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琚至此便是表明了态度,但贺兰泽却未急着回去。
云中城的议事堂中,每日依旧人员往来匆匆。
晨钟未起便入内,暮色降临亦不见人归。
贺兰泽也不避他们,极有耐心地坐
听得腻了,或是哪个言语过了,他便咳两声。
反正他确实染病中,稍咳得用力些,便真能咳上好一阵。咳得面色
守
讲述天下大势的官员,论述伦理德工的儒生,便面面相觑闭口停下。闻这室内未止的咳嗽声,任甜苦混杂的气味丝丝钻入口鼻。
贺兰泽饮药毕,漱口净手,皆无声而有序。唯有放下拭水的巾帕时,也不知再次咳起手中失了力道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帕子被扔入铜盆,激起水花四溅。
太过安静的堂中,这点水声和水花,便显得尤为突兀。
莫说捧盆的小厮,便是一众官员都不由心下一怔。他却仿佛未有察觉,只重新捧起暖炉,缓带轻裘虚虚靠
眉目谦和,端方有礼,是一副病弱中清贵公子的模样。
然不知怎么,方才侃侃而谈,针砭时弊、甚至激昂中几欲要抨击谢琼琚狐媚惑主、贺兰泽囿于情色的不阿官吏,唇口张合了两回,最终拱手道, “太孙殿下且保养身子为上,这日不若散了吧”
怎能散了辜负冒风雪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有志之士。
贺兰泽起身,虚弱眉眼里盛满真诚色,盖住片刻前的一抹凌厉,只就着他们话语道, “诸位所言皆不错,眼下乱世动荡,国土不合,长安城内君者上乃天命不佑,下则百姓不拥。这处东线上确实难得数州一心,然孤有心,却也无力。”自然,诸位不远千里聚首于此,孤亦不会任尔白来。
他捡起案上细麻鞭,对着沙盘图作分析。
从现有的兵力分布到入长安的道路,或是渡九皇河,或是中线直入;又与他们无保留地讲述各种人手安
排,或留下守城,或随之奔赴前线;甚至连入长安后,如何定京畿旧臣,安抚原世家贵族都告知。
最后,他于原处落座,抵拳掩咳, “孤之一副躯体,虽流天家血,然人品欠缺,不堪以承天命,掌社稷。诸位皆是贤德之才,还是另觅明主。纵是定要择个齐家人,长安宗室中尚有留存。
说话的郎君不似玩笑,闻者却无人敢将这话当真。
这日散后,官吏举首,择出一点味道。太孙殿下之缘由乃自己人品欠缺。可是,这缺
思来想去,辱他清营,使白玉染瑕的便只有他私德一处,便是其妻谢氏女当年上党郡上那点不洁之身。然于天下作比,这处当真瑕不掩瑜。
却又有人很快否定,殿下所言定不是这处,谢氏女与他和离再嫁,眼下可不是他妻子。何来污浊其身
如此颠来倒去,诸人猜疑不绝,又不敢深问,到最后还是觉得是谢氏女诞诱了明君,当年可不就是使之冲冠一怒为红颜,隐居不理世事吗
倒也有为谢氏证名者,譬如公孙缨便直言道,谢氏女前有上党郡毁协议保联盟之举,后有猎杀谢琼瑛守云中城之大义行,非尔等
中不良人。
很快,竟是证明了公孙缨的说法。
这日,议事堂依旧各种劝谏声,贺兰泽依旧寒疾不止。
午膳时分,已经许久不曾露面的谢琼琚送药过来,二人
只见六合如意屏风上,映出一袭婀娜倩影,传出的话与这影子一样单薄恍惚,竟还带着哀戚之声。
郎君为何还滞留此处妾早早便说了,愿意与君一道西征长安。如今局面,进出之官员,多半认为妾误了郎君。妾当情何以堪
半身
谢氏竟是鼓励太孙殿下出山入世的。
又两日,谢氏再送药膳入议事堂。暗里闻话的人还未到位,满堂正假寐休憩的官员便依稀闻得偏殿的争吵声。
未几更是见到谢氏掩面跑出,于午后风雪稍霁院落中,被青
年郎君硬拉回殿室内。
人被掩入屋中,却掩不住她压抑许久的话语,那样激烈、委屈、急切, “你纵有千般理由不归,不回,但是你口口声声爱妾,日月可昭。又如何不设身处地为妾思虑一番妾为人母,思念妾的孩儿妾想见他,想抚育他,妾为他无惧露于人前我们回去吧
谢氏原是这般想要归去的。
是故,太孙殿下到底
云中城这月里的风声早已传入辽东郡,这日之后更是有人送信至那处要求解惑。
腊月初八这日,城中广施腊八粥。
从辽东郡驶来的一辆双骑马车入了城中。
车中人掀帘看竹棚下领着一众官吏家眷施粥的妇人,只捋须笑道, “早些年,殿下可是将她护于室内,半步不舍她外出见人,她亦见不了人。可见如今大安了
身畔弟子亦望过去, 殿下眼光便未曾错过,非要言错,也是这俗世眼光世俗
然既要入世,便只能与世俗为伍,守世俗眼光。”老者笑意愈深, “你师兄深知此理,方滞留此处,迟迟不归。“君臣间的博弈,未成君臣前,他竟先赢了一局。”
来人杜攸,贺兰泽的授业恩师。
这个世上,自贺兰泽当年赫然离去,多年不归后,群臣诸官中若还有谁能呵他两声,所言话语能入他耳中,大抵便只剩杜攸一人了。
然看着奉茶于前,难掩病症的弟子,杜攸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示意弟子接过茶盏。
关起门来,为师喝你一盏茶,也是受得起的。贺兰泽
杜攸蹙眉看他,竟是扔了茶盏,“你愧疚是有,但不妨碍你随佳人走天涯”
侍奉的弟子掩面而笑,噗嗤出声。
贺兰泽挑眉放下客套色,腆着脸道, “若老师此来,亦是同旁人一般”沉荣,去烧了。杜攸从袖中拿出一卷文书,递给身畔的子弟。
“老师,蕴棠错了。”贺兰泽匆忙
起身,绕去沉荣处,与他作揖, “烦请师弟赐还文书。”“师兄折煞我了。”沉荣还礼,却未将文书奉上,只问道, 师兄不妨猜猜这文书所言何事,到底是何文书
贺兰泽看着那掌中四寸长短的滚金方贴,清俊面庞慢慢燃烧起一层桃花色,久不聚神的星眸中情意如涟漪漾开,浓密睫羽压下,嘴角却携笑翘起。
他平素也常笑,但那是人前的应付色。比不得眼下温柔缱绻,情动模样。
沉荣瞧他神色,又是颓败又是惊喜,对着恩师道, 师兄竟是知晓此为何物。
“既输了,这个冬日且将我草堂四书重新抄录编篆。”杜攸从弟子手中掌过那文书,交到另一个弟子手中, “你造势许久,劳我这把老骨头弄来的,且好好着
“不对,不能,赶紧送去给你夫人看看。”
今齐姓之家,泽,凭莫州杜攸保亲,遵其母贺兰氏之命,与长安谢氏第五女缔亲。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妇偕老,琴瑟和谐,喜今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此证
杜攸送来的是贺兰敏写的定亲文书。
没有比如今档口更好的时机了,四方诸侯聚
成家立业,齐家治国平天下。
顺序不能错。
各个催他平天下,可他还没成家。
还没有将她光明正大领于人前,还没有用齐姓真正娶她。与其
入夜,天边一抹新月。
“知你并非
谢琼琚合上帖子,仰首看站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意退去些, “那我们
即日启程吧。与你吵架给人做样子是假,可是想念阿梧是真的。”前头战事耽搁着,便也罢了。此番战事平,且赶紧回去吧。眼下走,路上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除夕夜。谢琼琚指了指一侧箱笼, “也没多少东西,妾和竹青都拾妥当了。”贺兰泽扫过箱笼,又回眸看她,笑道,“你这样,皑皑会生气的,我也很是不满。”
“妾”
薛灵枢交代了,皑皑的脖颈外伤和被喂食的软筋散都是小事,但是小腿的箭矢伤因为缝合的粗糙,极易感染,一定要愈合了方下地走动。至于贺兰泽,确实是风雪路难行。莫说车马劳顿,这养
谢琼琚垂眸无话,半晌道, 那妾让薛大夫先回去,这些年都是他照料
“你是旧疾,皑皑是养伤,妾伺候你俩还不成吗”谢琼琚说着伺候人的话,拧起的眉宇更像要吃人。择日风雪稍定,薛灵枢和杜攸同归。
回来这日,正好是腊月二十九,小年夜。
阿梧闻薛灵枢归来,很是高兴,催人推他出府迎候。然想了想,又止住了,且去了贺兰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