏眸都弯成了新月的江瑶镜,心中冷戾顿散,又没好气瞪她一眼,丈夫被人讨伐,你很高兴?
缓了片刻后到底还是低声嘱咐,“我进去把江鏖给你叫出来。”
江瑶镜忙不迭点头,模样看起来非常乖巧。
一时气人一时乖巧,你可真是我祖宗。
岑扶光心内一声长叹,直接掀开了门帘,门帘被拉开的瞬间,整个人气场全开,贵气天成阴晴不定的秦王殿下出场了。
几坛酒都已经喝完,江鏖也开始飘飘欲仙,但他始终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伐中,倒不是什么臣念君大逆不道,而是他觉得,这小子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家人。
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自己人不好的理儿,所以他保持沉默。
但对于拱自家白菜的猪,他也确实没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帮他辩驳的意思。
就拿他们的醉话当下酒菜听。
越听越乐呵,甚至还想着秦王会不会真的出现在这里?
若是他们的话被秦王亲耳听到,那乐子就大了。
等等。
那小子不会真的出现吧?
江鏖越想越觉得非常有可能,虽然他觉着小月亮在,那小子没工夫找自己,但万一小月亮让他来找自己呢?
还真的很有可能。
江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在战场上救了他无数次。
悄摸站起身来,不管那边仍旧大放厥词的几人,稳了稳有些摇晃的身子,抬脚就往外面走。
然后就和径直拉开门帘的岑扶光面对面了。
如此巧合,岑扶光挑了挑眉。
江鏖:……
难不成喝了酒,直觉也开始变慢了?哪怕提前一炷香呢,也不至于被逮到当场。
江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老夫是听了,但老夫可没参与,他一脸正气回望岑扶光,没有丝毫心虚。
岑扶光没说话,而是看了他好一会后,左侧一步让开了位置。
江瑶镜幽幽看着满脸陀红浑身酒气的江鏖。
小月亮?!
江鏖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就塌了下去,一脸心虚讨好。
“你怎么来了?”
江瑶镜冷着一张俏脸:“跟我来。”
说完就转身向外走,江鏖忙不迭跟上。
岑扶光目送他的狗腿架势,又眼睁睁看着避开人群不远处的小月亮把他训得跟孙子似的,只不停点头。
这祖孙两的身份莫不是反了?
失笑摇头,而他在回身时,营帐之中大放厥词的那几人,竟已经老老实实跪在了他的面前,岑扶光的视线略过他们撑在地上都在发抖的手。
还没上醒酒汤就知道怕了?
从来不信所谓的酒后失言,真正喝醉的人,就地一躺就完事。
而那些酒后闹事的,都是借着酒劲装疯而已,就说面前这几位,都快骑在自己头上拉踩了,还不往强调自己的忠君。
真醉了,怎会还记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都敢冒犯皇子了,太子和皇上就被齐齐遗忘了?
无非就是怨怼,还笃定自己拿他们没办法而已。
“呵。”
岑扶光嗤笑出声,“看来你们对本王真的很不满。”
“王爷,臣没有,臣只是喝了几口黄汤,迷乱了心智,酒后失言当不得真,求王爷饶了末将这一回——”
话音落,头也不停的下磕,下了死劲,很快额头就见了红。
一人带头,其余几人也纷纷磕头。
一时间,营帐内满是磕头的砰砰声。
“放心。”
过了好一会儿,所有人的额头都红了之后,岑扶光才慢条斯理开了口,“本王在此地没有担任任何职位,自然也无权责罚你们。”
不等他们喜意乍现,他的语气陡然一转,甚至还微微带了几分笑意。
“不过你们放心。”
“今日你们所说的忠、君之言,本王一定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父皇。”
“殿下!”
“不可啊,殿下——”
骤然响起的喧闹声让江瑶镜循声回望,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大修长的背影,只缎氅飞舞间偶尔的空隙处,能看到里面的人正在不停磕头,血痕满布。
“你可别心软。”
江鏖:“他们都是活该,胆子太大了。”
等着吧,皇上也会知道此事的,这几人的前程到头了。
“咎由自取,我怎会心软?”
江瑶镜淡淡回了一句,回头,继续看着江鏖。
“他们如何,与我无关。”
“回答我,你今夜到底喝了多少?”
“要是撒谎,我回去就把你的酒窖填了,以后莫说烈酒,果酒你都别想碰一口。”
江鏖:……
这哪里是孙女,这分明是祖宗!
—— ——
“继续在军营陪我嘛……”
第二天一早,江瑶镜就招呼江团圆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明明昨晚已经说好了,眼前这人也以此为借口要了许多好处去,临走竟然又耍赖,攥着江瑶镜的手腕不肯放。
甩了甩没甩脱。
江瑶镜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这里是军营,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于理不合。”
昨儿是担心他,来了这里还情有可原,但久久不离去的话,外面肯定有闲话的。
岑扶光知道她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但心里着实舍不得,不想听她的解释,只把人往前一拽,伸手抱住了她。
“我舍不得你。”
昨儿才明确彼此心意,今天就要分开。
比牛郎织女还惨。
虽然不喜他这般墨迹,但真情实意的不舍让江瑶镜还是软了几分心肠,继续哄他,“我回去照顾孩子们,还得练舞呢。”
“那些日子光顾着担心你了,根本没怎么练。”
“正好你还要在这边呆几日处理后事,我也回去好好练练。”
岑扶光:“不是骗我的话?”
“当然不是。”
他想了想,到底松开了手。
江瑶镜刚松一口气,还不等她转身了,手臂又缠了上来。
“不行。”
“我还是舍不得你,我送你吧,我送你回城……”
“啪!”
耐心彻底耗尽的江瑶镜一巴掌就打上了他的咸猪手,“老实待着,不用你送。”
“你再墨迹,我就真带着两个孩子跑路抛弃你了!”
抛弃我?
这三个字一出,岑扶光果然老实了,迅速起身,还帮着她收拾行礼。
江瑶镜是真的没有诓他,那几日是完全没有动脑子的拉伸和练基本功,舞蹈动作根本就没练。
所以回城后,除了和孩子们亲香,就一直在偷偷练舞。
又过几日,居然收到了祖父的来信。
祖父的信?
江瑶镜接过江雨双手呈上的信,拆开信封,打开信纸,里面只有一句话。
金屋藏娇为真否?
一头雾水的江瑶镜:?
江风适时补充,“老太爷说了,不是历史上的那位,而是您亲身经历过的。”
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江瑶镜更茫然了。
忽然神情一顿,想起了曾经那件让自己尴尬得头皮发麻的金粉拔步床,祖父问得是这件事?可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等等。
那日离别时说要抛弃他的玩笑话,他不会是当真了吧??
岑扶光自然是没有当真的,他都快推测到媳妇对自己欲擒故纵了,怎还会担忧惶恐?
但理智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了。
或者是这两年习惯她对自己若即若离了,明知是玩笑话,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江鏖。
带着孩子跑路不可能。
如果她真要跑路,带的肯定是江鏖,守着他就没错。
挟祖父以令孙女!
本来江鏖还以为是小月亮嘱咐亲王来盯梢自己的,是防自己喝酒,谁知这人跟了自己几日,也没见阻挠自己和他人喝酒。
那他跟着老夫作甚?!
盯了他半天,忽然福至心灵。
等收到小月亮肯定的答复后,江鏖在无人处笑着拍了拍岑扶光的肩膀,“有眼光,知道她舍了谁都不会舍了我的。”
岑扶光:……
知道你们祖孙感情好,不用当着本王的面刻意强调。
江鏖嘿嘿两声,搓着手笑得有点猥琐。
“不用一直跟着我的。”
“你不是玩过一出金屋藏娇嘛?”
“我不贪心,给个金床金凳子啥的我就知足了,换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也成!”
岑扶光:……
“想得美,我还要攒聘礼呢。”
“诶诶,金碗金筷子也行啊,我真的不挑!”
难得能发一笔横财,江鏖直接缠上了岑扶光。
岑扶光被他缠得烦不胜烦,已经完全想不起挟祖父以令孙女了,只想赶紧把人打发出去,而此刻的坤宁宫内,皇后和皇上也在开启一场已经来过几回的同样官司。
皇后娘娘:“你是不是又来偷我孙子的画像了?”
“什么你的我的。”元丰帝一脸自然停下翻箱倒柜的手,这事他已经被抓习惯了,丝毫不觉尴尬,还有心思纠正皇后的措辞,“是咱们的孙子。”
这会子知道是你孙子孙女了?
你想认,两个小的是压根不知道你这个皇祖父呢。
不想看眼前这个厚脸皮之人,皇后娘娘别过脸,隐晦地翻了一个白眼。
第167章 这章全是皇上皇后哈,男女主木有出现
孩子们的画像算是两人的缓冲, 这个官司一断完,元丰帝率先坐在了榻上,皇后亲自奉了热茶给他, 也安静坐到一侧。
看似礼仪周全, 实则连句敷衍的问安都没有, 只有沉默。
这才是大齐这对最尊贵的夫妻近期的相处日常。
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地步了呢?
元丰帝放下手中的茶盏,侧头看向一旁正端坐实际已经在出神的皇后,心里一软,面色也跟着软了下来, “皇后啊……”
皇后:“要钱没有。”
这四个字一出,元丰帝是真的端不住了, 他蹬掉靴子盘腿坐在榻上,手撑在小案之上,痛心疾首看着对面的皇后。
“皇后你怎能如何说朕?”
“朕何时惦记过你的钱?”
“你没惦记?”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皇后冷笑一声, “牡丹花宴后的一月到现在, 是谁在暗戳戳打听本宫的账本?”
“还一直都不曾放弃的。”
“是谁啊?”
谁敢查皇后,除了对面这位, 还有谁?
元丰帝:……
“朕只是好奇!”
他真的只是好奇。
原本他已经得了女子诰命这边的银子,对于皇后这边想引领京城时兴再顺带赚点胭脂水粉钱的事, 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女子能这般疯狂。
林家那个铺子也是鸡贼, 居然是限量的, 没人敢使手段到皇后那, 买又买不到, 夫人之间的攀比又重,竟有好几位肱股之臣拐着弯儿问朕有没有购买的渠道。
也是那时才起了好奇心, 遂派人去查探。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
没有结党营私也没有勾结朝臣,就真单凭一个稀缺就玩出了花样,什么正室夫人必备,什么没有这一抹牡丹红,这个冬日总是残缺的等等。
这明显诓人的话,应该没人信吧?
信得不要太多。
或许最初只是为了应承皇后,许多人主动掏了银子,但林家在后面暗戳戳玩物以稀为贵,又举办了几场花宴把那几位采买了全套的夫人供得高高的,极大的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再之后,林家的那个铺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有真心想要的,有追风逐利的,还有看热闹加价不嫌事大的,反正这一团众人亲自加码引燃的火爆,让林家那个铺子不过数月就拥有了元丰帝都眼红的银钱。
他以前只认为是简单的脂粉钱,谁知道女人的钱这么好挣!
如今牡丹的风在京城看似刮过了,但铺子的格调稳住了,背靠皇后,又以精巧奇珍出名,依旧还是限量,依旧被人趋之如骛,一件难求。
而且京城这边热情退怯,其他地方的牡丹风却又刮了起来。
依旧财源滚滚。
如今还没过年呢,元丰帝可是清楚,皇上已经准备好了明年春日宴上要亮相的东西,是一种新织法的缎子,如云似水,烟波阵阵。
元丰帝第一次看到这种缎子的时候都恍了神。
那群本就对皇后极为追捧的女子看到这种新缎,肯定会挥舞着荷包争相购买,越贵越难求,她们还会越激动。
还没过年呢,皇后明年的横财已经注定要入账了。
一想到这些,元丰帝心内就一阵火热。
“朕真的没想贪你的银子,朕不是这种人。”
迎着皇后清棱棱的目光,虽然有些许尴尬,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元丰帝还是顽强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就是明年春日宴上-你要做的事,能不能让朕参一股?”
皇后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
“你有这么缺银子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殿内也没旁人,皇后一下子下了榻,站在皇上跟前,只低声问他,“扶光从江南给你弄了这么大把银子……”
“你别说,先听我说。”
皇后打断元丰帝想要狡辩的动作。
“是,那笔银子你用在了战场,但西戎那边是胜仗,就算战利品还没送回京城,至少也不需要你再下发银子补贴。”
“你也别说利民促生子那件事,那事的银子早就规划好了,原国库的银子就足够了。”
“今年天公作美,仅有的几处小灾祸各地自己就能自持,都不需要上折子求援。”
“你手里还拿着夫人捐诰命的银子,你又不缺钱。”
“如果是家事大事,臣妾自然责无旁贷,但如今风调雨顺,朝中也无大笔用钱的时候,恕臣妾不愿。”
“银子谁会嫌多?”
元丰帝真觉得自己很冤枉,国库是还存了一笔银子,但也仅仅只够一两场灾祸的用度,但天灾来临之前又不会提前告知,而且也不一定是单独前来。
这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最好能把国库填满!
“朕参的股,所得分红,全进国库,又不是朕的私库。”
“皇后。”
元丰帝的神色也冷了两分,“你拿这么多银子在手里,是要做什么?”
“呵。”
皇后嗤笑一声。
“为了两个孩子啊。”
她的眼眶渐红,积攒许久的怨气实在没忍住泄了几分,赤红的眸子看着神情也跟着恍惚起来的元丰帝。
“皇上,您有诸多子嗣,您要考虑所有的皇子和公主。”
“但臣妾,只有那两个孩子,臣妾只会为他们考虑。”
“太子早晚有被废的那天,他的身子骨不好,大约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是,他不缺钱,也不缺好东西,但臣妾还是想尽可能的让他过好一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臣妾都要满足他。”
说到岑扶羲还好,毕竟他那身子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几年下来,早已有了他会先一步离开自己的心理准备,“而扶光……”
提到岑扶光,皇后深深闭上了眼,满心悲切。
“他大概,也会步上哥哥的后尘……”
“不可能!”
元丰帝也一下子站起身来,彻底失态,只着袜子站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你把朕当什么了?”
元丰帝的眼睛也红了,“是,扶羲会有如今的身子骨,我这个父亲确实要负一大半责任,我也承认,我当初为了得到江山,确实忽略了他的身体。”
“我有错我认,是我对不起老大。”
这一声认错,元丰帝一直说不出口,巨大的愧疚让他只想躲避,甚至都不敢再和太子亲近,如今情绪上头,对着妻子,终于说出了口。
“可是我从未想过放弃老二!”
“从来没有!”
“要不是他突然离京,朕已经开始着手让他行太子之职了!”
元丰帝自己也清楚,这个江山,就是前面两个儿子一起打下来的,后面的儿子,都是跟着捡便宜的,他们没有任何功劳却享受了龙子凤孙的待遇,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怎么可能放弃老二呢,再放弃一个身体健全功劳巨大的儿子,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从来没有?”
皇后眼泪早已决堤,又哭着笑了出来。
“你所谓的从来没有,就是刚坐上龙椅的时候就任由贵妃和老三满京城传扶光的谣言,明明才下战场,明明才得天下,明明他功劳巨大却和那个无事生产的老三一个待遇。”
“我好好的一个军神儿子,不过两年,就成了全京城人人都认定的纨绔!”
“外人只认定他纨绔,忘却了他过往数年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荣誉!”
“而在朝廷之上,他还要作为你的刀,把所有人都得罪得一干二净,提及秦王,满朝大臣无不人人色变!”
皇后眼睛已经*7.7.z.l赤红。
“这就是你所谓的从来没有?”
她的情绪也跟着激烈,手一挥,案上的杯盏悉数落地,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皇后即使极力克制但仍旧悲愤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断了他的从军路,又不让他结交朝臣,还提老三起来和他打擂台,又得罪了所有人……”
“谁家的太子,是走孤臣的路子来培养的!”
自己,对老二有这么过分吗?
听到皇后此刻真情实意的怨怼之言,元丰帝退后一步,竟双腿一软,又瘫坐在了榻上。
皇后却还是不想放过他。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索性说个完。
“孩子都生了,你依然不肯下赐婚的圣旨,我就不明白了,江鏖已经上交了军权,西南那边,你也已经派心腹将领接手了。”
“江鏖手里都没兵了,你依然还是不愿意下旨。”
“你防备扶光至此,你跟我说从来没有?”
“而且老大老二在外面这一年多,你若真心想要他们回来,你有一万种法子让他们回来,可你没有,你除了不停派人监视,甚至都不愿意主动给他们去信。”
“拉不下脸也好,心中暗自窃喜也好,论迹不论心。”
“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多想念他们。”
“而在京城的老三,他明明已经和刘问仙搅合在一起了,身后不知跟了多少势力,你居然忍下了。”
皇后笑得格外嘲讽,“你从我这捞钱,可金碧辉煌的襄王府,里面所有的奇珍异宝,哪一样不是你赏下去的?”
“老三连装点门面的家伙都没了……”
对襄王和刘问仙搅合到一处在朝上煽风点火的事避而不提,元丰帝只说银子,“朕给他的,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还多是前朝旧物,只为了他不丢人而已。”
皇后不想和他争论这些,没有必要。
反正要钱没有,绝对不给。
也不想和他讨论老二的事,因为都清楚他接下来会如何狡辩,无非就是作为一个皇帝的本能,要平衡,会忌惮,也存了打压打磨的意思,但绝对不会放弃老二之类的等等话语。
这些说辞,早就听够了。
相信皇帝,就是把自己送上绝路。
反正现阶段的自己就是攒钱,余下的,就看儿子们要怎么做。
总之绝对不会把希望放到眼前之人身上。
“算了——”
皇后正要说些什么,有人在外面敲门,甚至还高着嗓子隔门大喊。
“皇上,十万紧急的事!”
元丰帝抹了一把脸,皇后也整理了一下衣裙,等她重新在榻上端坐之后,元丰帝才开口。
“进来。”
“皇上!”太监一脸慌张入内,磕了个头后就迅速道:“闽越传来消息,仙人墓坍塌,太子和秦王都在其中!”
“什么!”
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又眼白一番,直接晕了过去。
“皇后!”
元丰帝想伸手去接她,自己的手脚却都已经发软,人没接到,自己也瘫坐在了地上,缓了片刻也顾不得已经晕到在榻上的皇上了。
站起身来,直直盯着太监,眼神却空洞,嗓子也哑了。
“什么叫太子和秦王都在其中?墓塌了,他们没出来?”
“说啊!”
第168章 这章是皇上和襄王哈,男女主依旧木有出现
跪在原地死死垂着头的太监哆嗦了一下, 颤着声音回话,“目前传回来的消息,仙人墓是从内部坍塌的, 疑似火药所致, 几处出口都堵死了, 而两位殿下,都没有出来……”
“暗一他们没有跟着进去吗?”
“没有。”
太监的声音更轻了,“自从两位殿下在驻地出现后,人多眼杂, 且两位殿下只让各自心腹入营帐商议,暗一他们只能在周围警戒, 无法随行。”
元丰帝:“在营地的时候不得近身随行朕相信,那下墓的时候呢?”
“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进去?”
太监:“秦王殿下殿得后,等王爷进去后, 外面还有人值守。”
“心大了。”
元丰帝沉着脸给出了这三个字。
是, 老二扫尾, 他们是暗卫又不是盗墓贼,一时间不得其法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但他们可是暗卫!
老大和老二在进墓前在山林里停留了那么多天,而那座所谓的仙人墓吸引了那么多人, 进墓的队伍那么多,但凡他们早做打算, 早就该以‘合理’的身份进墓, 绝不可能被拦在外。
可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朕的暗卫何时这般没用了?
无非就是不上心。
(断了他的从军路, 又让他得罪了所有人……)
皇后才说不过片刻的怨怼之言又在耳畔清晰响起,原来不止是朝臣, 就连朕的心腹暗卫,也对秦王有怨言了?
虽然派他们去到两个孩子身边,下的也是监视命令。
但,那是太子和秦王。
就算朕没有明言,他们也该清楚,这两人的安危绝对不容半分差池!
是两个孩子的亲卫出色到他们可以完全放心,还是有别的缘故?
别的缘故,是私心,还是他们已经接触了旁人?
旁人是谁?
元丰帝从地上站起身来,先给仍旧晕厥过去的皇后盖上了薄毯,又着人进来伺候的同时还宣了太医。
太医还没到,皇后先醒了。
“孩子——”
皇后一下子翻身坐了起身,伸手攥着元丰帝的胳膊,“到底是什么情况,两个孩子如今如何了?可有生命危险?”
“应当无事。”
元丰帝已经回过神来,“墓地坍塌是火药所致,要把所有出口堵住,火药的用量必然十分大,这样的量,只有一手造出仙人墓的老大能瞒过所有人带进去。”
应该是他们计划好的事。
元丰帝放心了,皇后却放不下心,她并非对战场一无所知的闺阁女儿,事实上自从有了老二这个军营常驻的儿子,她也是看过很多册兵书的。
也是因为了解,才对现在此刻坐在榻边一脸镇定的元丰帝更为怨恨。
“什么叫没事?”
她甚至推了一把元丰帝。
“皇上稳坐高堂太久了,是否忘了火药的威力?”
看着震惊的元丰帝,皇后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那是墓地,那是坍塌,但凡火药出点误差,两个孩子就都埋在里面了。”
“还有太子那个身体,便是没有碎石砸在他的身上,便是坍塌那瞬间的烟尘,就足够他犯病了。”
“两个孩子生死未知,皇上您居然只有轻飘飘的,应当无事这四个字?”
“你是皇上没错,你也是个父亲!”
“是朕让他们这么做的吗?!”
元丰帝也恼了,“他们胆子太大了,而且事先并未告知朕,若朕提前知晓这件事,朕绝对不会让他们行如此险招的!”
“是。”
“老大老二都错了。”
皇后不用人搀扶,自己就从榻上挣扎着下地,看着元丰帝,冷冷一笑,“他们就该看着那些毒瘤继续在闽越作威作福,这些腐肉是在你的江山上生得根,跟他们两兄弟有什么关系?”
“他们确实错了!”
皇上:“皇后你——”
皇后压根不理会他的震怒,抬脚就往外面走,对刚提着药箱赶过来的太医也是视而不见。
“娘娘?”
“不用太医,本宫身子好得很,快去准备,本宫要去祈福!”
——
皇后在祈福,一心祈祷两个孩子平安,皇上心里也是担忧,虽然他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是恼怒,恼怒老大和老二胆子太大了,居然以身做局。
但恼怒之后,巨大的忧心又很快占据他整个心海,皇后说的没错,孩子们以身做局却是为了自己这个父皇,这件事,得利的只有自己。
对他们两,没有半点好处。
皇上也想去求神拜佛,想要求佛主让两个孩子平安归来,但他身为一国君主,身上的担子实在太多,只能在闲暇时在殿后的佛龛下虔诚跪求。
端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的元丰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后才抬眼看向一侧站了好一会儿的太监,疲惫道:“又是谁来了?”
太监:“皇上,是襄王来了。”
“他来做什么?”
“他不好好在王府呆着,又来添什么乱!”
本来以为又是重臣来商量要事的元丰帝一听到是襄王,身上的火气瞬间就起来了,一下子站起身来,攥着佛珠长链就大步走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
岑扶晞不意外父皇此刻的冷脸,虽然那两人叛逆离京,到底是亲生儿子,担心是应该的。
“父皇放心,太子和二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出事的。”
这话一出,元丰帝原本只是烦躁的面色瞬间冷凝,微微抬起下颚,半垂着眼帘直勾勾看着岑扶晞,意味深长的应声,“哦?”
岑扶晞压根没发现元丰帝骤然的神色,他只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事。
太子也就罢了。
这声二哥,喊得自己真是心肝疼。
但为了母妃,喊就喊了。
今日好好劝慰父皇,再多乖巧一段时间,说不得母妃就被放出来了,还能宴请名医为母妃诊治,太医院那群无能的,母妃好好一个人,怎会有疯病?都是他们无能!
等母妃好了,本王再找太医院那群庸医算账。
他忍着心中狰狞,继续道:“不过不是儿子这个做弟弟的背后说人,大哥和二哥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把好好一个墓地都搞塌了呢?”
明明想着安慰父皇的,但兄弟间长年累月的怨恨,以及自己数年不能生育的痛苦横在其中,挑拨之语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而且还不带其他人,那几位驻军将领急得都快上-吊了,可见大哥二哥做事之前,是完全没和他们商量的。”
“等他们这次平安出来,父皇您一定要好好管管,以后可不能胆子这么大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元丰帝本来以为老三长脑子了,谁知又是熟悉的,没有意义的,一大串的铺垫之语,已经失了耐心,直接问出口。
岑扶晞心里一个咯噔,抬眼,怔怔看着上面站着的,面无表情的元丰帝。
“说话。”
元丰帝缓缓从龙案后面绕过来,“朕已经下令隐瞒了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岑扶晞面上冷汗骤起,终于反应过来。
今日不该来的。
“说话。”
元丰帝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儿、儿臣……”
支支吾吾半晌,嘴唇几度开合,又不知该如何狡辩,面色也涨成了紫红。
元丰帝深深闭眼。
还是这么没用。
刘问仙领着他上蹿下跳一年多,依然没有长进。
还是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孩子,还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说话。”
这样明着问了三次,但元丰帝又何尝不知,除了刘问仙还有谁?
他想听老三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可惜岑扶晞不明白皇上这同样三问的意思,他完全想到领会到这三问之下的意思,吭哧了半晌,竟来了句,“是儿臣偶然从宫人口里听到的……”
他自己都清楚这个借口很扯淡,还没说完,就羞愧得低下了头。
元丰帝:……
“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纵容你和刘问仙胡来吗?”
突然起这个做什么?
元丰帝不看一脸迷茫的岑扶晞,直言道:“因为朕知道你就没那个脑子,也不是那块料,不管蹦跶得多高,朕随时都可以收拾你。”
“若是刘问仙真能让你长点脑子,朕或许还会欣慰一二。”
岑扶晞:……
父皇,这是在说自己,蠢?
元丰帝看着前面的襄王,脑海里回想的是他幼年时的一举一动,蠢到让人发笑,又觉得他很可爱,因为毫无威胁。
“老大是太子,不仅是因为他是朕的嫡长子,更是因为他曾经凭一己之力掌控岑家所有的后勤数年没出半点差错,不管岑家占据的疆域扩大了多少,老大一如既往。”
比朕这个领头羊还让人觉得可靠,他是太子,也必须是太子,即使他身体不好。
“老二获封秦王,是因为他在战场多年未尝一败,他是秦王,所有人心服口服,秦字,也只有他受得起。”
元丰帝看着眼前依旧一脸迷茫的岑扶晞,扯了扯嘴角,又问他,“你呢,你觉得你凭什么和他们两一起,被封襄王?”
自己凭什么,被封襄王?
“因为朕疼爱你。”
元丰帝不需要他回答,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懵懂,因为你孝顺,因为你一直都承欢膝下,因为你一直都和朕无话不说。”
“是,你确实朝堂无功,既无才干又无口齿,但你是朕的儿子,就算无能,朕也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老三确实社稷无功,但作为儿子,他一直孝顺自己,能让自己笑,那就是好儿子,这才明知老大老二不满,还是给他封了王。
“可是如今……”
“朕问了你三次,你居然还不肯说出刘问仙,你的心,已经偏向他了。”
岑扶晞还是不太明白父皇这些话的意思,但他心中陡然生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之感,尤其是看着面前面容和熙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的父皇,惊恐感更甚。
“父皇!”
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下,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红着眼眶看着元丰帝。
元丰帝也垂眸看着他。
父子两沉默对视。
岑扶晞眼中的殷切祈求越来越重,元丰帝眼中的温情却是慢慢退去。
他退后两步,宣了太监入内,竟是直接朗声道:“襄王岑扶晞,于社稷无用,于朝廷无功,少时张狂,青时无能,不孝不悌,不堪为人子。”
“着,革去王爵,于府中圈禁,无诏不得出。”
“父皇——”
第169章 皇上其实是个慈父,不是么?
皇上突然就处置了襄王, 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对,不可能。
太子和秦王离京这段时间, 襄王用上蹿下跳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前段时间他忽然断腿养伤了半年都不耽误他兴风作浪, 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就没停过。
本来以为贵妃出了事,襄王至少会蛰伏下来一段时间,谁知皇上对襄王的容忍度真的是出乎意料的高,明明贵妃都得了疯病还差点伤了皇上, 可她被幽禁之后,皇上好像又把对贵妃的情移到了同样因母亲病情而快疯癫的襄王身上。
那段日子, 宫中送出去的赏赐几乎一天没断。
皇上用坚定的态度告诉所有人,即使贵妃废了,襄王这个儿子, 他的态度依旧。
可是!今天!
皇上突然就处置了襄王, 不对, 现在不是襄王了,而是三皇子。
没有任何预兆, 朝中也没有任何有关三皇子的大事发生。
到底发生什么了?皇上怎么就突然改了态度?
但,即使元丰帝下令封锁了消息, 消息灵通的人家也隐有所感,即使他们不知道具体情况, 但家中的情报也不是摆设。
太子和秦王, 好像出事了。
虽然没有探知到具体事件, 但这两人好像没消息了。
皇上这态度, 不会真出事了吧?
三皇子这个头铁娃,不会跑到皇上面前去落井下石了吧?那可是太子和秦王, 他哪来的胆子这样做?
可是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不然皇上怎么会毫无预兆就废了他?!
一时间,众人的心绪都飘入了云端,始终落不到实地,有担心太子和秦王的,也有看好戏的,更有投靠了三皇子麾下而惶惶不安的,更多的,却是直接把视线投向了宰相府。
刘问仙,这次还能翻身吗?
不能了。
自从知道那道旨意后,即使皇上暂时还未发落自己,刘问仙也明白,这次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连身为亲子的三皇子,皇上都发落了,就更别说罪魁祸首的自己了。
刘问仙一身素袍站在廊下,风把他披散的发丝吹乱,他身后的是妻儿的哭喊询问,他恍若未闻,只缓缓抬头,怔怔看着依旧云卷云舒的苍穹。
自从和三皇子绑定后自己就清楚是注定得不到善终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契机来得这么快,这么急罢了。
还以为至少可以把孩子们送出去……
原本以为皇上对太子和秦王没那么在意,结果判断错了。
那边还不确定是否真的出事,自己这边就已经率先沉没了。
“爹——”
原本的襄王妃如今的三皇子妃的小女儿也回来了,看着她通红无助的双眸,刘问仙眼珠动了动,又缓缓回身看着等着自己主持大局的一大家子,他扯着嘴角勉强露了一丝笑意出来,“放心,最坏的结果就是粗茶淡饭,不会没命的……”
就算皇上真的把所有怨恨都宣泄到了自己身上,自己也有法子让他不牵连族人,刘问仙深呼吸了一口气,回了书房,去整理自己的‘筹码’,总要保住这一家老小的命的。
皇上确实没有马上处理刘问仙,他现在满心都在等待闽越那边的消息。
好在又过几日,终于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
两个孩子都平安无恙。
迅速打发人去把好消息告诉依旧求神拜佛的皇后,皇上站在龙案前,听着太监详细回禀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消息是驻军将领传回来的,那几人都是自己的心腹。
倒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个遍,言语中并无怨怼。
哪怕老大老二摆了他们一道。
还满是悲切忏悔,说是自己之过,没有率先察觉到太子秦王的计划等等。
但是——
元丰帝的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老二是桀骜没错,但只要你没有招惹他,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下你脸,更何况,还有个更周全的老大在,只要老大愿意,他可以做到体贴所有人。
所以,营地那么多人,老大老二定下计划的时候,不仅没有用他们的人手,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是为什么呢?
元丰帝马上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其他人从闽越传回来的消息。
让江鏖暂代闽越总督之职,虽然那个老小子滚刀肉满心不乐意,但也确实镇压了那边的乱象,不止商甲流民,‘流放’至那边的贵族子弟也有了很好的对应措施。
就是和那边的军队极其生疏,生疏到城内的巡逻居然也是侯府的人顶上的。
是江鏖不和他们联系,还是那几人,故意不理江鏖?
最初收到消息的时候,元丰帝认为是前者。
但联系到今天这件事,老大老二做局都不告诉他们……
江鏖和老二都有可能耍性子,但老大不会。
那就必然是后者了。
元丰帝眉宇一动,脑海里浮现着的,是前几日皇后眼含热泪的质问,字字句句,都仿佛篆刻在心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
或许是真错了。
自己真的以为曾经对老二所做的种种,就算心有忌惮,也是以平衡打磨为主,可在旁人眼里,自己对秦王,是纯粹的打压。
不仅皇后这般认为,就连远在边境的将领都是这般认为的。
所以,他们才会明知江鏖身后站着的是太子和秦王,还堂而皇之的冷待江鏖。
暗卫没跟上就罢了,他们不能现于人前,还能勉强掰扯一二,那驻军呢?那么多位将领都在营地里,就算老大老二没有提前告知他们计划,但居然是太子和秦王做先锋进墓?
心都大了。
或者说,他们‘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上行下效罢了。
太监早已回禀完,但上方的皇上一直没有出声,他也恭敬垂首跪在原地,直到双膝又麻又疼之际,正要悄悄挪动姿势,上方终于传来了皇上略显沙哑的声音。
“研墨,铺纸。”
“是。”
——
京城因为襄王被圈禁一事而暗地里风起云涌的时候,闽越这边,居然是明火执仗的干起来了。
准确来说,是受害者单方面想要敷衍的报复一下,结果提到了铁板,不仅腿被踢瘸了,就连命都交代在了这里。
今天也是凑巧。
两个孩子依旧在总督府,是外祖父在照看,江瑶镜左右无事,又有刘妈妈叫人来传话说东西做好了,她索性就回家一趟。
谁知距离家门还有一条长街的距离呢,火药爆炸的声音就轰隆隆传来。
江瑶镜不觉害怕。
她只是恍惚想起了曾经的,岑扶光画的宅邸图。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自家门外,是不是埋了许多火药来着?
这炸的,不是自己家吧?!
一直随行护卫她安全的囚恶在爆炸声想起之际就寻索找到了躲避处,让人把江瑶镜团团围住之后才打马前行过去查探。
两炷香之后木着脸回来了。
江瑶镜:“是咱们家吗?”
求恶点头。
“谁干的!”
囚恶:“大概查清是仙人墓那边的人。”
老家伙都死在墓地了,还有心腹在外面,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缩头乌龟,还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气的。
但这骨气也有限,甚至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王爷还在林中驻地,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而夫人和孩子们都在总督府,也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他们的报复,偏偏是在没有主子在的家里。
这些话没有囚恶没有明言,但江瑶镜一想就明白了这所谓的报复水份有多重,她扯了扯嘴角,神情也和囚恶一般难言,再问,“可有人员伤亡?”
囚恶:“咱们这边没有。”
那就是对方有事了。
“走,过去看看。”
那边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局面,没有危险,囚恶也不阻拦,一声令下,马车再度前行,很快又停下,江团圆率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扶着江瑶镜下去。
江瑶镜头伸出车厢的那一刻,看着自家门前的场景时,嘴角一抽。
大门没事,就是外间围着的一片原本规整好看的花草,这会子已经东黑一块,西塌一片,还在冒着黑色残烟,翠绿的枝叶上布满了血痕。
现场并未看到尸体,应当是囚恶吩咐挪开了。
留在府中值守的人听到动静也早就出来了,看到江瑶镜,刘妈妈领着一队人迎了过去。
“姑娘可有吓着?”
“没有。”
江瑶镜确实没有吓到,只是想的有点远。
还有小十天的功夫就过年了,这外面能恢复原样不?
年下时家里坑坑洼洼总归是不美的。
她摇了摇头,又问刘妈妈,“你们如何了,可有贼人进去,可有伤到哪里?”
“有人进去。”
“但一进去就被拿住了!”
刘妈妈兴冲冲朝江瑶镜展示她已经血红的银针,“那人刚翻墙,我一瞅这人眼生得很,直接一针就扎过去了,哎哟,蹦得老高了!”
“对对,还有我,我也给了他一针!”
“还有我,我把他头发都薅下了老大一撮!”
江瑶镜:……
她是知道家里这些人在杭州时就被岑扶光狠狠折腾过一回的,警惕心超强,莫说生人,就连外院的人忽然进内院都会被盘问再盘问,就算有管事的牌子都不好使!
但没想到,她们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如今。
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只靠想象也能想到翻墙那人有多惨。
江瑶镜哭笑不得摇头,又看着她们没有丝毫惧怕甚至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回的神情,抿了抿唇,无奈道:“今日都守家有功,都赏一月月银。”
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有银子拿,所有人都欢呼谢赏。
江瑶镜侧头看向囚恶,“这外面都炸了一回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必要再埋火药了,都刨了吧。”
囚恶点头,“已经吩咐下去了,同时内院火药点已经开始布置。”
江瑶镜:……
不愧是主仆,都对火药爱得深沉。
——
既然已经回了家,江瑶镜索性开始处理家事。
马上就要过节了,虽然过年要用的东西都大概采买完毕,但江瑶镜还是忍不住过一遍,毕竟今年不仅有外祖父,还有太子也在。
太子的口味,和自己祖父是截然不同的。
还要顾忌着南方年节时的习俗,外祖父也不能忽略了。
都是零零散散的小事,竟也从日暮忙到了深夜。
江团圆也陪到了现在,见终于忙完,服侍她洗漱的同时又询问,“姑娘,明儿是咱们去总督府还是把小主子们接回来?”
江团圆是主张把小主子们接回来的。
虽然那边有姜老太爷看顾,奶嬷嬷们也一直跟着,但到底不如家里方便。
“过几日吧。”
虽然今天这场报复显然是闹剧,但囚恶还在布置内院的火药和机关。
江瑶镜:“等囚统领布置好再接孩子们回来,总督府那边兵力充足。”
今天是闹剧,万一明日就上真格的呢?
江瑶镜不会拿孩子们的安全去赌这个万一。
她这样说,江团圆也有点怕,“那咱们明天早点回总督府,等家里防守完全了再回来。”
“不用怕。”
“今夜囚恶亲自带队值夜,侍卫们也将内院围得严严实实的,不会出事的。”
江瑶镜说着就坐到了床边,“我这边已经忙完了,你也别站着了,快回去睡觉吧,若是心里实在害怕,就喝一碗安神汤再睡。”
江团圆点头应了一声,又按照惯例检查了门窗,又留了一盏小夜灯在床前,确定江瑶镜没有其他吩咐后,才无声退了出去。
江团圆离开后,江瑶镜打了一个秀气的哈切,也直接上床睡觉。
只意识朦胧之际,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一个机灵骤然清醒,坐起身子撂开床帐看向外面。
没有惊呼,没有大喊。
因为她有预感,不可能是贼人,只能是……
果然。
下一刻岑扶光的身影就出现了。
“还没睡?”
看到江瑶镜勾着床帐正看着这边,岑扶光挑了挑眉,又加快速度几步就跨了过去,坐在床边只问她,“是不是下午的事吓到你了?”
“没有。”
“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江瑶镜伸手去解他身上的披风,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满是冰冷风霜之感,眉头紧蹙,“你该清楚,我根本就没有直面碰上,何必忙忙回来?”
岑扶光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我担心你害怕,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而且,我也想跟你说说话。”
他半垂着眼帘,神情有些莫名,像是感伤又像是想要嗤笑,总之有些诡异,江瑶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老三被圈禁了。”
江瑶镜呼吸一顿,再问,“什么理由?”
岑扶光:“不孝不悌。”
不孝不悌?
孝顺二字过于重要,但凡有官员被人告发不孝,一旦查实,不仅官位保不住,还会被判流放,皇上用这四个字来斥三皇子,是直接断了他的青云路。
除非皇上将来只剩三皇子一个儿子,不然他绝无可能登上宝座了。
江瑶镜自然是开心的,毕竟她和三皇子没有情分,只有仇恨。
但到底是他的弟弟……
而且,他的情绪也很复杂吧?
快意有,惆怅也有。
江瑶镜收手抚上-他的脸颊,微微用力,他抬起眼皮直直看过来,江瑶镜偏头,浅浅一笑,“皇上是个慈父,不是么?”
“他算哪门子的慈父……”
“如果他把不孝不悌换成结党营私朋比为奸,那才是真的没给三皇子留退路。”
是,不孝是大罪。
但他是皇子,只是失了恩宠而已。
若只是被说不孝,只是断了青云路而已,以后还能出来,还可以锦衣玉食,若换上江瑶镜口里那两个成语还下了明旨的话,就算元丰帝在世时就一直圈着他不做其他惩罚,新帝也一定会加惩的,哪怕他一直被圈禁什么都没做,也依然会被拿出来杀鸡儆猴。
岑扶光今天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就有些乱,不知该喜还是悲,又有物伤其类的感慨,可这些心思不能和大哥说,因为老三哪怕被圈禁,他也是健康的,大哥却早就……
此刻被江瑶镜的话语点醒,才惊觉父皇其实留了情。
不想承认自己没想到这一点,只哼哼两声,满脸嫌弃道:“他从来都是如此,永远都做不到真正狠下心来。”
皇上若是真正狠下心来,你此刻怕是要哭出来了。
江瑶镜没有戳破他的伪装,只捏了捏他的脸,又说起一事。
“皇上大概要让你和太子回京了。”
“要回么?”
虽然是用不孝不悌圈禁了三皇子,但这个事件出现得太巧合,岑扶光又没说京中发生了其他大事,那,大概就是跟他们两先前困在墓地里生死不知的事情有关。
都能惩治三皇子了,应该不会再继续做逃避状对他们两兄弟不闻不问了,很大可能要召他两回京了。
“不回。”
岑扶光回答得毫不犹豫。
第170章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死亡,我也不觉得晦气
“不回?”
江瑶镜有些愕然, “你要抗旨啊?”
是,他曾经顶撞过皇上很多次,但都是私下里, 而且,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过错, 父子两也不会有什么隔夜仇。
但抗旨就不一样了。
金口玉言,皇命不可违。
大印一盖,论得就不是父子关系而是君臣了。
“对啊。”
“抗旨。”
岑扶光煞有其事点头,又笑着凑近, 问她,“怕不怕?”
“怕。”
江瑶镜一本正经点头, “这谁能不怕呢?”
她也跟着凑近,眼波笑意流转,轻轻浅浅的语调却满是怅然, “我自是舍不得你的, 只是我也干涉不了你的决定。”
“只盼着你抗旨之前, 给我一封放妻书可好?”
岑扶光爱极了她的眼睛。
本该温润轻巧的杏眸,初见却是清冷天上月, 冷得叫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恐亵渎了月华的纯粹, 那时的自己总觉得,这双眼睛, 喜也好, 嗔也罢, 总得填了情绪进去才行, 哪怕是生气都好过看似淡然实则淡漠。
那样的她几乎无懈可击,因为你不知如何撬开她的心防。
近乎两年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成果, 不止巧笑嫣然,还会故意演戏打趣自己了。
岑扶光看着她烟波氤氲的眸子,眉梢一挑,“放妻书?”
江瑶镜眼巴巴点头。
一声轻笑之后伸手挟制着她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明明白*7.7.z.l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什么放妻合离书,本王的人生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你的位置我早就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
江瑶镜一时间还真没想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岑扶光低头啄了一下她粉嫩的唇瓣。
“生同衾死同穴。”
你只能睡在我的身旁,无论生死。
江瑶镜眨了眨眼。
“不是哦。”
“就算咱两大婚,以后也没办法合葬的。”
岑扶光愣住了,“为什么不行?”
江瑶镜挺直背脊,振振有词,“谁能决定生死?若你去在我的前头,我是不会开馆打扰你安眠的。”
“若我去在你前头,你想开馆我自然也拿你没法子。”
“所以你要打扰我的安眠?”
“还是说,你现在就打算好了,你走的时候把我也带上?”
岑扶光:……
好刁钻的角度。
这两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不是,你这妮子,你一点浪漫都不懂是不是?”
“啊?”
生同衾死同穴,多美好的六个字,多少相爱夫妻的共同盼望,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打扰她安眠的动机了?
岑扶光拧巴着一张俊脸,两只手齐上,把江瑶镜的脸当面团一阵揉搓。
“谁说我不懂浪漫?”
江瑶镜一把推开岑扶光作乱的手,翻身下床。
“你做什么去?”
“等着,马上回来。”
江瑶镜披着衣裳去了外间,很快抱着一个黑金锦盒噔噔小跑着回来了。
把盒子放在岑扶光腿上,下巴一点,“自己看,看完就知道谁不懂浪漫了。”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惊喜?
说实话,虽然两人一起在一起许久,但岑扶光还真没收到过江瑶镜给的什么东西。
从前在杭州时随手买的那些小玩意不算,唯一算得上用心的,就是她亲手打的那串香珠手串了,而且那手串也是为了让自己帮江鏖把太监顶回去才出现的。
根本就不能代表情人之间互赠礼物的情谊。
这次居然有了?
岑扶光仰头怔怔看着江瑶镜,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打开。
“快点。”
“你会喜欢的。”
“看完就知道我很懂浪漫的!”
叉腰站在床边的江瑶镜还在计较前面的问题。
岑扶光抿了抿唇,低头,手指凌空一顿,又迅速打开锦盒盖子。
烛光晕黄,但仍不掩宝器光华,一盒子的玉佩,都是用的最上等的玉料,即使在朦胧烛光里,依旧熠熠生辉。
以岑扶光的家底来看,再如何上等的玉佩他都不会惊讶。
他在意的,是这些玉佩的图案。
每一个都不一样,每一个都很眼熟。
因为每天都会见。
他伸手拿起一块墨色玉佩在掌心细细观摩,上绘的重剑图案之上月挂点点,是曾经自己使用过一段时间配剑,虽如今爱上了软刃,但从未放弃过重剑,每日晨起时的练武都有它。
如今不是晨时,也不在练武场。
它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还是由,小月亮送到自己手上来的。
“我也有!”
江瑶镜不知何时又抱了一个小盒子过来,蹬掉鞋子盘腿坐在床上,伸头看了一眼他此刻手里玉佩的图样,在小盒子里翻啊翻,很快就找出了一枝重剑模样的长簪出来,墨翡洒金,恰似月挂蔟簇。
“看。”
她把簪子放在手里又把手伸过去和岑扶光的手一侧放着。
“配套的。”
岑扶光看着她的手心,又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大盒子,再探头去看她的小盒子。
两盒是对称的,一眼看过去,所有玉佩和簪子,都是配套的。
玉佩上是什么图案的武器,她就有什么样的簪子。
他就这么来回看,江瑶镜还没放弃先前的问题。
“我比你会浪漫多了。”
“人死万事消,死后如灯灭,谁也不知道死后是怎样的世界,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
江瑶镜收回手把簪子放回了锦盒,“而且才二十出头,居然就想到死后的事情了,你也不嫌晦气……”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亡,我也并不觉得晦气。”
这话把江瑶镜说得一楞,岑扶光却不再多言,也把玉佩放回了锦盒,盖上盖子,又伸手把江瑶镜手里的小盒子也拿了过来,两盒相叠,起身,视线环顾了里间一圈,最后把两个盒子都妥帖放在了梳妆台那边。
还往里推了又推,生怕它们被人蹭落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才回身往床边走去。
看着依旧盘腿坐在床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月亮。
展颜一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几步就跨过了过去,伸手一捞,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了起来。
言笑晏晏,轻声细语的邀请。
“大齐最会玩浪漫的江姑娘,可否赏脸,让我伺候你沐浴?”
还不知道谁伺候谁呢?
坐在他手臂之上的江瑶镜俏脸一红,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下颚一扬,矜持点头。
“准了。”
岑扶光爱极了她此刻这极为罕见的傲娇模样。
甚至都来不及去浴池,半道就给她换了姿势,手动把她的两条玉腿盘上了自己的腰,身体贴合的同时,彼此都已炙热的唇瓣也贴合在了一起。
——
江团圆早起后,还没进屋就知道王爷昨夜回来了。
她也不觉意外,昨天的事闹得这么大,虽然姑娘没受伤,但以王爷在意姑娘那架势,他肯定是要回来瞧一瞧的。
就是看到廊下站着的见善时明显一愣。
“还没起来?”
见善摇头。
江团圆也在门外站着,低声再问,“王爷前面在营地累狠了?”
按照往常的作息,这会子王爷已经出现在练武场了。
是,她自然是知道夫妻小别重逢自然要酣战一番的,晚起也是常态,但家里这位王爷实在不一般,以前姑娘起不来身的时候,这人依旧精神奕奕,晨起的练武风吹雨打都没停过。
所以今天才觉得奇怪。
见善也觉得奇怪呢,但主子们的……事实在不好讨论,只低声回,“等着吧,反正再过一会就到夫人日常起身的时间了。”
江团圆点头,也不再多话,就在门外安静等着。
又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听到了摇铃声,江团圆领着一众端着洗漱用品的小丫鬟和婆子进了正房。
刚进去就看到了从里面出来的两位主子。
头发还没梳,但衣裳已经穿戴好。
同色的纱氅暗纹墨金,一看就知是夫妻,江团圆并不觉异样,就连不怎么进房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不在意了,夫人和王爷,经常如此穿戴。
但江团圆眼尖的看到了岑扶光腰间佩着的玉佩。
那上面的图案,格外的眼熟呢。
江团圆伺候江瑶镜洗漱,完事后去了梳妆台,江瑶镜自己动手护肤,江团圆都不用询问她,直接从匣子里寻了和玉佩同样图案的簪子出来。
也不吭声,就拿着簪子在江瑶镜眼里一晃,朝着镜子里的她不停挑眉,笑得很是猥琐。
被打趣太多次了,江瑶镜已经面不改色了。
看了镜中的她一眼,直接垂眸继续淡定护肤。
江团圆瘪瘪嘴,不再作怪,安静给她梳头。
主仆两的无声交流,都被岑扶光如数收入了眼底,他心里美得狠,又在心里暗骂见善。
人家小丫头都比他有颜色。
刚一进门就发生了本王今天的玉佩格外出彩,不用商量就知道怎么打扮小月亮。
见善呢?
平时尖得很,结果刚才在他面前晃了几圈他都看出任何端倪!
莫名其妙被瞪了好几回一脑门雾水的见善:?
王爷今天奇怪得很,抽抽了吧他!
*
收拾完后,两人一起去用早膳。
吃饭的功夫江瑶镜问他,“你待会儿要去做什么,是呆在这边,还是回驻地那边?”
“就在家里待着。”
“都要过年了,那边留着别人收尾吧,本王要休息了。”
岑扶光想着昨天的那群人,虽然他们的报复来得很水分,明显只是场面活,但为防万一,“我一会儿去审审昨天那几个活口。”
“好。”
江瑶镜点头,又叹了一声。
“怎么叹气?”
“好讨厌过年。”江瑶镜木着一张脸,“自从管家后,过年都是我最烦的时候,只有小孩子才会盼着过年。”
虽然岑扶光没有经历过主母过年有多忙碌,但皇家那些繁杂的过年程序,他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想了想,“没事,今年有大哥,你不用忙,我去找他。”
“太子?”
江瑶镜手中筷子一停,“可他的身体?”
“这事对大哥来说根本就不算忙碌,本能就足以。”
岑扶光笑着道:“大哥可太擅长调度管理了,他天天养着也不行,还是稍微活动一番。”
“放心,这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累。”
见他说得笃定,江瑶镜想了想也同意了,既然不用管过年的事情,江瑶镜用过早膳,陪着岑扶光闲聊了一会儿,就去总督府接两个孩子了。
又过两日,太子和祖父也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两兄弟怎么聊的,反正过年诸事都被太子接过去了,江瑶镜看一眼岑扶光,又看一眼岑扶光。
岑扶光一脸淡定,“看什么?”
江瑶镜:“……你耳朵好红。”
还只是红单边耳朵,明显不是风吹,而是被人掐的。
至于是谁?
除了刚把所有事情接过去的太子爷,不做他想了。
“还笑!”
“我都是为了谁?”
既然小月亮都看出来了,能屈能伸能笑能哭的岑扶光马上就顺杆往上爬,“你看看我这耳朵,你要怎么回报我?”
“啵~”
江瑶镜直接垫脚给了他一个亲亲。
亲完就转身跑了。
岑扶光伸手摸了摸自己刚被袭击却一触即离的唇,长腿一迈就追了上去。
只一个亲亲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