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 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酉时,日头偏西, 霞光瑰丽, 林绿萼一行到达了相府。她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戴着月白色的帏帽,扶着檀欣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偏门。
林绿萼透过帏帽的薄纱打量气派的相府。相府还是如她记忆中一般,雕梁画栋, 金碧辉煌。因檀欣的传讯, 林夫人提前知她会回来, 派了人
走过环廊,廊边种满了萼绿花白、小枝青绿的绿梅,梅香幽幽。她迈进西跨院, 绕过照壁, 途径葫芦形池塘,内院的严管事正
严媪青丝中夹杂着白
林绿萼含笑点头,眼含点点泪花,她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熟悉的仆奴,“看到你们,才有切实回府的感觉。”
云水依旧做婢女打扮,他震惊地轻唤了一声,“严师傅。”
严媪看到他,略惊了一刹那,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又长高了,欣慰地点头笑道“近日可有温书”
“你认识内院管事”林绿萼惊讶地侧头看向他,她越来越看不透云水了。
那日从乌镇回去后,她生气地质问他独自去喝酒的原因,他说那五人认识他母亲,他不知是敌是友,害怕他们有歹意,所以才孤身前去,没有通知她,想着她
云水抿嘴,不敢再胡说,“
“不可能,她四书五经都未过,怎会教你这些更何况”林绿萼注视严媪,更何况她一个内院管事,每日事多且杂,怎会去搭理一个马厩的孤苦男童,“严媪,为什么”
严媪唇角抽动,眨了眨眼,笑道“夫人已等候多时了,小姐快进去吧。”
“呵。”林绿萼哼了一声,待见了母亲,她定要回来问个明白。
夫人的厢房门口,有一片四方的锦鲤池,池上搭着小巧的木拱桥。林绿萼走过木桥,门边放着两盆绿意盎然的万年青,她推开门,林夫人正坐堂中。房中东南方向放着迎客松,西南方挂着五帝铜钱,西北方的木桌上供着三足金蟾,寓意迎客、镇宅、招财。
林绿萼看到端坐堂中的母亲,思念终于得见的滋味溢满心头,“西跨院还是老样子,一路行来,是池塘,幸好我年少的时候走路谨慎,不然不知淹死几回了。”
林夫人看到她,抛出手中的压胜钱,看了一眼卦象,心里默算了两句,“今日利东北,得见故人。”
林夫人出自白城田氏,杏眼明仁,皮肤白皙,年岁为她的美艳添了几分成熟的丰裕,她穿戴华贵,不似林绿萼的母亲,更似姐姐,她轻柔地叹了一声,“说过几次了,你是壬子年生的桑拓木命,幼年见灾,多忧多喜;吃穿不缺,愈老愈丰。再加上你姓林,林拆开是为双木,水能生木,我院中的风水,可都是为了旺你而布置的。”
“是是是,木主仁,其性直,其情和,水能生木,亦能生财,从小听你念叨,我都会背了。”林绿萼甩开头上的帏帽,刚抬起一只脚,林夫人立刻伸手制止,“别踩,门槛下面的木板里埋着才烧的符纸。”
林绿萼略愣了一下,几下跳进房中,跃到母亲面前,一下冲进她怀里,熟悉的沉香味让林绿萼红了眼眶,“母亲,我想你了。”
林夫人蹙眉,流下两滴泪水,眼角浮起几丝细纹,她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掏出袖帕擦拭泪水,“别把我的妆弄花了,今夜要见客呢。”
窗边的山、石纹屏风挡住了寒凉的风,但屋中依旧寒冷,林绿萼冷得轻颤了颤,“怎么冬日还开着窗户。”
“申时烧了符纸,开窗透气。”林夫人自闺中就沉迷占卜、五行风水之说,若不是她父母与林家交好,与林家指腹为婚,她根本不想嫁人,她想游山玩水,成为受人尊敬的方士。林夫人容貌绝美,明艳动人,
“严媪私下里教我的婢女云水习文。”林绿萼说到婢女二字时,不自觉地顿了顿,也不知母亲是否知道他不是女子,“我记得年少的时候,我
林夫人看到站
林绿萼随着母亲的视线,回望这个翩翩少年,想到他对她如此不不实,她却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此刻她脱了鞋跪坐
林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云水,欣慰地说“真是有灵气的孩子,观之赏心悦目。”她的视线
“啊”林绿萼听到她母亲的低语,不解地望向云水和母亲,却
林夫人
绿釉狻猊香炉里浮动着淡淡的沉香气息,窗外忙碌的一众婢女端着托盘匆匆赶往前院。
林夫人又望向女儿,平和地说起上一个话题,“是我命严媪去教他的。严媪只略识几个大字,实际是我
云水诧异,但立刻想明白了,过往他写了文章,严媪并不会立刻评价,而是拿回去批改,第二日再带回给他,并讲一些值得注意的要义和赞扬他写得好的地方。他有时书,遇到不懂之处,问严师傅,严师傅会让他多多想,说想一夜,若明日还不明白,再为他解答。原来
云水叩首,郑重一拜,“多谢夫人。夫人大恩,云水铭记于心。”
“为什么母亲为什么会教云水习文”林绿萼更加不解了,母亲学识确实不凡,父亲也曾多次称赞母亲书通透,写诗作文古朴雅致又颇具说理之能。她年少时也常
林绿萼顿感烦躁,一下挥着衣袖站起来,“母亲若是不说,我日后就不再回来了。”
林夫人知道女儿脾气倔,她虽不会一直不回来,但总能生几年的气,她只好用另一个秘密,掩盖这个秘密,“我算卦得知,此子不凡。”
林绿萼听她这样说,猜她敷衍她,她甩袖就走。云水转身站起来,拉住她的衣袖,瑰丽的晚霞透过窗户,照
“云水”林夫人大声呵斥,止住他的话。
养
林夫人待院中无其他人后,关上门窗,又回到两人面前,“绿萼,云水,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可外传的秘密。”她走到桌前,掀开桌下的地毯,地毯上有一个钥匙孔,林夫人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铜匙,开了锁,打开了这块书籍大小的木板。
林绿萼震撼地往里看,想象中会有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出现,却
林夫人拿出其中一个信封,信封上绘着一块石头,一棵树,非常普通,她杏眼里含着自豪的笑,“这是还未用的信封。你们有所不知,皇上非常信奉一位山林居士的卜词,而我,就是那位山林居士。”
云水曾听林相说过他认识山林居士,他误以为山林居士是仙风道骨隐匿山间的老者,没想到竟然是林夫人,他惊讶,双手捏紧,但并未说话。
“啊说我是天煞孤星的,竟然是母亲”林绿萼张大了嘴,震惊地哦哦了两声,也想明白了,母亲知道她的心意,成全她不被皇上宠幸的心愿,所以做了这样的卜词,瞒骗皇上。“他为什么会这样信你”
林夫人回忆起从前,手里捏着桌上占卜的压胜钱,有些得意地说“二十一年前,他还是白城一介武夫的时候,我曾见过他。我去庙中烧香,他与几个友人躲
“龙气”林绿萼震惊地捂着心口,母亲莫不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她突然后悔,她曾多次腹诽母亲神神叨叨,她看着屋中招财、镇邪的装饰,也顿生尊敬之心。
“是的。”夕阳的余晖洒
云水愕然,想到他一直身体孱弱的父皇,和年轻时骁勇善战、百战百捷的殷牧昭,垂眸说“他竟是如此吗”
“母亲,你竟有这种识人面相的能力,怎不早些告诉我。”林绿萼连叹了几声,之前心中被蒙骗的怒火被母亲的话语震得消散了。
林夫人淡然地接受两人崇敬的目光,淡笑道“后来,我便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白城被藩王攻占沦陷,城里城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与显州林家有婚约,所以我派人给殷牧昭送去信物,让他去显州引兵,救援白城。”
林夫人蓦地脸庞微红,她也不想骗晚辈,极小声地说,“不过我怕我看走眼了,其实那夜,我带着婢女,给街上二十多个落魄的武夫都送去了信物,说他们是天命之子,这是他们此生唯一扬名立万的机会”
夕阳西沉,前院热闹的锣鼓唢呐声已经奏响,传到后院里,只听到嘣嘣的响。
林绿萼哑然,母亲眼中的诡异金光随着夕阳沉进山中,也一下散去了。她心中的崇拜之情极速退去,瘪了瘪嘴,“所以,你就是江湖骗子吧。抓了二十多个壮丁,看谁能成事,恰巧殷牧昭成了,你就说他是天命选中的人。”
林夫人正色道“这二十多个武夫,竭全力去显州求援,
林绿萼小声地嘀咕道“那也是他自己有本事啊。”
“喂。”林夫人拍了拍桌子,“是我的算命和他的勇武成全了他,怎能将功劳都归到他一个人身上。”
严媪急匆匆地回到门前,“夫人,晚宴要开始了,相爷正
“知道了。”房中还未点灯,三人沉
林绿萼低笑了一声,揶揄道“哎。即使贵为天子,也会遇上诈骗啊。”
“林绿萼”林夫人沉着脸,她如此尊敬的山林居士的身份,竟然遭到女儿的嗤笑,早知道不说那夜送了二十多封信,保持住
林绿萼之前误会是淑妃替她美言所以才能出宫,听母亲这样说,心中五味杂陈,一下又扑到林夫人的怀中,想到这些年她之所以未被皇上宠幸,还得了皇上许多赏赐和偏袒,都是母亲
“都说了,别弄乱我的妆容。”林夫人红了眼眶,忍了又忍还是滑落了两滴泪水,弄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她爱抚地摸着女儿的青丝,“我没有及时地救你出来,是因为山林居士一直保持着高傲和神秘,若总为你的事写卜词,恐惹殷牧昭怀疑山林居士的真实身份。我本想再过几年,待殷牧昭或老或病,要死不死的时候,写卜词告诉他,将你逐出皇宫,他就可以多活几年,趁我对他还有影响,把你救出皇宫。没想到事出突然,竟这么快就让你离开了那糟心的地方。”
“云水,你先出去一下。”林绿萼转头推了一下他,云水点头退出了房间。
“那天,我并没有和皇上
林绿萼还不等母亲回答,又急急地说“他
她看着母亲和蔼的笑颜,更不好意思地说“我”她不知如何说了,撒娇地
“我不怪你。”林夫人其实欣慰于他们还能再度相逢,九年前她称病骗她离宫,让她
林绿萼扶着母亲起来,略微遗憾地低声说“可我和他的关系只能一直隐
林夫人笑了笑,拍着女儿的手背,“我算卦得知,你们的关系终有一天会明亮的。便如我算到他日后不凡,所以教他习文一样。”
“算卦真的有用吗”林绿萼轻声嘀咕,还是不太相信。
严媪守
“啊,她们来了。”林绿萼欣喜地拉着林夫人的手臂撒娇,“母亲,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林夫人笑着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前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