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青筠是在柔软的狐皮大氅上醒来的。
她身躯被狐皮大氅裹住,山洞洞口则被树枝枝桠挡的严严实实,一丝寒风都不会漏进来,她起身,揉了揉眼睛,齐冷不见了?
他是走了,还是被抓了?
她顿时有些慌神,爬起来正欲出山洞时,忽见枝桠被人拨开,齐冷提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齐冷没料到迎面会碰上沈青筠,他怔了下,问:“醒了?”
沈青筠没答,只是直勾勾看着他,许是沈青筠眼神实在有些慌乱,齐冷迟疑了下,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扔下你走了,我是去找吃的了。”
他话一出,沈青筠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身上裹着的狐皮大氅,声音很轻:“我才不是以为你扔下我了呢。”
可她方才慌神的表现,分明就是。
沈青筠兀自强撑,但齐冷却瞬间明白,沈青筠根本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血薄情,她其实是一个很怕别人抛弃她的人。
这样的人,情感往往非常细腻,她们很难先付出感情,因为她们害怕付出全部的感情后,再被狠狠抛弃,那样的痛彻心骨,她们很难承受。
齐冷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心有些堵得慌,他于是将挡住洞口的枝桠全部挪开,日光瞬间透了进来,接着,他又打开手上提着的芭蕉叶,只见里面放着切好的生鱼脍,还有一堆红色的小樱桃。
鱼脍是刚抓起来的鲈鱼,齐冷用匕首削的,樱桃也是刚采的,还带着几滴露珠。
齐冷道:“饿了吧,吃点东西。”
沈青筠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的确饥肠辘辘,她“嗯”了声,然后拿了一个樱桃,塞入口中咀嚼起来。
齐冷见她只吃樱桃,以为她是吃不惯不加蘸料的鱼脍,他将鱼脍递给沈青筠:“这鱼脍虽然没有味道,但与樱桃一起吃,应该可以勉强下腹。”
沈青筠顿了顿,道:“我……不沾荤腥。”
齐冷这才想起,前世的时候,沈青筠好像是什么荤腥都不沾,他道:“抱歉,我忘了。”
他抿了抿唇,但是心中却始终有些疑惑挥之不去。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也没见你信佛,为何会不沾荤腥?”
沈青筠拿樱桃的手顿了下,她垂眸:“我不是因为信佛才不沾荤腥。”
“那是为何?”
沈青筠没有回答,只是忽说了句:“齐冷,这些话,你前世为何不问呢?”
齐冷微怔,他盯着鲜美白嫩的鱼脍,说道:“前世你说你不沾荤腥,我便信了,也没想过问。”
就算雪天他练兵回来后,沈青筠为他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他也没有问她,一个不沾荤腥的人,是如何会亲手做羊肉羹的?
即使他心中也有些小小的疑虑,但他当时认为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什么好问的。
可今生,他已经知晓了沈青筠并不是相府千金,反而是一个瘦马出身,她身上有太多疑团他想解开了,所以遇到机会,他总想问一问。
沈青筠拈起一块鱼脍,她闻了闻,虽然鱼脍闻起来有些腥,但吃起来定然鲜美细腻,她道:“如果你去了平江郡那些养瘦马的人家,你就能看到,瘦马基本都是不沾荤腥的。”
齐冷不由问:“为何?”
沈青筠放下鱼脍,笑道:“大齐以瘦为美,女子沾了荤腥,难免会丰腴,这样贵人会不喜欢。”
她是用一种十分轻松的语气说出来的,但是齐冷的心,却突然跟针扎了一样。
密密麻麻的疼。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简单的一句“不沾荤腥”的背后,到底藏了多少血和泪,这就是他前世认为不值一提的小事,而这种“小事”,到底还有多少?
他抿唇,哑声问道:“多久了?”
“多久?”沈青筠愣了下,等会意过来后,她道:“你是问,多久不沾荤腥了?六岁开始?还是十岁?我不太记得了。”
齐冷握着芭蕉叶包着的鱼脍:“如果我今日非要你吃呢?”
“那我便吃。”沈青筠道:“但回相府后,余下几日,只能喝清水了。”
齐冷咬牙,他忽将芭蕉叶和鱼脍狠狠砸在地上,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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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冷快步走到洞口附近的一处溪流边,深山溪水冰凉刺骨,齐冷将脸埋入溪水中,透彻的寒意稍微让他清醒了些。
他觉得自己就跟个瞎子一样,不,除了瞎子,他还是个聋子!
他娶的妻子,遭受过那么多非人的待遇,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以为她的宰相父亲对她很好,谁知道他连饭都不给她吃饱呢?
就为了让她保持纤细的体态,好去勾引男人?
浸入溪水中的窒息感渐渐让他痛苦,但都不及他此刻内心的痛苦,回想上一世,他沉溺在她营造出的温柔贤惠的假象中,可是那个假象,真的那么难以戳破吗?
光是“不沾荤腥”这个谎言,如果他多关心她一点,他就可以戳破,可他就是视若无睹。
他一边享受着她的柔情蜜意,享受着她的智计无双,享受着她身体带来的欢愉,一边却忽视她背后的不安和彷徨,仅用一条“她生性多愁善感”来说服自己。
到最后,他连她是真的不沾荤腥还是假的不沾荤腥都不知道,他还觉得自己对她很好?
他是太自信了,还是太愚蠢了?
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齐冷终于从水中起身,他望着溪水中拧眉的男人,忽狠狠一拳,砸到了水中。
水花瞬间溅了他一脸。
齐冷自嘲道:“齐冷,齐雪弓,你真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