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定定看了看王熙凤片刻,方才笑道,“好,我信嫂子,这些东西嫂子交给我,等今儿外子回来,我便给他,此后必然不叫人知道和嫂子们有关联。”
王熙凤闻言笑道,“那我替珠大嫂子谢谢妹妹。”
说完正事儿,黛玉这才拉着王熙凤,看了看在外头儿和姬家二房的小女儿玩耍的巧姐,悄声问道,“这几个孩子,嫂子可有什么主意没有?这几年我瞧着珠大嫂子都急了,我瞧着嫂子倒是不急茂哥儿。”
还在金陵的时候,贾茂就已然十三了,如今出了孝,已是有十六了,虽说还未到而立之年,可时人大多早婚,王熙凤这样的岁数都出嫁了,贾兰更大一些,李纨早在贾母去世之前就急的不成样子,只可惜后来贾家一事儿接着一事儿,二房更是乱成一团,便是李纨有心,倒也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过来,便也耽误下来。
王熙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我们那府里的光景,别说别人家的好姑娘了,便是我,要是当年贾家这么着,家里也不会叫我嫁过来的。茂哥儿毕竟是男子,略耽误一二年也无妨,等他考中了,还愁没有好人家把女儿许给他?\
黛玉道,“那巧姐儿呢,巧儿虚岁也有十一了,咱们几个人家虽说都出嫁得晚,只是到底该相看起来了,巧儿那般好,怎能捡了人家剩的?”
说起巧姐,王熙凤不免有些头疼起来,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妹妹你也知道我们那府里的情况,说起来倒是还是什么勋贵人家,你琏二哥也算个什么四品,可是朝堂里那些明眼的人家哪里不知道其中内里。我们也就这么着了,也没那个脸嫌弃别人不是世家,可是我哪里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样,能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都和我们差不离。我倒是不觉得门户配不上,可我心疼巧儿。我很不愿意她嫁个勋贵人家,尤其还有军职的,我是这样人家出来的,便是富贵了,可后头总担惊受怕。若是运气不好,和卫家似的那可怎么办。至于读书人家,正经好人家也看不上我们的门第,那些看不明白来的人家,连朝里动向都看不清,这样的人家我又担心日后有什么祸患。我原还和你琏二哥商量过,不拘家世,便是差一些,只要人品模样好知道上进的,便是穷一些倒也无妨,但是指着媳妇嫁妆过活儿的人家,我便是不心疼那点嫁妆,要么自大只觉得媳妇合该养全家的,要么心中自卑日后得了势便折磨人的。我还想过招婿呢,只是想想能来当上门女婿的人又能有什么出息。”
黛玉闻言不由咋舌,叹道,“嫂子想的可真多,原我还不觉得,这样一看,做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
王熙凤道,“旁的吃喝上学也就罢了,只是这成婚对女儿家来说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就巧儿这么一个女儿,从前又多灾多难的,我很不愿意她日后和我似的吃苦。”
黛玉和王熙凤的情分原与旁人不同,王熙凤自然也不会瞒了她。
黛玉闻言亦是叹了口气,自己这辈子倒还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是自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们过得好的却是不多,算起来,贾家这几位表姐妹虽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到底还算是圆满的,旁的譬如湘云等人,却是叫人唏嘘。
黛玉手指磨了磨王熙凤带来的书信,叹道,“原我还说,这国子监的大人们,家里倒是官位不显,家中大富大贵的也不多,但是倒也差不得什么,名声说出去也还好听,其中颇有几家的子弟也还算得上品貌配得上,还想问问嫂子的意见,可有了这些,从前有几家却是不成了。此事一做,便是不供出嫂子们来,到底我们家插了一脚,下剩的那些若是明哲保身,我要做保山只怕是不好了。”
王熙凤皱了皱眉,道,“你也莫想那么多,你那日叫我,我便猜到了几分,只是你瞧瞧珠大嫂子,我只怕这些读多了圣贤书的人家,也指着巧儿做什么贤妻孝媳,我瞧着珠大嫂子那样儿我就头疼。”
黛玉闻言却是哭笑不得,道,“珠大嫂子确乎过得压抑了些,但是嫂子过得又如何畅快了吗?”
王熙凤抬头,道,“我们林妹妹这张嘴儿,越发刁钻了。可别骂我了,我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合该这样的命数,只是巧儿这孩子,倒是你瞧大的,还是你教过的,你可不能不管。”
黛玉正待说话,却见紫鹃进了屋里,便转头道,“不是叫你去给宝姐姐送帖子,怎么这就回来了?”
紫鹃笑着道,“姑娘还说呢,宝姑娘瞧了信儿,已经来了。”
黛玉闻言忙道,\你真是,打发个人来传话就是了,怎么不守着。\便起身来,笑着对王熙凤道,“嫂子回来可见了宝姐姐不成?”
王熙凤讶异道,“她不是在西海沿子吗?怎么回来了?我倒是不知道。”
黛玉笑道,“说是回来述职的呢,只怕没两日三妹妹也要回去一趟了,正巧今儿在我这儿见了吧。”
说着二人便去迎宝钗,许久未见,三人亦是无限话儿可说,回了屋里坐下,宝钗才笑道,“我还说我来的早了,没想到倒是来晚了。”
黛玉笑道,“我一请姐姐就来了,哪里能说晚了,怎么没带哥儿?”
宝钗道,“我们女儿家说话,带个小子来做什么,那小子随了他爹,闹哄哄的,可别来打搅妹妹亲近了。”说着又转向王熙凤,道,“我在那头听说了,还担心得紧,瞧着嫂子倒是还好。”
王熙凤细细看了看她,宝钗如今倒不是商人之女,已是勋贵人家的官太太了,服饰自是比从前精致许多,只她到底是那么个性子,倒是不算十分奢华,许是上门做客,倒也不似从前在闺中的时候一味儿穿些半新不旧的衣服,显得倒是鲜亮了许多。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瞧着便知过得不错。
王熙凤道,“原也与我不大相干,只是云丫头吃了些苦头。”
宝钗闻言亦是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呢,我和三妹妹一道儿回来的,好说歹说,才没叫三妹妹去狱神庙去。不过以她的性子,只怕过几日还是要去。”
黛玉闻言不解道,“她是做女儿做妹妹的,便是去看看也不打紧。何况她那个刚强的性子,原也拦不住,姐姐怎的还拦了。”
宝钗道,“我们船走了一半,她便查出来有了,如今刚上岸,她虽说身子骨还不错,只是到底在船上养胎,下来脸色便不大好,还呈能要去。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王熙凤闻言笑道,“阿弥陀佛,这倒是赶了巧儿,他们那房到底有个好消息了。”
宝钗何等敏锐,忙问道,“赶了巧儿?可还有谁有了。”
王熙凤用手比了比黛玉,笑道,“这也是个动不得的了。”
宝钗闻言笑道,“那得恭喜妹妹了,只可惜我没带贺礼来。”
黛玉笑道,“还没到那个日子呢,宝姐姐急什么,若是宝姐姐有心,倒是替我解一个烦恼好不好?”
宝钗调笑道,“你可比我金贵,哪里能有要我帮忙的?我倒是好奇了,说来叫我听听。”
黛玉指着王熙凤道,“你替凤姐姐找个合心意的女婿来。”说着便把王熙凤所忧心之事复述了一遍,拍手道,“宝姐姐你听听,嫂子这话儿把我都说得焦虑了,我原还想要个女儿,听了这一段儿,我都心肝疼儿。”
宝钗听完,摇摇头,哭笑不得道,“嫂子这话儿说得,还真不像舅舅家出来的姑娘。”
黛玉闻言一愣,王熙凤倒是迅速明白过来。宝钗同自己是表姐妹,薛姨妈亦是一个王家女。不论是薛姨妈还是王夫人,虽说对女儿都是心疼的,到底远不如对儿子,王夫人虽说极疼爱元春,到底送了元春去搏富贵。宝钗亦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帮着薛姨妈打理家中事务,年纪不大亦是进了宫在公主跟前当差,其中苦闷滋味儿亦是只有自己知道。小心翼翼修得了如今的好日子,终究为了娘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便是从前世算起,薛姨妈站定了金玉良缘,未尝不是希望借着贾家的势力帮扶薛蟠,便是宝玉为人再好,到底没有功名,当年薛家的富贵,若是找个寻常的读书人家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王家人嘴里说着如何心疼女儿,到底是把女儿当做儿子的工具的,如王熙凤这般对女儿十分操心,甚至叫儿子反过来为女儿付出的,在王家可谓是奇葩了。
王熙凤道,“巧儿我得的不容易,哪里舍得她受一点儿苦。这么些年我费了多大的力气积德行善的,总归该给我女儿一点儿好报吧。我要求也不多,也不要什么富贵亲家,只要她过得顺遂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