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边陲大漠一望无际,抬眼望去,时不时有几只孤鸟带着一阵阵啼叫飞过,悲戚的声音直入苍穹。
如今已然过了冬至,本就干竭至极的大漠此刻的气候更是叫人难以忍耐。踏上此片荒芜地带,只能感受到阵阵刺入骨髓的寒风,满目苍凉,毫无生命力可言的空气中裹着沙尘的粗砥,还伴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一支箭矢极快的划过盖着浓雾的天空,紧随其后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拖着长音倾盆而下,弓弦如雷,箭雨翻飞,远处隐隐有沉闷的嘶吼传来。
顷刻,荒漠被箭矢铺满,上一刻在空中展翅的群鸟横尸遍野。
几顶插着红色旗子的军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帐上的旗子早已被吹得满地飘零,地上躺着无数被箭撕得稀烂的红色碎片,仿佛在诉说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将军!”
一个身穿藏蓝色盔甲的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手拿着沾满鲜血的长矛,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将军!温副将......温副将被俘了!”
“什么?!”
主位上的人一下子站起来,她身披重甲,锦袍沾血,竖起的发丝被鲜血凝结,比深秋时堆在平民屋外的茅草还要干枯。女子身后挂着一把尚未擦拭的长剑,干涸的红褐色血迹映照下,寒光凛凛,不可侵犯。
岑昭缨眉头紧锁,面前摊着几张略带卷皱的兵防图,凌厉锋锐的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
反复在其中一张满是红点的图上又圈了几下后,她猛地站起身,抬眼望向来人:“温副将怎会被俘?!他同王柏、周尧率一万将士出征,对抗的乃是夏夷堪堪五千的兵力,温砚之怎么可能会被俘?!”
岑昭缨作为圣上亲封的白羽将军,大齐当今唯一的女将,当年以雷霆之速接手岑家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铉甲兵时,她还未到及笄之年。不满十五岁的姑娘用一场发生在淞卢的战争,让朝中诸多官臣从一封接着一封上折子,到后来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六年光景,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以一己之身对抗满朝文武的姑娘,身上藏蓝色的铠甲亦随着主人征战沙场百回。纵然如此,在前线久未传来任何消息的时候,岑昭缨就感觉到这场战役似乎有什么难以把控的变数出现了。
为将者用鲜血磨炼出来的直觉,准到从未失算。
她心头萦绕的忧虑,在此刻得到了印证。
“将军有所不知!温副将被敌军抓走前,拼死派我回来告诉将军,夏夷......夏夷足足有八万兵马!温副将还让小的告诉将军......将军定要万事小心!”
此话说完,小兵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遗愿一般,直直的倒在地上,随着原本捂着腹部的手移开,汩汩鲜血涌了出来。
岑昭缨这才发现眼前人身负重伤,藏蓝色盔甲的覆盖下,鲜血根本显不出来痕迹。军医闻讯后,立刻赶来将人抬走救助,留下岑昭缨一人细细思索方才所听到的消息。
传信的小兵显然是从前线一路身负重伤跑回来的,温砚之作为领将,如若当真被俘,那前线的战况......就已经到了不可控的程度了。
昨晚她同几位亲信及领将在帐中商议一番后,最终决定趁敌人防守松懈时,夜袭而上,在人马二比一的优势下,速战速决,一举拿下夏夷军。岑昭缨深知夜袭最重要的是小心谨慎,切忌打草惊蛇,温砚之作为副将,心思细腻,行事谨慎,由他领兵再合适不过,于是她命温砚之率兵夜袭夏夷,王柏、周尧作为参将辅助参战。
征战沙场多年,岑昭缨清楚知道,从前线传消息到主将帐中,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自昨夜丑时温砚之率兵出征,如今已是辰时,一封信都没传来,更别说传令兵的身影了。
此时来看,夜袭多半出了什么变数,不然不会毫无消息传来。至于温砚之向来谨慎,带兵时不可能鲁莽到惊动敌军,敌军究竟如何察觉,她已经来不及思索。如今摆在她前方的,是战友和手下的一万将士生死不明,以及前线战况一无所知的忐忑。
而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方才小兵口中的八万夏夷军。八万......如何可能有八万!
夏夷曾是大齐的一个番地,气候恶劣难耐,夏夷人许是受了气候的影响,加之时常要与野兽搏斗,一个个生的人高马大,凶猛善战。几年前她父亲得圣上亲召去平定夏夷之乱,然而五年过去,夏夷仗着大齐北边战事频发,又开始偷偷搞些小动作,岑昭缨受命出征,率三万将士前去平定夏夷。
正因父亲曾亲身教导,她才更明白,夏夷这样荒芜的地方,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军队更是疏于训练,就算举国征兵,也不可能凑够八万之多。若真如此,要么是夏夷同邻近的小国结盟,要么......
她忍住不去想这个最坏的可能。
“来人!”
岑昭缨一把拿起墙上寒光四射的长剑,她神情认真肃穆,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擦拭。待干涸的血迹褪去后,长剑锃亮得如霜一般寒芒四射。
......
金顶红门,青瓦堆砌的浮窗,玉石雕琢的墙板,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的壁上凤凰展翅欲飞,一根根笔直的柱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
这里的每一物件无不昭示了此地的奢华与庄重。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龙袍加身,眉宇间有着与年岁不符的尊贵与威严的少年。
这便是大齐的当今帝王,齐翎。
“今日夜里急召各位入宫,是朕有要事同诸位商议。”
年轻的圣上面容俊朗凌厉,凛然的声音中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下面身着官袍的几位臣子面面相觑,毕竟此刻已是亥时,更有甚者是在府中歇息时被喊起,衣冠还未整理好便急忙赶来,生怕误了什么大事。
唯有几位站在前面的臣子神色坦然,仿佛早已知晓了什么一般。丞相沈高更是毫不遮掩,与自己的党羽对上视线,交换了眼色。
“陛下请讲。”
齐翎扫视了一眼下面心思各异的臣子们,眼中凌厉愈发显露,开口道:“白羽将军牺牲了。”
下面立刻骚动起来,站在后面的臣子们更是与自己相熟的同僚窃窃私语,言语中处处透着不可置信。
“陛下,恕臣直言,白羽将军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幼时便随镇国大将军征战沙场,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可白羽将军怎会......怎会死于夏夷人之手!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说话的是当今太尉阮承康。他如今儿女双全,却无数次扼腕叹息,为何无一儿女遗传到自己年轻时的武学天赋。当年还未及笄的岑将军率兵打完那场成名之战后,他心中就对这位小辈有种莫名的敬意。
另一位臣子也按捺不住发声了:“是啊,陛下,这些年来白羽将军为大齐征战了多少次沙场,打了多少次胜仗,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眼下不过一个小小的夏夷,怎会让白羽将军丧命于此!”
齐翎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倘若此消息不实,朕岂不是闲的发慌了,半夜三更将诸位大臣从府中请来这里。你们若实在不信,便看看这个吧。”
齐翎铺开一封前线传来的信,递给离他最近的太傅桓邴文。
桓邴文顷刻间便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心神俱震。丞相从他手上接过信封的时候,他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待太傅桓邴文和丞相沈高阅完信上的内容后,齐翎命身边的官人将信完好的收了回去。
紧挨桓邴文身后的太尉阮承康看二人无言,早已按捺不住,便开口询问:“太傅,如何?信中所讲为何事?”
桓邴文被他一问,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面色仍旧冷冰,声音中却带了些惊诧:“陛下所言属实,白羽将军......确是牺牲了。”
他话音刚落,殿内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齐翎抬手,挥了挥衣袖:“肃穆。你们都是朕最信任的臣子,朕今夜把你们喊来,除了告知你们白羽将军的死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同你们商议。大齐边境战事频发,白羽将军又身陨夏夷,只怕会让夏夷人的野心愈演愈烈,据前线来报,夏夷人已然将白羽将军的头颅悬挂在城墙外,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底下的一些武官忍不住心中的愤慨,小声骂了出来:“畜生。”
齐翎继续道:“此举不仅是对我大齐名将赤裸裸的羞辱,更是对整个大齐的挑衅。白羽将军已然牺牲,但无数将士被俘,而且......”齐翎眼色一暗,“岑家的铉甲兵也不知所踪。”
“铉甲兵”三字一出,下面又传来一些骚动。但凡稍微了解岑家的人都知道,铉甲兵的分量,不论是在武官还是文官心里,都举足轻重。
齐翎暗自观察了下面心怀鬼胎的众臣,心中冷笑连连。有些人当真是不把他这个圣上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就敢毫不掩饰对铉甲兵的欲望。
“所以诸位应当明白,如今局势严峻,无数被俘的将士和颠沛流离的百姓正处于夏夷,等待朝廷的援救。大齐需要一位能够代替白羽将军前去平定夏夷之乱的人。诸位,可愿毛遂自荐,或有合适的人选?”
天子威严依旧,下面的臣子或是面面相觑,或是暗自交换眼神,又或是低垂着头,一副不想惹人注意的样子。
殿内沉默了半晌。
齐翎不怒自威,一眼就注意到距他最近,风头正盛的太傅和丞相二人,随即开口道:“既然诸位不愿毛遂自荐,亦没有合适人选,那朕就请教一下太傅和丞相。你们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也为朕分忧不少,如今可有合适的人选?”
年轻帝王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紧紧锁住桓邴文和沈高,于二人之间流连。
太傅瞥了一眼微垂着头的丞相沈高,见他并无开口的意思,心中暗骂老狐狸,随后作揖礼状:“回禀皇上,白羽将军属实是年少有为的武学奇才,即便身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儿都要英勇。她为大齐鞠躬尽瘁,老臣实在是没有想到,她......她会牺牲在夏夷人的手上。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羽将军的牺牲,对大齐......属实是巨大的打击哪。”
桓邴文悄悄瞥了一眼面前的帝王,见齐翎紧紧盯着自己,眉宇间已有不耐之色,桓邴文立刻调转话头,“陛下,如岑将军这般天才的少女,老臣活到这么大岁数也仅见过一个,这一时......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接过白羽将军的重任,前去平定夏夷。倒是沈丞相见多识广,结识各路少年豪杰,陛下不如问问丞相有何高见。”
齐翎听完桓邴文这一箩筐并无用处的废话,身子略微向后靠了靠,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转向低着头的丞相沈高:“朕看丞相如此坦然,心中恐怕已有合适人选。沈高,不妨同朕讲讲你的见解。”
丞相沈高已年过半百,垂下的黑发中略微掺杂着几根花白的头发。他抬起头,眼神中毫无波澜,淡淡开口道:“回陛下,老臣心中,确是有一位合适的人选。”
齐翎眸中微亮,拢了一下明黄色的长袍,略微迫切道:“哦?爱卿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