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抬手摸了摸黛玉的肚子,叹道,“原是有些事儿想和你说,只是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黛玉笑道,“嫂子向来是个爽快人,怎么今天倒是支支吾吾起来。我倒还没这么脆弱呢,又不是小的时候,风一吹儿就倒了。”
王熙凤道,“倒也没什么,还是你的身子骨重要。”说来王熙凤又问道,既然有了身子,怎么还办这个。
黛玉叹道,“当时帖子都发出去了才查出来,忽的说不办了,倒叫人说嘴。尤其那位于司业的太太,真真是个难缠的,有什么事儿必要刨根问底才罢休。还是少一番事儿才好。明儿我不吃酒就是了,横竖这么些年都知道我身子不大好,吃得小心,倒也不稀罕了。”
王熙凤忙道,“呸呸呸,什么话儿,谁说你身子不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原就比寻常人家娇弱一些,谁从小到大没看过几次大夫吃过几次补药的。如今才有,说这个做什么。”
黛玉笑道,“是了是了,嫂子说得对,便是我婆婆也常说,要说自己身子康健,那才一辈子康健呢。”
王熙凤道,“你婆婆说得对,从前我就想说了,你才多大,伤风悲秋的做什么。说起来,我听紫鹃说,你婆婆妯娌们明儿也不在?”
黛玉道,“原也是没法子,我大嫂子家中老太太去了,我婆婆和大嫂子都过去了,本来二嫂子和我一道儿,偏她母亲似乎病了,这几日回去侍疾了。我瞧着是不大对劲,二嫂子走之前很有几分迟疑模样,倒是和嫂子今儿的神情仿佛。”
王熙凤闻言一凛,道,“她没和你说缘故?”
黛玉道,“说不说的也没什么所谓,我大概猜到是什么缘故。那于司业虽说在国子监,却是没少钻营,似乎傍上了什么人。那于太太现下也愈发拿乔了,二嫂子只怕是担心我开罪于她罢。只是我冷眼瞧着,只怕她也开怀不了多久,咱们家本就有人盯着于司业呢,只是等待证据罢了,只是如今面儿上,自然不好翻脸。”
王熙凤闻言却是舒了一口气,笑道,“若是那于司业的消息,我倒是有一些,原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提,原是你知道的。”
黛玉面露讶异,道,“嫂子怎么会知道?茂哥儿应当不会拿这些事儿打搅嫂子才对。”
王熙凤笑道,“不是那小子告诉我的,若是他知道什么,先和季家说了,哪里会叫我知道。是你珠大嫂子来和我说的。”
黛玉闻言恍然,摇摇头,叹道,“真是苦了珠大嫂子一片慈母之心,只是珠大嫂子少有出门的,我还以为珠大嫂子不会知道这些。”
王熙凤叹道,“我原也这么以为,不过想想,扯上咱们家,又扯上她娘家,她又不是个蠢人,略上点心,那有不知道的。”
黛玉忙问道,“怎么又扯上你们家了?”
王熙凤咬牙道,“还能怎么着,还不是我的好姑妈,打发周瑞家的在那贾雨村和国子监几位大人之间门走动,包揽了一些官司。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那周瑞一家子倒是开始去奉承出去了的袭人,只怕是想另外找个靠山罢。”
黛玉一愣,问道,“袭人不是已然被收房了吗?怎么又放出去了。”
王熙凤道,“宝玉那个样子,留下来也没什么盼头,本也是她哥哥亲自来求的,何况如今二房乱遭得很,也没那么多闲钱来养姨娘。莫说他们房里了,便是二老爷房里,若不是两位姨娘都年岁大了,二老爷身边也得有人伺候,不然也不见得能留下呢。便是如此,丫鬟们也放了不少了。”
黛玉道,“她竟然愿意出去?从前我们玩笑,都说她是小嫂子,比着旁人还用心些。云丫头自小便大大咧咧的,倒是不如她细心,若是有她看顾着,倒是妥当了,不想她竟然放出去了。”
黛玉是君子,又嫁了人家,自然不会多打听表哥房里如何,如此倒是感叹起来。王熙凤闻言却冷哼一声,道,“袭人那妮子,心大的很。云丫头进来的时候,虽然她从前和袭人好,却架不住二太太不喜欢她。袭人对着二太太的时候,便是宝玉和从前老太太的话儿都能不当回事儿的,更何况一个早早被她拿捏了还帮她做活儿的云丫头?也就是云丫头如今看明白了,放了她出去,不然云丫头还不被她算计死。她和她哥哥倒也能耐,出去了立时就说了那蒋玉菡这门亲,那周瑞家的眼皮子浅,道是蒋玉菡得忠顺王爷喜欢,便还去奉承她,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我们多有不如她的。”
黛玉听来竟如此这样,不由一惊,道,“这周瑞家的从前我也见过,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如何这时候却看不清呢,那琪官如今能娶亲了,在王府跟前自是也没什么能说道的,若是他们还帮着做过包揽诉讼的事儿,哪里躲得掉?即便琪官还有几分薄面,这忠顺王爷往日里虽极爱玩乐,如今还能坐稳王位,在站队和大事儿上总归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哪里会因为琪官便叫当今有所猜忌。真真是笑话了。”
黛玉本就是极聪慧的人,对朝堂之事自有一番见解,时常叫姬家之人都有所赞叹,再随着婆婆妯娌应酬多了高门大户,愈发看得明白了。
王熙凤赞道,“怪道都夸妹妹心较比干多一窍呢,谁说不是呢。只是妹妹想想周瑞家的主子是谁。从前娘娘在宫里过的那样艰难,偏那位觉得娘娘体面得紧,一句话便能叫圣上换了主意。折腾来折腾去,倒是害了娘娘。这做主子的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房里那些原因为老太太偏爱,就只觉得全家都是宝玉的下人们有什么长远的眼光。”
周瑞家的有的是小聪明,从前送个宫花儿,因为心知肚明王夫人不喜欢黛玉,便有意最后送到黛玉那里给她挑剩下的。岂不知黛玉的出身还是姐妹中的排序,如何也没到挑别人剩下的地步。也就是黛玉在贾府行事谨慎,又不是爱张扬的,往日里担心老太太和林如海担心,常常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不然此事若是正经捅到了贾母跟前,或是叫林如海知道了,周瑞家的哪里能得了好。这样短视的人,那点心机都用在拍马屁和显示自己的能耐上了,偏又没有什么能耐,这才闹出这样的笑话。
黛玉叹了口气,道,“这都什么事儿,不过嫂子说的,可做准?”
王熙凤把李纨带来的书信东西堆在一边儿,道,“茂哥儿打发人跟着周瑞家两口子呢。你珠大嫂子这些,原是她身边的丫头写下来的口供,或是她和娘家通信得到的一些消息,正经却没什么能拿到公堂上的证据。只是我想,有了这些东西,顺藤摸瓜应该不难。若妹夫这样都做不到,那可配不上妹妹了。”
黛玉哭笑不得,道,“这本也是我们家盯着的事儿,嫂子能拿来,也算是帮了忙了,何苦这样说。我瞧着嫂子不像对国子监这些人有什么仇怨的样子,又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性子,如今二舅母这样,也再难更差了,好端端的,怎么关注起这个来,若是说那周瑞一家,他们是贾家的家生子儿,虽说是二舅母的陪房,只是如今二舅母尚且如此,嫂子人若是想处置了倒也不难,怎的这样拐弯抹角的。”
王熙凤却笑道,“妹妹这样聪明一个人儿,何不猜猜?”
黛玉拿起一封书信略看了看,道,“若不是周瑞家的,也不是国子监诸位大人的,只怕便是那贾雨村的吧。我也听父亲提过,从前我开蒙的时候,甄家从前倒是举荐过此人,后来父亲得知这人从前为官不妥,这才罢了。如今倒是也起复了。我也听说了一些此人事迹,幸亏当年没在他跟前学习,便是才高八斗,为人不成,倒不如不读这些书,也不至于进了庙堂,倒是对百姓无益。”
王熙凤道,“妹妹懂得的道理,这朝堂上只怕有七七八八的人都不明白呢,罢了,我原也不配说他们,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罢了,只是这人留着,终究十个祸害,我总是睡不着。如今二太太进去了,二老爷也病着,娘娘修行,宝玉浑浑噩噩的,环哥儿那个样子,只怕也难有大出息。那两个小的还没长成,暂且不提,二房如今也就一个兰哥儿还像个样子,他们倒是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若是此人攀扯上咱们家,那就叫人头疼了,旁的不说,大老爷那里尚且还有个石呆子的事儿呢,虽说当年抹平了,只怕这人拿着别的事儿扯上来。”
黛玉却看向王熙凤,又问道,“嫂子可能确保,真真一点儿没沾?”
王熙凤定声道,“是,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未尝没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是在这上头。”王熙凤指了指那叠东西,“我还要给孩子们积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