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瞪圆了眼睛,嘴微微长着,看起来像只惊慌的小狐。

    青年压在他身上,气息炽热,声音低沉,很难不让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他再次推了推达达利亚横在他脖颈上的手臂,却只是徒劳——这人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眼看宁归眼中的表情从慌张变为惊恐,达达利亚似乎也没了兴致,眼中的火焰渐渐褪去,又变回一潭冰冷的泉,凝视宁归半晌,突然起身放开了他。

    “当啷!”

    他起身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宁归一时提不起力气,好奇心驱使他撑起半个身子低头望去,发现地毯上躺着一只徽章大小、眼睛形状的装饰品,当中嵌着一颗圆形珠宝,正散发着幽幽蓝光。

    蓝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内部有像是波浪一样的发光线条正围着中心打转,逐渐形成小小的漩涡。

    这是什么东西?

    宁归起身,跪在床上,好奇地盯着那枚饰品。

    那团旋涡让他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就像置身于温暖的海洋,亦或是清彻的溪流,那种感觉很逼真,呼吸间能嗅到山野空气的清香,一抬头仿佛能触摸到竹叶尖滴下的露珠。

    他简直快要为这颗珠子着迷了。

    直到达达利亚俯身捡起,并把东西挂在自己的腰间。

    宁归像只被仙女棒牵引的猫,视线跟着移动到达达利亚的胯部。

    “你在看哪里?”达达利亚皱着眉,在宁归面前打了个响指,这招很好用,成功吸引了宁归的注意力。

    “没见过神之眼?”

    宁归的眼睛里的困惑不像假的,他似乎在问:神之眼是什么?

    达达利亚回头捡起被他丢远的本子和笔,转身发觉宁归又在盯着他胯部看,“啧”得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捏着宁归的脸颊,逼他抬起头。

    “眼睛不许乱看。”

    宁归眨眨眼,算是答应。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我喝完这杯酒之前...坦白你的目的。否则...我不确保我会做出什么事。”

    达达利亚靠着墙壁,举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像是计时器里的沙,眼看要见底时,宁归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低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起来。

    达达利亚勾起唇角,还以为有多坚定呢,只是稍微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没一会,宁归举起本子,脸藏在本子后,指节用力到发白。

    达达利亚成竹在胸地走上前,看清本子上的字后,险些把刚咽下的酒喷出来。

    “咳,你...你想一个人去镇上逛逛?”

    一双褐色的眼睛从本子上方露出,写满了诚恳。

    宁归又补充了一句:

    【但给你上药只是出于好心,没想到是狗咬吕洞宾。】

    达达利亚盯着后半句话,面露疑惑。

    宁归想起他是至冬人,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农夫与蛇的故事总听过吧?】

    达达利亚迟疑片刻,摇摇头。

    宁归叹了口气,那看来东郭先生与狼、郝建与老太太是更不可能知道了。

    “喂,你露出那种反正和这傻瓜讲不通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只有傻瓜才会自己说自己是傻瓜。

    他当然不敢这样写,毕竟就算眼前的人真的是傻瓜,那也是武力值爆棚的傻瓜,他惹不起。

    只好低头写道:

    【能说的我都说了,我只是想去镇上逛逛而已。】

    “......”达达利亚沉吟片刻,“好吧,也不是不行。”

    宁归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满心的喜出望外,在几天后出门时,变成了彻底无语。

    说好的让他一个人逛逛,身旁这一大两小、全副武装的三颗粽子是怎么回事啊?

    换上和托克同款冬帽的达达利亚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把红色围巾往宁归脖子缠。

    “你不懂,去镇上的路很长,不做好保暖措施会被冻僵的。”

    “再把帽子戴上!”冬妮娅拿出顶一模一样的冬帽,扣在宁归头上,“这样就不会感冒啦。”

    “宁归哥哥,低头!低头!”托克摇着一只镀金的铜哨,在宁归身边蹦蹦跳跳,“这是哥哥让我找来的,如果赶集时走散了,你就吹哨子,我们会去找你的!”

    宁归刚想拒绝,达达利亚已经俯身抱起托克,把哨子挂在了宁归的脖子上。

    “好喽!”达达利亚牵起弟弟的手,“来,托克,把口号喊出来!”

    “嗯!”托克学着哥哥的样子,握拳抬起胳膊,“四人小队,出发!”

    说完拉着哥哥跑到院子里,不忘回头催促后面的队员:“宁归哥哥,冬妮娅姐姐,快跟上来呀!”

    锁好门的冬妮娅笑着推了推宁归的背,“我们快跟上,别被他们落下太远!”

    穿着厚厚的棉衣和裤子,身上还像圣诞树一样挂满了东西,他就算想跑,也跑不快啊。

    可冬妮娅揪起他的胳膊就跑,没给他解释和拒绝的机会。

    这家人都是武神转世吗?别说达达利亚,就连冬妮娅的力气也不小。

    宁归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冬妮娅身后,他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根本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对踩雪的感觉既新奇又陌生。

    起初还不太敢快跑,可到底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很快找到了乐趣。视线被帽檐和围巾遮挡,窄窄的一条里满是雪白,再有就是自己呼出的哈气,和冬妮娅两条飞舞的麻花辫。

    前面传来达达利亚和托克的笑声,在寂静的冬日早晨格外清亮悦耳。

    起初宁归还小心翼翼踩着冬妮娅留下的脚印,后来胆子大了,也开始用套着棉靴的脚去丈量崭新的雪地,直到乐极生悲,脚下一空,“噗通”一声栽进了雪坑。

    “哥哥!哥哥!快来帮忙啊!”

    听到妹妹喊自己,达达利亚才回到,便看到一身橙色棉衣的宁归像一颗埋在雪里的柿子,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脸颊上印着两团红晕,不知是羞得还是冻得。

    “哥哥你还笑!快点来帮忙呀!”冬妮娅催促道。

    “来了。”达达利亚走上前,吩咐冬妮娅和托克先去前面等着。

    他蹲下身,打量着半截身子埋在雪里的宁归,发现在自己的注视下,他的脸更红了——看来不完全是因为冷。

    ...真是丢死人了。宁归躲避着达达利亚的视线,抿紧双唇,试图找到支撑点,自己爬出来。

    “别挣扎,小心陷得更深。”达达利亚提醒道。

    那怎么办?宁归不禁瞪他一眼,难道继续像个萝卜一样插在坑里吗?还笑,你知不知道嘲笑别人会尿床啊!

    被宁归瞪了一眼的达达利亚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别说,你现在这幅样子倒是挺顺眼的。”

    那要不要咱俩换一换?我觉得那样会更顺眼。

    可惜,达达利亚没听到宁归的腹诽,他握住宁归的两只手臂,先是把人往上一提,之后迅速搂住宁归的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好耶好耶,宁归哥哥被拔出来了!”托克站在不远的树下鼓掌。

    宁归挣扎着要下来,却被达达利亚在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别乱动,这片区域雪厚,保不准哪里又有坑,我抱你出去。”

    说完还不忘应和托克,“禀告托克将军,人质已赎回,四人小队可以继续进发!”

    “嗯!出发!”托克说完,转头跑开。

    真是幼稚死了。宁归双目无神地望天。

    达达利亚没有食言,回到大路边便放下宁归,也不着急去追托克,而是跟在他身边,慢悠悠地走着。

    宁归指了指前面,努努嘴,示意他不必管自己。

    “那可不行。”达达利亚调皮地一笑,“万一你又掉进雪里,被人当大柿子捡走吃掉,可怎么好?”

    ...无聊。

    宁归低下头,继续小心翼翼地走着。

    突然手腕被人握住,“你知道吗?冬日行军,大雪封路是常有的事。”

    他拉起宁归的手晃了晃,“这种时候,你能相信的,只有和你并肩作战的伙伴。所以,你不妨短暂信任我一下,我们也能走快些。”

    达达利亚说的没错,以他现在的步速,比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快不了多少,天黑前都不一定能走到目的地。

    他只好依言挽住达达利亚的胳膊,脑海中却不免回想达达利亚说的话。

    他说冬日行军...难不成他当过兵,或者说,是自己误会了,他原本就是个军人?

    联想到达达利亚身上的伤,对自己的防备心,还有那两个喊他“公子大人”的属下...如果把这一切都带入到一个需要隐瞒身份的军官之中,似乎都说得通了。

    况且,如果他真的是□□老大或是杀手,大可在初遇当晚就把自己偷偷“处理”,再随便找个借口应付托克。

    他们在晌午前抵达镇上,四个人先在汉堡店用了午餐,之后冬妮娅和朋友有约,定好傍晚在镇口汇合。

    托克吵着要去看木偶戏,达达利亚买了三张票,带着宁归一起坐进帐篷。

    宁归没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中途借口上厕所跑出帐篷。

    午后阳光正暖,小孩子聚在灯杆下跳格子,长椅上瘫坐着两个醉汉,提着酒瓶发出熊咆哮似的笑声。

    宁归举目张望,看到不远处的咖啡馆橱窗里,露出蓝色巫师帽的一角。

    按照冬妮娅的描述...这应该就是那个占星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