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早起时街上有了薄雾,青石板路上滑腻腻的。
上午蹄花店里客人少,江倚青倚在门口看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宋慈搬了张矮凳坐在门口,瞧着她失神的模样,关切的问了句:“怎么了妮妮?想什么呢?”
“妈。”江倚青顺势坐在门槛上,靠着母亲的臂弯问:“您和我爸认识时间那么短,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怎么问这个问题。”宋慈嘴上埋怨着,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说。
“你爸是下乡的知青,模样俊俏,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款。”
“我也觉得他模样好,偷偷帮着他干了不少活,人心是揣摩不得的,当初我是看你爸长得好看,但也没想跟他结婚。他那时眼界高,看不上我,嫌我文化低。”
“可后来我不小心弄坏了队上的资产,吓的跑到隔壁村去了,是他出头给我担了责,被罚割了半山的草,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知冷暖会疼人,一来二去就结了婚。”说到这宋慈笑了笑:“你爸割完草,一身的草屑,冒着天黑去隔壁村领我回家,我吓的躲进了柴堆里,那天的月亮可真圆,地上也银晃晃的,怕我怕黑,还借了大队干部的手电筒,结果走到一半没电了,他就笑吟吟的念诗给我听,可惜太文邹邹了,我听不懂,你爸就慢声细气的给我解释,说的是什么月亮,可惜我还是没听懂,连那句诗都记不得了,就记得你爸轻轻摘下我头上一根枯枝,对我说了句:别怕。”
“后来两个人就喜欢上了,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索性就结了婚,这样就能永永远远的在一块了。”
“那你后悔过吗?”江倚青问。
宋慈摇摇头,摸着女儿的手:“人都有命数,兴许是咱们一家人命里该有这么一劫,别怨你爸,他看着威严,其实心里胆小得很,什么都怕失去,不然也不敢那么做。”
江倚青点了点头。
“生你弟弟那会,我难产大出血,你爸爸在外头求神拜佛,可他最不信这些东西了,小子出生到一岁,你爸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说这小子害得妈妈差点下不来手术台。”宋慈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时的场景:“你爸爱我,也爱你们两个,他哪怕做错了事,你们也不能去怨他,若要是我在当初那个境地,可能我也会这么做。”
江倚青将脸被过去,眨了眨眼,又将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正巧这时来了个老客。
宋慈招呼了一句,连忙进了厨房。
又在店里忙碌了一中午,江倚青这才放心离开了店铺。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一会,便到了中福山脚下。
公交站旁有个撑着扁担的老婆婆,筐里搁着鲜嫩嫩的枇杷,上头用叶盖着,见江倚青投来目光,急忙将叶子拢开一片,露出底下的果子来,招呼到:“新鲜批吧,买点吧,止咳化痰好着呢。”
江倚青看阿婆衣衫单薄,蹲在地上殷切的眼神,实在是不忍,上前挑了一大兜。
温璃见着一大兜枇杷时,也是着实有些惊讶。
“你喜欢吃枇杷吗?”江倚青将其轻轻搁在中岛台上,金宝好奇得跳上来东闻西闻。
“还好。”温璃也是刚回来不久,一边换鞋一边缓缓说:“但这……也太多了。”
江倚青倒笑了笑,学着老婆婆的声音说:“止咳化痰好着呢。”
温璃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下午的绘画进行的顺利,江倚青熟捻了动作,姿势没那么僵硬了。
温璃还是走近微微调整了下她的手臂。
一缕发丝散在肩侧,随着江倚青细微的动作一摇一晃的,温璃便随手将其拂到了一旁,谁料江倚青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指尖便轻轻的略过了女人的耳尖。
冰凉凉,滑腻腻的。
温璃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吃的第一口山竹。
奶奶小心拨开壳,把那猫爪似的,水嫩嫩的内瓤送到她的眼前。
温璃伸出指尖点了点,清甜的果香中正是那一缕滑腻的微凉。
“怎么?”女人目光狡黠,像只小猫似的:“好摸?”
“不小心碰到了。”温璃收回手指,回到了画架后头。
傍晚,温璃将一大兜枇杷一一洗净了,平铺在岛台晾干,一大片黄灿灿的果子。
温璃翻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才将其一颗颗的收进了冰箱,冷藏好。
这时正门外响起一阵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得声音。
温璃向外看。
只见明澈踏着晚霞兴冲冲的走里进来。
“我要去走秀了。”
温璃不惊讶于她的突然造访,只疑惑道:“什么秀?”
“郭蓓蓓崴了脚,肿的穿不上高跟鞋,秀又还给我了。”明澈从岛台上捡了一颗枇杷放进嘴里,惊呼一声:“唔!好甜。”
明澈走的是某国产品牌的新品发布会,颇有些知名度,开场前现场围了不少媒体。
温璃在后台看明澈备妆。
化妆师木着脸给明澈额上抹了一大笔油彩,而后端详了一番,喊了声:“下一个。”
“这么敷衍?”
明澈掏出小镜子瞧了瞧脸上,她的发髻也夸张,浓墨重彩的像是要踏上戏台。
鞋子似乎是统一送来的,有些不合码数,她倒也没计较。“本来这次秀我还不太想接,没档次,那些媒体哪个是自愿来的,这里能有什么料,来充数罢了,不过能代替郭蓓蓓上场,这就值得了。”
“鞋子不会太大了?”温璃指着鞋子问。
“这才考验模特的基本功呢。”明澈搁下小镜子,去了一旁候场。
走秀着实不温不火,温璃在后台看到也乏味,明澈排在后面上台,她索性回了化妆室等候。
里头却有一个高挑的女人还未上场,温璃对她没什么印象,倒是她穿的风格似乎跟这一场秀格格不入,尤其是一串极长的珍珠项链,在脖颈上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越发映衬的身量纤细,脖颈修长。
她手里提着一双高跟鞋,温璃瞥了一眼正觉得熟悉。
那女人却甩了甩头发,从侧门走了。
前台的骚乱发生的很快。
明澈走台步时身形不稳,在t台的末端不慎摔倒,她起身坚持又走了半圈,脚下的鞋跟却直直的折断了。
大理石的台面十分坚硬,她的膝面一片淤红,长裙也撕裂大片。
乏味的秀场终于有了一丝亮点,长枪短炮瞬间挤了过来。
记者不去考虑如何在公共场所去挽救一个女孩尴尬的失误,他们只嗅到了热点的味道,曾经的环亚太小姐亚军,如今却在t台上摔的狼狈。
从云端摔进了尘泥中。
而她甚至撕裂了自己的裙摆。
他们不顾一切,只为把这份难堪放大,再放大,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
有位心机的记者甚至踩上了t台,压住了一寸破碎的裙摆,镜头怼上了明澈惊慌的眼睛。
明澈咬着嘴唇,佯装淡定的脱下鞋子,道了句:“劳烦一让。”而后一瘸一拐的结束了秀场。
温璃忙脱下外套覆盖住她,寒着一张脸,将涌进后台的记者推了出去。
方才那个无良记者不知从哪里溜了进来,似乎还想拍点料,温璃也不是好脾气,上去将相机夺了过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温璃。”明澈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她就那么沉默得缩成一团。
记者嚷着赔相机。
主办方跑来问责,见得不到什么回答,便在一旁打起了经纪人的电话。
怒喊道:“你这是什么模特,之前那个为什么换掉,这叫我怎么收场,之前那个瘸子都能走的比她好。”
“够了。”温璃在一旁喝止。
“你是谁,在这大呼小叫什么?”主办方挂断电话,指着明澈气急败坏道:“你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
明澈回过神来,将怀中的鞋子摔了出去:“你们的问题,我担什么责,由于你方的失误,造成了我严重的精神损失,该怎么赔偿?”
“一切都要按合同来,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就是我的责任。”
“对啊。你也知道要按合同来。”
两人离开秀场时,记者还没散尽,少有人走的侧门却被记者堵的严严实实。
明澈一开门正冲进了记者堆里。
只得一言不发的迎着镜头向前走。
直到进了车厢,世界才安静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温璃把音乐开到最大,一直开到了江边。
直到这时,明澈才露出迷茫无助的神色。
“怎么办?”她抱着臂席地而坐在石头滩上,神情懊恼道:“我把这场秀搞砸了。”
第二天,比热搜先来的,是经纪人宋玉的斥责。
她先是将明澈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通,而后电话边被人接了过去。
静了片刻。
明澈只听见大老板说了句:“休息一段时间吧,你手头上的工作先交给蓓蓓。”
台面郭蓓蓓预先走过一遍的,鞋码虽偏大却不至于摔倒,大老板也是看过的,所以他想当然得把错误归咎到了明澈头上。
还未质疑,宋玉又接过电话,似是走进了僻静处,背景里隐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听话,休息一段时间吧,让网上的风波静一静,你也知道大老板最爱面子,别犟,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休息?”明澈捧着电话,似乎不敢相信:“公司决定了?”
“你现在状态不好,盲目地硬来只会更差。”
“可是……”
“听话。”宋玉最后说了句:“后面有工作会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