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叽博士的四根触角不规律地闪光，同时喉咙的位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整条身体被带动着颤抖起来。苏乐猜测他是在笑。
不同种族之间的共同点就是笑的时候神态都大同小异。
“你能再说一遍吗？”翻译机里男声响起：
苏乐说：
“我会在梦里穿越到别的时空，从一个月前开始，越来越频繁……”
啪叽博士挥手打断了他的陈述说：
“慢慢慢，稍等一下，等我打开录音设备，我们一族不能和患者私自谈话，这是规定，对你我都好。”
他说着躺倒在一个办公转椅上，坦露出半截腹足，另外半截腹足依然粘在地上蠕动着，办公椅的轮子在黏液里艰难转动，凑到办公桌边。
在啪叽博士打开笔记本电脑时，苏乐才注意到他的四只手上都带着橡胶手套，随后苏乐意识到，手套并不是用来保护病人免受感染，而是用来保护人类的笔记本电脑不被湿润的外星皮肤弄短路的。
每只橡胶手套上，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是鼓胀胀的，而无名指和小指则无力地垂下。
苏乐明显地看到，啪叽博士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U盘，来回检查了几遍，然后郑重其事地插到了电脑接口里。随后，几根无关节的手指在键盘上抽搐了半天。
其间，苏乐感受着手腕上监控腕带造成的刺痛，数着时间一滴一滴地流过。一个麦克风凑到了他面前。
“说吧。我们按规定流程从头开始。”翻译器的男声说，“报告书中说，你在上班时间出现异常行为，包括向自己头上泼凉水、疯狂拧自己的大腿、用头撞墙……”
“我在试图醒过来。”苏乐抢答。
“可是你本来就是醒着的。”
“这我不确定。”苏乐说，“所有人都说我现在醒着。而且我尝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醒来。”
他原本就稀少的耐心又被磨去了一些，人形蛞蝓的神态和充满粘液的环境让他很不舒服。他现在真想找一把大拖把，把所有的黏液全部集中起来，连同啪叽博士一起倒到马桶里，然后用最大的水量把它们全部冲进下水道。
苏乐集中精神幻想着所有脏东西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的地板、一个外星人都没有的蓝星，直到翻译机的声音再次将他吵醒：
“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至少按这个时空的时间算是半年。”苏乐艰难地回忆着，“当时梦中的场景还很模糊，我也不会分不清梦和现实。但是最近几周，梦里的场景越来越真实，我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那你说说看，你具体穿越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啪叽博士不看苏乐的脸，因为不需要，他只需要看思想。
苏乐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手指着下方，掷地有声：
“位置就这里，库文市，时间是三十三年前，就在蓝星变成监狱星球之前的三年。”
啪叽博士听到这话后转过头来，触角盯着苏乐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翻译机说：
“我能理解，大部分的人类都怀着这样一个执念——如果回到三十多年前，一定可以做什么事情来阻止蓝星的监狱化。但这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苏乐瘫从椅子上跳起来说：
“那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苏乐极力克制着情绪的爆发，“你既然治不好我，那还不如让我自由活动。”
啪叽博士张开四肢，做出劝人保持冷静的手势：
“放松，苏乐。”
就在苏乐马上要走到门口时，翻译机的声音叫住了他：“年轻人类……也许我可以催眠你，进入你的梦境。”
苏乐转过头来，说：
“催眠不是要加钱的吗？我可没钱。”密里达尔一族的催眠服务十分昂贵，有时候甚至达到每小时上万元的价格。
“这次就当是体验版的催眠，不要钱，过来。”啪叽博士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笑着，身体一侧地的两只手指向催眠椅子。
苏乐将信将疑地走了回来，并不是因为他很想免费体验催眠服务，而是因为他现在太需要睡眠了。为了不在别的时空迷路，他强忍着困意，整整两天没有睡觉。
催眠椅子很像理发店的洗头椅子，有工人平躺的坡度，表面全部覆盖了真皮，附带了扶手和落脚的小台子。只不过洗头的池子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罩子，后部连着很多管线。
所有的管线中，除了几根电线连接着电脑之外，所有承载液体的管道都连接到了一个大盆里。盆中是满满的蓝色液体，在灯光照射下反着波光。
苏乐躺在催眠椅子上，把坐姿调整到了一个放松的位置，他还要在这张椅子上很长时间。
啪叽博士问：“你还有多少自由活动的时间？”
“一个半小时整。”
“那好吧，为了给你留出醒后适应的时间，催眠的净时长为一个小时。你可能经历一些精神冲击，请做好心理准备。”
啪叽博士不断调整半球形罩子的位置，催眠的时候，催眠波和脑波一定要对的很准才行。
苏乐询问：“你到时候就会把我叫醒的对吧？”
啪叽博士说：“那是当然。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说，你没办法控制自己醒来的时机？”
苏乐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说：
“确实是这样，我有时候想醒都醒不来。不然也不至于强制着自己不睡……”
话音未落，苏乐已经陷入深深的可控睡眠状态。
于此同时，另一个苏乐在三十三年前的某处公寓中醒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
陌生而熟悉的天花板，电扇吱吱扭扭地转动。周围的蝉鸣好像因为他的苏醒而停滞了一秒，现在重新喧闹了起来。
“呼呼呼……”他坐起身，惊魂未定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什么外星海胆人！什么催眠蛞蝓！太恶心了，我从来没做过这么恶心的梦！”
外星人把囚犯全部投放到蓝星，让他们把人类的生存空间侵占殆尽。然后全面入驻蓝星，把人类都赶到下城区和底城区，只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种族能够在中城区和上城区居住……
这种奇怪的世界观设定，果然只有在梦中才能存在吧。
还好自己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