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元贞五十二年。



    三春之季,孟夏之初。阳春三月,大齐京城内外皆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城外某些无名的树在人们还未察觉时,便已绿蘂碧须,析木分辉,即使无人管束,却也在春风的巧手下自成丝绦。城内各花竞相开放,如云似雪,引来莺啼燕舞,放声昭示着春日的到来。



    京城的一家宅院里有处偏房,许是背光的缘由,院内投下大片阴影,在这惠风和煦的春日里,倒显得有些凉爽。



    “小姐,今日可好些了?”粉色外衫的小丫头脚步麻利,手中端着些药罐瓶子,有些怯生生道。



    铜镜前坐着一位女子,她顶着一张稍显憔悴的小脸,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唇色有些发白,鹅蛋状的脸上未施粉黛,身子本是大病初愈之态,却偏偏得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盈盈如月,为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灵气。



    “好多了。”女子话音刚落,眉头不禁一皱,又猛地咳了几声。



    小丫鬟连忙将手中药罐放到一旁,走到女子旁边轻拍几下,随即担忧道:“小姐果然是还没好,别是再受凉了。要不奴婢再去伙房叫嬷嬷煮碗桂枝汤吧。”



    小丫鬟说一不二,作势要走。



    阮黎眼疾手快,立刻拉住她道:“倚翠,我只是许久未说话,喉中干涩罢了,你可莫要担心了。这些日子我除了用膳,就是喝药了,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实在是不想再闻到那苦味了。”



    少女眼睛微微瞪大,澄净清澈,带着些乞求意味。



    倚翠看了自家小姐两眼,见阮黎一脸真诚,不由得叹了口气,把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小姐,奴婢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好受,但老爷和夫人对奴婢叮嘱再三,一定要让小姐按时喝药。眼看小姐快好了,若是染上风寒,奴婢如何同老爷和夫人交差?”



    阮黎闻言,认命般的放开手,眼睁睁望着倚翠去拿那个劳什子桂枝汤的背影。



    若是早知道无意咳的两下会带来如此祸患,阮黎方才拼了命也不会发出半分声息。



    许是病还未好全的缘由,不过盯了半晌小丫鬟离开的身影,阮黎又感觉到一阵目眩,随之而来的,还有脑中不时飞快闪过的一些破碎片段。



    尘烟缭绕的昏暗天空。



    一眼望不到头的浩瀚大漠。



    充斥着血腥味的红褐色土壤。



    让人发颤的嘶吼、叫喊。



    无数支离破碎的崩裂的躯体。



    还有......永生难忘的孤独与绝望。



    ......



    又来了。



    阮黎用力甩了甩头。



    待眼前一切都消失殆尽,她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轻啜一口,面上浮现出苦笑。



    说来离奇,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具躯壳如今的主人,是几个月前还在夏夷浴血杀敌,死在夏夷军营的白羽将军岑昭缨。



    犹记得大漠刺骨的寒意,都不及敌人对她的半分残忍。面对一个父亲曾率兵屠杀无数夏夷将士,自己又声名在外,号称战无不胜的将军,好不容易中计落网,夏夷人怎会对她留情?



    昔日痛楚仿佛昨日般清晰,岑昭缨也不知为何,待她含恨闭上双眼后再睁眼,就变成了当今太尉府娇滴滴的二小姐——阮黎。



    尽管仍旧对这件事的蹊跷心怀惊疑,但过了这么些日子,岑昭缨已然慢慢习惯了她的新身份。



    罢了,许是上天看她上一世征战沙场,一心为国,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憋屈,于是给了她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便当这是上天的垂怜吧。



    屋外又传来脚步声,阮黎觉得,定是倚翠端着那劳什子桂枝汤回来了。



    分明换了个身子,为何她还是同上一世一般怕喝药,就算忍着喝下去,那涩味还能在她口中回味一整天,直叫人用膳都提不起兴趣。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同糖人味道一样的药膳吗?阮黎忿忿道。



    正想着,屋外打扫院子的丫鬟突然出声喊了一句:“二小姐,大小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