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能找到一个像林瑞阳这样处处契合她喜好的男朋友。
她喜欢看画展,他也喜欢。
她不吃姜蒜,他也不吃。
她习惯吃完饭后出去散散步,他也正好有这个习惯。
可现在看来,这些像拼图一般完美契合的取向,或许根本不是“正好”。
只是,俩人在公司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舒杳是怎么看出他们的关系的?
面对她的疑惑,舒杳并没有否认。
周悦不可置信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因为你似乎一直对我下周的选题特别感兴趣。要说确定,其实不算很久,在总编把宝物记这个选题安排给我的那次周会上。”
“怎、怎么看出来的?”
“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一个很胆小也很有分寸感的姑娘,即便你是我的助理,我们一起工作了这么几个月,我给你倒杯水,你都会说谢谢,可是那次会上,林瑞阳帮你捡了笔,你们这么不熟,你接过的时候却没有道谢。”
周悦没想到舒杳居然观察得这么细致,她羞愧地低下脑袋,但片刻后,又猛地抬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不怀好心,那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还会把那么重要的文章,交给我代发?”
就算没电脑,她也可以拜托编辑部其他同事。
她看着舒杳沉稳的神情,混沌的脑子慢慢变得清晰。
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杳杳姐,你。”周悦感觉脊背发凉,喉咙紧了紧,“你是故意的?”
舒杳又轻又缓地“啊”一声:“算是吧。”
“你早就知道我会调换你俩的署名?”
“具体他会怎么做,我不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他要做什么,只能是稿子在你手上的时候,所以我给他这个机会。”舒杳扯了扯唇角,语调温柔,却带着凉意,“但我既然敢给,当然会做好准备,他觉得这是他的机会,反过来,也是我的机会。”
“他电脑失控的事情,也在你预料之中吗?”
“这倒不是,所以整件事,比我预想的缩减了一些步骤。”至于是巧合还是人为,舒杳多多少少心里有数。
正好十分钟过去,时针迈过一点。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舒杳朝她微微颔首,提着电脑包快步离去。
办公室门合上的同时,周悦手里的手机一震,屏幕上跳出一条入账消息。
或许是怕她不收,所以舒杳直接把一万块钱转进了她银行卡里,而不是微信。
后面写着一句附言:借款,祝早日康复。
说冷漠吧,在她做了这种事之后,舒杳居然还愿意借钱给她,说温暖吧,又直白地标注了是借款,像是生怕她不还。
周悦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时,脸上湿答答的一片。
她以前觉得,舒杳是一个很温柔单纯的人,没有多少城府。
但现在她才发现,并不是。
她比自己想象得要聪明太多,就像这次,如果她没有把稿子给她,林瑞阳根本就没有使小动作的机会,她虽然可以凭借这篇稿子让领导们记住,但她和林瑞阳一个靠人脉资历,一个靠工作能力,谁输谁赢,并说不准。
于是她化被动为主动,抛了鱼饵,让林瑞阳没有丝毫防备,美滋滋地上了钩,还以为自己掌握全局。
林瑞阳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才是被舒杳逗耍的鱼。
从一开始就是。
*
舒杳赶到开幕式现场,时间还没到两点。
作为省博配合国际博物馆日而推出的年度大展,这个展览从有消息出来就万众期待。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记者,安全线外,还站着不少围观的观众,和上次红美术馆匠心展展厅门可罗雀的景象,完全是两个极端。
舒杳刚坐下,就看到周悦发来的那声谢谢。
她没有回复。
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还愿意借钱给周悦,或许是因为,周悦刚才说的都是真话,让她觉得小姑娘的恋爱脑还有救治的余地,亦或许是,在最初的周悦身上,她看到过曾经的自己,所以依旧不希望赤诚的热爱,被贫瘠的生活所淹没。
手机又震了一下。
沉野:【你之前给土狗喂的什么牌子的狗粮?】
压抑的情绪烟消云散,舒杳在心里第一万次吐槽这个毫无感情的名字。
舒杳:【就是一般牌子的狗粮啊,怎么了吗?】
沉野:【它绝食了。】
舒杳:【?】
沉野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小狗有气无力地趴在地板上,眼前就是一碗可口的狗粮,但它却丝毫无动于衷。
舒杳在沉野家见过他买的狗粮,比她准备的贵多了。
怎么的,这是吃遍了海鲜大餐,突然想吃清粥小菜了?
舒杳打开腿上的手提包,里面正好有上次没喂完的小半袋狗粮。
她沉思片刻:【正在开幕式现场,我发完稿子,再去你家,估计要晚上……】
沉野:【那让它饿着吧。】
舒杳:【别,要不然这样?我四点左右应该会在省博对面的咖啡馆写稿,你要不带它去那儿找我?】
沉野:【行。】
*
舒杳去的那家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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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以防打扰到别人,舒杳还是订了一间包厢,她习惯性地把手机静音,打开了电脑。
看着趴在地板上吃得正香的小狗,舒杳再次感慨,不仅有钱人的世界难懂,有钱狗的品味,也很难摸索。
“土狗。”沉野低声喊它。
小狗闻言,乖巧回头,等着他往面前的碗里加狗粮。
“……”舒杳欲言又止,实在没忍住,“你真的不考虑给它换个名字吗?”
“换什么?”
“嗯……”舒杳思索片刻,“土土?”
沉野嗤笑一声,仿佛在说:你这有好听到哪里去?
“不然,圭圭,两个土。”舒杳笑了笑,“垚垚(yáo),三个土。”
“不行,撞名了。”
“哪有……”舒杳这才意识到,是和自己撞名了,虽然她不是很介意,但别人听起来,确实有点怪怪的。
“我觉得……”舒杳看着蜷成一团的小狗,笑道,“它看起来像块曲奇小饼干。”
“哦。”沉野赞同,“那就叫小饼干吧。”
“……”舒杳本来想的是,可以叫曲奇。
但是小饼干也行吧。
总比土狗好听。
狗狗突然呜咽两声,像是在对他们的聊天内容表示赞同。
“你看,它看上去挺喜欢这个名字。”
“小饼干?”他俯下身,摸了摸狗头,本来很正常的三个字,不知为何,在他低沉轻缓的语调里,却显得有点缱绻。
都说,长得好看的人,看狗都深情。
声音好听的人,果然喊狗也深情。
也不知道他要是有了女朋友……胡思乱想到这儿,舒杳突然回忆起自己在母亲面前编造的那个谎言。
不由开始心虚。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通稿完成发布。
本周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
长抒一口气,她再次打开文档,却只是盯着那大片空白,迟迟没有动笔。
沉野把小饼干喂饱了,坐在她对面:“怎么了?”
舒杳沉默片刻,好奇地问:“我之前听说,你在国外的事业已经很不错了,那你为什么会突然回国?”
沉野拿过桌上的玻璃水杯,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杯壁。
他语调低缓,却很笃定:“因为有更想得到的。”
“那之前打下的基础,就这么都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如果后来得偿所愿,前面那些,自然也就不足一提。”
“得偿所愿……”舒杳默念着这四个字,“如果没有得偿所愿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一刻,他是自信的、孤勇的,满身的少年气,蓬勃而发。
舒杳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听过你说一模一样的话。”
“什么时候?”
“就高三的时候,你在雨里给我递衣服的后一天……”
“纠正一下。”沉野勾着一抹笑,“是给你递衣服,但被你拒绝的第二天。”
“我真的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舒杳解释了一句,才发现话题歪了,“反正就是那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经过你们班,不小心听到的。”
当时他们班教室门窗紧闭,她还以为里面没人,结果没想到,就在她经过后门的时候,门板后居然传来了他的声音——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因为前一天才有过交流,舒杳对这道自带苏感的声线印象深刻。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当时的语气,也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所以那次,你得偿所愿了吗?”她问。
沉野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没有。”
“那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很想达成的愿,即便失败一万次,也还是想再试试。”
试试吧。
有一道声音,仿佛在她脑子里重复这三个字。
这一刻,心里有了决定。
舒杳抿了抿唇,在空白的文档上毅然决然地打下了两个字——辞呈。
沉野打量她纠结的神色:“喜欢这份工作?”
舒杳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喜欢吗?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
她高考的时候,差了几分,没有达到舒美如想让她读的金融系的分数线,被调剂到了考古系,虽然她很喜欢,但舒美如这些年,说过无数次,早知道当年不读辅大,去隔壁的师范,起码工作好找。
为了让舒美如安心,毕业后,她找了这份工作,起码五险一金,待遇也不错,算是缓解了舒美如的担忧,让她觉得女儿在这大城市里,过得还可以。
做着做着,也就习惯了。
“要说多喜欢,好像称不上。所以离职,难过也称不上,只是多少有点遗憾吧。”舒杳垂着双眸,低声嘟囔,“尤其是我刚升职呢。”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显地在他面前表现出低落的情绪。
沉野见状,抬手按下她的手提电脑,食指敲了敲:
“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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