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林循总是因为各种原因留在姜老太家吃饭。
某一次是他们家灯泡坏了,老太太换不来,特意上楼找她帮忙。
林循换完灯泡,莫名其妙地被投喂了一顿晚餐,还被要了手机号。
第二次又说数字电视调不出来,老太太在家里发脾气。
沈郁打电话给她,平静的语气中掺着僵硬和挫败。
……
总之一周过去,林老板肉眼可见地长了一些肉。
她从小就瘦,青春期光蹿个子没长肉,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才刚过九十斤。
现在胖了几斤反而气色变好了。
林循自己还没发现这变化,直到某次汤欢路过她工位的时候,忽然倒退回来,直勾勾盯着她看。
好半晌后语气暧昧地来了句:“谈恋爱了?”
林循从一堆剧本里抬头看她,满脸“你又口出什么狂言”。
汤欢伸手戳她脸颊:“你现在这张脸,就好比枯萎了一阵的鲜花突逢雨露滋养。说实话,好看得令我心生嫉妒。”
“……什么虎狼之词,”林循嫌弃地把戳在脸颊上的手指推开,懒懒道:“男朋友没有,算是交了个朋友。”
“朋友?”
汤欢满脸促狭:“年龄几何?家住哪里?本地户口么?什么工作?”
林循老实道:“家住我楼下,年龄应该八十多吧,是本地户口。”
汤欢“嘶”了一声,上下打量她:“没看出来啊林老板,你口味还挺重,老头……爱洗澡么?”
林循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是个老太太,最近总邀请我去她家里吃饭……手艺真是太好了,不开饭店可惜了。”
真要说滋养,大概是小炒肉、蒸鸡翅、水煮鱼滋养了她吧。
汤欢看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眉头皱得死紧,嫌弃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努力赚钱是要干嘛,既不买奢侈品,又不玩男人,连顿像样的饭都懒得吃。真是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我也蛮好奇,”林循眨了眨眼,反问她,“你每天起早贪黑工作,跟个周扒皮一样虐待自己,就是为了赚钱……玩男人?”
“……”
-
等到和睿丽约的第二次试音,林循总算见到了远山本人。
不出意料的,这次他又迟到了半个小时。
录音室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林循从一堆剧本里抬眼看过去——玻璃门后站着个人,看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个子挺高、长相斯文秀气,穿着打扮也很时尚,鼻梁上还架着副金丝边眼镜。
林循在网上见过他照片,由于样貌俊秀,又有好听的嗓子加成,他微博粉丝八成是女孩儿。
确认是本人后,林循拎着包站起身,平静地冲他摆了摆手:“远山老师么,我是林循,‘一只夜莺’工作室的。”
她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给足他面子,没提上次的事。
只是正常人三番两次迟到,不说抱歉,也该面有惭色吧?
远山却只是脸色寻常地朝她点点头,视线触及她乌黑长发和白皙面容,突兀地多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冷淡中带着点耐人寻味的了然。
几秒钟后,他连招呼都懒得打,转身径直往预约好的录音间走去——这次的录音棚是睿丽那边预约的。
据说是他用惯的棚子。
天赋出众的人多少都有点脾气,各行各业都一样。
林循懒得和他计较,拿上剧本慢悠悠跟进去。
比起私人性格,她更看重的是业务能力。
进了录音房,她把今天试音用的剧本给远山,简短交代了他试音的内容后,走进隔壁控制室。
控制室里,录音师正戴着监听耳机调音。
林循在旁边坐下,戴上另外一副,隔着玻璃用对讲话筒说:“之前我发过去的剧本,你应该已经提前看过了吧?”
无论新人cv还是成名已久的配音演员,进棚子前读剧本是基本素养。
远山没吭声,坐在椅子上,把电容话筒调低,懒懒散散翻开了剧本。
林循继续说:“麻烦翻到第三页第二段。这里是全剧最高潮的情节,我单独拎出来了,你找找感觉。”
他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手指草草地翻了几页剧本后,才翻到她说的第二页。
没看几秒钟,远山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她:“能开始了么,我一会儿还有别的工作,赶时间。”
林循没说话,抬腕看了眼手表。
五点四十。
他迟到三十几分钟,到录音棚拢共不过五六分钟。
林循下意识抠了抠左手手背上那只夜莺纹身,语气却平淡如水,不见丝毫火气。
“行,开始吧。能不能赶上下一场,就看远山老师的实力了。”
她话音落下,对方却完全没有被她挑衅到,依旧吊儿郎当翻弄着剧本。
半分钟后,他清清嗓子,开始照着剧本念词。
“……只奈何你我缘分不够,前后三世,你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过,于你而言,或许还是道心和这苍生最重要吧?”
林循听着监听耳机中的干音,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确实很优秀。
不同于沈郁那般天生悦耳的嗓音,远山平常讲话时的声音其实没有那么出色,但配起音来发声方式技巧十足,几个腔体运用得当,既有穿透力又不油腻。
更难得的是,他对于情感的细微变化拿捏的也非常好,一句话说完,那种破碎感和失望呼之欲出。
只是……
林循冷着脸打断了他:“您这么多天没看过剧本么?这是女主苍越的词,男主叫‘玉清子’。”
没看过剧本也就罢了,连自己配的是哪个角色都不知道。
未免有点太糊弄事儿了。
远山闻言眉心挑了挑,很快又压下眼皮,草草翻了几下剧本。
“什么破名字,男的像女的,女的像男的……浪费老子感情。”
林循听他这满不耐烦的语气,舌尖忍不住顶了顶牙缘。
一旁的录音师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手指胡乱地在调音台上虚摁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半晌后,林循阂上剧本,俯身过去轻声同录音师说:“老师,麻烦您先出去一下,我和演员沟通几分钟。”
录音师如获大赦,摘下耳机就往外走,还贴心地给他们带好门。
“说说吧,”林循把对讲话筒拉过来,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看我不爽?私事还是公事?能解决就今天解决。”
哪怕她对人际关系再不敏锐,也能感觉出来远山对她的敌意。
上次程孟说过后,林循也上网查了,远山这人顶多脾气有些清高,在业界口碑还是很好的。
那就是对她本人或者“一只夜莺”有意见了。
远山听她这般开门见山,视线平淡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却完全没有想要跟她沟通的意思,连眼神交流都欠奉。
他站起身,无所谓地把剧本扔在一边,眼皮都没抬就往外走。
“既然不想录了,我一会儿还有活,就不奉陪了。这年头钱难挣,屎也难吃。林老板,你长得是很漂亮,但光靠一张脸就想走捷径,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吧,广播剧不是给你这种人做的。”
他说完,潇洒地甩门离去,剩林循坐在控制室里鞭长莫及,莫名其妙遭了一通抢白,连怼回去都没时间。
安静好半晌后,林老板骂了句脏话,冷着脸压着满腹火气收拾完控制台上摊着的剧本。
接着,她又去录音房里把被远山扔在旁边的那几张纸捡起来归拢好——上面都是她熬夜做的笔记。
等规整好东西,火才算消得差不多。
林循走出录音棚,边走路边垂眸沉思着。
合作是不可能继续合作的。
罅隙已然存在,这样恶劣的态度不及时叫停,后续录制出的幺蛾子只会更多。
她不知道远山这人有什么毛病,但却直觉这背后定然有些她不知道的龃龉。
思及睿丽如此“良心”的报价,林循从包里翻出手机,给周洲打了个电话。
她自己则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路过泡面货架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去拿,又立马停手。
这段时间晚饭都在姜奶奶家吃,家里泡面的消耗速度都变慢了,还有好几箱没吃完。
等走进公寓单元门,周洲的电话恰好回过来。
林循把购物袋暂时搁在单元门口,腾出手,走到旁边的绿化道边,摁下接听。
电话那头,周洲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像挤不出的牙膏。
林循耐着性子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周洲:“呃……那个,我给远山打了个电话,他直接给我挂了。老大,你是不是跟人干架了?……他伤得厉害吗?”
老大刚创业那会儿的“光辉事迹”,他可是听汤欢姐说过不少。
“……”,林循被他那诚惶诚恐的语气气笑了,干巴巴道,“让你失望了,我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
她倒是想,谁让他放完狠话跑得那么快。
“那就好,”周洲显然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结巴起来,“那你保证,我说完你也不会去找人干架。”
林循失去了耐心:“快、放。”
“我后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接。我听那意思,好像是睿丽有声部门的某位高层直接命令他接咱们的邀请的,不仅压低了他的报价,还勒令他下个季度把其他更有名气的剧推掉,专心给我们配音。远山还说……”
周洲停下,咽了下唾沫。
林循不痛不痒地催他:“继续。”
周洲加快语速:“他说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他也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你又何必做出光明坦荡的样子,既要当……咳咳……还要立牌坊呢?”
“……”
林循听出他有自动哔音的嫌疑,但此时关注点却全然不在此。
“睿丽高层?谁?”
周洲也是一头雾水,听远山的意思,应该是怀疑老大凭借美色勾搭上睿丽高层,给他施压。
但整个沟通和邀请的过程都是他一手经办的,老大连睿丽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林循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人选的事我再想办法。”
她掐了通话,想了想,又给汤欢打过去,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知道睿丽的有声部门是谁在管么?”
汤欢听出她语气中的严肃,回忆了会儿道:“睿丽是宁氏集团的子公司,现在有声部门应该是宁氏旁支的小宁总在管。”
“宁氏?哪个宁氏?”
“就昼山宁氏啊,前两年被沈氏收购的那个宁氏,做酒厂发家的。”
林循愣了下,无语地问:“你说的那个小宁总,不会叫宁琅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很年轻,年纪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怎么,你们认识?”
“……”
好半天沉默后。
林循“嗯”了声,补充道:“高中同学。”
她没再多说,挂了电话,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拎上东西往单元门内走去。
刚进大门,她登时停下脚步——昏暗的楼梯口台阶上坐着个人,黑衣黑裤,条顺腿长,坐着也能窥出身量很高,那楼梯反而被衬得窄小了。
他膝盖上摊着个纯黑色笔记本电脑。
楼道里夕阳剩半点残影,冷风窜行。
屏幕的幽冷灯光照亮他半边侧脸,另外半边隐于沉沉暮色。
整张脸略窄,搭上优越至极的眉骨鼻梁、薄唇与下颚,漂亮到恍惚有妖气。
须臾,沈郁阂上笔记本电脑,语气懒而淡:“……不是故意要听你打电话,我没带钥匙。”
林循挑了挑眉,也就是说,虽然不是故意要听,但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