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夜,暴雨如磬。
烛光幽暗,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闭,泪水从眼眶溢出来,浸
“滟滟,你堂姐失了父母,已是可怜至极,你替她嫁去定州又何妨”阿母目光紧迫,堂姐
她听见跪着的自己低声道“我替她为质数年,还不够吗”
“何为替越氏一族性命,同你便无半分关系吗果然是个冷血的东西”阿母眼眸里的冷意更甚,冷声道,“你若不愿,往后再非我越氏女”
一道惊雷闪过,她的身影一晃,瞧见束帝王冠的萧淮,他高高
堂姐与萧淮并肩,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眸中却是毫不掩饰地得意。
一转眼,洛阳城就要破了,冷宫中的越青雨被人绑出来,换上皇后的服饰,替越琴眉赴死。
凤阳宫燃起冲天大火。
她活生生被烧成白骨,湮没
耀眼的电光将玄空照得通亮,榻上人猛然攥住了锦被,睁开了眼睛。
次日一早,雨势渐褪,天色大好。
铜镜前,少女低低敛着眸,鸦青色的长
合璧脸色
袁夫人昨夜来娘子寝屋,面上是难得的温柔,道“陛下前几日亲口否了你同太子的婚事,又要你为妃。可咱们越氏女必须有一个嫁入东宫,否则越氏危矣。
滟滟啊,你只有嫁去定州,才能免此灾难。”
越青雨出自司州越氏,往前数十二年,越氏曾分两支,分别投入河间王与章明帝麾下,河间王大败后,叔父越澜与叔母
章明帝初登位时,越青雨的父母为将她叔父的遗孤越琴眉换回司州,以其时四岁的亲女越青雨相替。
越青雨孤身
飞渡年纪大些,偏稳重。而合璧九岁时便跟着越青雨来了洛阳,如今才不过双十年华,性子也急。
合璧觉得气恼,九娘子是二房独苗苗不假,可她们娘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女郎,金枝玉叶,竟沦落至此。
“娘子”合璧见越青雨垂眸不语,更为气愤,“你万万不能同意就算嫁不了太子殿下,凭娘子家世才情,定当能嫁给旁的郎君,实
越青雨眼皮往下一垂,思绪渐渐清晰,如拨开重重迷雾,搜寻到那一丝牵连来。
初安侯虽失了腿,定州却仍握
失了定州,因而要以贵女拉拢初安侯。
九州门阀女郎,若嫁之,难免引起猜忌。
洛阳贵女,唯有祝燕宁与越青雨、越琴眉三人,为五姓七望之女。
祝氏曾
唯有越氏二女,可为冲喜人选。
而越氏与萧氏,且有一门诸侯皆知的婚事,章明帝醉酒后虽称口头做不得真,却不会当真不顾这门婚约。
越氏二女,定然有一女会嫁与萧淮。
萧淮幼年曾于越氏族学求学,与越琴眉有青梅竹马之情。
越青雨禁不住微扯了一下唇角。
堂姐啊,欲嫁萧淮么
皇后当众献舞,那般的屈辱之事,你也试试罢
观花之宴,定
祝皇后深居简出,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王贵妃坐
那妇人瞧着约有二十多岁,一袭素色衣衫,瑞风眼轻轻睨起,无限风情,正同王贵妃交谈。
王贵妃是元后的堂妹,兄长乃是当今手握朝纲的王司马,王氏虽为庶族,如今的身份亦随萧氏称帝而水涨船高,因祝皇后性情冷淡,王贵妃管理后宫,亦算半个皇后。
王贵妃多年浸于宫闱,自是长袖善舞,自论能
东扯西扯了半天,王贵妃先忍不住了,面上盛了个笑意,指了指身边的女郎们。
“三夫人,陛下闻初安侯病重,心有不忍,欲成一门好事。三夫人看看,这些女郎们,个顶个儿地好,你挑一个”
这些女郎家中都是新贵,虽不及望族之女,却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闻言不由慌张起来,脸色略白,有些胆子小的,更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嫁去约等于守寡,哪个正当年华的女郎愿意呢
三夫人挑挑眉,望了几眼潸然落泪的女郎们,道“我们谢氏啊,自来不强求,可有哪位娘子自愿嫁给六郎的”
王贵妃暗自咬牙,心道都是先前说好的事了,这个时候又装些什么,让她来做这个坏人,真是可恨
先前只听闻谢氏郎君死后,其夫人们殉夫的殉夫,余下的也不愿二婚,只一心守
女郎们闻言,犹疑地左顾右盼,竟是无人出声。
“六郎腿也断了,现下又不慎牵扯到了旧疾,性命危
众女郎更是无声,心下不由扼腕。
谢六郎濯濯如春月柳,名誉九州,于极简处占风流,文武皆善。
若无那场恶
战,他当是九州女子趋之若鹜的人物。
三夫人道“既无人”
这话被王贵妃打断,她扫视了几眼诸女郎,目光里隐含威严“无人愿嫁初安侯吗”
皇宫中浸没的女子,随意一个眼神便将这些女郎压迫的低了头,抽泣声这会子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行刑现场呢。
三夫人失笑,眼角一挑,将将把笑意
六郎看似清风雅月,实则眼高于顶,平日里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及冠之时都没定下一门亲事。
如今刚出一年孝期,更是不愿成婚,被硬塞一门婚事哪里会欢心。
岂料等不及他嫌弃,人家小娘子们个个儿怕得很,嫌弃他如同嫌弃一条恶犬。
风声簌簌,连带着砸下几株白兰花瓣,空濛的细雨乍然垂下,同雨声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道温婉的声音。
“我嫁。”
谢三夫人唇边的笑意一滞,很觉新奇,抬目打量那出声的少女。
单薄的身躯上裹着身青色交领齐腰长裙,长
谢三夫人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仍然震撼于她的容色,片刻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出自司州越氏,名青雨。”越青雨垂眸。
青雨,人如其名。
她的眼睛生的很好,自带三分烟雨婆娑,情深脉脉,不免令人想起淡淡薄雨。
谢三夫人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问,“当真愿意吗”
越青雨双颊漾出笑意,冲淡了些眉目间的病弱颓色,道“当真。”
“初安侯年少成名,我心慕已久,今日得此机遇,”越青雨一顿,低垂鸦睫,揽住眸间情绪,“求之不得。”
三夫人又问,“你可知,名为成婚,实则为冲喜”末尾二字她用了重音。
“我知。”越青雨抬眸,坚定道,“我愿。”
婚期定的很快,便
定州居于北地,虽派了谢三夫人来相看新妇,聘礼却稍稍慢了几天的车程,是
一月后,一封婚书被加急送来洛阳,谢三夫人同越氏主母袁夫人交换过签字画押、登记入册的婚书后,携府兵将越青雨护送到定州完婚。
越青雨出行前夜,章明帝遣人来请越青雨入宫去。
十二月初,洛阳初降大雪,车马踏雪而行,停
越青雨心下
里头的烛火昏暗,越青雨敛衽行礼,深深叩首,却迟迟没有听到
上面的章明帝开口。
半晌,寂静的大殿中,缓慢却清晰的脚步声传到了她耳畔,有人停
越青雨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眼睫却垂下,目光定
章明帝意有所指“你将要嫁去谢氏为妇,今日朕将你召来,你可知是为何”
越青雨道“回陛下,臣女不知。”
章明帝冷笑一声,“北地地广,光是定州的地界,就比荆州与司州加起来都要大。谢氏百年据于定州,树恩深厚,又与瀛洲云氏、冀州殷氏有姻亲,更莫提初安侯手握四十万将士,若要反我大梁,岂非轻而易举”
“到时,若掀起战乱,百姓流离,又将重蹈数年前的覆辙”
越青雨早料到今日入宫为的便是这桩事,却惊于章明帝的直白,她面上摆出彷徨,心中却浮起讥讽。
大梁皇室内忧外患,羯胡吃了败仗后分崩离析,北匈奴因此成了北蛮地的主人,虎视眈眈要南下入侵。
九州诸侯掌部曲无数,早有造反之势,章明帝这些年来偏居于洛阳一隅,早没了昔日君临天下的气魄,竟妄想以姻亲牵制诸侯。
他以长剑撑地站了起来,“青雨,以你才貌,令初安侯倾心又有何难到时,可
“初安侯一死,诸侯再掀不起什么波浪。”
他的话过于直白,过于荒谬越青雨脸倏然青白,以头触地,
“废人可朕三番两次派去使臣,他都不愿退位,交出兵权。”
章明帝不耐,挥了挥手,一旁的常寿躬腰奉过玉盘,上头搁置着酒壶,章明帝扔了剑,长剑哐当一声
越青雨吃痛,手指蜷缩一下,反倒生起勇气抬头去看。
便见章明帝亲自斟了一杯酒,侧身看向她,昏暗烛光下,披散着头
“越氏,喝下罢。”
宽大的衣袖下面,少女一双手攥捏成拳头,掐进掌心里面,静静的盯着那碧玉盏,说不准
常寿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跪
章明帝俯身,神情近乎阴森冷厉“你若心软,便替他死罢。”
翌日,红妆十里,飞雪漫天。
越府外头,朱红色的灯笼映
她的眼睛不大好,经不得强光,夜里更是难以视物。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她亦不愿露怯于人前。
越青雨抬眸,正瞧见了并肩而立的袁夫人和堂姐越琴眉,不由思及幼时离开父母和司州时,她其时年纪太小,抵不住难过,生生哭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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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夫人立
“滟滟,此去定州,路途遥远,阿父阿母不能亲送吾儿,实是有愧。谢氏名门,望你嫁去后明事理,顺夫君,做到贤良二字,不堕我越氏清名。”
袁夫人出自雍州袁氏,袁氏远避世俗,以女子掌家,其家族女郎的才华品性不输当世奉为名士的男子,更不奉行男尊之道,而这番话由袁夫人说出来便显得极为可笑。
似乎只为训诫这年少离家、今担“冲喜”之责的女儿,唯恐忧及家族。
越青雨心中觉得悲哀,轻扯了扯嘴角,眼眸一闪,泪水便盈盈而出“女儿拜别阿母,愿阿父阿母身体康健。
定州与司州南北之隔,又常逢动乱,滟滟身子骨薄,不知是否还有得见父母的一日。此后,女儿定日日诵经,为父母祈福,不枉父母养育一场。”
少女俯身,宽大的喜袍下隐约显露出纤薄的身子,几滴伤别之泪,勾勒出弱不胜衣之态,
袁夫人似有动容,沉吟半刻,冲身边的副将越宁道“再加一千部曲,皆数作十一娘的陪嫁。”
越琴眉的笑意一滞,几乎是瞬间拽住了袁夫人的袖子,“伯母不可且不说谢氏允否,便是”
袁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声打断她“小九,妹妹就要嫁去定州了,你不与妹妹说些什么吗”
越琴眉听出她话中的警告,只得停住话音,不甘不愿地道“十一妹,此去顺心顺意。”
长长的送亲队伍早已候
从洛阳到定州有一千多里,虽说已一切从简,到底携有嫁妆,另有部曲两千,谢氏府兵五百,少说要行路将近一个月。
时逢多事之秋,狼烟四起,凡有贵女出行必有府兵相护,匪徒望见府兵便会自觉退去,只是出嫁队伍携带金银者无数,焉知不会有亡命之徒不惧府兵前来打劫。
前来迎亲的都督护军谢定十分谨慎,不敢有一丝懈怠,队伍走走停停,
广川郡多山路,占山为王的匪徒不
漫山雪雾风霜,风声凛冽,冷气直直透过轿帘往里头钻。
越青雨有些恹恹地垂眸,拢
免不了归结到一件事上
她被章明帝下了寒蛊,护心丹难以阻隔寒蛊的药效,神枝提出为她寻制解药,让她暂且放宽心。
初安侯身子不康健,遭逢大变后性情狂躁,令世人闻之惧怕,却也正是他如今尚且坐镇
当然不可。她费心力要来了两千部曲,为的便是保全自身。
越青雨被车舆晃得昏沉,正欲阖眼小憩半刻,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听见谢定高声道“何人拦路”
越青雨瞬间清醒,掀开轿帘往外头看,周围的护卫都已抽刀防备,紧接着落下一道冷沉的声音“是孤,当朝储君。”
谢定命随从刀,拱手道“原是太子殿下,殿下有何事,还请吩咐。”
萧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越娘子呢让她过来与孤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