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江城的天气渐渐回暖,湿漉漉的天气终于隐匿在逐渐茂盛的荫绿之中。
接连几日,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别墅三楼的露台。
江倚青的身旁换了两株极大的琴叶榕,叶片几乎覆盖住了女人婉约玲珑的身形。她双手交叠,轻轻得搭在膝盖上,后面是珠白的幕布。
温璃正了正画板。
江倚青端坐着,锁骨若隐若现。
少女的眼眸掠过成熟而有韵味的身体,似是飞鸟振翅掠过了山川丘陵。
直到一阵风吹的琴叶榕颤了颤。
温璃这才收回眼神。
“怎么了?”
江倚青察觉女孩的片刻失神,怕是阳光晒到了她,小孩体质不好,便关切地问了一句:“头晕吗,要不要吃颗糖。”
“没事。”
“有个细节色彩不对。”温璃晕开一摸绿,不动声色的答了句。
江倚青一身杏色的吊带长裙,裙摆随着微风飘逸波浪版翻涌,忽然,她从高脚凳上起身,两指捻起小孩头上的一簇猫毛。
温璃恰在下风口,迎着细弱的风,她闻到了阵阵飘逸清淡的香气。
这香气极淡,随着江倚青的转身,瞬间便散去了。
“姐姐涂什么香水?。”
收拾幕布时,温璃忽然叹了一声:“好香。”
“我没涂香水的。”
江倚青挽起一缕发丝嗅了嗅,笑道:“我怎么没闻到。”
“真的有。”温璃闭上眼睛,感受周围浮动着幽幽的香气。
“是吗?难道是风吹来的味道。”江倚青倒是起了好奇心,也迎着风嗅闻了起来。
女人闭着眼睛,裙裾随微风飞扬,她的卷发柔顺,身形骨骼像是连绵有致的山峰那般挺秀,温璃睁开眼睛,忽而觉得江倚青当真极美,却又不落俗套,她的美恰当好处,却又风情万种。
温璃所看重的,也正是这种冲突却又极其协调的气质。
忽然,温璃搁下手中的东西。
凑近了些。
擦着江倚青得脖颈嗅了嗅。
“别别,痒!”江倚青的身体敏感,被小孩毛绒绒的呼吸弄的乱了方寸,忙后退一步,耳廓泛起了浅淡的红晕。
“确实有。”温璃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倒是正经答了起来:“像是书页里夹来一株干桂花。”
“很淡,乍一开始时书本浅淡的木质香气。”
“后调是桂花,若即若离的。”
“小朋友鼻子挺灵。”江倚青说:“后厨有一罐桂花蜜,常喝,估计也沾来点。”
江倚青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奖励似的。
温璃倒也没躲开,任由她的指尖触碰。
近一月的相处,两人关系倒也亲近许多,江倚青时常提一罐热腾腾的蹄花来,有时是几道宋慈炒的小菜,口味皆是十分的好。
江倚青已经走下楼梯,正要回头喊她,却看着女孩依旧愣在原地,似是在看一旁的柠檬树,片刻后才拿起画板,迈着大步跟了上来。
温璃向来只画半日,五月末的天气晒了些,温璃坐在画室里看画,又随手剥了块糖塞进嘴里,甜腻的气味一瞬间弥漫开来。
是清香的玉米味。
她的手里轻轻捻着糖纸,发出细碎的哗哗声,看着墙边立起的画作,金宝了过来,脑袋轻轻去撞温璃的小腿,似是好奇一般,用爪子轻轻的去拨弄那一张糖纸。
温璃瞧见了,揉了揉金宝的脑袋,索性逗了它一会。
这时,房教授打电话来询问进度。
温璃瞧了金宝一眼,摸了摸它的头,将糖纸收进了垃圾桶。
金宝似乎意犹未尽,还跳起去捉温璃的手掌和衣摆。
电话那头,房教授正说着工作室筹备公益油画拍卖的事情,温璃应和了几句,转身上了楼。
自五月中旬的舞台事故,明澈也没再工作。
整日窝在家里读书。
宋玉偶尔打来电话安慰几句,也只说:“好好修养,有工作会通知你的。”
那日的热搜升的很快,近乎进了热榜前五位。
似乎是公司压了下来,倒了晚上词条便全部消失了,相关不好的言论也一齐删除了干净。
但事情也终归是发生了。
没有什么能在大众的眼皮底下擦除的干干净净。
大老板最讲究面子功夫,想来也不会让自己公司的名字和工作失误的艺人挂钩。
明澈卧在沙发上,喝了几杯郁闷的酒。
闲来无事,索性在家里练起了t台步,她穿着衣柜里最高的高跟鞋,裙摆最长的裙子,一步一步走的气场凌厉。
地上放着那双断根的高跟鞋和撕裂的长裙。
明澈从上头踏过来踏过去。
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从来不在什么事情上低头,哪怕少年时因脚伤不得不放弃自小练习的芭蕾舞,她也没有喊过一丝的委屈,只躺在病床上默默点了点头。
t台和舞蹈鞋完全不同的触感,鞋底踏在这条不长、不短、冰冷且坚硬的道路上,便容不得失误。
这几日,她甚至去医院检查了自己曾受伤过的韧带。
那是一条淡粉色却很长的伤疤,周遭盖了淡淡的遮瑕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医生给的回复虽是舞蹈不能再跳了,但是走t台却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着实有些蹊跷。
明澈脱下高跟鞋在地上踱步,后来索性坐在了地毯上,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脚踝上,无意的去摸那块陈旧的伤疤。
正要在倒一杯酒的功夫,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明悦府,6:30再会。”
是一条短信。
下头依旧署了一个单字。
“阮”
明澈看了眼,只说了句:“装什么寡言少语,多说几个字会怎样。”
出门时她思索片刻,还是带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明悦府门前格外安静。
上次来时门前还零星的有些食客在高谈阔论,今日却空无一人。
唯独身着正装的领位员在门前候着。
瞧见来人,他上前微微颔首,轻声道:“明小姐,请跟我来。”
明澈是格外满意此处的格调喝装修风格的,居于天地一隅却静谧又安适,建筑更是古色古香,最重要的是这里隐私感强,不用总是提防着时时被窥探。
是有身段的政商人士和娱乐圈明星常光顾的地方。
越往里头,越是新奇巧妙。
明悦府占地极大,据说是香港某位富商在解放初期所建宅邸,动荡时局里曾多次易主,直到九十年代才被富商后人花高价收回。
外头巍峨,里头也别有洞天,这是一座亭廊环绕的园中园,周遭静悄悄的,只听见几声惊叫的虫鸣。
两人一路走过前院,有穿过一道古朴的大门,周遭更是安静了许多。
直到走近一座四方小阁,领位员这才抬起手道了句:“请进。”
乌木的门窗上拢着白色的薄纱,明澈倒是对这架势颇为好奇,设想了一番里头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又思虑着怎么开口去说那一批货的事情。
明老板急得不行,日日发消息询问。
明澈深吸一口气,掀开纱帘进屋。
刚站定,正对上一双横眉怒目的眼睛。
他束手站在自己身前,倒像是一座铁塔。
“你是阮先生?”
明澈有些慌了,倒吸一口气,正战战兢兢之际。
却听见了后头一道清丽的音色。
“阿荣,别吓到人家,让我跟明小姐单独聊一会。”
明澈顺势看去,这才发现后头的八仙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她一身即为干练的灰色修身西装,披在身后的长直发,脚下是极艳的红底鞋。
她的面容秀丽又富有侵略性,手边扶着一瓷杯白茶。
阿明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离开了房间。
“别见怪,他只是比较谨慎,我小时候被绑架过。”
“坐吧。”
说话间,女人替她倒了一杯茶。
明澈乖顺的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眸,用余光端详了面前的女人一番。
她话语温婉,唇角含笑,瞧着不像是有恶意的模样。
明澈问:“你是阮老板。”
女人点了点头,瓷杯一倾,洒了些茶水出来,小指沾了些,在桌面上写下了“殊清”二字。
明澈提起头看了眼,也点了点头,阮殊清便拿起桌旁的纸巾,轻轻覆盖在水渍上,乌木桌上干燥如旧,唯独留着那个“清”字。
明澈哪见过这架势,心里有些没底,正犯嘀咕呢,只听见对面人说了句。
“叫我阿清。”
她也有样学样的倒了些茶水,写了“明澈”二字,她的字体不好看,比不上对方得端庄雅秀,倒有些歪歪扭扭的,澈字笔画多,笔画挤在一团,很快聚成了一团水渍,只余一个明字。
明澈见状有些尴尬,顺势说道:“阮老板可以叫我小明。”
不是什么亲近的叫法。
更像是长辈对于小辈的便称,明澈也是不想与眼前人太过亲近,此人虽面善,但从扣住她家的货物来看来可谓是城府极深,说不定抱着什么坏心眼。
蛇蝎毒妇。
阮殊清倒是没再出声,抬手叫了人来,擦净桌面,嘱咐了声:“上菜吧。”
菜肴清淡,大都南方地区的家常菜,唯独最后一道避风塘炒蟹,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异常,明悦府是有名的私厨,自然有什么菜色都不奇怪。
明澈索性低头吃饭,怀着“戳一下就放个屁”的打算,准备见招拆招。
“尝尝这个。”阮殊清用公筷夹了块蟹肉放进明澈的盘子里,又解释道:“避风塘其实就是味精,经过高温炸过的。”
“谢谢阮老板。”明澈听话的尝了一口。
阮殊清倒也没介意她的疏离,继续问道:“好吃吗?”
明澈点点头:“好吃。”
想着还要维护身材。
明澈便吃了五分饱,搁下筷子,她又偷偷去瞥阮殊清。
这人倒是个左撇子,一只手拢着一侧的头发,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明澈端起茶杯,入口是醇和清爽的味道,茶汤清亮。
是那天茶艺师为她斟过的茶。
她倒是有些惊异,不过又转念一想,兴许这是招待客人的例茶。
见阮殊清一直没说话,明澈便开门见山道:“阮老板,您邀我来这,是想说说我们明氏手底下那批货的问题吧?”
阮殊清倒是没发话,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明澈方才还觉得她仪态端庄优雅,如今只觉得磨磨蹭蹭的惹人恼,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这厮还慢悠悠的品茶。
半响,阮殊清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道了句:“你叫我什么?”
明澈乖巧道:“阮老板。”
“我们明氏手下那批货……”
阮殊清没听见似的,推过一个白瓷碗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港式杨枝甘露,要不要尝尝。”
明澈顿时泄了气,瞧着女人笑吟吟的面容,只觉那句老话说的真是不错。
咬人的狗不叫,杀人的刀不见血。
好一个蛇蝎毒妇。
她礼貌道:“减肥,吃饱了。”
她哪是吃饱了,是气饱了。
用餐的中途阮殊清吩咐人上了一盘葡萄,貌似无意的提到了句水果可以解酒。
明澈不再说话,想到自己来前喝了酒,自顾自的吃了几颗葡萄。
既然不谈货的事情,也没必要再谈别的了。
从明悦府出来时,门前停了一辆纯白色的的宾利。
阮殊清正打电话,瞧见人来了,便挂断电话,透过副驾驶敞开的车窗看她。
“我送你吧,这不好打车。”
此时正是晚高峰,车流拥堵不堪,只见一片红色的尾灯。
明澈抱着臂,倚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头偏向车窗外侧,后视镜里能看到阮殊清的一角侧脸。
她外头加了件长款的风衣,一串珠链从袖口探出。
等红绿灯的间隙,阮殊清突然问:“小明现在是在做模特吗?”
明澈“嗯”了声,算是回答。
阮殊清见她神色恹恹的模样,便不再说话,探出手打开了空调暖风。
车厢里头静谧,明澈倚着靠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里她被人逼到角落嘲笑,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双断根的高跟鞋,她却无力辩解,低下头看,t台远的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阮殊清的车已经开到了小区楼下。
驾驶位没有人,阮殊清在车前面听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人醒了,打开车门又坐到了驾驶位上。
“不好意思啊。”明澈红着耳朵,有些尴尬:“你不会等了很久吧?”
她的脸压出了几道红痕。
阮殊清忽然探出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几根发丝被她模模糊糊的含在嘴角,暮然被柔顺的动作扯了出来。
阮殊清的手很凉,感觉到她的触碰,明澈霎时红了大半张脸。
阮殊清只温婉一笑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