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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靖康(大结局) (当作平……

    宣和七年初, 王昂携妻女回京后,寻了时?机,便迫不及待地去会郓王赵楷。

    俩人清酒对饮, 几近热泪盈眶。

    哭的是伐辽之战的溃败, 哭的是国家未卜的前途。

    "我错怪你了, 幸好, 你回来?了。" 赵楷醉意?微醺,似乎回到从前他们在一起论江山社稷、谈理想抱负, 那些个?毫无猜疑的日子,"叔兴兄,你实话告诉我, 你还知哪些,至关重要?之事??"

    王昂捺住心头的澎湃,凝眸看去:"殿下真的想听?"

    两三年未碰面,赵楷二十又五, 不再是曾经那位翩然于世的仙家少年, 他澄澈的眉眼被风霜郁色所染,含着一腔热血无可挥洒的悲切, 却也, 打磨出男儿顶天立地的坚毅。

    赵楷郑重点头:"都告诉我, 我信你。"

    王昂起身, 理正衣冠, 又以庄重的礼节朝赵楷作拜。

    "殿下, 诚如我们方才所诉, 此番伐辽战败,不仅向金人暴露了我们羸弱的战力,军纪不整, 多年所储军物亦被大量损耗,可谓祸根深种。请殿下想象,倘若金军快速南下,欲破京城……"

    说及此处,王昂声音颤动,眼眸不可自?控地湿润起来?:"倘若金军破城,汴梁百年锦绣,皆作灰飞烟灭,毁于一旦! 两军混战,尸山火海,生灵涂炭! 曾经安适的都人,饥荒时?会连一只老?鼠肉也争相抢购,最后,可怜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

    "以金人烧杀抢掠、洗劫一空的做法,必会夺走数千万两黄金白?银、无数布帛衣物、礼乐器皿、文物书画! 还会虏走京城的能工巧匠、年轻女子,乃至…… 皇亲国戚、嫔妃宫女、朝廷大臣…… 这将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泱泱大宋,文明尽毁! 战火遍及之处,皆是如此人间地狱!"

    王昂泪如雨下。

    当初,靖康之变,京城十万余人被金军虏去北国,不仅百姓遭殃,连皇亲国戚也无法幸免…… 男子为奴,金枝玉叶的皇女遭金人凌辱,还被驱入最下等的浣衣院,更是生不如死! 只求自?断性命!

    赵楷梦呓般说道:"就连父皇…… 还有我……?"

    王昂抬起朦胧的泪眼。

    是的。

    被金军虏走的,还有官家,太子……

    还有…… 面前这位龙章凤姿的郓王殿下……!

    天下殆哉,岌岌可危,今年年末,金人即将大军南下!

    "殿下,如今已是迫在眉睫," 王昂哽咽难语,"我们…… 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为此,臣,万死不辞!"

    重生前,中得金榜状元后,他仕途多舛,七年之久还仅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宣和六年十月,王昂奉命以祠部员外郎的身份接待金国使臣,因为文人骨气,且担着外交责任,王昂为朝廷稍加辩护,惹恼金使,官家不问缘由,将他以"行事?不谨"之罪撤职,以谢金人。宦海沉浮,却也让他逃过靖康之难。

    但,目睹国破家亡,山河碎裂,他亦承受着剜心切骨之痛!

    "殿下,还记得殿试之前,我们曾言,金榜是何许之物?"

    他身为状元郎,此生,千方百计地爬至朝堂巅峰,为的就是——

    王昂痛心疾首,一字一字地言道:"金榜是,大宋千秋,碧血丹心!"

    良久,郓王楷震惊得无言以对。

    王昂这番椎心泣血的哭诉,听起来?,虽是假设,但如今赵楷深信他的所言—— 王昂落狱时?,王楚嫣冒着性命的风险交给赵楷两份书件,记载了宣和四年、五年期间发生的要?事?: 时?间、地点、牵涉之人事?,以及给出的应对策略。只可惜,王昂被流放至儋州,对于那些本能挽救的,比如伐辽战役时?的几处重大失误,赵楷仅能静观其变,一一验证。

    其中,涉及两位投诚大宋的辽国将领: 一位是涿州守将、常胜军统帅郭药师; 还有一位辽平州守将张觉,携平、营、滦三州来?投。

    特别是张觉。这位官至辽兴军节度副使,曾是耶律大石的得力副手?,金军攻辽时?,张觉先是投降金军,后重归辽军,再又归降大宋,官家大喜,授其高官厚禄。

    "不久前,张觉的事?情惹出一个?偌大的节外生枝!" 郓王楷彷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血色,缓缓说道,"你曾在信里?劝告,不可接纳张觉,或者,接纳后坚决不杀。可是…… "

    王昂颌首,复道:"辽将张觉,几番易主?,金国对他尤为不悦,遂遣军攻打平州,张觉兵败逃至燕山府,官家迫于压力,让人将他斩杀。可由此,宋金愈加交恶……" 王昂顿了顿,一针见血地说道,"将来?,金人伐宋,就会以纳平州之叛张觉为理由!"

    赵楷又是一个?大惊,细思量后,沉痛叹道:\"自燕京战败后,据我所知,父皇万虑千愁,也曾几番召见赵良嗣、马扩等人,诚恳询问边疆之事。可是父皇他,也容易一时?冲动,不切实际,遇事?举棋不定,拖延观望。目前那些朝堂重臣,各个?聪颖过人,却彼此勾心斗角,玩弄权术,若要?依靠他们来治国救国,便是百无一用!"

    王昂十分认同,提醒赵楷:\"还有郭药师,亦是叛辽降宋,如今眼见张觉被杀,郭药师定将猜疑,假如金人也要?求我们砍下他的脑袋呢?他必不想步张觉之后尘。对于郭药师,也需防患未然!"

    因果错综复杂,但在王昂言来?,又是环环相扣,清晰在理。

    \"大错铸成……\" 赵楷一点点地收敛心神,问道:"事?已至此,大宋社稷还能救否?"

    "能!" 王昂斩钉截铁,少顷,话锋一转,"但,此前,还要?完成一件至大,至为艰难之事?!".

    #金军犯宋,徽宗退位 #

    宣和七年,金君完颜晟登基迄今两年,对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曾将燕云七州归还大宋之事?如鲠在喉,碍于辽国未平,完颜晟等候时?机。

    二月,辽天祚帝被俘,金国再无后顾之忧。

    十月,完颜晟下旨,果然以纳平州之叛军张觉为理由,举兵伐宋,浩荡南下!

    金军兵分两路,完颜宗翰统领六万西路军,出大同府,欲攻太原,为阻断西北宋军的援京之路;完颜宗望统领六万东路军,攻燕京。

    很快,金军长驱直入,夺城略地。西路军临至太原城下,宋将王禀领军死守,暂且挡住了金军。完颜宗望率领的东路军逼近燕京府,辽降将郭药师率军迎击。

    正如王昂预言,鏖战不久,郭药师反戈,成为金军的前锋。

    十二月,势不可挡的金军距京城仅余十天路程。

    满朝惊恐。

    徽宗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在群臣的劝说下,又作"罪己诏",然而为时?已晚,未能阻挡金军进?攻的步伐。

    郓王府内,王昂陪在赵楷身边,看他绘一副花鸟图。

    怪石嶙峋,雀鸟精致,却有一地的落花。

    "华美?之中透出的悲凉,凋零的沧桑,我似乎体会到了。可是,我宁愿不要?明白?这种体悟。" 郓王楷落下最后的笔墨,似在无形的风中卷起几片残花,继而缓缓搁笔。

    王昂全?然明白?,复道:"有回我们下棋,臣说,如若哪一天,殿下真的被命运推往浪尖…… 郓王殿下,时?候到了。"

    当初,王昂的一个?大目标,既是趋势于王黼等人,直到扶持郓王楷入住东宫,成为太子。然而去年十一月,太宰王黼被罢相。事?情说来?好笑,有天,王黼邀请官家去府里?,观摩堂柱子上神奇长出的灵芝,官家这才发现,王黼与梁师成的府邸仅一墙之隔,并?且俩人还在墙上开门,往来?密切。徽宗猜疑他俩结党营私,觉得受到蒙骗,彼时?,李邦彦趁机进?谏,罗列王黼的种种劣迹,王黼倒了,这一倒,让赵楷失去朝堂最大的支持。

    静默片刻,赵楷将眸光移向王昂,带着暴风雨前的异常的平静:"王叔兴,本王不会退却。"

    王昂嘱咐道:"之前我们筹谋了三种可能,无论哪个?,郓王殿下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们扪心无愧,所作一切皆是为了一个?目的。"

    赵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彼时?,宣和七年二十日。

    赵楷走上飞桥,所有皇子中,惟独他能够自?由出入宫闱,这座连接郓王府与宫内的悬空长廊是徽宗为他而建。

    福宁殿内。

    徽宗听闻赵楷前来?,旋即召他入内,倦容现出惊喜,朝他伸手?:"楷儿,你怎么来?了?快过来?。"

    不过几日未见,父皇躺在龙榻上,憔悴的容颜带着死气沉沉的病意?,赵楷的心一紧,疾步迈去,跪在龙榻前:"孩儿想父皇了。"

    徽宗默默打量这个?最疼爱的皇子—— 赵楷跪着时?也身姿高大,需要?仰头去看。蓦然,徽宗抬袖拂泪,哀声道:"一转眼,楷儿也是长大了,真正长大了。" 他抬手?让赵楷平身,坐到龙榻旁侧。

    自?从金军南下,徽宗日夜惊魂,痛苦万状,此时?极度想念往昔的美?好,便与赵楷絮叨,他们父子俩一同琴棋书画,促膝长谈的好光景。

    "可是,怎就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话锋一转,徽宗睁着悲切的泪目,"我没想到,金军真的临近开封府了…… 如今我是一筹莫展…… 我怕,倘若大宋江山真的毁于我手?中,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哪!"

    "近来?有些朝臣,对我软硬兼施,劝我退位……" 徽宗握住赵楷的双手?,想从儿子那里?得出个?缘由,"楷儿,你实话告诉我,我真的不是个?好皇帝么?"

    瞬间,赵楷双眸湿润:"父皇,自?古君臣相依,贤君良臣,国泰民安,我们大宋落到如今这般局面……" 赵楷欲言又止,抱住泪如雨下的父亲,"可是,在孩儿的心目中,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楷儿……!" 徽宗一声哀恸,越发心如刀割,"原本我想让太子任开封牧,暂且代我理政,可那些臣子硬是逼我传位太子,说如此才能招徕天下豪杰,收将士心,前来?勤王……"

    徽宗泣不成声,少顷,凑近赵楷耳畔:"楷儿,你跟着爹爹,我们尽快,一同离开京城。"

    赵楷湿润的眸子露出失望,低声问道:"父皇真的打算南逃?"

    "嘘。" 徽宗觑向四周,担心打草惊蛇,"我做不了主?了,既然他们拥护太子,这份重任,就让桓儿担去罢。"

    徽宗也知,那些大臣逼他退位,辅太子登基,是想借新君改变国家现状,重振人心。

    其中,李纲是重要?促使者: 今年七月,李纲受召回朝,任太常少卿。金军南下时?,他呈御戎五策,后还刺臂血书,力劝徽宗禅位。李纲自?来?拥护太子赵桓,认为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可守宗社。

    可是,太子他……

    郓王楷从龙榻旁抽身,跪地磕头:"儿臣仅有一个?请求,望父皇赐恩。" 赵楷无比郑重地望向父亲,"请父皇将皇位传给儿臣,儿臣必定全?心全?力,为父皇守住宗社,保全?大宋天下!"

    此前,王昂告诉过赵楷,十二月二十二日,徽宗经不住几位重臣的软磨硬施,泣泪召见蔡攸等人,最终决意?退位,当场由给事?中吴敏写成诏书。二十三日,徽宗召太子赵桓,宣布禅位,太子深知事?关重大,几番涕泣推辞,最后还是披上龙袍。那次,郓王赵楷也闻讯赶至,却被守殿的将士拦在门外,仅差了那么一步。

    这一回,赵楷提早三天行动。

    徽宗原本就想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赵楷,包括这个?皇位,但他没料到,此刻赵楷提出请求:"可是,你还非皇太子,不合祖宗之法……"

    赵楷应道:"江山若是不保,法有何用?! 请父皇速传太子,我要?与他当面对峙! 父皇可亲眼看看,以皇兄那般的性子,能否担起重责?"

    否则。

    彼时?皇城司的所有禁军在等赵楷一声令下,不过还未到最后一刻…….

    受到召见,太子赵桓火速来?到福宁殿。

    徽宗吃力地撑起身:"桓儿,我诏你前来?,是想与你商讨皇位之事?,若我打算传位于你?"

    "父皇?" 赵桓惊慌失措,旋即跪地,"儿臣不敢当,请父皇深思!"

    太子桓对大臣劝诫徽宗禅让之事?已有听闻,但真当事?情摆在面前…… 当了十年的憋屈太子,偏偏要?他在这千钧一发、进?退维艰之际,担下如此天大的责任?

    徽宗凝视道:"金军临近,危在旦夕,为了江山社稷,朕决定主?动退位,以便新帝可以名?正言顺地号召天下义?士,速来?勤王。"

    太子桓茫然若迷:"父皇,儿臣未有准备,尚缺经邦纬国之实践,如此关键时?刻,儿臣唯恐担当不起!"

    徽宗喟然长叹:"这个?皇帝,你究竟敢不敢当?"

    太子桓泣涕推辞:"父皇不可,儿臣不敢当! 不敢当!"

    彼时?,郓王楷从屏风后帘走出来?,与太子桓一同跪在徽宗面前。

    郓王楷:"父皇,儿臣愿意?担起重任! 请父皇将皇位赐予儿臣!"

    "你…… 赵楷……!" 太子桓一骨碌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来?看我的好戏,奚落我?"

    郓王楷掩饰忧伤的眸光,佯装淡漠地问道:"皇兄,这个?皇位,你扪心自?问,真的想要?么?"

    太子桓被他彻底激怒。

    从小?到大,这位三弟享尽父皇的所有宠爱,让父皇为他屡次破例: 皇子不兼师傅官,然而赵楷十五岁时?官拜太傅; 宗室不领职事?,但赵楷成为提举皇城司。

    难道,就连这个?皇位,父皇也是在探试?

    太子桓怒喝:"赵楷,我平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你!"

    郓王楷故意?挑衅:"皇兄厌恶我甚么?可敢在父皇面前说清楚?"

    太子桓瞥了一眼垂首沉默的徽宗,破天荒地鼓足勇气,指着赵楷言道:"你确实才华横溢,但也骄纵狂傲,穷奢极侈,你以为你得了皇位,定能做得比我好么?!"

    彼时?几位大臣闻讯赶来?。

    郓王楷走向守殿的侍卫,出其不意?地抽出侍卫的宝剑,指向太子桓:"皇兄,你敢不敢,今日,就在父皇,还有这些臣子面前,我们一决高低,以胜负博皇位?!"

    "可!" 太子桓也顺势从一位近身阻拦的禁卫那里?夺来?宝剑,与赵楷退到福宁殿的后方。

    在场的大臣与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阻止。

    "哎呀,使不得! 使不得啊!"

    "刀剑无眼! 太子殿下,郓王殿下! 快且住手?!"

    两位皇子同时?喝退他们。

    徽宗傻了眼,适才赵楷让他别插手?,静观且是,没料到儿子们动起刀剑来??徽宗一声呜呼,晕厥过去。

    彼时?,王昂也在,知道郓王楷要?走那步万不得已的险招。

    冬日微弱的阳光掠入殿内,照在王昂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两位皇子旋起的刀光剑影中。

    郓王楷的剑术胜于太子桓,然而太子桓过于愤怒,丝毫不甘下风,拼尽全?力抵挡并?做反击。

    咔 ——

    最终,太子桓的长剑划过郓王楷的手?臂,与此同时?,郓王楷击掉太子桓手?中的剑。

    落剑敲在冰冷的地面,清脆的余音萦绕于空旷的大殿。

    "皇兄,你觉得,谁赢了?"

    太子桓双眸充血,一番怒笑:"赵楷,你真以为,这个?皇位是我的梦寐以求?只不过,我生来?就是皇长子,倘若被人赶出东宫,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何等感受?你肯定从来?没有替我想过! 你已经拥有一切,可是还不够,还想要?我的太子之位!"

    "一直以来?,我赵桓活得谨小?慎微,你们喜好的富贵奢华,我没多享,你们在意?的美?人佳丽,我不执着 " 太子的脸庞逐渐露出沉重的悲恸。

    "你们以为我看不清么?! 之前京城洪灾,我也是被人推上城楼,设法退水,可笑,太可笑了! 受人摆布,够了,我真是受够了! 我不愿意?,这一辈子,仅当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太子桓倾泻心中的愤懑,这一瞬,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淋漓!

    他还要?说!

    "倘若,我接受皇位,守不住京城呢?" 太子桓凄楚地笑起来?,"是不是,我赵桓还会背负千古骂名??! 我一堂堂太子,竟然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抉择?! 我不要?,不要?再受你们的摆布!"

    郓王楷蓦然扬唇,似乎等到了该来?的结果,手?一松,宝剑滑落。

    "皇兄 我从未恨过你,反而,我曾经时?刻冀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一声皇兄极为悲切,郓王楷噙住泪水:"倘若,皇兄真心接纳皇位,我赵楷,我的这条命,属于你,属于大宋江山,我定当陪皇兄一同守护社稷,万死不辞!"

    太子桓万万没料到这个?忽如其来?的转变,逐渐冷静。

    郓王楷指向落在地面的长剑:"皇兄你愿不愿意?,从今往后,我们的剑,共同对着那些正在踏破我们国土的金人!".

    #新帝清肃,徽宗潜逃#

    宣和七年二十四日,赵桓继位,是为钦宗,御垂拱殿召见群臣。

    徽宗成为太上皇,被尊为教主?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

    改元靖康。

    良久以来?,佞臣当道,如今新主?就位,正是肃清朝堂的良机。太学生陈东率其徒上书,言辞愤切:"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六贼一词既出,朝堂大震。

    徽宗的退位,让围绕在其身旁的宠臣失去靠山,各个?人心惶惶。

    钦宗赵桓论功行赏,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 吴敏知枢密院事?; 王昂也被委于重任,提为尚书左丞。此番,赵桓没有报复郓王赵楷,而是摈弃私怨,让他继续掌管皇城司,同仇敌忾,共守京城。

    金军那边,郭药师的倒戈,幸好王昂早就知道,之前已分散他的兵力,途中除掉了他。

    还有京城西北处的牟驼冈,乃天驷监牧养之地,战马两万匹,还有众多草料,在王昂的策略下,这回总算没有落入金军手?中。

    不过,金军愈渐逼近。

    身为宰执的白?时?中、李邦彦惶恐不安,劝钦宗暂且避一避,甚至思量迁都之举。

    "陛下万万走不得!" 李纲全?心主?战,险些又要?刺臂血书,"大宋宗庙社稷、百万都民皆在京城,陛下怎能离开?! 当务之急,乃加固城防,厉兵秣马,等待勤王之师!"

    王昂鼎力支持,言道:"金人的西路军受阻在太原,现下,完颜宗望率东路军五六万人,渡过黄河,孤军深入,所携粮草不多。我们这边,城内六七万禁军,城外,种师道都统率十万西军正在火速赶来?,还有数万各路勤王之师,少之也有二十万! 届时?对金军内外夹攻,定能大胜!"

    "对,且要?打得他们丢盔弃甲,一蹶不振!" 李纲十分认同,与王昂相视一笑。

    张焘也在,成为李纲的副手?。

    国家昏乱,有忠臣。张焘一直记得王昂留给他的话。

    如今,忠良之臣不再孤掌难鸣。

    "我们诱敌深入,随后包抄金军,封其绝路!" 王昂指着地图,商量可行策略。

    李纲赞同:"还有,太原那边,已派遣就近的勤王军马速去支援,务必挡住金人的西路军。"

    "前年西夏向金称藩,留守边疆的宋军也需多加防范,以免西夏捉襟见肘,乘虚而入。"

    王昂所知的领先敌军好几步,足以运筹帷幄。

    重生后,对于靖康战事?的重要?失误,王昂每时?每刻都在沉谋研虑,推演过无数次。长路漫漫,仕途险阻,他有过失算,险些丢掉性命,但从未失去希望。

    终于,最为关键的时?刻来?临!

    曾经,第一次京城保卫战,金军没能攻破城门,然而大宋朝廷懦弱,与金割地求和。绝不可!

    主?战派李纲后来?被主?和派贬黜出京。绝不可!

    出尔反尔的金军必将卷土重来?!

    第二次京城保卫战时?,那位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的孙博,竟会天真地相信一位道士的胡言乱语,招募八字符合六甲之人,让那些七千"神兵天将"出击金兵,当日,京城被攻陷!

    更可悲的是,钦宗受迫,屡屡忍辱前去金营商谈。万万不可!

    每次和议,金人索要?的金帛,竭尽天下之财; 索要?的割地,皆是国之屏障。

    可最终呢……?

    还是国破家亡!

    对于王昂和李纲这些主?战派的言辞,李邦彦等人不断质疑,急得团团转:"万一抵挡不住?为了陛下的安危,还是请陛下暂且……"

    "住口!" 钦宗赵桓喝断话,眸光扫向四周臣子。

    "朕心意?已决,誓死守城,谁若再敢说逃,斩!"

    今上像似完全?变了个?人,从那位优柔寡断、谨小?慎微的太子,变得果断坚毅。

    一个?真正的帝王。

    赵桓握住佩在腰间的宝剑:"朕绝不向金人割地议和! 朕要?的是,打到他们主?动求和!"

    郓王楷眸光流转,看向钦宗:"陛下,臣等必生死相随!"

    终于。

    王昂欣然微笑。

    现下,还有一桩十分要?紧之事?!.

    有一位最想逃离京城。

    太上皇徽宗准备去亳州太清宫烧香,选了个?适合出行的黄道吉日,正月初四。

    不过初三,徽宗就迫不及待地携着皇后妃嫔等人离开皇宫,打算夜出通津门乘舟而行,因为过于仓促,随行的大臣仅有蔡攸及内侍数位。

    月黑风高,徽宗乘坐肩舆,扶额苦思,毫州不够远,最好去到更远的江南,越远越好!

    忽而,猛地一个?刹住,徽宗的头撞在车梁上,痛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太上皇要?去哪里??"

    耳畔传来?宝贝儿子的声音,徽宗忙掀开帘子,果然是郓王楷,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

    赵楷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肩舆前。彼时?徽宗即忐忑又惊喜,将手?伸向车外:"楷儿,还来?得及,快随爹爹离开京城!"

    赵楷朝身后的将士号令:"皇城司禁军听命,速速将太上皇请回龙德宫。"

    "欸??" 徽宗大惊,"楷儿你是怎么了?竟要?阻拦我?" 眼见禁军逼近,徽宗怒喝,"朕命你们退下! 朕要?做甚么,谁敢阻拦?!"

    他一口一声的朕,蓦然,想起自?己已经禅位。

    "楷儿,你放爹爹走罢,爹爹只是去毫州烧香,不久就会回京。" 徽宗泪眼模糊地看向赵楷。

    赵楷早已从王昂那里?知道,太上皇逃跑后,童贯与高俅也会追随而去,以护驾为理由,带走部分城内禁军。最麻烦的是,徽宗逃往江南,在远离京城的镇江驻足,因为过惯了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遂命当地官吏建造行宫,大耗人力财力,还如皇帝般继续发号施令,截留本该从江南运去京城的兵马粮草,给陷于水深火热的京城带来?牵制。

    徽宗见赵楷不答话,欲博得他的同情:"我在京城一日,就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楷儿,爹爹自?来?最疼你,你就放爹爹离开罢……"

    赵楷的心被狠狠地揪痛,却只能冷面道:"若无陛下命令,莫让太上皇再从龙德宫走出半步!".

    #最终时?刻#

    寒冬腊月。

    民间早已乱作一团。在听闻金军渡过黄河时?,每日都有百姓逃离京城,大多逃往南方,东南方。王家邸店的家丁们也是走了一大半,蓉姨涕泪辞别,带着一家老?小?投奔杭州亲戚。

    清晨五更,府内静得出奇,屋外的朔风吹来?些动静,枝桠婆娑,被红烛映在窗前像似一副流动的水墨画影。

    屋内沉香氤氲,王楚嫣正替王昂梳发,至少一百下,这是她自?儋州起,每日清晨少不得的仪式。

    "叔兴,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们去州桥夜市游玩可好?我挺想念那儿的当街水饭、獾儿野狐肉," 王楚嫣挽唇,"咱们京城美?食如云,我要?重新都尝一遍。"

    "好。" 王昂抬头,看着王楚嫣莞尔的笑颜,亦是唇角微扬,"等打完仗,我们也再回头重温,州桥明月、梁园雪霁、繁台春色、金池夜雨,所有的汴梁美?景。"

    "嗯,若儿一定很开心,自?从回京,我们还没怎么带她出去玩耍。"

    王楚嫣替夫君盘好发髻,接着为他穿上铠甲,看惯了王昂文官的袍服,第一次见他戎装打扮,透出一股别样?的俊朗与刚毅,王楚嫣有些恍惚。

    明日,金军就会兵临城下,发起攻势!

    夫君要?登上城楼,与李纲,郓王他们携手?主?战。

    彼时?是战前的离别,王楚嫣恋恋不舍地打量王昂,欲言又止。

    蓦然,王昂俯身,吻上她的唇。

    王楚嫣缓缓阖目,心宛如,新婚燕尔般的激跳,却是很疼的那种。

    良久,她睁开秋水荡漾的眼眸,朝他绽放最美?的笑容:"叔兴,我们等你回来?。"

    "好,照顾好你自?己,还有若儿。" 王昂的双眸浮出淡淡的水雾,倘若停留太久,一直压抑的心痛会促使他的泪水滑落。

    他拔足转身,走出屋外,在离得足够远时?,蓦然回首。

    —— 那里?,就是这盏温暖的光,一直照亮着他回家的路。

    王楚嫣倚在窗前,守候到望不见人影,远处响起纷沓而去的马蹄声,这一刻,她搂着战栗的身子,泪水夺眶而出。

    哭完后,她坚强地打起精神,亲手?收拾屋前屋后,家丁想走的都走了,倒也落得个?清净。

    拂晓过后,她瞥见天色,似要?下雪了,忽地想起王昂未披氅衣,忙寻来?那件几年前做的新氅衣—— 里?面有她特意?绣的,与之前的旧氅一模一样?的心型补丁,可惜夫君一直未穿过。

    王楚嫣披上白?貉袖,先是去到邸店那儿给父母请安,顺道让小?兰若与穆清一块儿玩耍。俩小?娃见面就亲热得紧,抱在一起,你啃我,我啃你的。

    得知战事?来?时?,王员外捶胸顿足地哭闹好一阵,现下似乎想开了,守着空荡荡的邸店,没事?就阖目养神。

    王员外从躺椅坐起,看了一会儿玩闹的小?宝贝们,继而凑向王楚嫣的耳畔,神秘兮兮地说道:"女儿呀,爹爹将金银宝物都藏起来?了,就在你亲娘种的那棵紫薇树下,万一有何不测……"

    "呸呸呸," 王楚嫣瞥了他一眼,继而笑道,"不过啊,爹爹没有变,我就放心了!"

    满面愁容的张巧金也打趣道:"你爹还让人挖了个?地下的藏身之处,并?备足干粮,好让我们躲进?去。"

    这一家人都忒固执。不仅王楚嫣执意?留在京城,还有王员外,舍不得离开祖传三代的邸店,张巧金只好留着陪他。他们王家将所有性命都压上了。

    王楚嫣同父母聊完后,经过邸店,与还在的几位家丁照面问候。

    徐管事?依旧坚守前庭,抡着那把旧得快掉完毛的拂尘清理台面。

    "王娘子这是去哪儿?"

    "给我夫君送衣裳。"

    徐管事?思及往昔,笑道:"想当年,你也是为他送衣,估计今儿天也快下雪了。"

    "是喏。"

    "王娘子,路上小?心!" 丁苏嘱咐道。小?门童长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早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死活不愿离去。

    "放心,苏儿也是。"

    王楚嫣走出邸店,纷扰慌乱的街景扑面而来?。

    彼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见到王昂沉浸于繁华的街景,为何他会挽唇微笑。

    因为那时?的人间烟火,分外安逸璀璨。

    "阿嫣——" 孙若熙与赵浅真恰巧在街对面,朝她招手?。

    王楚嫣欣然前往,与姐妹们驻足于街角。那里?,一位老?者正在自?得其乐地说书,甭管身旁经过多少惶恐不安的路人。

    "自?从太上皇禅位太子,太子登基,整顿军马,团结军民,所有天下义?士、勤王之师正在赶往京城! 金人虽铁骑彪悍,可侵犯我们大宋国土,便是有来?无回!"

    "众位可知,这几日,官家穿甲戴盔,冒着风雨巡视城楼,鼓舞士气,并?雪中送炭、送衣,还将御膳房的食物赏给将士们吃。有这么一位好官家,我们怕甚?!"

    "宣和改号靖康,这两字寓意?甚好,''靖''乃诗经的日靖四方,''康''是尚书的永康兆民。不久,我们大宋天下,必将国泰民安!"

    说书人正是尹常卖。

    王楚嫣她们与尹先生点头问候,随他呼道,国泰民安——

    姑娘们清脆的声音响在虚空,彼时?,琼羽般晶莹轻盈的雪花渐渐飘落。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孙若熙挽出一丝乐观的笑意?,"今早是最后一次能出城,我赶去虹桥那边再取些米来?,往后能分配给大家。官家做的好,严禁囤积高卖私粮,违者斩。" 孙姑娘转过火红的身影,没走几步,忽又回头,挥手?道,"姐姐们,都小?心些,咱们回头见!"

    "好嘞!"

    少顷,赵浅真送王楚嫣踏上马车:"阿嫣,我去北面的酸枣门,照料那儿的将士。" 赵家这双同胞兄妹,赵卿成作为西军的随行医师,正在赶赴城外的战场; 赵浅真亦是尽医师所能,照料城内的将士。

    "浅真," 王楚嫣欲言又止,努力朝她递去温暖的笑容,"回头见!"

    姐妹们辞别,各归各位。

    王楚嫣去到西水门城楼。

    城楼下方,一群戎装待发的兵卒路经。

    "阿嫣。"

    前行的队伍中有一位缓下步伐。

    听声音略微熟悉,王楚嫣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这位硬朗的胡子拉碴的男子,不免吃惊:"刘彦?"

    刘彦带着一丝愧疚的神色,微微笑道:"许久不见。"

    "你参军了?" 王楚嫣怎么也没想到,刘彦放下富贵,本可以同许多人那般逃离京城,却选择留下来?,参入军队。

    刘彦没有答话,眸光真诚地看着她,只道:"曾经,对不起。"

    王楚嫣沉默片刻,向他报以微笑:"都过去了。"

    刘彦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队伍,不好逗留:"能不能麻烦你一事??"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只金手?镯,"这个?,是我与雅南成亲时?,送给她的金镯子,往后哪天,你替我交还给她好么?再次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还有怜怜……"

    王楚嫣接过刘彦递来?的镯子,再抬眸时?,刘彦已经大步跑开。

    "刘公子——" 王楚嫣唤道。

    刘彦转身看来?。

    "去年我去岭南时?,见过雅南,她已经原谅了。" 王楚嫣顿了顿,替郑雅南向刘彦嘱咐道,"刘公子,保重——!"

    王楚嫣瞧见刘彦挥手?的身影,在回风流雪中愈渐模糊,还有那群毅然走向战场的将士们.

    西城楼就在眼前,王楚嫣请守卫上去传报。

    在她看不见的屋内,王昂正与官家、李纲他们梳理最后的部署。

    京城所有城门已经加固,特别是金军会最先进?攻的西面与北面。宋军的弓箭手?,炮兵,铁甲骑兵等皆是严正以待。

    郓王楷推门而入,带来?呼啸的风雪。

    "太上皇怎么样?了?" 钦宗关切问道。

    "还好。" 郓王楷点到为止。他刚去看了徽宗。

    因为南逃受阻,徽宗赵佶变得神智恍惚,只有在写字绘画时?,能够让他忘却恐惧,欢喜自?得。适才,赵佶在龙德宫内绘完三五只仙鹤,最后以生漆点睛,栩栩如生。他身穿道袍,披头散发,像孩子般拍手?欢笑,让内侍梁师成打开殿门,放走仙鹤。望着凌空飞旋的仙鹤,赵佶高呼:"飞吧,飞吧,朕还你们自?由! 飞吧! 别再回来?了!"

    显然,太上皇疯了。

    郓王楷忍住剧烈的心痛,与钦宗他们当面确认最后事?项。

    少顷,童贯也来?报:"陛下,胜捷军已经做好准备,定会死守西面城楼。"

    曾经江南一战,童贯趁机从西军划出三千余位将士,编为胜捷军,作为自?己的私人军队。当初徽宗离京南逃,童贯和高俅以护驾为名?,带上数千人马追随太上皇而去。后来?他身为六贼之一,被贬于吉阳军,途中赐死。

    这一回,钦宗给童贯留了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童太尉,多加小?心。"

    童贯抱拳辞退:"陛下放心,老?臣一生南征北战,今日,更是为大宋社稷而战,死而无憾!"

    钦宗与群臣走到城楼中央,眺望风雪苍茫的远方。

    "此战后,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国泰民安!" 钦宗带头掷臂高呼,"大宋必赢——!"

    "大宋必赢——!"

    "大宋必赢——!"

    振奋人心的呼号声在西城楼响起,继而传遍京城里?里?外外,直到响彻天际。

    这是万里?山河的呐喊,是巅峰文明的誓言,是每个?大宋子民最执着的期盼。

    必将传至千秋万代.

    王楚嫣等候在城楼下方,随着绵绵不绝的呼号,扬唇微笑。

    外面刮着风雪,然而她不觉得很冷。

    也是在这般的大雪天,她遇见了他。

    从此心如暖阳,虽然有时?也会被阴云遮挡,被风雨吹打,但只要?彼此携手?,相视一笑间,便是清风朗月,千花万树。

    忽而,一道明亮的身影出现在楼道间。

    "叔兴!"

    王楚嫣一眼认出来?,朝他奔去。

    王昂张开臂膀,拥她入怀:"楚楚!"

    她从来?都在身旁,他亦不曾离去。

    就像太阳,总会升起。

    光,也一直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