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女子的声音细若蚊蚁,语调也含糊成一团,饶是许易水凑得这样近,也还是什么都听不清。
半眯着眼,许易水直接双手钳制在了苏拂苓的肩膀上,将人扶正:
“你刚刚说什么?”
偏偏苏拂苓没了动静,像是没骨头似得,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又意识模糊地软了下去。
“怎么了?”
祝玛走过来的时候,许易水还没收起凝重的表情。
缓了缓,许易水深吸一口气,摇头:“没事,说梦话。”
“行,”见她严肃得不行,祝玛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情况呢,“你记得把黄纸给她贴后背上。”
祝玛指了指床边的另一个土陶碗。
许易水:“嗯。”
这声音听着有些冷硬,祝玛看向紧张的许易水,出声安慰:“放心吧,命肯定是能保下来的。”
就是其他的就没办法保证了。
许易水思索了片刻:“那其他的呢?”
比如,傻了什么的。
她记得昨晚祝玛还说能烧傻的。
祝玛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虽然这许易水有些木头了,但看来还是挺关心这个新娶的娘子嘛。
只是她也不好说实话,那不是砸了她自己的招牌么。
想了想,祝玛将自己刚才翻的书拿了过来:“看。”
那是一本蓝皮的书,比脑袋还要大上几分,足足有四指的厚度,书页的四周卷起毛边显得有些破旧,但不难看出,有人经常翻阅着它。
就在此时祝玛翻开的页面左上角,有一株墨笔纤细勾画的草,和许易水之前跟小狗一起在山上挖回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麻黄。”
祝玛指着右边页面上的字给许易水念:“主中风,伤寒头疼,温疟,发表出汗,去邪热气,止咳逆上气,除寒热,破坚积聚。”
“发汗散寒,宣肺平喘。”
“专门治这种风寒引起的感冒,正好对症!”
许易水接过书仔细的看了看,还真是。
“你的小狗很厉害。”
大概是知道在夸它,一直安静躺在边上的狗子竖起了身体,欢快地摇晃起了尾巴。
“当然。”
提到狗,祝玛的脸上便涌现出了柔软和自豪,不由走到身边去摸它的脑袋。
“它们的祖先可是狼。”
“狼群在野外生病,总不可能自己等死。”
“大自然里,聪明的动物是会自己找药的。”
“这就叫,万物有灵。”
许易水也很喜欢狗,虽然那个梦里她杀了獒犬,但如果之后修了房子,条件允许的话,她也想养一只威风凛凛的獒犬。
“它叫什么名字?”
“小狗。”祝玛答道。
许易水:“我是问它的名字。”
“我知道,”祝玛抬头,“它的名字就叫小狗。”
许易水:“……”
不知道该说什么,许易水低下头。
目光在书页上扫过,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祝玛。”
“嗯?”祝玛还在撸狗狗,甚至两只手都揉了上去。
“虽发热恶寒,苟不头疼、身痛、拘急、脉不浮紧者,不可用也。”
许易水看着书下面的注解念到。
“虽可汗之症,亦当察病之重轻,人之虚实,不得多服。”
祝玛:“?”
许易水:“盖汗乃心之液,若不可汗而误汗,虽可汗而过汗,则心血为之动摇,或亡阳,或血溢而成坏症,可不兢兢致谨哉。”1
祝玛:“什么意思?”
“你问我?”许易水将书递还给她。
接过书看了又看,祝玛有些圆溜的脸皱成了一团,眉毛像是青虫似得拧在一起。
默了又默,站起身走到吊罐前,用筷子将锅里的麻黄夹出来一半。
“不可多用,那就少用点儿。”
许易水:“……”
“你果然不会医。”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祝玛道:
“其实我真的会医。”
女人将夹出来的麻黄倒在空余的簸箕上晾着,脸上多了些惆怅感,好似那些轻挑的玩笑都是假象。
“不过不是治身体上的病,而是治心病。”
“在我老家,管我这个叫,心理学。”
许易水听不懂,只知道祝玛大概是个骗子。
视线看向屋门外。
“下雨了。”
天光将亮的山色,朦胧地罩着一层雨幕,飘飘洒洒地淋了下来。
看来先前山里的不是晨露,而是雨雾。
“祝玛。”
“你能预知未来吗?”
许易水说的话好奇怪,祝玛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皱眉,出口便带上了些许攻击和试探的语调:
“我不会难道你会?”
她给自己安排的人设可是巫医,巫在前。
“我会。”
许易水道。
祝玛一惊:“你说什么?”
房檐开始滴下水来,许易水伸出手,接了一滴,春雨温润,不算太急切,但却充满生机。
人生是一条徐徐不急的河流。
要慢慢从长计议。
“你猜今天贺货娘会不会来?”
这都不用预言,祝玛道:“下雨天她怎么会来?”
许易水笑了:“那我猜她会来。”
“我们打个赌吧。”
“若是贺货娘没来,我今年进山找的草药都给你。”
“若是她来了……”许易水的视线落在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尾巴的毛茸茸身上,“小狗借我用一用怎么样?”
祝玛并不可信,但村里的人很相信祝玛。
刚才或许是她疑心听岔了,但这也确实提醒了许易水,苏拂苓的不可控性到底还是太大了。
她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左右这件事。
如果实在逼不得已,需要杀了苏拂苓,那么她也得尽可能为自己和村里其他牵扯其中的人,留一条后路。
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
“咔——哒——咔——哒——”
苏拂苓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咔哒咔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锯木头。
“醒了?”
是许易水的声音:“锅上煨了粥,要现在喝吗?”
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的脸上,带着浓烈的审视。
如果苏拂苓看得见,就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许易水对自己的敌意和怀疑。
但苏拂苓什么都看不见。
女子的脸上一片茫然懵懂,灰白的眼睛里还是灰败,看上去和先前没什么异常,不像是跟她一样做了那些离奇的梦的样子。
甚至比之前还呆了几分。
真傻了?
“唔……”苏拂苓挣扎着,想要用绵软的手将自己精疲力尽的身体支撑起来,“馒头…黄…茶……”
许易水放下锯子走进,伸手将脱力的人扶住:“你说什么?”
“馒头……”
听不清楚,许易水一边凑近,一边将人提溜着扶起来,靠在床头。
“不着急,你慢慢说。”
“馒头!”
苏拂苓很急:
“我的馒头落在了黄静思的茶馆里!还有斗笠!”
大概是折腾了一番,对于身体的控制终于苏醒了过来,声音意外地响。
苏拂苓:“……”
许易水:“……”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吓她一跳。
哦豁。
看来没烧傻,甚至还思路清晰。
“喝粥。”
许易水将竹碗递到苏拂苓手上。
“今天上午贺货娘过来,给你买了双鞋,就放在床下的左脚边,你可以穿。”
“衣服得再等等,扯了布,还没来得及做。”
成衣贵,农家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缝。
鞋?
衣服?
苏拂苓愣了愣。
许易水这是接受她了吗?
想到这,苏拂苓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热粥带着暖意,五感后知后觉地彻底回归,这才发现,身下似乎格外平整。
她似乎不是在柴火堆,也不是在那帘芦苇杆做的席子上。
被子,枕头,有些软的干稻草,竹席,木沿……
苏拂苓的手一一摸过,终于确定,自己这是在床上!
“你……”
她好像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昨晚烧得糊涂,思绪混乱断片,但仅有的那些记忆里,都是许易水在照顾她。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两个字:“谢谢。”
“咔——哒——咔——哒——”
那个规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是在锯木头吗?”
“嗯,”许易水左右手交换地拉动锯子,“把床板加宽一下。”
苏拂苓在喝粥,她饿得肚子都有点痛意了:“为什么要加宽?”
“你发烧了,还没好全。”
“祝玛说不能让你再睡在柴火堆了。”
“会加重病情。”
咔——哒——
锯木头的声音还在响,许易水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温热的白粥含在嘴里,发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苏拂苓的惊愕来得后知后觉:
“所以,我们以后……睡一张床吗?”
破旧的草棚里,锯木头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