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顾湉汐今天下班晚了点, 到幼儿园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小朋友在玩了,天色渐暗,只顾笙一个学生和老师坐在教室门口, 翘首以盼等待被接走。
远远的, 顾笙小朋友瞧见顾湉汐, 背起自己的小书包站起身和一旁的老师说:“老师, 我妈妈来了,谢谢你陪我。”
年轻的幼儿园老师往外头看过去,只见一位穿着干练职业装的女人正朝她们走来,她意外:“平时不都是爸爸来接你吗?”
顾笙小朋友甜甜笑起来:“平时是爸爸, 妈妈来接我的话,说明我们要去舅舅家啦, 我舅舅超级帅哦。”
说话间,顾湉汐走到教室门口, 揉揉女儿的脑袋, 抱歉地和老师说:“临时有会,来晚了,给您添麻烦了。”
女老师笑一笑:“没事的, 笙笙很乖,带她很轻松。”
顾湉汐牵起女儿的手:“给老师说再见, 我们回家啦。”
顾笙小朋友乖巧开口:“老师再见,今天工作辛苦啦, 下班要好好休息哦。”
女老师被小朋友稚气十足的话逗笑,顾湉汐同老师微笑致意后, 牵着女儿往车上走。
刚走出几步远,顾笙迫不及待地提问:“妈咪, 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去看舅舅啦,但是好像还没有到时间呀。”
她记得,妈妈每两周的周五会来接她一次,把她送去舅舅家,让她陪舅舅过周末,两人上周才去过舅舅家,按规律,今天应该是爸爸来接她才对的。
顾湉汐低眸看一眼女儿,片刻,她答非所问道:“妈妈今天有任务要交给笙笙宝贝,能不能完成。”
顾笙挺起小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妈妈今天有事要和舅舅聊,结束后舅舅心情可能会不太好,这个周末笙笙要多陪陪舅舅,让舅舅开心一点。”
顾笙小朋友觉得这个任务毫无难度:“舅舅每次见到笙笙都可开心啦,这个任务没有一点挑战性。”
顾湉汐垂眸看着天真的女儿,心里想,他哥平日见到顾笙或许还真的有几分开心在,但今天之后,就不一定了
错过了晚高峰,路况很是顺畅,半个小时后,顾湉汐便载着女儿到了半山别墅,如今她哥一个人修养在这山清水秀的郊区别墅,一年到头,除了偶尔见一见几位至交好友,也就允许她定期带顾笙来这里了。
临时通知今晚要过来,阿姨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她们到的时候,晚餐还差两道菜没出锅,顾湉汐瞧见阿姨慌乱的神色,善解人意道:“是我没提前说,您不用急,正好有事要和我哥聊。”
听此,阿姨转回身,继续在厨房忙活起来,顾湉汐帮女儿脱掉小外套,边脱边嘱咐道:“周末在这陪舅舅别忘了妈妈交给你的任务。”
顾笙笑吟吟的应着好,顾湉汐对女儿,从来不吝夸赞:“笙笙真棒。”
顾笙是个小活宝,她纠正妈妈的话:“笙笙最棒!”
厨房里,阿姨听着母女俩的欢声笑语,想到楼上的主家先生,思忖片刻,还是停下手上动作到客厅和顾湉汐说:“先生上午接了个电话后,就一直坐在露台,中饭都没用,他不让我告诉你们,还好今晚你们过来了,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顾湉汐就是怕她哥情绪会受影响,收到陈暮回国的消息一点没敢瞒着,当晚就过来了,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一旁,顾笙听到阿姨的话,挣开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往楼上跑,边跑还不忘和自家老妈报备道:“妈咪,我先去找舅舅啦,你一会再过来哦,舅舅答应我会好好吃饭,他说话不算素,我要去批评他。”
顾湉汐小心照看着女儿的背影,因为跑得急,小家伙话都说不清楚了,但这种事,她这个做妹妹的去说什么,她哥还真不见得会听,索性就让她去吧。
十分钟后,顾湉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可以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往三楼露台走。
出电梯,就听见她哥不知第几遍的在和顾笙作保证:“舅舅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做不到的话,就搬回家和笙笙一起住。”
顾湉汐在心里默默给女儿竖起大拇指,叫她来,指定没这个效果!
这个保证在顾笙小朋友看来也很有效力,姥姥一直希望舅舅能回去和她们一起住,方便照顾他,但舅舅常年一个人住在半山别墅,她两个星期才能见舅舅一次,第一次,她竟然希望舅舅可以不遵守对她的承诺。
意识到这一点,顾笙小朋友有点汗颜,她怎么可以这么想,还是舅舅好好吃饭比较重要,想住在这里就住着吧,她和妈妈辛苦一点常来探望舅舅就是了。
余光中看见自家老妈的身影,顾笙立正身:“妈咪,舅舅已经答应我以后都会好好吃饭的,你不能再说舅舅的不是了,我们一个人批评舅舅就可以了,毕竟舅舅是大人,要面子的。”
话被她说到这份儿上,顾湉汐还能再说什么呢,她几步走上前,对女儿的表现给予肯定:“笙笙今天做的很不错,那周末妈妈给你个奖励好不好?”
“什么奖励?”
“想在外面吃什么都可以。”
顾笙立时兴奋的跳起来:“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
平日里顾湉汐对女儿饮食方面管的很严格,现在外头餐厅饮食健康问题日益令人担忧,小朋友身体弱,她很少放她在外面吃东西。
“耶,妈妈万岁。”奉承完自家老妈,顾笙侧过脸,踮起脚靠近舅舅的耳朵:“舅舅,我想吃肯德基的儿童套餐,妈妈说汉堡包不健康,从来不让我吃,你周末带我去吃好不好。”
小家伙控制不好悄悄话的音量,看她做的一副隐蔽样子,其实说话内容被顾湉汐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挺期待她哥的回答,能让她哥多出去几趟,总比一年到头呆在这房子里好。
顾时屹心里清楚顾湉汐的小算盘,但对上外甥女童真晶亮的双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他笑一笑:“好,舅舅带你去。”
一旁,顾湉汐悬着的心在听到这回答后慢慢落下来,她蹲下身,拉住自己女儿:“妈妈有事要和舅舅聊,笙笙去楼下看看晚饭做好没,没做好的话就等一等,好的话上来叫舅舅下去吃饭,好不好?”
顾笙点点头,十分开心的接下了妈妈布置的新任务,之后把舅舅腿上自己不小心弄乱的毛毯重新整理好,这才放心的转身下楼去了。
等楼梯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顾湉汐小心翼翼的开口:“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顾时屹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视线重新眺望至远方,许久,她听到很轻的一声嗯。
像是鼻音里出的一声,声线缥缈,充满了虚空感。
顾湉汐看着哥哥的背影,鼻尖忽然酸涩难言。
从小到大,她哥于她而言,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各种方面,没想到有一天,哥哥会坐在轮椅上生活,而她,竟然要低头看他。
顾湉汐忍着泪,偏开脸,四十五度仰头,好一时,她咽下泪意,调整好心情,若无其事地说:“哥,你想见见嫂嫂吗,想的话,我来安排。”
这一次,顾时屹很快给了她回答,他平静却有力地说:“顾汐汐,不要打扰她。”
顾湉汐想再劝两句,她想说,既然你没有放下她,清醒后第一时间就是关心她的现状,如今你已经慢慢转好,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去见她呢。
但她也明白,她哥如今还没有走出内心的困境,有些东西,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至少今晚,她哥已经愿意答应顾笙走出半山了,这已经算是很好的改变了。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扯唇笑笑,没再纠结上一个话题,开始和她哥汇报公司的近况:“前段时间的一批集采招标会,除去盐酸艾司西汀川禾在最后一轮主动放弃,把机会给了嘉安,其余共中标了七类药品,仿制药生产线正在有序裁减中,检测产品目前销量都不错,过段时间有场医疗健康峰会,我打算购入一批授权引入药。”
顾时屹安静听完,适时给出自己的意见:“授权引入药可以买,但在买的时候要注意甄别筛选,开发进展至少在一半以上,如今国内市场环境不好,集采政策也是宏观经济条件下的大势所趋,几十年内不会变,我们的药品想要有更多盈利,就要走出海路线,主推细胞治疗、小分子、ADC疗法等新兴领域药物,用我们检测产品的销售渠道,去打开海外药品市场。”
顾湉汐在心里记下顾时屹的话,很忽然的,她想到了前段时间被顾时屹毙掉的欧洲临床研发中心的选址。
川禾为了更好的适应全球化市场,计划在欧洲设立新的临床研发中心,鉴于近几年川禾和奥斯陆的几个实验室都有很不错的合作关系,战略发展部给出的意见是把欧洲的研发中心设立在奥斯陆。
但这个选址第一时间就被顾时屹毙掉了,她清楚她哥这么做的原因。
当初她只是和陈暮所在的实验室达成了一笔合作,陈暮读博就把这个实验室排除在外,虽然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还是留在了奥斯陆,但她哥一定是担心陈暮有留在奥斯陆工作的打算,会因为川禾的这个决定,让她放弃她生活了近五年的城市。
她说:“哥,如今嫂嫂已经回国,看样子短期内不会再回去奥斯陆,欧洲研发中心选址这事儿,可以重新考虑奥斯陆吗?”
明面上这几年都是她在主持川禾的各项工作,但实际上,她只是个传话人,最后做决定的还是顾时屹。
窗边,顾时屹脊背挺直的坐在那儿,他像是没有听到顾湉汐的问话,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片刻功夫后,他说:“就设在奥斯陆吧。”
听到肯定的回答,顾湉汐大着胆子继续问道:“哥,那过段时间的医疗健康峰会,你出席吗?”
她问的忐忑,陈暮作为嘉安新上任的研发总监,授权引入药可以大大缩短新药研发进程,她大概率是会代表嘉安出席峰会的。
顾时屹身体往轮椅上靠,盯着眼前的风景,隔很久,他说:“不了。”
*****
早七点,梁意远准时敲开别墅门,阿姨给他打开门,引着他往楼上走:“梁医生,先生今天起得早,已经做了半个多小时的康复训练了。”
梁意远皱眉:“他吃错药了?”
阿姨不知道这话怎么答,讪讪笑起来。
忽的,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很用力的摔在了地上,梁意远瞬时迈开脚步往康复训练室跑过去。
推开门,果然不出他所料,顾时屹整个人躺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他的走步车。
阿姨慢了两步跟过来,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心疼的哎呦起来,她就是下楼开个门的功夫,怎么就摔了呢。
梁意远隔老远好似听见有人往这儿走过来,他略一思索,和站在门口兀自心疼的阿姨说:“笙笙昨晚是不是过来了,她好像醒了,阿姨您去照看一下,就别让她往这儿来了。”
阿姨侧脸往走廊上靠近的身影看了眼,赶忙收声应下梁意远好心的提醒,带上门,朝小家伙走过去。
房间内,梁意远费好大力气把人扶起来,没好气地抱怨道:“咱能不折腾了吗,你今早又发哪门子疯。”
顾时屹神情落寞的坐在那儿,看着仍旧倒在地上的走步车,他低声:“睡不着,想来做会儿训练。”
梁意远听着老友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们在康桥上泛舟,在课后激烈的探讨新兴技术,在球场上肆意奔跑。
学生时代的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可现如今,自那场车祸后,顾时屹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年。
曾经他们同学中最意气风发的生科新星,就这么意外的陨落了。
他拍一下顾时屹的肩膀,安慰道:“最近恢复的不错,假以时日,你会好的。”
顾时屹低着头倏地笑了声。
你会好的。
这话在事故发生后很多人都跟他说过,但四年多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重新站起来。
他配合所有的康复训练,成功率再小的手术他也会去尝试,真的会有好的那一天吗,像奢望,遥不可及。
梁意远站起身,走到顾时屹面前,坚定回答:“会的,放心,我也不能砸了自己招牌不是。”
想到昨天那通电话内容,顾时屹没有任由心中失落发酵,他抬眼,认真提问:“训练量还能加吗?”
梁意远不明白他的意图:“干嘛?”
“双倍的训练量,有没有恢复提前的可能性。”
梁意远迎上好友闪烁着希冀的目光,他在内心叹口气,以顾时屹的学科背景出身,有没有可能性还需要问他嘛。
“知道你急,但也不用这么急,关于康复方案,我们不是沟通过很多次了嘛,你上次手术结果是不错,但恢复这事,欲速则不达,也不能拔苗助长。”
苦口婆心劝说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我说,你昨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话落,梁意远盯着顾时屹看,等待他的回答,昨天训练后他还一切如常,他不在的这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潜意识里他好像早就接受了,但今天他忽然一大早不睡觉自己在那做康复训练,当下又问出这样的问题,事出反常必有因,他们除了是医患,更是老友、好兄弟。
“你有什么诉求,各方面,都可以和我聊一聊,照你现在天天不见人的状态,我都怕你恢复的那一天,和这社会脱节了。”
顾时屹垂眸轻笑一声,这担心很多余,他不想见人,一个是出行不便,图个清静,再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但眼下,听说陈暮回国的消息,距离变近之后,他更加迫切的想要站起来。
他侧脸看向窗外,像是在看半山风景,又像是在眺望远方的人,半晌,他说:“她回国了。”
梁意远听着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先是楞了一下,下意识想问这个她是指谁,转念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时车祸发生,顾时屹躺在icu的病床上,如果不是顾湉汐反复用和陈暮的聊天语音刺激他,他能不能挺过来都未可知。
自此,他家人算是都知道了陈暮的存在,也知道了订婚前他临门变卦到底是为哪般。
“真想见见这位被你放在心上几年的姑娘到底是何模样,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迎上顾时屹警告的眼神,梁意远又秒认怂:“放心,我不会打扰她,我谢她还来不及呢。”
“训练量加不了,你身体受不住,话说,你就算是坐着轮椅去见他,又能怎么样呢。”
有时候,梁意远还真是理解不了好友固执的点。
同样的问题,顾湉汐也问过他,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
他是爱她的,但她是自由的。
所以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时至今日,他的想法依旧没有变。
第42章
顾笙小朋友今天格外兴奋, 平时大多都是爸爸妈妈带她出来玩,今天还是头一回,舅舅带她出来玩。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顾笙忍不住问道:“舅舅, 我们今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呀?”
顾时屹侧过身, 揉揉小朋友的脑袋, “带你去吃肯德基。”
“就只有这一样吗?”
“笙笙还想做什么?”
“琪琪昨天给我看了她的新城堡, 拼砌家系列出新款了。我还没有买诶,舅舅带我去买新城堡好不好。”
外甥女对乐高玩具情有独钟,每次周末呆在他那儿,一起拼城堡都是他们的保留节目。
他浅浅笑着, 应了声好。
笙笙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舅舅一向对她有求必应, 妈妈昨天晚饭后偷偷和她讲,今天出门要尽可能的带舅舅去人多的地方转一转, 舅舅每天呆在半山别墅不和人交流, 这样很不好。
而她顾笙笙,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妈妈布置的隐藏任务,她也太棒了吧, 回去妈妈一定还有新的奖励等着她,耶!
……
……
二十分钟后, 车子稳稳停在市中心的一处商圈前,顾时屹和坐在副驾驶的阿姨交待道:“辛苦您带笙笙去吃东西。”
顾笙小朋友不淡定了:“舅舅,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顾时屹帮她解开儿童座椅上的安全带,说:“舅舅下车不方便。”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家玻璃:“你看, 里面有很多小朋友在跑着玩,万一轮椅不小心撞到她们, 或者她们不小心撞到舅舅,是不是会很不安全。”
“那我们换一家人少的店好了,我不要去这家店吃了。”顾笙有点不开心,在她的期待里,是舅舅和她坐在一起吃东西,阿姨带她一起算什么嘛。
外甥女因为不满这安排小嘴巴嘟老高,顾时屹捏捏她胖嘟嘟的脸颊,耐心哄道:“今天是周六,小朋友们都不上课,爸爸妈妈会在周末带她们出来玩对不对,所以哪家店人都很多的,笙笙乖,你和阿姨去吃,舅舅去帮你买拼砌家城堡,等你吃完,回去舅舅和你一起拼新城堡好不好。”
顾笙小朋友简直要落泪了,舅舅在搞什么嘛,吃东西不陪她就算了,买东西也不带她一起。
她抗议:“我不要,我要和舅舅一起去买城堡。”
眼见小姑娘眼中水汽聚集,顾时屹大拇指擦过她眼角,“舅舅身体不舒服,不能在外面呆太久,笙笙乖一点,等回去舅舅努力做训练,下次带笙笙玩的久一点,好嘛。”
笙笙是个懂事的孩子,卖可怜这招在她这儿可太好使了,她很喜欢舅舅,如果因为她,让舅舅身体状况变差,那她就是家里的罪人了。
但是一想到一会儿是阿姨陪她吃东西,她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舅舅,你要好好和梁医生做训练,以后带笙笙去游乐园玩好不好,笙笙想和你一起坐旋转木马。”
这样的画面,顾时屹同样期待,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笙笙作为他们家的新成员,带给过他很多心灵上的慰藉,他伸出小指,作拉钩状:“舅舅答应你,一定好好做训练,以后带笙笙去游乐园玩。”
帮小家伙擦干净眼泪,顾时屹把小家伙交给在门边等待的阿姨,等目送两人走进店里面,他收回眼神,和前排司机报了个地址。
司机听到地址不由愣了一下,先生难得出来一趟,想去看看自家公司无可厚非,但为何报地址要拐着弯报别的公司名字。
但这份好奇只是在心底默默划过,他应了声是,启动车子往生科园开。
顾时屹报的是嘉安药业,和川禾生物在同一生物科技产业园。
目的地离他们不算远,行驶十多分钟便到了,到园区门口,顾时屹瞧出司机“贴心”的把车子往更靠近川禾的方向开,他出声提醒道:“停在这里就好了。”
此刻所在的方向,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正是嘉安的办公楼。
司机不解的小声啊了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顾时屹还是那副淡漠模样,口吻平常:“园区门口的商场有乐高专卖店,辛苦你跑一趟,帮笙笙买一下拼砌家系列新出的城堡。”
司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先生来这不是因为想看公司,是要帮小家伙买东西,门口不方便停车,此刻的位置是园区内部路,短暂停一会儿没什么的,解答了心中疑惑,他解开安全带,问顾时屹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顾时屹说没有,司机呵呵笑一声,说自己会尽快回来,有任何需要随时电话联系他就好。
等司机下车后,车厢内只剩顾时屹一个人,除去车用新风系统的风扇转动声,车厢内,再没别的声响。
他身体慢慢往座椅背上靠过去,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嘉安药业办公楼。
姜曼圻的初创公司,短短两年已经小有规模,背后有黎宴的鼎力支持,发展前景还算不错,小姑娘来这任职,不算屈才。
他读过她求学期间发的所有文章,也一直有关注她们实验室的项目动态,原本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外企风格,毕业后会选择欧洲哪国工作,却不想,她会出乎预料的选择回国。
距离远的时候,他还可以强迫自己不去靠近她,他出行不便是客观事实,但当这客观事实不再成立,他才发现,心底有多渴望会再见到她。
很忽然的,他想起当初在长城站参观时,小姑娘双眸晶亮的指着站上的指示牌和他讲她们的院长,那时他就觉得她是个有志向的,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他的女孩做到了,他为她骄傲。
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他会见证她的求学路,她一个人,漂泊在异国,一定吃过很多很多苦。
可如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不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的女孩,该如风般自由。
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是像他一样,囿于半山的房子里。
*****
陈暮觉得自己回国的时间也算赶巧,一切安置妥当后,还能舒舒服服过个周末,周一再去嘉安办理入职。
今早她倒时差,多睡了会儿,一觉醒来已经快要中午了,昨晚有严彩文的盛情款待,其实还不饿,但毕竟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到了该进食的时间了。
严彩文帮她安排的住处是市中心的一栋人才公寓,听他讲,这栋公寓里的很多住户都在生科园工作,地段便利,周边配套设施也完善,很适合她这种初回国的过渡住。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下楼解决早午餐,楼下不远处是个发展很成熟的商圈。
陈暮慢悠悠的往商圈走,虽说昨天在严彩文的陪同下已经把周围转了个七七八八,但今天一个人再走,陈暮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五年多的时间,这城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和她记忆里大不相同。
但看着身边走过的一位位路人,热闹的交谈,久违的乡音,她又瞬间觉得很亲切,这是她的家乡,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奥斯陆的街道一年到头也少有临城的周末这么热闹过,不得不说,她还是喜欢国内的生活,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抵达商圈,陈暮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家广告,选择困难症忽然就犯了,昨晚严彩文问她想吃什么,离家多年,她选择了本帮菜,眼下她最想吃火锅,但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商圈吃火锅未免太心酸了些,火锅这种食物,还是有朋友相陪才更有味道。
最后她选择了一楼的肯德基,原本也不太饿,随便吃点就好了,快餐吃着方便,这样下午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走进肯德基,大约是因为周末,有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来就餐,店里的儿童乐园乌泱泱站着一排家长,就餐区一眼扫过去,还有少量位置可以就坐。
虽说是吵了些,放以往她可能不会选择这里,但过惯了独居生活,她觉得当下的吵闹也有她的可爱之处在。
陈暮抿抿唇,一个人走向点餐台,店里人很多,点餐台前倒是没什么人。
服务生看到她走近,笑着说:“女士您好,可以找位置就坐,直接扫码点餐就可以的。”
好吧,陈暮知道国内互联网发展迅猛,各类生活化服务一早走在世界前沿,但她久居闭塞的奥斯陆,还是更习惯现金支付。
她笑笑:“我没拿手机,只带了现金,就在这儿点吧。”
服务生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不可置信,这年头竟然有人能做到出门不带手机,有点可怕。
出于职业操守,这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微笑着向陈暮指了指头顶的电子菜单:“好的女士,您看来点什么?”
五分钟后,陈暮点餐完毕,付过款,服务生把小票和呼叫器一起递给她,“您先找位置坐,出餐响铃来取餐就好。”
陈暮礼节性笑笑,接过东西找了处空桌坐下。
她这趟下楼就是为了吃点东西,因而习惯性没拿手机,坐定后,她先是小小的研究了一下手中的呼叫器,这东西对她来说挺新鲜,出国前,国内还不兴这种东西。
两分钟后,她视线随意的在餐厅里看了起来,随处可见到处都是人人人,有情侣,有一家人,也有三两结伴的学生们。
很突然的,一位三四岁的小女生吸引了她全部视线,不为别的,这位小女生和记忆里的那张脸有太多相似之处。
虽说两天前才在网络上搜索过顾时屹的相关消息,但生科类公司,她检索出来的全是公司方面的报道,并不见一张他的照片,她以为很多年不见,自己会忘记那张脸的,但事实是,顾时屹的模样深刻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眼前的小女孩,太像他了,如果他是五年前结的婚,如今他的孩子,大约就是这个年龄吧。
陈暮倏地笑了声。
从前他说她们有缘,没想到几年过去,她们之间的缘变成了孽缘,回国第二天,她没有遇到他,倒是遇到了一个很像他的小朋友。
陈暮就这样盯着顾笙出了神,连桌子上的呼叫器持续响铃也没听到。
再回神,是顾笙小朋友感受到这股炽热的注视,好奇地走过来提醒不远处奇怪的出神阿姨,她在陈暮眼前挥动自己的小手臂:“阿姨,你的呼叫铃响了,要去拿东西了。”
陈暮在说话声中骤然回神,近距离再看小女孩这张脸,她只觉得更像了,笑起来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样。
陈暮微微张着嘴巴,想说什么,但又有点失语,半晌,她只是呆呆的道了声谢,而后迅速站起身往餐台处走去。
到餐台,她的失神模样让服务生没忍住问了句:“女士您好,请问您怎么了,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陈暮强压下心中那股零碎的情绪,平平笑了声,接过盛满食物的托盘,道了谢,转身往座位走。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那位小女生还在她对面的位置坐着,和她一起来的中年阿姨半蹲在她身旁不知在和她说什么,小女孩一脸不太开心地转着手中的小玩具。
等她走近,她听见小女生说:“我不会打扰这位阿姨的,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她,等我问完,我会自己回去的。”
中年女人抱歉的朝陈暮笑,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多乖的孩子啊,非要坐在人家对面不离开。
陈暮放下手中的托盘,温声说:“没事的,我一个人,她想坐在这里玩的话,就让她坐吧。”
阿姨无奈,但她过来的匆忙,东西还在位置上放着呢,听陈暮这么讲,她再次不好意思的笑笑,之后说:“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平时很乖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顾笙小朋友不满阿姨的话:“我今天不乖吗。”
阿姨无奈,这孩子是家里的小公主,平日对先生的话言听计从,绝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
顾笙余光中看见已经有服务生往她们的桌子那去收东西了,她赶忙说:“我们的东西被收走了。”
阿姨瞧见,急忙往她们的位置走。
等人离开,陈暮拆开食物包装袋,问眼前的小女孩:“你刚刚说有问题想问我,是什么?”
顾笙歪歪脑袋,说:“我想问你,你刚刚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陈暮失笑,小朋友还真是直接,她方才是有点失礼,因为这张脸和记忆中的人重合度太高。她一时失神,盯着看了久了点,但对上顾笙,她只是说:“你很漂亮,阿姨看到你,想到了一位老朋友,你们长得很像。”
“我长得像妈妈多一点,你认识我妈妈嘛?”
对着陌生的小女孩不好直接问你妈妈是谁,于是她微笑:“应该是不认识的,你能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嘛?”
“我叫顾笙,今年三岁半。”笙笙觉得大人们真是无趣的很一致,左不过都是那些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这位阿姨实在是很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妈妈早就发现了她是小颜控,索性一起回答好了。
陈暮却在听到回答后更不平静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在吗,她们长得这么像,还同样都姓顾。
她努力撑着笑,说:“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爸爸嘛?”
顾笙觉得这位阿姨真的很奇怪,她都说了她长得像妈妈,这位阿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她长得像谁。
保姆阿姨在这时收拾好东西走过来,她朝窗户外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商务车:“先生回来了,你不是给先生留了东西,还有你的城堡,我们走吧。”
看到熟悉的车,顾笙也就不再计较眼前这位奇怪的阿姨了,她站起身,礼貌的和陈暮说了声再见,而后就跟着保姆阿姨往外走去。
陈暮目送她们走出店铺后,忍着内心跳动的小火苗,也顾不得桌上没吃的食物,跟着往外走去,她保持了很适当的距离,确认前面的人不会注意到她,商业区很热闹,到处都是人,她有天然的遮挡,她太想确认自己内心的猜测。
不远处的小姑娘已经走到车边,车门缓缓打开,陈暮腿如铅注,一点动弹不得,她就这么看着久违了五年的脸再次映入她视线。
顾时屹穿得很休闲,比起五年前,他变化不算大,依旧是记忆中的温润模样,他伸开双臂,把顾笙抱上车,小女孩笑着亲在他脸颊上。
她们额头相抵,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父女。
她幻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画面,独独没有想到,再相见,隔这么远,也如此刺眼,不若不见。
第43章
顾笙刚坐到儿童座椅上就迫不及待的从阿姨手里要过来打包袋, 献宝似的递到顾时屹面前:“舅舅,笙笙有给你买外带哦,快尝尝。”
顾时屹其实不大喜欢快餐类食物,他早年留学, 对白人饭可以称得上深恶痛绝, 那会儿赶due, 来不及弄吃的, 经常一连几顿都是快餐凑活。
但眼下对着外甥女晶晶亮亮的眼眸,他笑着接过,很给面子的当即拆开包装袋尝了两口,“味道不错。”
笙笙很开心:“那下回舅舅还带笙笙来吃呀。”
顾时屹平平笑着, 放下手中东西,又尝了外带里面的另两种食物, 笙笙在一旁也没闲着,她兴奋的和顾时屹分享着方才在肯德基的趣闻:
“舅舅, 我跟你讲, 我刚刚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叫安安,我们一起玩了滑滑梯, 她也上小小班哦,我们约定下回还一起玩。”
顾时屹侧脸认真倾听外甥女的分享,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通常是两个极端,一类倾诉欲极高, 生活里的任何见闻都想和别人用自己的话描述出来,笙笙就属于这类孩子。
他听着她不停断的分享, 大约是因为刚从嘉安回来,他忽然就想, 如果他和陈暮当年没有分开的话,也就是这两年,他们可能也会迎来属于他俩的宝宝。
如果是个女孩,大约会和暮暮一样娇气,不过没关系,多宠着些就是了,若是男孩,应该会皮实些,但私心里,他好像更倾向于是个小姑娘。
如梦似幻的遥远画面,让顾时屹的思绪慢慢飘飞,笙笙发觉顾时屹的微微出神,晃晃他的手臂,问道:
“舅舅,你有没有在听笙笙说话呀,我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阿姨,她一直盯着我看,我去问她为什么看我,她说我长得像她的老朋友,我告诉她我长得像妈妈,她还问我有没有人说我长得像爸爸,要不是看她实在是很漂亮,我才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呢。”
将才回过神来的顾时屹忍不住笑了声,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打小就喜欢漂亮姐姐和帅气哥哥,他妈一度担心这孩子的颜控属性会让她轻而易举被拐跑,回回出门半步不敢远离。
下一秒,像是什么心电反应一般,顾时屹忽然全身僵在那里,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颤抖,扶住顾笙的肩膀:“笙笙可以和舅舅讲讲那位阿姨的样子嘛?”
顾笙对着舅舅眨眨眼睛,小朋友有着天然不加掩饰的感知力,虽然她不理解舅舅短时间内的变化是为了什么,但她明显感觉到舅舅此刻的不寻常,她歪着脑袋思索几秒,回答顾时屹的问题:
“那位阿姨很漂亮,她头发很长,一个人去吃饭。”
顾笙伸出四只手指,比划说:“点了四个东西,和我讲话的时候一直在笑,但又好像有点难过,反正就是很奇怪啦。”
不知道是被话里的什么字眼触碰到,他在顾笙话音没落下的时候突然和前排司机说:“辛苦你调个头,回去一趟,就现在。”
语声很是急切,司机也顾不上询问什么,恰巧临近路口,他匆忙开了转向换到拐弯道,掉头往回开。
顾笙有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舅舅在她面前从来情绪稳定,少有这般慌乱过,她害怕地抓住顾时屹的手臂,“舅舅,笙笙害怕,你怎么了。”
顾时屹克制着内心翻滚的很多情绪,勉强笑说:“舅舅忽然发现抱你上车的时候有东西掉了,很重要,我们回去找找。”
笙笙得了解释,情绪稳定下来,她想了想,舅舅掉东西还和她有关,于是她帮着催促前面的司机:“叔叔,可以的话你开快一点呀,舅舅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司机连声应着好,等交通灯的功夫里,下意识从后视镜里往后排看,他忽然就困惑,丢的是什么东西,能让先生情绪这般低落。
十多分钟后,车子驶回方才的位置,司机和保姆阿姨连忙下车去帮顾时屹寻东西。
而顾时屹本人,只是坐在那儿,透过车窗玻璃小心的往不远处的店铺落地窗看过去,他期待又害怕。
心里很想很想再看到陈暮,又害怕若是真的看到她本人,他会忍不住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此刻的他,就像是无解的矛盾体。
他目光如炬,不放过店铺里的每一个身影,来回看了几遍,也没发现那道纤细身影,许久许久,他认命似的收回视线。
他和她已经走散五年了,哪能这么轻易的被他找回来呢。
外头,司机和阿姨找寻无果,打算联系商场安保部调监控,顾时屹在这时把车窗降下来,缓缓说:“辛苦,是我记错了,不是在这里弄丢的。”
虚惊一场,司机和保姆阿姨重新坐上车。
回程路上,顾笙安慰顾时屹:“舅舅,你别难过,回去笙笙帮你一起找,爸爸妈妈也可以来帮忙,还有姥姥,人多力量大,一定可以找到的。”
顾时屹听着笙笙的童言童语,心里无奈又动容,他完全没料想过今天笙笙会和陈暮有这样的巧遇。
心尖像是被什么无形触碰,泛起阵阵涟漪,难以止息。
从前让她受委屈,过去这么几年,好像还是不小心让她难过了。
*****
周一,陈暮入职嘉安的日子,原本周末她给自己安排满满,想着好好享受一下繁华的都市生活,结果因为外出用餐发生的插曲,她再没了别的心思,浑浑噩噩的屋里躺了两天。
那些强压下去的回忆,老是不受控的往外冒,半梦半醒间,她总是记起那个画面,分别那天,在她说出缘由后,他沉沉叹气,说不会到结婚,仔细回想,这是唯一一句算得上解释和挽留的话。
可事实上呢,几年过去他连孩子都有了,她又庆幸还好她坚决果断的选择了离开。
大梦一场,早该醒了,上天安排这场巧遇,一定是为了彻底点化她。
到上班地点,陈暮站在生科园门口扫视一圈,园区里有好多家生物科技公司,嘉安的办公楼在园区入口右边,视线左移,她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看到了川禾生物的巨大字样,占据生科园最高的两栋楼。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看字,又像是在看别的,焦点很虚,收回视线的时候,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她仰头笑一笑,转了个身,往园区门口的咖啡店走,预备去买早餐。
人往前走了没两步,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她诧异,这声音不是严彩文,却又莫名熟悉,一时间也没想起来是谁。
回过头,她怔住,没想到再一次巧遇了旧人旧事。
顾湉汐和她视线相触,几步走上前,和陈暮打招呼:“嫂嫂。”
下意识叫出这两个字,陈暮面上很明显的多了几分尴尬。
顾湉汐也是尴尬的笑,她真就是无意识的行为,毕竟陈暮在她心里就是顾时屹认定的嫂嫂人选,今早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一时嘴快,要去买早餐吗,挺巧的,一起吧。”
动机被看出,她们俩也没什么积怨,陈暮弯唇,算是应下。
并肩往前走,顾湉汐开启寒暄:“好久不见。”
“是,有四五年了吧。”
“我本科毕业就进川禾工作了。”
陈暮跟着介绍自己的情况:“刚回国,今天来嘉安入职。”
顾湉汐:“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几年,我们会在一个地方上班。”
“挺巧的。”
有能聊的话题,但陈暮还是觉得尴尬,毕竟她能和顾湉汐有交集,完全是因为另一人,如今她俩早成了过去式,和顾湉汐,好像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
进去咖啡店,俩人一起到吧台处点餐,两人互相谦让,最后陈暮拗不过她,先点了餐,她和服务生说:“一杯热巧,一个可颂三明治。”
取钱付款的功夫,顾湉汐快她一步点了咖啡和菠萝包,“我们一起的。”
俩人后头还排着队,服务生没再给俩人第二轮谦让的机会,拿着扫码枪对着顾湉汐的手机收了款。
完成点单,她俩让开通道,往旁边挪了挪等待取餐,重新站定,陈暮感觉有点尴尬,哪有刚重逢就占人便宜的。
她拿出手机,“我转给你吧。”
顾湉汐不在意这些:“以后都在一个地方上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下次你来。”
她这么讲,陈暮就也不好再说什么,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对她来说也挺怀念,“行。”
付款问题达成一致,两人站在那儿继续等出餐。
陈暮想主动挑起个什么话题,她觉得俩人干站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她一时又想不出能和顾湉汐聊什么。
好在顾湉汐的手机忽然响铃,她抱歉的朝陈暮笑:“我接个电话。”
陈暮眼神示意她自便。
顾湉汐也没换位置,直接站在那接起了视频电话。
她带了耳机,几十秒后,陈暮听见顾湉汐说:“宝贝真乖,在幼儿园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今晚爸爸去接你。”
又说了什么,陈暮没听了,毕竟偷听别人讲电话挺不礼貌的,她稍稍侧过身,挪开一点距离。
一分钟后,电话挂断,顾湉汐收起手机,重新走到陈暮身边,“我女儿,周末没在家,早上送去幼儿园有点闹脾气。”
她没怎么和别人聊过孩子的话题,只是意外:“你结婚了?”
顾湉汐嗯了声:“女儿今年都三岁半了。”
之后,她就很自然地点亮手机屏幕递到陈暮面前,小姑娘的艺术照,照得很精致。
陈暮看着照片,心里十分不平静,原来周六遇到的小女孩是她女儿:“这是你女儿?”
这问话好笑,顾湉汐说:“长得不像我嘛。”
陈暮有点尴尬:“很可爱,就是没想到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毕业那年结的婚,第二年有的她。”
聊着天的功夫,也出了餐,俩人各自接过东西,并肩往园区走。
短暂交谈带给陈暮很大冲击,意外,情绪难言。
就这么各自沉默着走到园区门口,嘉安和川禾在园区相反的方向,顾湉汐打破沉默:“那我先走了,今天挺开心能再遇到你的,回见。”
陈暮跟着道别,目送顾湉汐离开,之后往嘉安走。
刚迈开步子,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回想方才那一出,好像有点太刻意了。
那天她在人群里应该挺隐蔽的吧,难道顾时屹还是瞧见她了?
想想又觉得不会,就算看见了,这场解释也挺没必要,想不通,她索性也不为难自己,今天还有更要紧的事。
进去嘉安,和前台报了名字,很快有人事来接待她,接过她交的材料,带她熟悉了一下公司的布局,末了她说:“姜总在办公室等您。”
她跟着人事来到总经办,敲开门,姜曼圻礼貌朝她微笑:“坐。”
她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其实在奥斯陆的时候,和姜曼圻有过一次视频通话,就工作内容和职业规划进行沟通,嘉安在集采政策出来前,主要也是做仿制药线,现在被迫面临转型,用人方面,姜曼圻希望她能至少能稳定带领嘉安完成过渡。
她说:“回国还适应嘛。”
陈暮笑一笑:“还好,虽然有几年没回来了,但毕竟自小在这长大。”
“临城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陈暮表示赞同:“是。”
两人相视一笑,陈暮觉得姜曼圻像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讲,毕竟她没听过入职第一天会有和老板交谈的规矩,“姜总,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嘛?”
姜曼圻看她几眼,这姑娘是个通透的,让她过来这一趟,的确是因为早上意外看到的画面。
“那我有话直说了,今早过来,意外看到你和川禾的顾总在一块儿,嘉安是个小公司,人事上经不起太大折腾,如果你对于入职方面还有别的顾虑的话,我们提前沟通,不耽误彼此时间。”
第44章
六月底那阵儿, 陈暮整个人忙到飞起,入职那天和姜曼圻的谈话,她说自己既然选择入职,就不会临时跳槽, 和顾湉汐是旧友, 意外碰上。
姜曼圻只笑, “你是彩文老同学, 我有话直说,现在行业不景气,新政给中小药企带来的是毁灭性打击,嘉安一批集采是有中标的药物, 但没有差异化新药上市的话,嘉安以后的路也走不远, 总之,希望你能在嘉安好好做, 做出成绩。”
于是那阵子迎接陈暮的就是开不完的项目会, me better drug策略是捷径,能降低原始创新研发风险,国内外不少药企都证明了该路径的可行性。
她作为项目总监, 肩负着重任,选择哪条赛道, 才能尽快将项目落地。
经过半个月的日夜研讨,在全体同事的共同努力下, 她们定下了方向,肿瘤药赛道虽拥挤, 但毕竟是大热门,后续商业化失败风险低。
在交上去无数个立项方案之后, 公司批了国产乳腺癌ADC药物的立项书。
收到立项答复那天正好是周五,难得不加班,陈暮作为新上任的研发总监,在正式投入项目前,打算请全组同事吃个饭,感谢同事们这段时间对她工作的配合。
大家听到她这么说都挺兴奋,何夕希是她榆华的直系学妹,在学校时有过几次交集,来嘉安再碰到两人都挺意外,她性子活泼,回国这段时间和她联系挺多。
她在人群中带头起哄:“陈姐今晚大出血,大家都别客气,快快快,今晚吃什么先定下来,我去定位置。”
提议五花八门,有人说西餐,有人说日料,也有人说火锅,最后在工作群发起投票,火锅获得压倒性胜利。
陈暮没参与她们搞的投票,何夕希把投票结果截图发给陈暮:【陈姐,今晚吃火锅,你可以不。】
陈暮:【我都行,位置你看着选吧,下班咱们直接过去。】
何夕希:【好嘞,包在我身上。】
聚餐地点选的不算远,距离嘉安两公里多,开车十分钟的路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何夕希是本地人,独生女,毕业家里给买了代步车,同事们清楚陈暮情况,她初回国,住在园区配套的人才公寓,平时坐班车上下班,没人闹着蹭何夕希的车,她主动邀请陈暮:“陈姐,你坐我车去吧。”
陈暮笑笑,应下何夕希的邀请,之后俩人搭电梯往地下车库走。
下了班,何夕希完全把陈暮当学姐看,她和陈暮说:“同事们上次聊天还说你在外读书多年,完全不懂国内这些人情往来了,上一任总监,基本两周就会带同事们聚餐,反正公司有团建基金,也不花他的钱,你入职我们就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每天从早到晚的开会研讨立项,其实最近大家精神都挺紧绷的。”
话说的直接,陈暮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的问题,还没适应国内的职场文化。”
何夕希:“毕竟你刚回国,没关系,这种琐事以后我提醒你。”
陈暮笑一笑,回应何夕希的友好。
坐上车,何夕希没再闲聊,饭店位置是她订的,虽然预定信息有分享给其他同事,但她怕出什么意外,还是想着尽快过去。
出地库的时候,陈暮的视线却意外被出口处一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吸引,不为别的,这辆车于她而言还挺眼熟,这段时间在公寓楼下见过几回。
车子往外开,何夕希留意到她目光的停留,跟着看过去一眼,“陈姐认识这车主人?”
陈暮摇摇头:“不认识。”
何夕希转着方向盘进入园区内部路,余光又往那车看一眼,好笑道:“想不通谁家打工人上班开埃尔法。 ”
“这车之前没见过,也就是这段时间,每天不管咱们加班到多晚,出地库它都在这,要我说能开这车的至少也是老总级的,不应该啊。”
陈暮微微笑着,没接这话。
出了园区,路况还好,何夕希也不急了,她边开车边和陈暮闲聊:“姐,问个私人问题,你单身吗?”
见陈暮不说话,何夕希解释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要有男朋友我周末不好意思总约你,怕耽误你约会。”
陈暮不无自嘲的一笑,说来惭愧,自从和顾时屹的那段之后,接连几年的感情空白,中间也想试着发展一段新恋情,在奥斯陆也认识过一些优质白男,短暂date几次之后,又实在不来电,之后她也就不再勉强自己,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
她望一眼车窗外的变幻的风景,淡声道:“单身很多年了。”
何夕希被这个很多年惊到,陈暮业务能力强,外貌也出众,怎么看也不该和单身很多年挂上钩。
“白男就是没眼光,没事陈姐,你现在回国了,以你的条件在国内婚恋市场绝对超抢手。”
“其实我也没想法,在外这几年习惯了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要让我突然开始一段恋情,估计还挺不适应。”
何夕希不认同陈暮的想法:“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可以对结婚没想法,不能对恋爱没想法啊,成年男女总是对荷尔蒙有需求的。”
陈暮被这般直接的话逗笑,有时候她挺羡慕何夕希的性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任何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加班到九、十点见到她也没什么疲态,反而能邀请她深夜去喝一杯,“可能是因为我不年轻了吧。”
“瞎说,我们也就差不到三岁,还没一轮呢。”
……
聊着天的功夫也到了聚餐的地点,何夕希选的餐厅闹中取静,坐落在城市主干道附近的一处巷子里,独栋小洋楼,她订了个大包厢。
眼下正是用餐时间,不太宽的巷子两侧停了不少车,何夕希一边寻找空位停车一边和陈暮说:“我们也就是今天不用加班才能来这儿吃,这几家店味道都不错,就是附近不好停车,七点过后只能腿儿着来。”
陈暮视线四下打量一圈,这巷子里有一排小楼,好像都是各种私房餐厅,也有茶楼之类的,装修都很有格调,能把店开在这样的地方,还让食客们趋之若鹜,想来是有几分手艺在的,地方选的不错。
何夕希捕捉到她眼中的满意神色,挽住陈暮的手臂,“这种事交给我准没错,吃喝玩乐我很在行的。”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往餐厅走。
刚走出没两步,陈暮忽而听到有人喊她,她听声看过去,恍惚了几秒,很熟悉的一张脸,一下子又没对上名字。
余磊看到她脚步停下,几步走过来:“师妹,三四年不见而已,不能认不出来了吧。”
陈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尴尬笑了下,她和余磊这几年没见过面,互相加的有联系方式,也就是逢年过节问候一下,没想到今晚会在这碰上。
“师兄,真是巧,你现在回国工作了?”
余磊:“嗯,前年回来的,父母年龄大了,她们不愿意出去,没办法,只能我回来了。”
“我就说前段时间在生科园看到一个人挺像你的,当时没来得及打招呼,没想到今晚在这碰上了。”
陈暮说:“毕业来了嘉安上班,你呢,还在川禾?”
“对。”
有同事陆陆续续过来,经过她们互相微笑打招呼,陈暮觉得不好耽误大家时间,她主动结束了这场寒暄:“挺巧的,我们今晚同事聚餐,我看你朋友也在等你,先不聊了,以后见面机会还很多。”
两人虽然这几年联系不多,但各种联系方式加的都有,她晃晃手机就打算走,余磊失笑,这姑娘还是记忆里对什么都淡漠的性子:“行,改天请你吃饭,帮你接风洗尘。”
进去餐厅,何夕希迫不及待问刚刚那人是谁,陈暮只说是交换期间的师兄。
何夕希皱眉:“就只是师兄?”
她觉得陈暮没和她说实话。
陈暮丢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估计你没留意,我们走的时候他朋友调侃你俩来着,你那个师兄可没说什么。”
陈暮想着接下来的聚餐,当时说了再见的确没再管余磊那边的情况。
但细想又觉得不会,前年还是什么时候,余磊师兄谈了个女朋友,还在网络上晒过合照,她勉力一笑:“好了,进去了,别开我玩笑。”
同条巷子上的另一餐厅二楼,黎宴意外看到这一幕,拿手机把陈暮和余磊聊天的画面拍了下来。
近来刚拿下一个大case,今晚犒劳组里成员,他就是过来露个面,没想参与用餐,起身就意外看到这一幕,收起手机,他跟屋里各位道了别,往外走。
下楼坐上车,黎宴也没急着去赴下一场约,他靠在座椅背上,含着几分散漫的笑,把刚刚的照片发送给顾时屹,发送完毕,他没急着退出聊天框,紧接着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意料之中,通话被顾时屹无情挂断,黎宴也不恼,转而又打过去一个电话,这一次,几十秒后电话被接起。
黎宴扯唇笑了声:“在哪呢?”
电话那头,顾时屹答非所问:“有事?”
某人,就是嘴太硬,上回在生科园意外碰到顾时屹的车,难得见他出来,他问他去干嘛,顾时屹说来川禾一趟。
他知道虽然这几年他深入简出,但川禾的大小决断,其实还是顾时屹的意思,只是他出行不便,也不能太操劳,许多事务是顾湉汐出面在做,那会儿他没多想。
结果当天不知怎的和姜曼圻聊起来,她说最近地库出口总是停着一辆黑色商务,挺奇怪的,问他见了没。
他站在姜曼圻办公室的落地窗往楼下看过去,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地库出口,他这位好兄弟倒还挺会找地方,地库出口离嘉安有段距离,不显眼的位置,还正好能看见嘉安办公楼的楼栋口。
也是趁那个机会,他和姜曼圻再次解释了要陈暮简历这事,“你新招的人只要不从你这离职,且还能见一段时间这车呢。”
那天,姜曼圻难得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好奇,她向他询问缘由,他就也没瞒着,简单几句讲了俩人的渊源,末了,姜曼圻不知到底是在评论谁,她打量他几眼,说:“你们男人,果然最爱玩事后深情这一套。”
这的确是他犯过的错,但他想,顾时屹还真不是,当年,顾时屹为陈暮做到那一步,换他也许就做不到。
年轻难免权衡利弊得失,为一段感情,排除千难万险,走最难的一条路,时至今日他也觉得不值得,但有人做到了,他是敬佩的。
“既然放不下,就别玩背后深情这一套,别真错过了,再后悔莫及,人姑娘也不是非你不可。”
顾时屹握着手机,耳畔回响着好友交心的规劝话语,他在心里无声的想,好像还从没跟人说过,没有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陈暮面前,其实是怕她不愿再给他机会。
第45章
聚餐结束是九点多钟, 何夕希饭桌上喝了酒,自然不能再开车,她叫了代驾,喊着要把陈暮一块儿送回去, “姐, 没事的, 反正明天休息, 绕个弯就把你送回去了。”
陈暮扶着摇摇晃晃的何夕希坐上后排座椅,和代驾师傅交待了句路上开慢点,扭过头,她说:“你住得远, 别来回折腾了,这离我住的地方挺近的, 我走回去,正好散散酒气。”
何夕希眼下脑子不太清明, 喝了酒容易犯困, 见陈暮坚持,她努力撑着脑袋想陈暮在哪住,片刻工夫后, 残存的思绪告诉她这离陈暮住的地方真还挺近,于是她嘿嘿笑两声, 说:“姐,那你路上小心, 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呀。”
陈暮回着笑,说你也是。
送走何夕希, 陈暮吐口气,慢悠悠的往住处走。
今晚饭桌上她挺放得开, 好多同事看她没什么架子,争相敬酒,她来者不拒,到最后大家都感慨她真人不露相,谁也没想到平日看着内敛的研发总这么能喝。
有人问她是如何练出这酒量的,她当时笑说天生酒量就好,引得大家羡慕不已,在众人的艳羡声中,她忽而想起第一次喝烈酒的场景。
只是一小口的黑冰威士忌,呛的她咳了几分钟,哪是什么天生酒量好,不过是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太难捱,躺在宿舍的床上,总是忍不住想那些放不下的旧人旧事,那段时间她对酒精有依赖性,再烈的酒她也不要命的往下灌,宿醉反而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后来有意识的戒酒之后,练出来的酒量也没再离她而去。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甚至在内心好笑的感慨,瞧,连酒量这种东西都比男人靠谱。
她步调很慢地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好像自从回国那天在机场看见川禾的广告,她自以为尘封的回忆便开始不受控的往外冒。
陈暮不无自嘲的在心里笑,之后晃了下脑袋,想要赶走里头的杂乱思绪,再抬眼,她看到前面不远处好似有个公园,索性回家也没事做,她打算进去逛一逛,这里离住处不远,如果里面建设不错的话,以后早上就有跑步的地方了。
还未走到公园门口,有个小男生忽然脚步很快的朝她跑过来,人还没走近,她便听到对方压抑的哭声:“阿姨,我和妈妈在公园散步,妈妈可能快要生产了,我扶不动她,120打了很久也没来,爸爸公司离这里很远,也没到,你能不能帮帮我,把妈妈送去医院。”
男孩压着泪意,尽量清晰的表达自己求助的需求,陈暮听完,一秒没敢耽搁地回说:“妈妈在哪,快带我去。”
小男生听到她的回答,速度很快的给她鞠了三个躬,而后带着陈暮往公园里面跑,路上,他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明知道妈妈怀了宝宝,还要妈妈陪我来跳绳。”
陈暮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脚步没停的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快到临产期的孕妇是会提前住院的,妈妈应该是意外发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男生听着陈暮的安慰,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他在路边接连向三辆车求助,只有一辆车停下了,听到他妈妈在公园里面之后不知为何又说了抱歉,然后就离开了。
陈暮不是他求助的第一个人,却是毫不犹豫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他内心无比感激,慌乱之下又不知如何表达。
很快,她们到达了小男生妈妈所在的位置,地上侧躺的女士手捂在肚子上不停转着圈缓解疼痛,看见儿子带了人过来,那位女士强忍着阵痛说:“我快生了,能麻烦您把我送到市二院吗?”
陈暮上前迅速检查了一下情况,是意外发动,但好在羊水暂时没破,她和侧躺在地上的女士确认道:“你放心,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还能走吗,我先扶你去路边,120在来的路上,但怕你等不及,咱们先去看看路边能不能拦到车。”
怀孕的女士忍着痛点了点头,于是陈暮和小男生一起扶着她站起来往外走,刚走没两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朝她们快步过来,陈暮下意识以为这位男士是怀孕女士的丈夫,她说:“你妻子快要生了,你是开车来的嘛,快送她去医院吧。”
不等对方回答,小男生抢先一步说:“他不是我爸爸。”
陈暮不免诧异,不是他妻子,他这幅急忙神态是为哪般,他在这时解释说:“我路过,想着你们也许需要帮助,我的车就在公园外头停着,先赶紧送这位女士去医院吧。”
陈暮满含警惕的上下扫视眼前人,当代社会自从出过不少讹人事件后,大多人面对此类事件都会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刚也有听小男生提起过,在她之前,他还和别人求助过,但他们听清楚情况后都拒绝了他的求助,所以他才会急得掉眼泪。
对方许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放心,车上有我工作证,不信上车给你们看,当务之急是把她送到医院,孕妇拖不得。”
从她们所站的位置遥遥往外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公园外的街道,这里不是主干道,车流量并不多,此刻公园门口只停着一辆车,陈暮内心思忖几秒,决定接受对方的主动帮助,许是她今天真碰上了人间真善美呢。
西装男子见她点头,把小男生换掉,两位成年人的重量支撑可以让这位女士走的更快一些。
她们所在的位置离公园门口不算远,有了这位男士的帮助,两三分钟后便出了公园,先前陈暮全幅心思都在身旁的孕妇身上,没往公园门口看,这会马上到车边,她才得空看了眼路边的车,本是随意扫一眼,却在看清车身后不由怔了下。
这车很熟悉,今晚聚餐前何夕希才和她八卦过这辆车,时隔几个小时,这车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饶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其间的不对劲儿,心底有什么猜测喷薄欲出,心尖无端刺动一下,有延缓的麻痹感到达神经。
陈暮低垂着眉眼走至车边,车门打开,她仍旧没敢抬眼,另一侧的西装男士在这时和小男孩说:“小朋友,你坐前面,再联系一下你家人,陈小姐,麻烦您在后面照顾一下她。”
陈暮抿着唇没应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安排。
这会儿孕妇的痛感好似减轻了一些,上车之后自己扶着车座椅坐到了宽敞的第三排,陈暮跟在她身后上了车,因为一直低着头没留意车顶,陈暮在碰撞中身体歪了下,她在踉跄中接着往后走,余光中,她看到有只伸起又放下的手臂。
即使一直避着没敢看过去一眼,她也很确定,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就是顾时屹,他的气息她太熟悉。
车子行驶在路上,孕妇再次向她表示感谢:“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还有三周才到预产期,哪知道逛个公园的功夫就发动了,我家那口子还在加班,要不是今天碰到你们,真是不敢想。”
陈暮回着笑,说:“没事的,换别人路过看到你这种情况也会帮忙的。”
“哎,现在不比以前,人都冷漠的很,我儿子前前后后求助了好几个人,也就你过来帮忙了,还有司机师傅,真的特别感谢你们。”
开着车的小王憨厚的笑一声,和后排的孕妇说:“您不用谢我,是我家先生看到公园里的情况,叫我过去帮忙的。”
孕妇上车时也留意到了前面座椅上气宇不凡的男人,现下听到司机说是在他的授意下帮的忙,她赶忙再次和顾时屹道谢:“先生,多谢你。”
副驾上的小男生刚结束和爸爸的通话,他和爸爸说有人帮忙已经往医院去了,叫爸爸直接去医院就好,听到她们的对话,他也再次和几人道了谢:“叔叔阿姨,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愿意帮忙。”
一直安静坐在那的顾时屹在两人接连的感谢之后开口说:“路过,行举手之劳。”
陈暮微微抬眼,往顾时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他话说的轻巧,若不是今晚在地库恰巧遇上,听何夕希说起,她或许还不会怀疑他的话,但眼下,对他的说辞,她一个字也不信,只是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
市二院离那所公园只十分钟的车程,司机车技过硬,七八分钟便抵达医院门口,到地方,顾时屹吩咐司机说:“你跟着跑一趟,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司机嗯一声,先行下了车,陈暮也跟在孕妇后头下去,眼下不知道她丈夫到了没,只放她们母子二人去医院,她不太放心。
关车门前,她克制着自己仍旧没往顾时屹所在的方向看,司机帮她关上门,跟在她们身后往医院走,走出没两步,陈暮在心里无声吐槽,顾时屹这人现在可真会摆谱,帮忙让别人出手,现在还坐那一动不动。
这么想着,她无意识的扭头往车子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收回的时候不小心和司机小王的视线撞上,他像是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似的,和她解释说:“先生腿不方便,不好下车。”
她不想叫他看出什么端倪,装作不在意的收回视线,却在收回后忍不住回想在车上的场景,自她上车,顾时屹自始至终坐在那一动也没动。
越细想,越骇人。
她脚步突然顿在那里。
下一秒,陈暮侧过身,和小王说了句:“我回车上一趟,辛苦你了。”
之后也不等他回复,转过身就往车子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这么多年不见,重逢的第一面,就听到一个叫她细思极恐的消息,顾时屹腿不好,具体是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
第46章
黎宴的话顾时屹听进去了, 所以他中途让司机掉头,把车子开到了陈暮聚餐的地方。
等待的过程中,他设想过今晚见面的可能,他会等在她离开的必经之路, 错身而过的时候, 他可以借送她回家邀请她上车, 也许她会拒绝, 不过没关系,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只要他坚持,总有能和她当面聊聊的机会。
但等人真的出现的那一刻, 他又不可避免的退缩了。
陈暮的状态很松弛,她一个人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 步调悠闲,姿态松散, 他的出现, 也许会破坏她当下的好心情。
他想,也许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现实总是会有意外出现,回程路上陈暮遇到了求助的小朋友, 他隔着段距离跟在她后面,没再管别的, 让司机下车提供了帮助。
看着她一点点走近车子,他期待又忐忑,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讲。
暮暮,好久不见。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回国还适应吗。
今晚的同事聚餐玩的开心吗。
但等车门真的打开, 他看见她全程低着头,回避和他的视线接触, 像不认识,像不在意。
这段时间这车子多次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么聪明,有所察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的举动所释放的信号简单明了,她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
当下,是迫不得已。
上车的时候陈暮没留意车顶的高度,在座椅中间小幅度的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想扶她,但陈暮很快自己扶住座椅头枕,站稳了身体。
他的指尖和她的衣摆轻轻擦过,转瞬即逝的虚幻触感,像这些年很多个午夜梦回的夜晚,明知不真实,却还是忍不住不停的回想。
暮暮,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句话。
陈暮就是在这时突然拉开了车门。
她说:“我手机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来看一下在不在车上。”
语速很快,然后她上了车,其实手机是她下车时故意没拿的,她趁人没注意,把它塞在了座椅缝隙里。
上车的过程中,她不露声色的往他腿上看了几眼,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但小王说的话,还在她耳畔回响。
想直截了当的问他,听说你腿不方便,具体是怎么了。
可转念又想,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来问这话的,她们分开很久了,自己的关心也许很多余。
是以她在那句解释后全程缄默,装作在后排座椅找手机的样子,她演技拙劣,怕他看出什么,她没敢久呆,空间有限,手机很快找到。
问不出口,同处密闭空间,有隐隐的窒息感,如潮水漫灌,向她逼近,她想要逃离这里。
往车门边移动的过程中,顾时屹毫无预兆的伸手拉住了她。
很突然的触碰,她心神不定,像是被吓到,陈暮跌坐在顾时屹旁边的座椅上,听见他关切的声音:“暮暮。”
她幻想过很多次和顾时屹重逢的画面,在她的想像中,也许她们该各自从容,毕竟连分开,都没有过横眉冷对的时刻,她提出,他答应。
她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后悔,即使不舍,她也没想过会再和他有什么纠缠。
可听着他温柔的喊她名字,感受着手腕处来自他的体温,她又觉得自己要守不住界限。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陈暮背对着他,想甩开他的手,但顾时屹握的越来越紧,她低垂着脑袋,过许久,声线颤颤的开口:“松手,我要下车。”
顾时屹沉默地盯着陈暮的背影看,时隔一千多个日夜,她终于再次坐在他身边,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第一次,他不想顺从她的意愿。
“暮暮,我们聊聊。”
一股酸涩在鼻尖和心里翻涌。
陈暮忽然转过身,正视他,她克制着自己的真实情绪,艰难开口:“顾时屹,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今晚你为什么出现,我不和你计较,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过了今晚,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顾时屹只觉得自己要疯掉,心里的不甘在那一刻猖狂的吞噬他,他攥着陈暮的手腕仍旧没有松开,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想起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他觉得自己该是理智的,比起情爱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靠一场婚姻,可以让集团渡过难关,他该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么做。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各方压力下,她提出分手,他没做挽留。
可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清晨梦醒,臂弯间再不见那张明媚笑颜,他承认,后悔放她离开了,但川禾不能毁在他手里,他需要解决集团危机,再出现在她面前。
扫清阻碍用了些时间,等他解决那场危机,一场事故困住了他。
他在ICU躺了很久保住性命,清醒后,接受残缺并不轻松,很长一段时间,他自暴自弃,痛恨这场意外。
再后来,想念化为力量,他的人生,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他配合一切治疗,想要以健康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当她远隔万里,他被迫做到了。
可当她重新回国,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遥远,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要忍不住了。
眼下,他的女孩言辞坚决的指责他的出现,告诉他不要打扰她。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不甘,也不愿,绝不允许。
有悲痛在心尖蔓延,想为这些年的分开做些解释,但他要的不是同情,所以他只是说:
“暮暮,听到你回国的消息我很开心,我想,你还愿意回来,就算你不愿意再见我,那我至少也有办法多听听你的消息,隔着些距离看看你。”
如果陈暮在这时抬眼,会撞进一双缱绻柔情的双眸中,但她在话落后垂下了眼睛,所以她没有看到此刻顾时屹眼中痛苦与柔情并存。
“我试过不去接近你,看到你现在过的很好,我为你高兴,我们暮暮就该有这样灿烂的人生,但你要叫我往后不打扰你,暮暮,我试过了,做不到。”
陈暮像是被这话点住穴位,全身动弹不得,雾气在眼中凝聚,她想起在奥斯陆的留学回忆。
她无法接受生活上的突变,选择了落荒而逃,无数个冰寒雪冷的夜,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气温总在零下,朋友远在天边,刺骨的风刮在她脸上。
她告诉自己,喜欢就要接受愿赌服输的结局,她只是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有过一次一败涂地,她不想重蹈覆辙。
静默几秒,陈暮闭了闭眼,再开口,她言不由衷:
“顾时屹,你犯规了,你不经我同意出现在我面前,说这些看似委屈的话,我们早就分开了,不打扰才是合格的前任,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我恨你。”
恨这样的字眼自带震慑,叫顾时屹心惊了一下,他曾经,伤害过一个女孩真心的爱意,他答应了她,却没有做到。
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想说些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谁也没有发出声音,感知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模糊,陈暮判断不出他眼神中的情绪到底由何而来,她只是很想逃离这里,再呆下去,她会失控。
下一秒,陈暮用另只手拽上顾时屹的袖口,试图把他的手拉下去,她冷声:“我要下车了,麻烦你松开。”
顾时屹垂下眼睫,望着她,声音轻缓的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对不起。
于这一室寂静中,这三个字似有千斤重,直直砸向陈暮。
心脏忽然像连接气球打气筒,鼓了一下,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眼泪快要忍不住。
陈暮敛眸,用力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为了什么。”
“为当初的失信。”顾时屹郑重回答。
听到这解释的陈暮心里难受极了,她有点后悔自己听到有关他不好的消息后想也不想地跑过来,当下境况,是她自作自受。
眼底水雾蒙蒙,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褪开他的手:“都过去了,没有意义了。”
顾时屹望着陈暮全然抗拒的姿态,他不想惹她真的掉眼泪,他坐在那,速度缓慢的松开她的手臂,看着陈暮头也没回的拉开车门下车,想追上去,手心抓住车门开关,意动,腿不动,他自嘲的扯扯唇,闭上眼,颓败又无可奈何地靠向身后的椅背。
*****
进入七月,陈暮在工作上逐渐步入正轨,研发方向定下,接下来就是速度战。
她们选定的抗肿瘤ADC是热门,市场上竞争对手不少,谁家能最先优化靶点已知化合物,抢注专利,谁家就有优势。
她在工作上向来一丝不苟,国外求学那几年,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除了本身性格使然,她的确也享受过程带给她的乐趣。
那段时间,她和余磊陆陆续续见过几次,第一次,余磊只是以师兄的名义请她吃饭,美名其曰帮她接风洗尘。
交换期间,陈暮得过余磊不少帮助,申请岗位制博士,她也向余磊远程请教过很多问题,是以虽然见面前想起何夕希的话,她还是坦然赴了约。
她们从事同一行业,又曾在同一城市留学,中间有几年没见过面,但互相还是有不少共同话题。
工作日有时在园区餐厅碰上,两人也会同行用个餐,被以何夕希为首的同事们碰上过几次之后,少不了打趣她。
但和余磊的相处也挺愉快,他没有过什么超出朋友界限的行为。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段时间的和余磊的一些来往,没想到姜曼圻也会有所耳闻。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陈暮和姜曼圻一同参加广受业界关注的RTCR医疗健康峰会,去往峰会现场,她们坐同一辆车。
路上姜曼圻打了两个工作电话,结束通话,姜曼圻很自然的和陈暮开始了一场交谈,她就工作进展问了陈暮几个问题,陈暮一一回答。
结束工作话题,姜曼圻忽然说:“听说你最近和川禾的研发总来往挺多?”
陈暮意外姜曼圻会和她聊这个,她说:“也是私交,他是我师兄。”
姜曼圻的笑很有深意,陈暮有点捉摸不透。
“没什么,随意聊聊。”
陈暮不想和姜曼圻聊私人话题,她思忖几秒,主动转了话锋:“姜总,公司有购入授权引入药的计划吗?”
今天这场峰会,是行业授权交易会,姜曼圻说:“目前各方面条件不太具备,我们去参加峰会,主要是及时了解行业最新动向。”
陈暮嗯一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好的,明白。”
看出她不欲多言,姜曼圻没再说什么,作为员工,陈暮十分合格,她当然也不想做讨人厌的老板。
……
进去峰会现场,姜曼圻说:“我和几位老朋友打个招呼,开场见。”
陈暮笑着应一声,和姜曼圻道别,峰会现场很热闹,她找了个角落落座,等待开场。
自从上次医院一别,她和顾时屹没有再见过,今天的行业峰会,他作为川禾掌舵人,大约是会出现的。
想到他,像复盘,她再次回想那天在车上的交谈。
思绪飘忽间,头顶有阴影落下,陈暮抬眼看过去,见是余磊走近,她站起身和来人打招呼:“师兄。”
余磊笑着问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陈暮说:“等开场,你怎么过来了。”
余磊回头朝会场中间望一眼:“老板在和别人谈事,暂时没我什么事,看到你,来打个招呼。”
陈暮下意识跟着余磊的视线看过去,见是顾湉汐在和一位中年男子说话。
她不免意外,大约是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出现,她的目光停在那里。
余磊注意到她目光的停留,问道:“怎么了,你认识我们老板。”
她看人的眼神不太对,像探究,又有别的他没读懂的意味。
陈暮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你们老板是她?”
这话叫余磊失笑,川禾现在怎么说也是国内生物医疗龙头企业,难道陈暮选择回国工作时没有筛选过各家公司信息,“对,我入职前公司老板是她哥哥,她接手川禾也有四五年了。”
陈暮脑子里有根弦忽然跳出,重逢那天下车时,她想起还没问他的腿是怎么回事,但她们的交谈算不上愉快,她最后咽下了问话。
四下搜索一圈,没有看到顾时屹的身影,她不可避免的把他的没出现和问话联系到了一起,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本科实习就在川禾医药,我记得当时的老板是另一位,很厉害。”
余磊说:“对,上一位顾总是定下川禾发展大方针的人,也是国产创新药在美上市第一人,但听说他几年前出过一场事故,很严重,之后就退出集团了。”
听到事故两个字,陈暮像是忽然置身无边的冰冷深海,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凝固。
第47章
临城会展中心。
主会场中央展台上, 正在进行今日的重磅签约仪式。
多家企业经过会前会上的一系列谈判,将于今天签订授权合作,完成全部签约,峰会便算进入尾声。
此刻, 主持人立在台前宣布, 本次峰会最受瞩目的BRAF V600E抑制剂达成独家合作, 川禾生物获得该产品在大中华区进行研究、开发、生产和商业化等的独家授权。
该产品的研发公司, 来自德国的DHOHFEO生物将获得2.1亿元的首付款,最高可达25.8亿元的相关临床研发、注册和销售里程碑付款,以及产品上市后的后续销售提成。
两家公司的掌权人坐在主持人身后的长桌前,当场签订授权合同。
台下, 姜曼圻看着展台上的动静,询问身旁的陈暮:“这款产品你怎么看?”
她很久不接触技术, 虽然在签订前,主持人有简单介绍该产品, 但非专业人士的念稿, 让她听的有点懵。
没有听到回答,她侧脸朝身旁看过去。
陈暮自结束和余磊的谈话,眼神像是盯在顾湉汐身上, 如油煎火燎,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那场事故的全部真相, 近在眼前的顾湉汐一定可以给她解答。
但她今天太过繁忙,几次, 她已经走到了她附近,转眼就看到顾湉汐和别人开始了新的会谈。
她忍耐, 等待,签约结束, 不管之后顾湉汐还有什么安排,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先堵住她。
姜曼圻发现陈暮不太对劲儿,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悲伤情绪,这很说不通,明明来时路上,她还一切如常,短短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将她改变至此。
盯着看了会儿,见陈暮还是毫无反应,姜曼圻轻轻碰了一下陈暮胳膊:“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陈暮在碰撞中回过神来,她眼神涣散的看一眼姜曼圻,听见她问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她抿抿唇,强撑着笑了下:“没事,有什么问题吗,姜总?”
“川禾买的这款产品,你怎么看。”
尽管心急火燎,但她还记得老板带她参加峰会的目的,她在心里简单措辞后,迅速说:
“这是款选择性小分子抑制剂,后续应该会用于多种实体瘤的治疗,有潜力和DHOHFEO生物家的明星产品,针对EGFR、PD-1靶点的单抗产品产生协同效应,目前已经进入1期临床阶段,川禾买入后,两年内应该可以完成商业化经营。”
有了陈暮的解释,姜曼圻在心里面快速进行了估算,如此看来,川禾付出了今日峰会最高交易额也不亏,不愧是老牌生物公司,行业寒冬下,还能有如此魄力。
她正想就另一产品询问陈暮的看法时,陈暮忽然站起身,急切道:“姜总,我临时有很紧急的事情,需要离场一下,抱歉。”
之后,也不等她回答,陈暮已经转过身朝外跑去。
她就这么看着陈暮急切的奔向刚走下展台的顾湉汐,站定后,她不知道陈暮说了句什么,让原本满面春风的顾湉汐表情一秒凝重起来,之后她侧过身和身旁的秘书交待几句后,带着陈暮从会场侧门匆匆离开。
……
……
停车场。
两人坐定在车内,顾湉汐故作轻松的笑了下:“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之后我哥要接受治疗,不便出面,其实所有决断还是他在做,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陈暮望着顾湉汐,语调和缓的再次直入主题:“汐汐,我只想知道,那场事故和我有没有关系,不要骗我。”
顾湉汐扯了扯唇,想要回个笑,但对着陈暮的问题,她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她哥三令五申的和她强调过,不要打扰陈暮,不要让她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但她能感觉到陈暮的决心,就算她不说,这事儿总是有迹可循,与其让陈暮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虚虚实实的各种推断,不如由她向她转述,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兀自沉默了几分钟,顾湉汐开口说:“我哥不想让你知道,但今天你主动来问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可以把当年的事情都还原给你听,只不过如果再见我哥”
“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陈暮没一秒犹疑地说。
顾湉汐忽而一笑,曾经她问过她哥,你这么做,川禾可能会保不住,值得吗,那时她哥是怎么说的。
他孤独的站在夜幕中,身姿如风,和那场夜融为一体:“从前我觉得人生有太多可以追求的东西,爱情很虚无缥缈,无足轻重,但遇见暮暮之后,我开始相信唯一论。”
她问什么是唯一论。
她哥说:“一生只爱一个人,非她不可。”
她想,虽然她的爱情有遗憾,但至少在她哥和陈暮身上,她看到了圆满。
“梁叔叔当年因为不满我哥一直拖着订婚这事,压了新药的审批,新药没法上市,君达后续投资款也不到位,川禾那段时间,可以说濒临破产,在我二叔的强压下,本来我以为我哥要妥协了。”
“订婚前一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从早坐到晚,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当天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就是你飞往奥斯陆的那天,电话你没接。”
陈暮忽然哽咽,她想起出国那天发生的事情,两位室友把她送进安检,她拉着行李箱,独自往登机口走。
那天临城下了雨,阴云密布,她站在她们初遇的透明电梯下接到顾时屹打给她的电话。
因为那个通话,她错过了开门的电梯,在她的注视中,电梯如常升起,她收回视线,拒接了电话,大步往另一侧扶梯中的人潮走去。
那是她们分开后的第十五天,她以为,各自应该放下,继续自己的生活,藕断丝连很没必要。
但在顾湉汐只言片语的讲述中,她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那是她们的五年。
“第二天订婚现场,他当面和梁叔叔说订婚取消,这场婚事不作数了,然后当天晚上飞抵波士顿,开始申请FDA的创新药快速上市通道,在此之前,没有国产创新药在美上市的经验,大家都觉得他疯了,这事不可能做到。”
“那段时间,白天他带着团队完成各种审批手续,晚上处理国内公司的事宜,中间还从硅谷那边拉来了一笔新投资,缓解了公司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两个月,他完成了大家都说不可能做到的事。”
“川禾的BTK抑制剂在美成功上市,资金链危机顺利解决,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到审批通过邮件那天,我也在现场,我问我哥接下来什么打算,那两个月,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以为他会先休息几天。”
那天的夕阳很漂亮,当时她们站在川禾在波士顿的研发中心办公室,落地窗外,是一副绝美暮色图,橙黄色的晚霞浸染着大地,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油画。
余晖照在顾时屹的侧脸,盖住了他满目的疲惫。
她哥就是在那样一幅景象中订了一张飞往奥斯陆的机票,两个小时后起飞。
她劝她哥:“不用这么急吧,好歹先睡一觉。”
她哥笑了笑,说已经让暮暮等很久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补觉足够了。
“我说不过他,开车送他去机场,团队里的人都跟着我哥没日没夜的熬了两个月,我以为我是最适合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顿,那场事故,和她不无关系:“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辆疲劳驾驶的重卡,它速度很快,我根本来不及躲避,最后关头,我哥打死方向盘,没让我和卡车撞上。”
陈暮全身发抖,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滑落,她死咬下唇,无声泪落。
“我只是昏迷过去,很快就醒了,但我哥他,全身脏器破损,失血性休克,多处粉碎性骨折,神经受损也很严重。”
“他在ICU躺了整整半年,中间医生其实下过很多次病危通知,那期间,他醒过两次,第一次清醒,他确认我没事之后就又晕了过去,第二次,他要我和他保证,你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记得那半年他做过多少次手术,最后命保住了,只是那双腿,站不起来了,他的骄傲让他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因为你,他挺过来了,他只很短暂的颓废了半个月,就开始配合所有的复健治疗。”
陈暮无法把顾湉汐描述的画面和她记忆中清风霁月的顾时屹联系在一起,心口痛到无以复加,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有问题徘徊在嘴边,但她发现她痛到失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在没有她的时间里,他独自爱了她很久很久。
可她做了什么,重逢第一面,她言辞激烈的说恨他,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失去健康,与轮椅为伴。
她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第一时间冲回他面前,告诉他,她不介意,她从来没有忘记他,爱是没有附加条件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接受,她会陪他做接下来的治疗。
现如今医疗进步迅猛,也许哪一天,就有新技术问世,他会康复。
但时间无法倒退,她没办法抹平自己带给他的伤害。
许久许久,陈暮浑身颤抖的开了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嘛,远远的,不上前?”
她才是不配出现的那个人。
顾湉汐从车门储物格抽出纸巾,递到陈暮手里:“今天不行,我哥最近不在国内。”
*****
瑞士EWITJPOH医疗中心。
顾夫人推着顾时屹沐浴着当天最后的阳光,花园静谧,她们各自看着眼前的风景。
“阿屹,这个手术我们可不可以不做?”
话到一半,顾夫人的声音已经隐隐染了哭腔。
半年前,EWITJPOH医疗中心的Andrew教授发表最新科研成果——神经移位术。
选择性切断神经后根,而后进行移位对接,理论上可以恢复感觉神经纤维,从而达到治疗目的。
但以上所有,仅仅是他的设想,没有数据支撑,顾时屹看到了他最新发表的文章,主动联系了Andrew教授,愿意以身试险。
Andrew教授在了解患者信息后主动说明,此手术风险很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无法治愈,并且在手术过程中不排除对其余脑神经功能造成损伤,也许会丧失神志。
当时儿子一心试险,她以命相劝,总算阻止了他的冲动,可最近,他旧事重提,告诉她他已经重新预约了Andrew教授的手术,他意已决,他不会放弃站起来的可能。
当年的事情,顾湉汐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她,她知道儿子心里有位放不下的姑娘。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说:“做决定是不是和那个姑娘有关。”
顾时屹神情怔了下,没打算继续瞒下去,他嗯一声。
“可以和妈妈讲讲那姑娘吗。”
顾时屹垂眸,回忆。
有点不知道从何讲起。
这几年,他最常回忆的是他们分开那天。
后悔没有在陈暮提出时坚定选择。
“她叫陈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机场,第二次,在香港。”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当真的溯源,重新讲起他们经历的点点滴滴,又恍如昨天。
“你相信玛雅预言吗?”
“开着冲锋艇逃亡到世界尽头,是不是还挺酷的。”
他们一起看了末日后的第一场黎明,在南极有很难忘的回忆,她总是笑得很好看,眼眸晶晶亮亮,依偎在他身上。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们之间的缘分很奇妙,和她相处很开心,她总能很轻易的打动我,妈,遇到一个合拍的人,很难得。”
“我们在一起两年,分开,是因为我辜负过她,她如今是嘉安的研发总监,女博士,很厉害的。”
顾夫人敛眸看着陷在回忆中的儿子,他眼眸温柔的像盛满了一池春水,缱绻柔情,快要溢出来。
他这个儿子,自小比同龄人成熟些,家庭环境使然,什么都做到最优秀,没让她操过一点心。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不需要她这个母亲,可这一刻,因为心爱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无助。
儿子有他的骄傲,他不允许那姑娘面对的是残缺的他。
面对这场结果未知的手术,也许他也需要,来自母亲的鼓励,所以这一趟他允许她跟着。
她惊诧于这个忽然的发现,惊诧过后,是感动,她强忍下余下的泪意,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说:“听上去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很般配,手术会成功的,等回去,带她来见见妈妈。”
顾时屹抬眼望向天际,夕阳西下,又是日暮时分。
他忽而扯唇轻笑了声,想,见肯定是要见的,但他需要先把人重新追回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第48章
从峰会回来, 陈暮整个人变得焦灼不安,和顾湉汐的那场交谈信息量太大。
平日上班,中间休息时,同事们会在部门的休息区域随意闲聊以调节工作压力, 在此之前陈暮偶尔也参加大家的话题。
可最近, 一到休息时, 陈暮总是一个人坐在落地窗旁的休息区角落, 遥遥往外望。
有时别人和她讲话,她也总是心不在焉,总是会无意识的陷进自己的世界中。
她独处时浑身透出的心神不定让大家一度觉得是不是项目进展远低于她预期,害得大家再也不敢忙中偷闲, 卯着劲儿的赶进度。
这种改变对陈暮来讲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她被迫在工作时间放下对顾时屹的想念, 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项目实验上。
可夜阑寂静之时,关了灯, 一个人躺在公寓床上, 透过窗帘看着城市夜景中的点点微光,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味那场谈话。
她怨恨自己当年的清醒坚决。
如果没有逞一时意气申请课题交换,如果在出国后没有全然斩断国内的联系, 如果在偶然听到有关顾时屹的消息时不妄下结论,去求证一下 , 如果
但凡她做到其中一条,她都不会在事故五年后才知晓这些。
可这世间上没有如果, 已然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在她努力遗忘和顾时屹相关的所有事情, 在她一遍又一遍给说服自己不过大梦一场,大洋彼岸的他, 为她们付出了这样的努力和代价。
顾时屹,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从不告诉我,我哪里值得你付出至此,如果你和我一样心狠,分开就是分开,去和梁家小姐联姻,川禾会非常轻松的渡过难关,你也不会痛苦的度过这五年。
从前她觉得自己对顾时屹一直念念不忘,是因为他是她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任何事情,加上第一次这个限定词,总会变得与众不同。
但最近她发现,在他和她的这段关系里,她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爱情中更珍贵的东西,相比于初次见面的心动,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前所未有的感受到心定。
他总是那么的温柔,没和她说过一次重话、红过一次脸,偶尔她闹脾气,他也只是把她抱在怀里,低眸亲吻她的眼睛,“不错,有脾气知道发出来了,我受点气没什么,我们暮暮不能受委屈。”
心口烈烈发疼,手紧紧拽着被子一角。
她想念他,很想很想。
顾时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
……
八月上旬的一天,陈暮清早上班在电梯里意外碰见姜曼圻。
当时她低着头走路,姜曼圻从地下车库上的电梯,人在最里面站着,早高峰电梯拥挤,开始她并没留意到姜曼圻。
电梯中间停了几次,低楼层公司上班的大家陆陆续续下了电梯,人少了许多,电梯内部空间宽裕起来,姜曼圻两步走到陈暮身边,拍了她一下,打趣说:“怎么回事,大早上就无精打采的。”
陈暮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她听别人提起过,其中缘由她也知道,有次听黎宴随口说了嘴,道是他好兄弟去瑞士做了个风险极高的手术,一个多月人还没回来。
但她俩之间毕竟私交不多,陈暮虽然状态不好,并没影响过工作,反而阴差阳错的带着整个研发部把项目进度提到了她难以想象的地步。
陈暮牵起唇角笑笑,说:“可能昨晚没睡好,我买了美式提神,不会耽误工作的。”
姜曼圻视线跟着她晃动的手臂瞥见她手上的咖啡纸袋,她意外:“听彩文说你不是喝不惯咖啡。”
有次公司行政统一订下午茶,东西到了,市场部离行政比较近,严彩文帮陈暮领了饮品给她送过去,路过她办公室,她随口问了句去干嘛。
严彩文说帮陈暮送饮品,她说研发部不是会统一派人下来拿,怎么还要她跑一趟。
严彩文回答说陈暮喝不惯咖啡,偏爱热巧,就订了这一份,怕被人拿错,她跑一趟。
喝不惯咖啡在年轻人中少见,是以随口的一问她记下了,但眼下陈暮不但买了咖啡提神,还是咖啡中大家普遍觉得最苦的一款,不免意外。
陈暮听言在心中苦涩一笑,最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峰会后她又主动和顾湉汐联系了几次,她只知道顾时屹最近在国外做手术,具体哪里,什么手术,顾湉汐没和她细说。
咖啡的苦哪能比得上她心里的苦,况且美式的提神效果的确不错,早上来一杯,能让她清醒一上午。
眼见面对面的陈暮又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电梯发出“滴滴”到达声响,姜曼圻兀自笑一声,拉着陈暮出了电梯,一路无言抵达她办公室,陈暮也彻底清醒过来。
她抱歉的朝姜曼圻弯弯唇:“姜总,不好意思,最近状态不太好。”
姜曼圻今早想和陈暮聊聊,并不是为了指责她什么,她没接陈暮的话,直接讲了重点:“大家最近都辛苦了,项目进展很不错,这周末我以你的名义给研发部订了温泉酒店的团建,你是部门负责人,该放松的时候和同事们友好交流一下,也有利于平时工作推进。”
点到为止的话,陈暮听懂了,她最近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连平日和她私交最好的何夕希找她聊天次数也变少了,她感激姜曼圻的提点:“谢谢姜总,我把个人的一些情绪带到工作这件事,我已经注意到了,之后我会尽量避免,工作之余,多和同事们交流。”
陈暮业务能力无可挑剔,处事上虽有欠缺,但也一点就通,综合来讲也算合格员工,姜曼圻对陈暮的回答很满意:“职场不比学校,做项目,人文关怀是必不可少的,部门同心合力,远比一个人的努力更重要。”
陈暮认真倾听,虚心受教,末了也没忘了向姜曼圻表达自己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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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云山地处临城市郊,原是临城周边的一座荒山,前几年被私人集团承包,开发成了临城知名的近郊综合旅游度假区,集温泉度假酒店、冰雪公园、野生动物王国为一体。
姜曼圻让行政给研发部发了内部邮件,道是陈暮以部门领导的名义,给大家申请了周五半天假,加上周末两天,前往南云山度假区团建。
团建可以带家属,且实实在在多了半天假,原本对陈暮怨声载道的各位同事,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周五下午没有集体行程,拖家带口的大家可以先在度假区熟悉一下环境,晚上她们在酒店宴会厅包了场,举办了小小欢迎晚宴。
陈暮在会上致辞,感谢各位同事对她工作的配合,肯定了大家近期的工作成果,并告知大家,姜总承诺,项目结束后团队将会获得一笔非常可观的绩效奖金以及一周的带薪假期,希望大家在之后的工作中能再接再厉。
致辞后全场气氛高涨,嘉安作为初创公司,员工留存率相当高,就是因为姜曼圻给大家画的饼基本都会兑现。
陈暮被现场气氛感染,接下来的宴会行程和大家把酒言欢,原本既定九点钟结束的晚宴,最后大家嗨到将近十点才回各自房间。
陈暮的房间没和同事们在同一楼层,她在电梯里和各位同事道别后,继续乘坐电梯回房间。
走出电梯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电梯太闷的缘故,脑袋晕了一下,陈暮扶着墙站稳身体,缓了几秒,她从口袋里取出房卡,低头继续朝房间走。
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并没抬头向前看,走廊寂静,这样倒也无妨。
忽的,她看到前方地毯上有团阴影,脑袋晕乎乎的陈暮也没想着抬头去看具体是什么,索性左右两边都宽敞,挪两步就好,但没想到在她挪步后,那团阴影也跟着挪了步,再次挡在了她面前。
她不信邪,跟着又往左边挪了步,结果阴影又跟了过来,这阴影故意跟她作对!
陈暮气结,凶巴巴的抬眼看过去。
却在抬眼一瞬间撞进一双含着世间最皎洁饱满爱意的眼眸中。
眼泪毫无预兆的汹涌而下,陈暮一眨不眨的回望着眼前人。
她想抬手摸一摸,看看这是真的顾时屹,还是因为她太过想念他而想象出的虚幻场景,但这些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不敢抬手去求证,她太害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般反应把顾时屹吓坏了,上回见面,陈暮语气决然的和他讲:“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我恨你。”
这句话,一个多月来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像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手指的触感很柔软,也有温度,比她的眼泪更烫,陈暮得出又惊又喜的结论,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出现在她面前,又一声不吭的消失一个多月。
陈暮抬手,握成拳,用力,却又在砸向顾时屹的前一秒收紧力度:
“顾时屹,凭什么你想出现就出现,不想出现就玩消失,这种行为很讨人厌你知不知道。”
陈暮越哭越凶,眼泪落在他手指上,在他心中漾起阵阵涟漪,一个月前他在瑞士接受了Andrew教授的手术,术后一系列康复训练后,他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回国第一件事,便是前来寻找陈暮。
原定的计划,今晚是来确认她的心意,这么些年,有喜欢上别人吗,就算有,他也会把人重新追回来。
可听着陈暮近似于呢喃的话语,顾时屹忽然伸出手,把人重重抱进怀里,他的暮暮有多口是心非他早该知道。
她明明那么爱他,从没让他为难过,知道真相也只是主动提出分手帮他做了选择。
他的女孩这么好,可他却让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陈暮还在流泪,顾时屹垂首,温柔的吻她的眼睛。
吻她的鼻尖。
吻她滑落的泪水。
最后,停在她柔软的唇上。
“暮暮,我回来了。”
第49章
方寸之间, 久别重逢的恋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自成她们的温柔乡。
谁也舍不得先松开对方,远隔万里的各自思念,去而不返的五年时光, 好似都在这片刻温柔中烟消云散。
不知过去多久, 电梯传来滴滴的到达声响, 之后, 有晚归的客人笑闹着走出电梯,陈暮听见动静,想从顾时屹怀中站直身,环在他腰上的手刚使出点力气, 就被他反手握住。
顾时屹下颌的短胡茬轻轻擦过她的脸,耳畔传来久违的好听声音:“再抱会儿, 乖。”
声音很低沉,在这样寂静的夜晚, 听起来别样温柔, 习惯了独居生活的陈暮,只觉倍感安心,她慢慢放松手上力道, 脸颊在他肩膀衣料上轻轻摩挲,她与他一样, 其实并不舍打断这久违的柔情时刻。
回来的客人是一对年轻情侣,电梯开门时陈暮还听见她们笑闹的声音, 大约是出来看到走廊上抱在一起的她们,俩人一路无言快速从她们身边走过, 回去自己房间。
又过了会儿,另间房门打开, 一位男士牵着个小朋友走出来,搭电梯,再次从她们身边走过,错身而过之际,陈暮听见小朋友压抑又清晰的纯真问话声:“爸爸,这两个叔叔阿姨在做什么呀,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
“不是非要喝牛奶,再不快点便利店关门了。”那位爸爸并不正面回答孩子的问题。
电梯运行,陈暮红着脸从顾时屹怀中站直身,这回顾时屹再说什么都没用,她可不想一会儿小朋友回来再被围观一次了。
对上她酒意夹带羞赧的酡红脸颊,顾时屹宠溺又温柔的笑。
还不是拜他所赐!
陈暮心中气恼,作势就要走:“我要回房间了,他们买牛奶,很快就回来了。”
脚步将才迈开,垂在身侧的手被顾时屹一把握住,“刚回国就来这了,不收留我一晚?”
陈暮压着上扬的情绪,沉声说:“我不随便带人回我房间的。”
话音落下,陈暮腾地一下撞进顾时屹怀里,他动作太快,让她一点反应时间都没,心里记挂着他的腿,陈暮连忙侧脸看他,只见顾时屹眉梢一挑,语气散漫道:“刚抱那么紧,才几分钟就不认账了?”
最后,陈暮还是带着顾时屹回了自己房间。
今日欢迎晚宴,出于职场礼节,她穿了条小黑裙,脚上蹬着双三厘米的小高跟,很都市丽人的精致打扮,陈暮也是近两年才强迫自己适应这种穿搭。
平时上班,她一贯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今晚难得精致一次,晚上站了三个多小时,早累的不行,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换鞋。
酒店准备的拖鞋在床边柜的最下层放着,顾时屹像是预判了她心中所想似的,门打开,他把她按在玄关沙发上,说:“坐着,我去帮你拿。”
陈暮懵懵懂懂的坐下,一时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几年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来,忽然多了一个如此贴心的人,很不适应,但正所谓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望着顾时屹在床边弯身取拖鞋的背影,陈暮唇角不受控的上扬起来。
片刻,顾时屹取完拖鞋,回来玄关处,他自然的在陈暮面前单膝跪下,一副帮她换鞋的体贴做派。
陈暮担忧他的身体,虽然眼下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毕竟他之前腿部受过那么重的伤,她害怕他频繁的蹲下站起会影响什么,连忙说:“你放着就好,我自己来。”
顾时屹已经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另只手解开高跟细带,听见她急切的说话声,他逆着光抬起眼,唇角一勾,带着几分坏劲儿说:“怕什么,两条腿都能跪。”
陈暮眨着懵懂双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对上顾时屹眼底肆意的痞笑神情,陈暮后知后觉的理解这话真正的含义。
她咬着牙喊他的名字。两只手胡乱插在他发间:“顾时屹,你要再这么不正经,我就把你赶出去,让你露宿街头。”
顾时屹笑着脱下她的细带高跟,妥帖放在一旁,下一秒,他忽然抬手在她脚踝处挠了一下,陈暮向来怕痒,下意识就要去推他。
不知是顾时屹没防备又或是她没掌控好力道,眼前人在她的推搡下一秒跌坐在地上。
陈暮被吓坏了,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从沙发上起来,蹲下身查看情况,她扶着顾时屹坐在玄关沙发上,关切道:“你腿没事吧,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谁让你忽然挠我。”
顾时屹垂眸看着她,扯起唇,笑了声,而后很得意地说:“我们暮暮这么关心我,舍不得我露宿街头的。”
陈暮在心中无奈叹口气,这人,没救了,下一秒,她板起脸,认真道:“回答我的问题。”
顾时屹在她的注视中小幅度的将腿抬起,又放下,之后,他把她的腿捞到他腿上放着,继续帮她换鞋。
确认他腿真没事,陈暮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转而享受他的服务,这一回,顾时屹脱下她的细带高跟后没急着给她换上拖鞋,反而自然而然的开始给她按揉小腿肚。
他的掌心干燥但温暖,力度不轻不重的在她小腿上打着圈,并不专业的手法,也很好的缓解了她小腿的酸痛,陈暮心安理得、晃着脚尖享受着顾时屹的服务。
瞧着她放松且舒适的反应,顾时屹也挺开心,他手上动作没停,像是无意,又像是有心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穿高跟鞋的。”
回忆他们的曾经,陈暮总是一副学生气的打扮,不爱化妆,偏好素颜,春秋喜爱卫衣牛仔裤,脚踩一双运动鞋,冬天大衣毛绒靴,夏天偏爱轻巧的帆布鞋,不论哪个季节,什么场合,都少见她认真的打扮过自己。
不加修饰的原始美是好看的,今晚的黑裙高跟,精致妆容,也有别样的风情。
在心爱人的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情,这叫陈暮很开心,她笑吟吟的歪着脑袋认真思索几秒,回说:“博士第二年,有次老板带我去参加项目方的庆功晚宴,交代我正式场合还是要遵循礼节好好打扮一下。”
自那之后,她开始购入礼服高跟鞋,注意不同的场合需要不同的穿搭。
回答完毕,她收回视线,就这么撞进顾时屹满是爱意与宠溺的眼眸中,听见他温声说:“很漂亮。”
心里乐开花。
但面上丝毫不显,陈暮故意压着情绪,沉声问:“以前不漂亮吗?”
顾时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撩起眼皮看她:“漂亮,我们暮暮最好看,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仙女。”
陈暮抿抿唇,眉心不受控的尴尬蹙起,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好油嘴滑舌的回答,和她记忆中顾时屹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
瞧见她的反应,顾时屹认真提问:“仙女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吗?”
陈暮受不了顾时屹一本正经的当着面说她仙女,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心里知道就好,不用总说出来的。”
“这样吗?”顾时屹唇角扬起来,“听你的,记在心里了。”
一边腿按摩结束,顾时屹捞起她另条腿也搭在他身上,继续给她按摩放松。
陈暮心情愉悦的哼着歌,继续享受来自顾时屹的服务。
顾时屹本人,侧耳认真倾听,但陈暮哼的实在含糊,他辨认了好一会,一句词也没听清,等陈暮歌声停下,他勾起笑,问道:“唱的什么歌,这么开心。”
是很开心,但不是因为歌,所以她弯弯唇,停顿几秒,又说:“不告诉你。”
顾时屹跟着笑,眼下的相处久违,也想念,梦里梦过千万遍。
“不说?”顾时屹眉峰一挑,忽然使坏似的又挠了她一下。
陈暮应激的弹了一下,玄关沙发窄小,两只腿都搭在他身上,动一下差点掉下去,两只胳膊条件反射的找寻可靠的地方以坐稳身体,就这样环住了顾时屹的后颈。
大约是她下意识的依赖反应取悦到了他,又或是什么别的,顾时屹停下手中动作,揽住她的腰,把人全部抱在自己身上。
陈暮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顾湉汐和她讲的那些话,人刚挨在他身上就全身紧绷,怕真的压到他的腿导致他旧伤复发,急切的想要站起来,顾时屹手臂用力按住了她,他低下头,整张脸埋在她颈间,听见他低哑的笑音:“放心,可以坐。”
有了这句话,陈暮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顾时屹呼吸间的热气全部落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惹得她心里痒痒的。
眼睫不受控的颤跳起来,须臾,感受到身下xxxxx,陈暮后知后觉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她压着心里的渴望,小声说:“顾时屹,一会儿再抱,我要去洗漱了。”
然而,她逐渐加重的呼吸泄漏了她的真实想法。
顾时屹难得霸道一回,他托着她的后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语声喑哑:“结束一起。”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交融在一起,他的手从她腰后游走起来,每划过一处皮肤,宛若过电,陈暮从被动,到回应。
气温竹节升高,大脑一片空白,她们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为爱人情动,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分开后的第1620天,她们终于再一次,彻底的占有对方
翌日清晨,陈暮是被床边的手机铃声吵醒的,眼皮沉重,根本睁不开,无奈,她摸着黑去捞手机。
视线受阻,摸了好一会儿,才抓到手机,拿到眼前,陈暮缓缓撩起眼皮看向屏幕,听铃声是有人来电,原是想看下来电人是谁再接起电话,结果却在睁眼的一瞬间看见顾时屹含笑望她的一幕。
想到昨晚他不肯罢休的恶略行径,陈暮恶狠狠的回瞪一眼,之后接起何夕希的来电。
“喂——”
喑哑的声线,夹带着明显的起床气,叫电话那头的何夕希意外:“姐,你不会还没起吧,八点半了。”
陈暮心里惊了一下,今天安排了野生动物王国的行程,昨晚她和何夕希约好了同行。
她明明订了七点半的闹钟,怎么一点没听见响。
“不好意思,我定了闹钟,没听到,你是准备出发了吗,我马上起来,十分钟后见。”
艰难把话说完,陈暮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又干又哑,像是生吞了粗粝的沙。
方才一个音节的喂,何夕希只是觉得陈暮可能还没起,所以声音有点哑,可这会儿连着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她发觉了问题所在。
“姐,你咋回事啊,声音这么哑,是不是昨晚空调温度太低着凉了。”
陈暮当然不好意思说,是顾时屹不知节制,恶趣味的让她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生生叫哑的,既然何夕希贴心的给她找了个完美理由。
陈暮也就顺势说:“嗯,昨晚睡之前觉得热,空调温度调的低,睡前好像忘了调回来,有点感冒。”
听此,何夕希很善解人意地说:“姐,那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吧,我就不等你了,早上我在餐厅碰见濛濛,她也是一个人,我今天跟她一块去玩。”
田濛濛是她们部门另一单身女同事,听见何夕希给自己找好了新的游玩搭子,陈暮心中那点愧疚总算消了点,她没想爽约的,都怪顾时屹,下一秒,她握拳狠狠朝他砸过去,收回手,她再次真挚和电话那头的何夕希道歉:“抱歉夕希,你和濛濛好好玩。”
某个悄没声关掉陈暮闹钟的人,此刻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电话结果他很满意。
何夕希无所谓的笑笑:“真没事姐,不用道歉,身体重要,那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啊,有啥需要你随时联系我,拜拜。”
陈暮说:“好,再见。”
听见她的道别声,顾时屹揉揉她的发顶,开口说:“今天是该好好休息,想玩下次”
电话那头,还没来得及挂掉电话的何夕希不淡定了,陈暮房间怎么有男人声音,听起来还又撩又欲的。
但开口询问,她说的很克制:“姐,我怎么听见你房间有人在说话,谁啊?”
陈暮被吓得一秒抬起手,死死捂住顾时屹的唇,大脑紧急运转几秒,她说:“昨晚看完电视遥控器放枕边,刚不小心压着了。”
台词声音和枕边人说话声还是很好辨别的,有点拙劣的解释,何夕希唇边漾着笑,也没在当下拆穿陈暮:“这样,那你快关了,继续休息吧。”
陈暮嗯一声,又说了句再见后,亲眼看着按下了挂断键。
把手机重新放回去,陈暮第一时间两只手握成拳,连着朝顾时屹砸过去。
“都怪你,何夕希肯定听出来我身边有人了,等见面,她肯定少不了八卦我。”
顾时屹顺势抓住她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捏着她的手心,笑容散漫又带着点得意:“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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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陈暮意外收到顾湉汐的微信消息,说是这趟顾时屹和她妈出国一个多月,结果听说人回来,只在家里见到了姥姥,没见到顾时屹,闹了一上午的脾气,问她方不方便带女儿去她们团建的地方让顾笙见见舅舅。
陈暮亲眼见过舅甥俩的相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劲儿,还叫她错认了俩人的关系,也听顾湉汐提起过,笙笙作为她们家的新生命,在顾时屹最难的那段时光,带给过他很多慰藉。
她自是应下顾湉汐的话,说随时可以过来。
顾湉汐收到回复,又接着问介不介意中午一起用个饭,今天恰好周末,方便的话她们一家三口一起过来,正好带笙笙在这边玩两天。
陈暮回复没问题,毕竟她对顾湉汐老公本人还挺好奇的,上回见面只听她说是在波士顿认识的,人在投行工作,简单两句带过。
她是真的想知道,这男人到底何方神圣,能让顾湉汐放下多年心结,毕业就领了证,有了顾笙。
思索间,顾时屹从卫生间走出来,回到床边坐下,瞧见她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他摸摸她的脸,好笑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陈暮抿抿唇,侧过脸,把和顾湉汐聊天的事和他讲了下,末了,她说:“你给我讲讲你妹妹和她老公的故事呗,我当年在她们学校,见过她和”
毕竟是过去式,陈暮没有提及另一人的名字。
对上她八卦满满的探寻视线。顾时屹唇角虚虚勾起,心里好气又好笑,俩人来之不易的重逢时光,心思就不能往他身上多放点。
但陈暮既然主动问了,他当然也是知无不言:
“当时我出事后,公司重担一下子全落在她身上,我那时从硅谷找来了一笔新投资,钱还没到位,时垣,就是那笔投资的负责人,认识应该是公事,他需要和公司对接一些东西。”
陈暮眨眨眼:“然后呢。”
听上去投资款是顾时屹出事前就定好的,顾湉汐应该不是为了保全这笔投资被迫结的婚吧。
顾时屹端起床边柜的水杯递到陈暮手里,看着她全部喝完,他继续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意外怀孕,时垣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汐汐答应和他结了婚,这么几年,也合合满满的过来了。”
陈暮惊呆,眼睛瞪老圆:“啊,好想知道细节,听上去这位时先生好有心机的样子。”
顾时屹看她这幅掉进八卦阵里的来劲儿样,不由笑了声:“想知道,不如等人来了你具体去问问,回来也讲给我听听。”
陈暮不满的嘟起唇,他就不信顾时屹对细节一无所知,不讲就不讲呗。
事实上,顾时屹本人对当年她俩之间的细节还真是全不知情,他清醒的时候,顾湉汐已经意外怀孕,一番询问过后,他知道了孩子爸爸是时垣。
他当即给时垣打过去电话,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顿,第二天,时垣前来医院探望他,病床前,硅谷知名投资人笑容恭敬的喊他哥,学生时代一心想做对方爸爸的兄弟,有朝一日,心甘情愿为了顾汐汐喊他哥,这让他懵了几秒。
之后时垣说,他单方面喜欢顾汐汐很多年,之前从没打扰过她,孩子是他们酒后意外留下的,顾湉汐舍不得打掉,并说要自己抚养,但请他放心,不管最后顾汐汐答不答应和他结婚,他都会对汐汐负责到底。
他和时垣相识多年,心里面,他感谢时垣对川禾的雪中送炭,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原谅自己好兄弟觊觎自己的妹妹,他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垣回答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不重要,但我能保证我的心意,过去、将来,始终如一。”
时垣的为人他是放心的,这之后,他没再管过两人的事,都说姻缘天定,但造化在个人,他已然自顾不暇,又哪来多余的精力再分给别人。
不久后,时垣和顾湉汐结了婚,有了时家的鼎力支持,在时垣和他的背后帮助下,顾汐汐迅速成长,逐渐在川禾独当一面。
结束这简短回忆,顾时屹捏捏陈暮的脸颊:“她们估计从老宅过来,离这儿挺近的。”
陈暮听言唰的一下站起身:“你不早说!”
第一次正式见顾湉汐一家三口,怎么也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
这人真是可恶!在这儿和自己唠半天不讲细节,还耽误她梳妆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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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饭顾时屹提前在酒店订了包厢,顾湉汐一家三口准时赴约。
包厢门打开,陈暮只见一位眉舒目朗的清隽男人,他一只手抱着见过一面的顾笙,另只手牵着顾湉汐。
顾湉汐与她目光相触,对视一笑,她看见顾湉汐很不好意思的想叫时垣松开手,但时垣并不依她,男人低眸,柔情四溢地问她怎么了。
陈暮瞧见顾湉汐明显羞赧的表情,很识趣的坐正身体。
顾时屹在这时起身,走去和三人打招呼,时垣怀里的顾笙,发现不远处坐的漂亮阿姨非常眼熟,她嘟着嘴巴认真思考几秒,惊喜的和顾湉汐说:“妈妈,她就是舅妈吗,我见过她。”
顾湉汐从丈夫手中接过来女儿,抱着朝陈暮走去。
到跟前,笙笙从妈妈怀里下来,站在陈暮面前盯着陈暮看了半分钟,陈暮不理解小家伙是要做什么,她向顾湉汐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顾湉汐只朝她耸耸肩。
片刻,笙笙小朋友傲娇的昂起脑袋,和陈暮说:“我原谅你了。”
陈暮失笑,她好像和小家伙不在一个频道,上次见面,她的反应是有点失礼,难道今天顾笙是有样学样?
她揉揉小朋友的脑袋,问道:“是因为我上回在肯德基一直盯着你看吗?”
笙笙依旧昂着脑袋,听见陈暮的问题,她摇摇头。
陈暮不解:“那是原谅我什么呀?”
这句话后,小朋友抿紧唇不说话,顾湉汐在这时开口说:“笙笙,妈妈是不是教过你,要有礼貌,有人问你问题,你应该怎么做?”
笙笙心里面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听到妈妈的话,她伸出手抱住陈暮,瓮声瓮气地说:“舅妈,对不起,姥姥和我说舅舅不回家是因为来找你了,笙笙担心你把舅舅抢走,舅舅以前很爱笙笙的,但之前我不知道你就是我舅舅喜欢的人,你长得这么好看,人一定也很好,以后会和舅舅一样喜欢笙笙的,对不对?”
小孩子自成逻辑的童言童语,把一屋子的大人全部逗笑,小家伙在家闹了一上午的脾气,任谁问都不说到底是怎么了,这会目的达成道是自己把心里的别扭一股脑全部讲了出来。
眼见小家伙不满自己被所有大人笑话,陈暮赶忙把顾笙抱进怀里,她打心眼感谢顾笙曾经带给顾时屹的所有向上能量,她用脸颊轻轻贴向顾笙的脸颊:“第一次见面,阿姨就很喜欢笙笙。”
听见她自称阿姨,笙笙在她怀里纠正道:“你不是阿姨,是舅妈。”
陈暮被顾笙一本正经的纠错闹了个红脸,眼下她的确不好意思自称小朋友的舅妈。
顾笙并没注意到她的囧样,自顾自说:“姥姥说了,舅舅有舅妈之后,也会有小宝宝,舅妈你什么时候生弟弟呀,笙笙想要弟弟很久了,和爸爸说了好多次,爸爸每次都说在努力,但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估计爸爸不太行,笙笙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这下,换顾湉汐被自家闺女闹红了脸。
另一边,时垣看着顾时屹脚步沉稳的朝他走来,伸出手和他碰了下,他问顾时屹:“这次是彻底恢复了?”
顾时屹嗯一声:“基本是,之后定期复查就没什么问题了。”
时垣笑一笑,望一眼不远处说笑的三人,收回眼神,他说:“挺好,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汐汐这几年太辛苦,你能不能行,下周回川禾上班去。”
顾时屹听着自家兄弟护妻心切的声讨声,没好气地说:“妹夫,有没有点人性,这就是你对待病人的态度?”
时垣不置可否的扯扯唇,以前顾时屹这么说,他还能有点同情心,但以他当下的状态,他只希望顾时屹能赶紧回去川禾,放顾汐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旁,顾时屹转念想到回去川禾上班,是和陈暮在同一园区相对的两幢楼上,忽然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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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整整一天,何夕希都致力于打探陈暮的八卦,她肩负着重任,团建后两天,因为顾湉汐一家三口的到来,陈暮全程陪同,被不少同事撞见。
现在大家都好奇她和川禾顾总是什么关系,鉴于何夕希和她私交最好,大家一致把打探重任交给了何夕希。
一到休息间隙,何夕希就不遗余力的追问:“姐,你讲讲呗,我可太好奇了,而且不止是我,现在大家还都想知道你会不会跳槽,毕竟我们项目正是关键期。”
关于她和顾时屹的关系,撞见同事时也没遮遮掩掩,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她们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想成为同事们口中的中心话题,所以她只说: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不会跳槽,我和嘉安签了三年合同。”
何夕希听到她的回答,眨着眼睛问:“意思就是承认你和顾总是情侣,三年内不会跳槽,但三年后就难说了?”
很好,何夕希是会做语言理解的。有些想笑,但她憋了回去,故作严厉道:“以后上班时间禁止八卦。”
何夕希才不怕她,一逮着闲,继续自己的八卦事业。
她锲而不舍的八卦精神终止在姜曼圻下午突然召开的部门例会。
例会上,姜曼圻告诉了她们一个不易于重磅炸弹的消息。
她们之前定下的项目方向,被另家公司提前研发成功并抢注了专利,项目被迫中止,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目前市场上乳腺癌治疗主要分为7大类靶向药物,她们原本想做针对VEGF靶点的me better药物,当前市场上针对VEGF靶点的各种主流单抗药物,副作用都很大,项目目标原本是针对当前主流药物降低毒性,提升疗效,实验进展也很不错,她们已经测试出可以有效改善毒性的化合物。
但眼下,泰发药业先她们一步有了更具体的成果,并注册专利,产品没上市,陈暮也不确定泰发的改进程度是多少,继续当前的研发,很可能会让项目的付出全部打水漂。
陈暮心里清楚,姜曼圻的决断是最理智的,当下最优解,就是她们换个方向,泰发是国内老牌药业公司,公司人才储备充足,嘉安的最新研发成果,不管是药物本身,还是后续商业化运营,都很难百分百的保证能赢过泰发。
看到在场大家的反应,姜曼圻沉声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大家来说有点突然,我也是刚刚得知,各位前段时间为手上的项目,都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也看在眼里,做出这个决定,不管对你们或是对我,都很艰难。”
前段时间不止她们付出了努力,也花费了账上不少研发资金,陈暮心里很不好受,她是研发部总监,对行业动向眼光不够警觉敏锐,事到如今,陈暮只觉得很自责。
但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已至此,她只能想别的办法,她站起身,先是对姜曼圻说:“姜总,项目终止这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姜曼圻打断她:“不是你的错,你初回国,在行业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泰发在此之前也从没公开披露过自己正在进行相关me better的研发。”
入职以来,姜曼圻对她一向包容,陈暮心里是感激她的,她向姜曼圻做出承诺:“姜总放心,研发部会尽快提交新的立项书。”
这正是姜曼圻想听到的回答,她说:“好,资金方面,有困难随时和我提,市场部那边还有个会,我过去一趟,剩下时间你们自己聊。”
等姜曼圻离开,陈暮立时带着研发部开启了新一轮的立项研讨。
会议两点半开始,结束是公司行政过来问她们园区餐厅就要关门了,需不需要帮她们从外面订餐。
陈暮这才注意到已经快七点了,她谢过行政的好意,和各位同事说:“不好意思,没留意时间,又让大家加班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各位同事也很不舍前段时间的成果,都全身心的投入到下午的立项研讨中,听见陈暮这么说,她们纷纷回说:“没事的陈总,项目方向定了,我们也安心。”
回到办公室,陈暮看着办公桌上堆的满满的关于已经终止的项目资料,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自己工作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竟会是无疾而终的结果,始料未及,也有点不甘心。
她就这么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桌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再回神,是听到抽屉中手机锲而不舍的响铃声。
开会前她把手机放进去,有几个小时没看了,其实心里猜到了这电话是谁打来的,今早上班,她和顾时屹在地下车库分别,也约定晚上一起回去。
慢吞吞取出手机,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顾时屹带笑的温柔嗓音:“还没下班?”
陈暮声音很闷的嗯了一声。
顾时屹像是没听出她声音里不寻常的情绪,继而问道:“在哪呢,实验室还是办公室?”
陈暮缓几秒,调整好情绪,回答说:“办公室。”
顾时屹浅浅笑一声,指挥她:“把椅子转个圈,往川禾看。”
陈暮心里仍旧苦涩,但还是听话的脚踩着地,把椅子转了个圈。
下一秒,不远处的川禾生物办公大楼所有灯光忽然全部熄灭,片刻工夫后,大楼顶层中央房间,重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之后一间间房间相继亮灯,最后拼成了一个暖黄色的爱心形状。
陈暮阒然起身,两步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电话那头的顾时屹听到她的动静,装模作样问了句:“看到了吗?”
手机贴在耳畔,他的声音一点点落在她耳膜上,不知不觉,眼睛有了潮意。
陈暮克制着情绪,喊他的名字:“顾时屹,川禾今晚没人加班吗,你做老板的,这么耽误员工工作不好吧。”
明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当他的回答通过电波传过来,却又让她倍感温暖,直击她心底,他说:
“女朋友不开心,总是要花心思哄一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