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我有一个朋友。
是事情向深渊走去的两个主要因素,亦是我看到散兵和博士同是执行官的起始。
我原本死亡就会退出副本,不会有看到这些的机会,只能等醒来后再去查阅稻妻相关的历史。
但是,此前,我扔的骰子里,有一个「我能够看到所有的非主动骰子出目吗?」
系统说可以,命运说了可以。
于是我看到了我死后命运的流淌:
我的死亡并非意外,亦不是有什么事物的干扰,我是正常的死亡,肉/体上铭刻的死因里,无外力因素。
博士检查了很多次,排除了一个个因素,最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他喃喃自语:“正常死亡,这怎么可能?还是我的知识没掌握透彻?”
被愚人众戒严的研究场地,和在崩溃中连一丝迟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博士试图带走我遗体的举动而卷入争斗的、现在处于昏迷状态的散兵。
神造物终究不是神明,能够持之以恒的追踪一个怪物,还不跟丢,是因为这个怪物想到神造物是他朋友承认的丈夫。
“那就一同带走吧,也算是一件遗物。”
他轻描淡写的决定了神造物接下来的命运,顺便也决定了稻妻接下来的命运。
在科学领域遨游的怪物,安静跟一个尸体和一个被卸掉运转核心失去动力的人偶待在一起。
房间洁净无尘,是死后的国度,写满了文字和符号的纸张算作对亡者的祭奠,其中包括亡者遗留的家书。
他做不到让亡者复生,无法将“正常死亡”变作“非正常死亡”,但对于稻妻,他能做的有许多。
在数学和科研领域,都有一种笨方法,名为穷举法。
既然一个生而不老的人可以在一个白日永不醒来,突然中止前一日尚且生动的生命,那么,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也可以作为穷举的因素,用来探寻我的死因。
说到底,他本能的怀疑着一切事物,怀疑我呈给他的死,怀疑不曾排除的因素。
他的结论没问题,那一定是他穷举的范围不够大。
但这里是稻妻,这里有我的家信,信里有我归乡的条件,他出门透气,看到压抑的天色,看到天边隐隐泛起的雷光的紫。
“神明的愤怒,不过如此。”
还是一种阻碍。
风雨欲来的气味会让他需要分出一些精力处理些琐事,那么在这之前,暂且将不能归乡的我的遗体和我留下的遗物先带回至冬。
他就这么做了,正如他接下来将对稻妻做的那样,分出轻重缓急,然后条理分明的去做了。
制造足够多的矛盾,拖住所有人的脚步,然后,他弯腰捡起工匠的巅峰之作,这确实是把好刀,但也确实是凡物。
连做衣冠冢都不够资格。
然后,便将这些零碎的遗物,寄回去,寄回去,让那个遭受了一次磨损的雷神受些刺激。
他毕竟不能直接对朋友的家人出手,只能希望能见到一个神明的陨落。
他是趁乱离开的稻妻,回去的至冬,
再次回到稻妻时,身边没有动摇他注意力的东西,也没有人偶的阻碍。
当然,在绯樱树下的稻妻商人,自然也清楚,他寄回去的东西没有达到预期,反而让那位鸣神从磨损中撑了过来。
失去太多,所以只能怀抱着永恒的梦呓,试图等到一切都能够回来的时刻,这就是神明的选择?
还是,她认为亡者已然不能回归,她便需要留住这样的稻妻,留住能留住的一切?
多么可笑的想法,商人叹息,神明果真爱人。
他心平气和的、平等的对除开踏鞴砂之外的所有区域推进了计划,一个可以让我可以尽快归乡的办法。
——除开踏鞴砂没有别的理由,我治理好了它,根绝了其源泉。他不会颠覆朋友的成果。
巧合的是,我的想法和他曾经对稻妻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实施起来非常顺手。
这对稻妻而言是个灾难。
非常大的灾难,一个怪物,一个疯子满怀善意的,将平缓推进需要几十年时间的政策,逐字逐句的研读,将几十年里会陆续引发的问题,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引爆。
——目的是让政策的推行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推行开来,让我能够葬在鸣神岛。
他极有分寸,也有耐心。
一边引爆人的矛盾,一边又放出魔神的灾祸,将两位能够给他造成麻烦的人拖得死死的,不能全心全意去找他的麻烦。
为此,他牺牲了六个切片,才构造出任他施为的环境。
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毕竟朋友在人的认知里应是一种贵重物品,也能算作一个人性的实验,针对他自身。
而根据他的实验结果,他对朋友的一切,似乎都抱有宽容的态度,是爱屋及乌?还是,因为没有朋友,所以觉得可贵?
一个有关人性的课题。
便是最自私的一位切片,都可以坦然回答:“所有。”
是吗?
他审视着自己,审视着自己的童年,审视着自己的每一个时间段,那些欠缺的、损耗的都变作了「友谊」的填充物。
是吗。
他凝望自己的胸腔,仿佛那里真的长出了一颗人心。
无关紧要的论证。
.
我注视着命运的河流,看着河流里博士对友谊的探寻,对稻妻政策的推进,他的切片成了其中的运转剂,一个一个填进去,却又极度克制。
他将稻妻的现状当做一场实验,一场对人性、对精度的把控的实验,好转一些就加灾难,灾难多了就运转一个程序。
在别人的国度,在神明目光所至之处,他如此平静,如此疯狂的,堆砌住自己对友谊的认知,铺出来一条,我根本不想要的归乡路。
死者不能说话,不能将手伸进命运的河流里,给他一巴掌。
我甚至不知道,我这一巴掌会不会让他以为,他找到了导致我死亡的因素,并取得了一些进展。
那么,我的遗体真的归乡了吗?
没有。
他只在鸣神岛上伪装成一个失去朋友因而分外憔悴的人,给我立了一个墓,而墓里面,空无一物。
这并非是他接不接受我的死的问题,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我因何死亡”。
“这项实验尚未得到结论,穷举的的范围一再扩大,我的技术却连最基础的你是何种生命,都无法得到结论。”
“人类之躯,如何跨越时间的纬度,抵达一种层次的永恒。”
“你会再度复现,是吗?”
“抱歉,在我得到这个答案前,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的灵魂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