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哪,按大清官制,这二千两的程仪是不用交回的,大人何必……
——本部堂身任五部侍郎,岂能不知大清官制!可如今不同于以往啊,朝廷现
广西的形势对朝廷来说是越来越不好了。
首先是钦差大臣李星沅
洪秀全趁着官军为李星沅
广西巡抚邹鸣鹤,动员全城百姓配合官军守城;又调江忠源和他的两千楚勇,星夜绕到洪秀全的后边蓑衣渡,欲打他个首尾不能相顾。
江忠源星夜赶到蓑衣渡,不顾人困马乏,带领二千楚勇冲进太平军营,太平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邹部院
洪秀全迫不得已丢下上万具尸首,放弃占据桂林的念头,引军退去,重新商议别攻他省。
江忠源因累累积功,已被保举到四品的知府衔;蓑衣渡一战,对朝廷来说更是大功一件,不仅解了桂林之围,还斩杀太平军万余人。
广西巡抚邹鸣鹤感于江忠源的搭救之恩,再一次保举江忠源为从三品的都转运盐使司盐运使。诏准。
对地方督抚保举的这些虚衔空职,咸丰帝从来都是一一照准。国库无银,缺份又少,只能靠保举些空顶戴来奖励这些有功将士,别无他法。
就是这样的空头顶子,内阁学士胜保仍然觉得不能随便乱赏,还郑重其事地上了个折子,认为朝廷对督、抚的保单应该谨慎处理,一旦保举过滥,势必人浮于事。
胜保的折子到最后才提到邹部院的保单,曰:“臣查江忠源出身一榜,诏令其署理知县已是破格拔擢。后广西事急,诏令其带勇助剿,已累累被保举到四品顶戴,已创史焉。文职带军本就不伦不类,如再按地方督、抚保举,拔擢至三品衔,恐伤各地武员之心。臣以为,该员既已带军,又
胜保文采原本有限,加之对邹鸣鹤保举江忠源已窝着气,就一气写成,也没,便直呈上去。
胜保此时想的是,反正已广开言路,就算说错一二句话,又有何大碍焉。
咸丰帝看完折子,拍案而起:胜保分明是讽刺皇上拿顶戴作儿戏呀!——一句“乱保乱准”,险些把咸丰帝的肺气炸!
他当即召见奕、祁寯藻、花沙纳、文庆。
各王、大臣到后,咸丰帝先把胜保的折子一摔,忿忿地说道:“这个胜保,可不是反了吗!——祁寯藻啊,是你给朕上的折子,说胜保是能员,应该委以重任。花沙纳呀,你好像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你们俩保举的好能员?!”
祁寯藻与花沙纳一前一后先后跪倒,只顾边叩头边连连自责:“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除此之外不敢说别的话。
文庆这时道:“胜保这等糊涂,重办就是了,皇上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皇上要保重身子骨才是。”
奕这时道:“皇上,胜保出身军功,文字功夫原本有限,也许是笔误也未可知。”
“胡说!”咸丰帝气得脸色煞白,“能说出这等混话,办出这等糊涂事,怎么能当内阁学士!——文庆啊,你说该怎么办胜保才好?”
□文庆道:“回皇上话,奴才刚才想了一下,胜保是由太常寺卿的任上升调到内阁学士的,给他降一级,还让他当太常寺卿好了!”
咸丰帝愣了愣,道:“那不是和没办他一样吗?”
祁寯藻与花沙纳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奴才以为,再将浑球胜保降三级也不为过!——这个狗东西,太不识抬举了!不重办他,天理难容!”
“好!”咸丰帝点点头,“就这么办!——下去拟旨去吧。”
“臣等遵旨!”几个人慢慢退出去。
曾国藩这日本该到刑部办公,但因送一名丁艰的同乡归籍,回来时午时已过,却猛然想起胜保这日该到内阁学士任所;而新官到任,照理是该到尚书、侍郎办事房拜会、请安的。曾国藩不想给胜保留下“避而不见的印象”,就吩咐轿夫:回礼部。
李保跟着问一句:“大人哪,您老该到刑部啊。”
曾国藩道:“胜保刚升授内阁学士,照理他今日该到礼部来拜会本部堂,本部堂不
曾国藩的轿子刚
胜保到了自家的轿前,迈腿就要上轿。
曾国藩急忙喊一声:“胜大人,且慢上轿!”
胜保循声一望,见是曾国藩从轿里走出来,就急忙回腿,单腿一跪请安道:“下官见过曾大人!”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胜保道:“胜大人今日如何这般客气!——平常都是用平行礼见本部堂,如今已是内阁学士,更不能如此了!”
胜保忽然双眼流出泪水,哽咽着道:“大人还不知道吗?下官现
曾国藩拉住胜保的手,不禁反问:“这是怎么说?——走,随本部堂先到办公房喝杯茶,
到了侍郎办事房,曾国藩让值事官沏了茶来,这才坐下问道:“前儿个刚下的圣旨,今日又连降了三级,你如何惹得上头这般生气!”
胜保就从袖中把那个折子的底稿拿将出来,双手往曾国藩的手里一递道:“都是它惹得祸!——说下官讥讽圣上。——您看下官冤枉不是!”
曾国藩把胜保的折子看了一遍,这才道:“胜大人,你怎么能说督、抚是乱保,圣上是乱准呢?——这话说得可不好!分明是说圣上拿顶戴作儿戏。这还不是讥讽,又是什么呢?”
胜保脖粗脸红辩道:“下官也是一时气忿。江忠源本只是个武举,能署到七品知县,已算格外开恩了。——后来是
曾国藩道:“胜大人哪,江忠源
说着,端起茶杯。
胜保站起身,道一声“下官告退”,便没打采地走出去。
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笔墨侍候”,便铺开上折的专用纸,思虑着就胜保这件事给皇上上一道折子。
值事官把笔墨摆弄好之后,曾国藩又思考了半天,这才刷刷点点地写起来。折子的题目是:“请宽胜保处分疏”。
这是曾国藩入京以来首次为满官求情,全文照录如下:
请宽胜保处分疏
奏为请宽处分,以昭特恩而广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皇上于其条陈事务,意存讽谏,则特加谪罚。以圣意,因其讽谏而示惩;
折子当晚递进宫去。
折中所言“乌兰泰、向荣、赛尚阿革职降级处分”等语,说的是
第二天早朝,不知曾国藩是真的有些圣恩,还是他的情真意切打动了皇上,咸丰帝一上殿,御前当值太监宣布的第一个圣谕便是:
“联览礼部侍郎曾国藩所奏‘请宽胜保处分疏’,深感该侍郎思虑周全,究考细密。着免去胜保降三级处分,仍以内阁学士署礼部侍郎升用。钦此。”
当值太监完圣谕,祁寯藻、花沙纳二人当即一愣,其他文武大臣也好像很是诧异,只有肃顺的脸上平静如水。
早朝过后,曾国藩刚到礼部坐定,刑部郎中洪祥便赶了过来。
施礼毕,洪祥道:“大人,王正夫于昨儿进了京师,已被押进刑部大牢;相关的一干人等也已到京,下官特来告知大人。”
曾国藩马上吩咐一声“备轿”,兴冲冲地径奔刑部。
到了刑部,曾国藩依礼先到尚书房给周祖培请安,周祖培偏巧到军机处当值。
曾国藩就转奔侍郎办事房,值事官已是泡了壶好茶正等着。
曾国藩
胜保能撵到刑部来请安,这倒大出曾国藩的意料,只好对值事官道:“王正夫稍候再传。——本部堂见过胜大人之后,再传王正夫。”
洪祥与值事官双双退出去。
胜保很快便走进来。
胜保一见曾国藩,先扑通一声跪倒
胜保口称奴才,这又让曾国藩大感意外。他站起来狐疑地接过信封掏出一看,却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是京师慧诚钱庄的戳子。
曾国藩把银票重新塞回信封,也没有下来扶胜保,而是重新坐下来,许久才问一句:“胜大人哪,本部堂为你上的折子能值这么多银子,这倒想不到!”
胜保万没想到曾国藩看了银票后,不仅没有过来礼节性地扶起他,竟又重新坐下,有心自己爬起来,却又怕担个“目无官长”的坏名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曾国藩凭空问了他这么一句不见首尾的话。
他只好回答:“大人于奴才恩同再造。这只是奴才的一点点心意,奴才准备明日还到府上给大人问安呢!”这就是说,银子还有。
曾国藩的脸色却猛然变成铁青,他一字一顿道:“本部堂上折为你求情,是对事不对人,是不想让天下人误解圣上。胜保啊,你既然这样糟蹋于我,本部堂也只好毁掉你的前程了。——来人!”
胜保一见曾国藩喊人,就一下子跳起来,不及多想,抓起信封便塞进袖中,值事官这时也一步跨进来。
胜保再次翻身跪倒,边叩头边道:“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大人饶恕奴才这一回吧。”
值事官愣愣地望着,不知道屋里
曾国藩望了望值事官道:“你先下去吧。”
值事官诺诺退出。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胜保,道:“胜大人哪,你年轻有为,前程正好,本部堂不想因你一念之差而误了你的一生。望老弟恪职守,一心为公,为百姓,为国家,多做些事情。只有这样,老弟才不辜负圣上对你的厚望。本部堂说得可对?”
胜保流着泪道:“大人今日的教诲,下官一生都不会忘记!”
曾国藩道:“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本部堂处理,本部堂就不给你放座了,望你好自为之!”
胜保掏出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低声说道:“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扰大人了。——下官告退。”说毕,又深施一礼,这才退出去。
胜保走后,曾国藩重新坐回案前,随口喊一句“传王正夫”,话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慢饮起来。
一杯茶没有喝完,两名解差带着王正夫走了进来。
王正夫进来之后,便跪倒
曾国藩慢慢地说道:“王正夫,你抬起头来。”
王正夫规规矩矩地抬起头,两眼望定曾国藩。
曾国藩定睛看那王正夫,六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号衣,三缕胡须竟留得老长,乱蓬蓬飘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王正夫,本部堂看了你的京控,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王正夫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曾国藩道:“王正夫,你侵吞公款始于何时?是怎样的一笔款子?”
王正夫道:“回大人话,正夫何曾吞过什么公款?——臬台说我侵吞公款,纯系屈打成招。正夫一介小小县丞,既不管刑名又不管钱谷,这公款让我如何侵吞?”
两名解差
王正夫被踢得大叫道:“正夫累累京控不得受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受理了,如何反要说假话!——正夫没有冤枉,又京控做甚!”
曾国藩用眼睛望了望两名凶狠的解差,问:“王正夫,本部堂再问你,恃强仗权对属官的哑女行奸可是真的?”
王正夫道:“大人明鉴。正夫原有一妻两妾,儿女双全,如何还要行奸?是齐别驾约正夫到府上赏菊,否则正夫如何能进到他那深府之中?”
曾国藩道:“难道这也是屈打成招?”
王正夫道:“不错!——我是生生死
曾国藩知道再问无益,便淡淡地说一句:“带下去吧。”
两名解差拉起王正夫走出去。
曾国藩把洪祥传来,问洪祥:“顺天府都送了哪些人证?”
洪祥答:“有王正夫**的哑女,一名随侍丫环,还有一老者,说是亲眼目睹**过程的那名下人,共三个人,现寄住
曾国藩道:“把那老者带过来,本部堂要问他几句话。”
洪祥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又随手翻开从吏部咨调过来的王正夫的履历。
王正夫,字作人,满洲人,嘉庆年的进士。从内阁中书做起,
这时,值事官领着一名老者走进来。
老者一进屋里,先扑通跪倒,口称:“奴才王老三叩见大人!”
曾国藩随口说道:“王老三,你抬起头来,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许撒谎。”
王老三答应一声“是”,便抬起头来。
曾国藩一看王老三,当下打个愣怔:这王老三好生面熟!
王老三干干瘦瘦,一对小眼睛,一副塌鼻子,虽有六十上下的模样,下巴却一根胡须也没有,左脸颊上一块铜钱大的肉瘤赫然入目。就是这块肉瘤,让曾国藩眼熟得很,好像
曾国藩盯着这肉瘤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便问道:“王老三,你是哪里人氏?以前做过什么?”
王老三答:“回大人话,奴才是顺天府大兴县人氏,一直给大户人家看门当下人。”
一听大兴二字,曾国藩霎时想了起来,曾国藩到大兴核查礼制、县学时,
曾国藩问:“王老三,你
王老三答:“奴才给大兴县学做过门房。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问:“你如何又到了宛平?”
王老三答:“朝廷派一个姓曾的去县学考核,斩杀了十几名秀才。姓曾的走后,朝廷便派了专人整顿县学,一次撤走了好多大人,门房也不用专人了,奴才就没得干了,便被人介绍到宛平齐别驾家看门扫院子。”
曾国藩心下道:“这倒是个熟人了。”
曾国藩又问:“王老三,齐别驾是何等样人?你细细说与本部堂。”
王老三道:“齐别驾的名讳是砖岩,是顺天府的通判大老爷——”
曾国藩见那王老三要滔滔不绝,便截住话头道:“王老三,你是王正夫行奸的惟一证人,你且把那王正夫行奸的过程说一遍。”
王老三道:“回大人话,那日正赶上别驾老爷休假
曾国藩打断王老三的话,问道:“王老三,本部堂今日传你来,只是希望你说实话,你难道不认识本部堂吗?”
王老三道:“奴才不认识大人。”
曾国藩道:“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也不认识吗?”
王老三道:“曾大人奴才是见过的,可也没看清。——不过,奴才听说,那姓曾的大人回京就被皇上革职了。”
曾国藩道:“王老三,今日本部堂的话就问到这里。你听清楚,本部堂就是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下去吧!”
王老三一愣,边往外退边小声嘟囔:“曾大人原来没被革职呀!”
曾国藩很晚才回到府里。
周升悄悄地告诉他:“老爷,湘乡来人了,又给您老带了三坛腌菜和五双布鞋。——好像其中有一坛是老太太亲手腌的。”
曾国藩急忙下轿,到方厅一看,见管家唐轩正陪着南家三哥
南家三哥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急忙过来见礼,被曾国藩一把抱住。唐轩则走出去安排开饭。
饭桌上,曾国藩特意把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菜揭开封口,小心地夹出两筷子,又小心地把坛口封上。
曾国藩望着腌菜,忽然问南家三哥:“老太太已几年不亲手腌菜了,如今怎么又——”
南家三哥回答:“不光大少爷奇怪,府里上上下下都奇怪呢!”
曾国藩呆了呆,便不再言语,埋头吃起饭来。
他让南家三哥多吃豆腐和猪杂碎,而自己却只吃那腌菜。
南家三哥见曾国藩只吃腌菜,便道:“大少爷,您也吃菜呀!——京师猪杂碎的味儿蛮好哩!”
曾国藩嘴里说着“吃、吃”,筷子却仍然只夹腌菜,那眼圈却是红了一次又一次,仿佛
终于,南家三哥见曾国藩的双眼里流出了两颗亮亮的东西,一直流到饭碗里。
曾国藩分明
南家三哥莫名其妙了。
饭后,曾国藩亲自把母亲腌制的那坛菜抱进书房里,又让李保沏了壶茶端进来,这才和南家三哥坐下来谈话。
曾国藩静静地问:“三哥呀,高堂老母已经几年不再亲手腌菜了,如今忽然亲自动手操劳,莫不是老太太有什么不适吧?——你只管如实讲,不要瞒我。”
南家三哥犹豫了一下道:“老太太上月的确病了几天,
曾国藩的双眼一下子涌出泪水,他哽咽着说:“高堂老母年已花甲,如何还能做得许多!——我乍见这坛腌菜,便知老母之心。——我与老母自上次省亲一别,悠然已历六载。老母那时已老态毕显,白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您老也不用那么伤心啦。——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老太太也知道这个理呢!”
曾国藩慢慢止住哭声,喝了一口茶,才道:“三哥呀,照常理,我是三年可以省一回亲的。我几次想向皇上告假回籍与母亲厮守几日,却因为事繁而打消了念头。——我回湖南办差,湘乡虽近
南家三哥扑通一声跪倒
一句话,又说得曾国藩泪流不止。
这一夜,母亲
第二天,曾国藩先雇了轿子把南家三哥送出京师,便赶到刑部。
一进刑部,洪祥最先迎出来请安,道:“曾大人,祁中堂一早便来到刑部,现
曾国藩不由一愣,也不及多言,就直奔尚书办事房,来给祁寯藻和周祖培请安。
一到尚书办事房,见祁寯藻和周祖培正
曾国藩深施一礼道:“下官见过中堂大人和周大人,下官给二位大人请安。”
周祖培放下纸烟道:“来!——给曾大人看座。”
祁寯藻坐着没动,边吸纸烟边道:“曾右堂啊,老夫今日路过刑部,顺便进来看看大司寇和你老弟。不知王正夫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曾国藩站起身回答:“回中堂大人话,下官准备今日正式
“咳!”祁寯藻长叹一口气道,“老夫和大司寇正
曾国藩不仅问一句:“不知这齐别驾的儿子是朝中哪个呀?”
周祖培道:“老夫也是刚听说,就是大内五品带刀侍卫齐洪涛啊。——曾经是肃大人的属下,听说,肃大人还挺看重于他!”
祁寯藻道:“昨日齐侍卫到军机处找了老夫,说他素来敬重曾侍郎,王正夫这件案子,侍郎大人就不要再审了。——老夫这才知道你已经把
曾国藩思索了一下,道:“谢中堂大人不吝赐教!——不过,王正夫已然到京,此时罢手,怕难做到。——传扬出去,怕有碍刑部的名声。大司寇,你说呢?”
周祖培未及回答,祁寯藻道:“老弟不需多虑,老夫已和周大人替你思谋好了。——明日老夫奏明圣上,让你去翰林院监刻宣宗皇帝的墨宝,你不就脱身了吗?”
曾国藩不由问一句:“那王正夫呢?”
周祖培捊须一笑道:“满朝文武都知道,凡是曾侍郎经手办理的案子,没有特旨,别人是无法插手的。一个小小的王正夫,皇上又怎么能下特旨呢?只能让王正夫继续流放了,哈哈哈——”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看样子,下官只能奏明圣上,由上头定夺了!”站起身:“下官告退。”
祁寯藻不由一惊:“你——”
周祖培这时道:“涤生,祁中堂也是为你好!顺天府比不得别处。”
祁寯藻连连叹气道:“罢罢罢!想不到你曾侍郎这般固执!——随你办理好了。何况,老夫也没有说你怎么样,你又何必奏明圣上!——你下去吧,老夫也该去军机处了。”
曾国藩再次说一句:“下官告退。”
曾国藩走出尚书办事房,正看见洪祥迎面走来,到了跟前,洪祥忽然压低声音问一句:“王正夫还审吗?”
曾国藩边走边道:“刑部大堂一干人等是否齐备?”
洪祥道:“回大人话,大堂文案与站班均已侍候
曾国藩忽然大声道:“传王正夫等所有人到大堂问话。”便大步流星向刑部大堂走去。
刑部大堂
曾国藩走进大堂之内,见所有大堂人员果然已备齐;众人一见曾国藩,一齐问安。
曾国藩回了礼,便迈步走向堂上。
曾国藩传大堂值事官,把关于王正夫一案的所有卷宗拿过来。大堂值事官答应一声,便去找人开柜子。
很快,所有关于王正夫的卷宗便全部摆
又挨了一刻光景,王正夫等一干人传到,都候
曾国藩先传王正夫上堂。
王正夫被带上来,跪倒
曾国藩依审判惯例,随口问一句:“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王正夫道:“回大人话,
曾国藩道:“王正夫,你所犯何事?请讲述一遍。你可以抬起头来。”
王正夫抬头说道:“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道:“王正夫,你听清楚!本部堂决定接受你的京控,并不等于顺天府就错判了你!顺天府作为首府,岂能冤枉好人乱断案子!王正夫,你现
王正夫望着堂上威严而坐的曾国藩,便慢慢讲起来。
事情须从王正夫做顺天府通判时说起。
王正夫做顺天府通判时,齐砖岩是宛平县县丞。王正夫
那大户人家
结论既已得出,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老典史锁拿进顺天府大牢,要好好地办他一办。哪知这件人命大案尚未来得及办,王正夫却接到以六品顶戴降任宛平县县丞的圣谕;宛平县原县丞齐砖岩则升授顺天府通判。
王正夫只得放下这案子赶到宛平县上任。到任上没几天,他便听说被他进牢里的老典史被放了出来;下人的父亲不仅成了诬告,还被打了四十杀威棒,撵出了大堂。
王正夫好生奇怪,就慢慢地寻访,才知道,老典史能打赢这场官司是因为银子起了作用。齐砖岩了老典史的五千两银子,老典史于是破财免灾。
不久,王正夫又得知,齐砖岩的顺天府通判缺份,也是齐砖岩通过儿子花了二万两银子买来的。
王正夫气不过,就给都察院写了一封密信,揭控齐砖岩草菅人命和拿银子买缺这两件事,但表面上还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王正夫自以为事情做得再隐秘不过,世上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一日午后,齐砖岩忽然着人来邀他去府上赏菊。
王正夫一则出于好奇,二则也想看看齐别驾是何种用心,便去了齐府。
下人一见是他,便把他领进一个屋里,说是书房,转身去请老爷。
王正夫刚要坐下,却见屏风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来,冲着他嘿嘿地冷笑。他吓得掉头就走,一出门就被几个人摁倒,打得他昏天黑地,直到昏死过去才不觉疼痛。醒来时,已是
他
顺天府是要将他秋后问斩的,王正夫自己也认为必死无疑,哪知报到刑部,却被改了个流放三千里充军,总算活下来。
最后,王正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曾国藩道:“王正夫,你刚才所说的已由文案记录下来,本部堂希望你讲的是实话。如果是实话,本部堂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你且退下去
王正夫被带下去,王老三被带上来。
王老三当堂跪下,一点儿也不怯场。
曾国藩开口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王老三低着头回答:“奴才王老三,是齐府的门子。”
曾国藩道:“王老三,本部堂不掌握实情,不能重审此案,你心中应该有数。按我大清律例,做假供出假证,处以斩刑!——王老三,你可听清?”
王老三愣了许久,道:“大人的话,奴才听清了。”
曾国藩问:“王老三,本部堂问你,王正夫到齐府赏菊,可是你领进府的?”
王老三答非所问:“正是小的开的府门。”
曾国藩就喝一句:“传王正夫上堂!”
王正夫上得堂来当堂跪倒。
曾国藩指着王老三问王正夫:“王正夫,你看清楚,可是此人将你领进齐府的?”
王正夫侧过头来望了望王老三,回答:“回大人话,正是此人给正夫开的府门,但领正夫进府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你退到堂外听候。”
王正夫被带下去。
曾国藩这里一拍惊堂木,威严断喝:“大胆的王老三,你不想活命了吗?”
王老三吓得一哆嗦,急忙回答:“奴才不知大人为何
曾国藩一字一顿道:“王老三,你听清楚。昨日本部堂问你,你真真切切地对本部堂说,是你把王正夫领进齐别驾书房的,又是你第一个
王老三边叩头边道:“大人听禀,是奴才昨儿记错了。”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王老三,你既非证人,你来刑部做甚?——来人哪,先掌他一百个嘴巴再听他说话!”
两名行刑官抡起巴掌便开始行刑。
行刑毕,曾国藩面目冷峻地说道:“王老三,现
王老三的嘴角淌着血,讷讷道:“回大人话,是大老爷的贴身戈什哈麻九。”
曾国藩立即传李保来见,李保大步走进来。
曾国藩道:“你即刻找刑部郎中洪大人开张传票,速到顺天府通判衙门,将通判齐砖岩的贴身戈什哈麻九传到,不得有误!”
李保答应一声,到文案处领了令签,便匆匆走出去。
曾国藩这时高喝一声:“传齐府的小姐到堂!”
一个女子
那丫环一到堂前便悄然跪倒,低头向曾国藩道了声万福,那名小姐到了堂前,只是两眼愣愣地看来看去,不晓事的样子。
两边站班一齐喊:“跪下!”
那小姐不仅没跪,反倒忽然嘿嘿冷笑起来。
曾国藩冷冷地问那丫环:“你家小姐如何这般模样?”
丫环低头答道:“回大人话,我家小姐有心疯病,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问:“你
丫环答:“小奴婢十三岁被卖进齐府,如今已五年了。”
曾国藩问:“你一直侍候小姐吗?”
丫环答:“小奴婢一直侍候老夫人来着,半年前才侍候小姐。——不久就
●清末正
丫环答:“小奴婢以前没有见过小姐。——小奴婢一直
曾国藩问:“你如实回答本部堂,你家小姐出事的那天,你一直
丫环答:“回大人话,小姐出事的那天,小奴婢正巧被老夫人打
曾国藩想了想,道:“来人,传宋司狱来见。”
宋司狱就候
礼毕,曾国藩道:“宋司狱,听洪大人讲,小姐和丫环一直住
宋司狱道:“回大人话,正是。”
曾国藩问:“这二人住得可还安静?”
宋司狱道:“回大人话,丫环倒是安静。可那小姐却不省心,一眼照看不及,她便脱个全身赤光往外闯,又总嘿嘿地傻笑,卑职的家里已是被她闹得不成样子。大人哪,卑职情愿出上几两银子,还是让这二人住到别处吧。”
曾国藩叹一口气道:“宋司狱,难为你了。——你先下去,本部堂自有安排。”
宋司狱道:“谢大人,卑职告退。”
曾国藩让人沏上壶茶来,边喝边等着李保。
一壶茶喝完,随侍左右的差官又续了水,还不见李保回来,曾国藩已是饿得把持不住。
曾国藩只好吩咐一声:“将王正夫暂且押进大牢用饭,宋司狱也暂且把齐府小姐与丫环带回家里用饭,下午再接着升堂审案。退堂!”
走出大堂之外,又对值事官道:“李保回来,让他立刻到饭厅见我。”
到了饭厅,用餐的人早已散去,大厅空空如也。
饭厅的差官一见曾国藩进来,赶忙陪着笑脸道:“大人哪,您老咋到这个时辰才来用饭?——只剩了一个火烧和一碗豆腐汤,已是很凉了,大人如何下咽?——大人稍候片刻,奴才这就着人去外面给大人买碗米饭再买包猪杂碎如何?”
曾国藩道:“就火烧豆腐汤吧。——本部堂今日是真真饿了!”
差官只好歉意地把火烧和豆腐汤端上,曾国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火烧,豆腐汤才只喝了半碗,李保便匆匆闯进来。
李保一见曾国藩便道:“禀大人,麻九没有提到。——卑职赶到通判衙门时,麻九已被别驾大人差遣出去办差去了。”
曾国藩放下碗问:“到哪里办差去了?”
李保道:“回大人话,齐大人说是去盛京将军府办私差。”
曾国藩冲饭厅差官点了点头,便带上李保走出去。
到了刑部,曾国藩对李保道:“你让洪大人给盛京将军府出张传麻九到刑部的文书,你带着文书连夜骑快马去盛京将军府,多多禀明将军大人,麻九干系甚大,传不到麻九此案不能了结。你去吧。”
李保答应一声,迈步找洪祥去了。
曾国藩到了刑部大堂,告诉值事官,暂且休堂,何时升堂,视麻九到堂情况而定。值事官立刻吩咐下去。
曾国藩回到办事房,又把刘横传来,对刘横道:“你着普通衣服连夜到宛平县走一趟,替本部堂访一访顺天府齐别驾的情况。齐别驾的府邸
曾国藩当日回到府邸,正巧李鸿章来访。李鸿章此时已是从六品的光禄寺署正,最近人传闻,说李鸿章近期有可能外放河南。
李鸿章一见恩师回府,急忙迎出门去搀扶。
曾国藩见李鸿章红光满面,不由笑道:“听吏部的人说,少荃要外放?”
李鸿章道:“还不是看恩师的面子。——说是要外放河南。可门生并不想去。”
□“你怎么倒不想去了?”曾国藩边走边问,“大家都巴不得外放呢!”
李鸿章先跨前一步把书房的门打开,才道:“门生是希望一辈子侍候恩师呢!”
曾国藩先
坐下后,曾国藩道:“少荃哪,你万不要因一时的小念头而误了自己的前程,有需要本部堂做的你只管言明好了。——不过,让本部堂给督、抚写信这种事,本部堂却是干不来的。”
李鸿章道:“恩师说的哪里话!——门生外放的事还没影呢?门生今日来是要跟恩师说一件事的。——恩师不知道吗?都察院的一名御史最近给皇上上了道折子,是关于湘乡府上的。”
“什么?”曾国藩一愣,“湘乡府上怎么惹上御史了?——难道湘乡府上背着我做了什么不法的事吗?——折子怎么说?”
李鸿章道:“原也都是些放屁的话,说家中的老太爷仗着恩师的势力欺压乡邻,恐吓官府,替人包打诉讼!”
“哦!”曾国藩长出一口气:“果然是捕风捉影了。——不过,这倒也给本部堂提了个醒儿。——本部堂饭后就给湘乡县衙门写一封信,询问一下曾家大小有没有难为官府的地方。”
李鸿章道:“恩师,您老又何必如此呢?——听人说,好像这件事主要是针对恩师的。听内廷的人讲,参折中好像有‘曾侍郎独对属官要求颇严,却放任自家父、弟、子、侄、族亲、好友胡作非为;曾侍郎所为,不独湖南人知,天下人知’这样的屁话。——别人不知恩师,门生还不知吗?——好像上头也没有当回事。上头不问,恩师权当没这回事。有些御史,真真是吃饱了撑的!”
曾国藩笑了笑道:“少荃哪,你
李鸿章道:“恩师兴致这么高,门生岂可扫兴。——恩师,有位同乡省亲回来给门生送了几只芦花大母鸡,我想明日让下人给恩师拎过来两只。芦花鸡炖人参,是很补的。”
曾国藩摇摇头道:“谢了!——你万不要把鸡拎过来。——我今天给你透露个秘密,你万不要外传。——我打小最怕鸡毛,更怕活鸡。——你
李鸿章奇怪地问道:“难道恩师小的时候让鸡吓破胆了?”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本部堂有时到饭厅用饭,如果误食了一块鸡肉,必要吐上一天不能进食。——至于如何这样,连老太爷也说不清。”
李鸿章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敢则恩师真是蟒蛇转世?”
曾国藩连连摆手:“无稽之谈,哪有什么转世。”
李鸿章道:“可左孝廉说,湖南都这么说呢。——否则,恩师咋长了这么一身咋治也不见好的癣呢?——安徽把皮癣可是叫做蟒皮呢?”李鸿章把蛇皮说成蟒皮。
曾国藩打断李鸿章的话,道:“咱们还是用饭吧。——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就是说到天亮也说不清。——你哪里知道,这个苦症,不仅害了我自己,连屋里人都跟着受累受罪。——这样的蟒,几辈子不当都不想!”
李鸿章笑一笑没有言语。
御史参奏曾国藩纵容家人欺压乡邻,恐吓官府,替人包打诉讼的折子咸丰帝虽留中不
胜保人前人后愤愤说道:“人皆畏曾侍郎严,其实,是畏曾侍郎廉!——其他的话,全是瞎弹乱参!”
听了这话的人都知道,胜保是
第二天,曾国藩到吏部办公。
到了吏部,先到尚书办事房给花沙纳请安。
花沙纳一见曾国藩,赶忙站起身还礼,一边呵呵笑着道:“涤生啊,以后,你来吏部,就不用给老夫请安了。——花阶那小子来信了!”
曾国藩坐下道:“他
“岂只是好!”花沙纳手抚胡须道,“一到广西就赶上和长毛夺城。嗬!这小子,一气儿斩杀了二十八个长毛!皇上不仅开脱了他的所有处分,还赏了他个四品宣抚使衔!他倒因祸得福了。——这都是你的大恩大德呀!”
曾国藩也高兴起来:“花将军果然争气!——等下官到兵部办差时,再给他叙优一下。广西多些花将军这样的人,长毛灭得也就快了。——这几天刑部事繁,下官没有来吏部。吏部可有急办的事?”
花沙纳道:“处分了几个剿匪不得力的官员,还有两个布政使期满了要回任,还有一些什么老夫记不得了,你该咋办就咋办吧。皇上让你老弟来吏部,老夫可是省心多了!哈哈哈——”
曾国藩到了侍郎办事房,见自己的案头已是摆了一摞咨文卷宗,他坐下去便开始处理起来。
他看了一份已刻印好的尚未下
曾国藩把这份咨文看了两遍,忽然喊一声:“来人,笔墨侍候!”
值事官答应一声,一会儿便将文房四宝备好。
曾国藩想也没想便写了个“呈请缓调齐砖岩”的折子。
他将折子袖起来,便走出吏部,乘轿来到宫门,将折子递进去。
曾国藩回到吏部不久,圣谕下达:照礼部侍郎曾国藩所请,着顺天府通判齐砖岩无庸升授奉天府盐运司副使,俟王正夫一案完结后,再行下旨。钦此。
中午时分,李保匆匆赶回。
李保道:“禀大人,卑职赶到盛京将军府传麻九到堂,但麻九并没有
听完李保的话,曾国藩愣了许久,才道:“你回府歇歇吧。——本部堂只好到宗人府去见齐砖岩了。”
曾国藩的轿子到了宗人府的门首,正迎见文庆的八抬绿呢大轿从宗人府的大门走出来。
曾国藩急忙下轿,上前见礼。
文庆掀开轿帘,一见曾国藩,便赶紧下轿,挽起曾国藩的手道:“涤生啊,你来宗人府敢是有公事要办?”
曾国藩道:“下官一则想念中堂大人,一则是想见一见顺天府齐别驾。”
“你是说齐砖岩?”文庆愣了愣道,“砖岩已经回通判衙门了。涤生,你找他作甚?——有人参他不成?”
曾国藩道:“倒也不是!不知这齐别驾来宗人府要怎的?”
文庆道:“今年圣上已定了木兰秋狝的日子,砖岩找老夫,是想护驾前往。——宣宗
曾国藩一听这话,赶忙道:“文中堂快请上轿,下官这就告辞。”
文庆这才上轿,奔宫里而去。
曾国藩只得上轿。
随行的戈什哈问曾国藩:“大人,是回吏部还是礼部?”
曾国藩想了想,道:“上顺天府通判衙门。”
到了通判衙门,戈什哈先行一步来到门房,道:“快去禀告别驾大人,礼部侍郎曾国藩曾大人到了。”
门房急忙进去禀告。
齐砖岩带着师爷、文案等人迎出来。
见过礼,齐砖岩道:“下官不知侍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曾国藩已思谋了一路,这时开口便道:“齐别驾不用客气,本部堂是专为王正夫一案而来。——那王正夫真真气煞本部堂了!”
齐砖岩一听,马上便道:“曾大人哪,王正夫是把下官的小女害苦了!——如果不是看
曾国藩道:“这已经是一桩铁案了,他还百般抵赖!”
齐砖岩咬牙切齿道:“大人何不给他用大刑!——王正夫是天生的贱骨头,不用大刑,他是断难认罪的!——下官只是不明白,大人已经认定是铁案一桩了,为什么还重审呢?”
曾国藩道:“齐别驾,你哪里知道刑部的苦衷!想那王正夫毕竟是两榜出身的人,又做过国子监祭酒,是有过圣恩的。更有一点,别驾既是受害原告又是本案的断案官员,真传扬出去,恐碍别驾的清名。——按我大清律例,王正夫一案别驾是理应规避的,一旦圣上追问起来,恐怕别驾也回答不出——本部堂实
齐砖岩点头答道:“大人果然虑得仔细!不是大人提醒,险些误了大事!——下官万没想到大人这么护着下官!”说毕,又离座深施一礼。
曾国藩道:“现
齐砖岩霍地站起身道:“大人的一番话,无疑拨云见日。——好!就依大人所言,下官这就让麻九随大人去。——只要这件案子他王正夫翻不过来,下官一定亲去府上拜谢!”
曾国藩极其顺利地便将麻九带回刑部。
一到刑部,曾国藩立即让洪祥安排升堂。
升堂之后,曾国藩也不看麻九的面目,一拍惊堂木,当堂喝问:“麻九,本部堂三番五次传你到堂,你却百般推托,你难道做贼心虚不成?”
麻九没想到曾国藩的脸翻得这样快,一时不得主意,只顾磕头如捣蒜,口里连连道:“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曾国藩冷冷地道:“麻九,你要说出实情,本部堂可以既往不咎。——你可以讲了。”
麻九道:“回大人话,我家老爷要请王正夫赏菊,着小的到衙门去请王正夫到府上,是王老三开的门。奴才领王正夫进了书房,然后便去请我家老爷。也就
曾国藩冷笑一声道:“麻九,你家小姐是怎样呼喊救命的?——你再说一遍。”
麻九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连道:“奴才说错了,是小姐的丫环大喊救命的,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随口说一句:“麻九啊,你家小姐那日
“书房?”麻九一愣,忙道,“小姐
曾国藩紧问一句:“你把王正夫领进小姐的房间干什么呀?——你莫不是和王正夫合伙糟蹋你家小姐不成?!——嗯?”
麻九忙道:“大人快不要冤枉奴才,是王正夫要糟蹋我家小姐,是奴才捉住的。”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麻九,你家老爷请王正夫进府赏菊,你不把王正夫领进书房却领进小姐的绣房!你这不是蓄意谋害你家小姐又是什么!——来人,大刑侍候,这等陷害主子的奴才留之何用!”
两旁答应一声,便将大刑抬过来。
麻九
曾国藩大喝一声:“那你为何单单把王正夫领进小姐的绣房?——你讲!”
麻九道:“我家老爷让奴才干什么,奴才便干什么——?”
“胡说!”曾国藩一拍惊堂木,“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还敢诬陷自己的主子,这还了得!——来人啊,拉下去,就地乱棒打死!”
“快不要这样呀!”麻九吓得连连磕头,“真是我家老爷预先把小姐
曾国藩道:“是绣房还是书房?”
麻九答:“既不是书房也不是绣房,就是个闲房子。”
曾国藩一拍惊堂木道:“麻九,你不得胡说!——你家老爷明明要邀请王正夫赏菊,却如何又做出此等勾当!你不得栽赃陷害!——如此坑害自家的女儿,你家老爷莫不是疯了不成?”
麻九道:“大人听禀,我家的小姐并不是真的小姐,只是我家老爷花银子买的一个哑巴丫环。”
曾国藩道:“买时可是疯的?”
麻九道:“买时好好的,不疯。后来不知为着何事,被我家老爷连打了两次便疯了,就被人给关进了房子,成天不穿衣服。奴才说的可是实情,请大人明察。”
曾国藩点点头道:“麻九,你只要说的是实情,本部堂自然饶你不死!”
麻九道:“回大人话,奴才说的句句是真。”
曾国藩问文案:“可记录清楚?”
文案躬身答道:“一句不落。”
曾国藩便道:“麻九,你画押吧。”
麻九急忙画押。
曾国藩大喝一声:“将麻九押进刑部大牢,候旨
说毕,便袖上麻九的供词及王正夫的控状,乘轿进宫。
到了宫门,曾国藩向守门的太监道:“烦公公通报一声,礼部侍郎曾国藩求见。”
太监转身进去,一会儿出来道:“曾大人,您老请吧。”
曾国藩进到大殿一看,恭亲王奕、郑亲王端华、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及各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六部尚书、理藩院尚书都
曾国藩跪倒请安,便将王正夫的控状与麻九的供词递上去。
咸丰帝看了看,又沉思了一下,道:“曾国藩,你先下去吧。”
曾国藩只得告退。
午后,谕旨下到各部、院。
旨曰:大兴县王正夫侵吞库银、行奸属官哑女一案,经刑部重新审明,系诬陷所致;着先行将顺天府通判齐砖岩革职监,哑女准予原家领回;着开脱王正夫所有处分,赏四品顶戴,升授顺天府府丞。齐砖岩诬陷朝廷命官一案的一干人等,已着宗人府简员审理。曾国藩着加一级,由吏部叙优。钦此。
曾国藩一身轻松地回到府邸。
饭后不久,刘横也由宛平县赶回,除哑女是齐府的假小姐这一点外,其他的事情却没有访问到。曾国藩仍对刘横夸奖几句。
坐进书房,曾国藩提笔写了“请恩准回乡省亲”折,他准备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便递上去。
当晚,他悠悠忽忽地回了湘乡荷叶塘。
他的轿子一进村口,便望见母亲
他急忙下轿,不忍再看,一直爬到母亲的脚下,爬得一路血迹斑斑。
他抱着母亲的双腿呼喊:“不孝的儿男子城回来了!”
母亲用
曾国藩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起来。
已经好多年他不能这样地大哭了,他想母亲只能想
他就这样直哭到天亮,挣扎着坐起身,见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他擦了擦肿痛的眼睛,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咳!六年了,过得真快呀!”
早朝的时候,咸丰帝当先讲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及随行大员事宜,随后便由当值太监宣木兰秋狝时的随行护驾大员名单。
曾国藩留心听了听,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由大喜,暗道:“省亲一事定能成行了!”
当值太监念完名单,曾国藩正要出班把省亲折子呈上,却忽然听当值太监宣道:“礼部侍郎曾国藩听旨——”
曾国藩一愣,急忙出班跪倒,听太监宣道:“照江西巡抚衙门所请,江西因闹会匪,该省本该去岁乡试,竟致延挨今年,请朝廷派大员充是科主考等语,着礼部侍郎曾国藩充今年江西典试正主考。该员定能公允办事,不负江西之望。钦此。”
退朝后,曾国藩怏怏回到府邸。
晚饭他也只吃了两口,便回到书房,两眼望着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咸菜,只是愣愣地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昨晚写就的折子,只了一句便泪流满面。终于,他把那道折子揉成一团。
●皇帝骑马图忽然,周升进来禀告,倭仁来访。
曾国藩猛然清醒过来,一边擦泪一边道:“有请倭大人。”
倭仁笑呵呵地走进来,一见曾国藩面有泪痕,不禁一愣,未及坐下便问:“涤生,你如何一个人坐
曾国藩勉强笑道:“倭大人快不要开玩笑。——倭大人怎么有闲?”
倭仁道:“下官这几日一直气闷,只好来你这里说说话。”
李保这时正捧了两杯茶进来,曾国藩说了个请字,又问道:“倭大人圣恩正好,还要气哪桩?”
倭仁道:“宣宗
曾国藩道:“怪不得今日早朝没有听见大人的名字。”
倭仁道:“让下官
曾国藩道:“我哪敢生气。——
倭仁道:“你明日就向皇上辞去江西之差又如何?——礼部又不是没有人,皇上不能不答应!”
曾国藩道:“我也这样想过。可一想到江西路遥,盗匪严重,历来被百官视为险途。尤其是今年,又要木兰秋狝,许多大臣都伴驾承德,我就算有心想辞也不能辞了!”
倭仁低头喝了口茶,忽然道:“有了!你何不学吕贤基、何彤方之例,岂不是官差省亲两不误吗?”
曾国藩眼睛一亮。
吕贤基是工部左侍郎,是去年江苏典试的主考官。
吕贤基籍隶安徽,是李鸿章的同乡,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吕贤基考虑到此次赴江苏,必由安徽经过,就给皇上上了一折,请求典试完毕回籍省亲,果然蒙皇上允准,赏假两月。做到了办差省亲两不误。
倭仁走后,曾国藩思索了许久,先写了“谢放江西正考官恩”折,然后,又写了请假回籍省亲片。谢恩折无需细说,是依老例成文;回乡省亲片是这样写的:
再,臣自道光十九年,来京供职,迄今十有四年;虽道光二十六年,得先皇赏假,回籍省亲一次,再未告假省亲,又未能迎养。顷因粤匪窜入湖南,臣家邻近衡阳,办理团练,各乡惊惧。臣念切桑梓,乌乌私情,日夜悬悬。兹幸仰沐天恩,奉使江西。伏查由江西袁州一路至臣家,程途不过八日。谨援上年吕贤基、何彤云之例,仰恳皇上天恩赏假二十日,俾臣于九月
第二天早朝,他便将谢恩折及省亲片递上去。咸丰帝当廷恩准,许江西典试后转道湖南省亲,并赏假两个月。
●马拉轿子下朝时,曾国藩先到户部领了程仪,又赶到礼部,把正办的事与人交割了一番,顺便领了公文,这才坐下来喝茶,却又忽然想起,还没有给湘乡写信通报。
曾国藩想到此,忙把茶碗放下,就
他
信写完后,马上让李保交由信差当日
回到府邸的当晚,曾国藩
曾国藩这才道:“本部堂受命赴江西主持乡试,九月
周升道:“大人,奴才原籍无亲无友,就留
曾国藩道:“那就有劳你了。——十二月初,不管本部堂能不能赶回,各位可要赶回来。——李保、刘横是公差,自可与本部堂走一趟。本部堂明日一早就动身,一会儿,唐轩和周升帮着李保、刘横把本部堂要带的东西拾一下。洪祥给本部堂已雇了辆马拉轿子车,明日一早来接我。李保啊,你一会儿再去雇两辆马车,要大一点儿的那种。本部堂
李保走出去后,刘横道:“大人哪,衙门不再拨兵护送了吗?——咱这可是皇差呀!”
曾国藩道:“如今的路途不太安静,太招摇了反倒不好。本部堂已奏明圣上,圣上已恩准,本部堂这次走江西,除了你们两个,就是三名戈什哈,人是越少越好。”
一家人忙到半夜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刚用过早饭,李鸿章便带着二十几名老少翰林来给曾国藩送行。
曾国藩一边埋怨李鸿章不该如此张扬,一边连连说道:“本部堂只是到江西主持乡试,几个月就能回来。——各位如此劳动,传扬开去必好说不好听。——各位都请回吧。”
老少翰林们却只站着不动。
这时,雇来的马拉轿子和马车都到了,礼部的属官也跟着赶到。众人就都帮着搬东搬西,倒也干净利落。
曾国藩见时候不早,怕晚了出不了城关,就拱拱手道:“本部堂这就上路了。”便坐进轿子里,说一声“起轿”。
老少翰林及礼部属员也都坐进自己的轿里,一步步地跟
翰林们往城里走的时候,
胜保坐着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后面跟着十几顶蓝呢轿子,和十几顶老少翰林们的轿子走个仰面。
走
●京师外城城门本不打算下轿的刘昆只好走下来和胜保见礼。众人也都下轿,打躬作揖忙个不停。
胜保一见刘昆当先
刘昆道:“我等正是送右堂大人归来。”
胜保摇摇头道:“罢!罢!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曾大人此次出城带了多少亲兵?”
刘昆笑一笑道:“只带了三名戈什哈和李保、刘横二护卫。”
“那怎么行!”胜保故作吃惊道,“如今不比平常,江西又恁般遥远,就算不带亲兵,也该知会地方衙门沿途护送才是!——本官当奏明圣上,为曾大人争一争!”说毕上轿,掉转轿头回城。
时间是咸丰二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
一上官道,曾国藩对轿前坐着的轿夫说一句:“快些吧!”轿夫不敢怠慢,扬鞭催马,马蹄声霎时急促起来。
一行人紧走快赶,五天后便赶到河间府。
过城门时,已近午时,曾国藩吩咐轿夫,过了闹街再打尖歇脚。
轿夫原是极心疼马的,起先几日,曾国藩不催促车子也走得飞快,进了河间府城关后,马就有些累了,轿夫又狠不下心吆喝,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曾国藩虽心急似火,也不好再催,便吩咐一声,找个大些的客栈,人要打打尖歇一歇脚,马也要喂些草料。轿夫自然是满心欢喜。
走着走着,曾国藩忽然听轿前有人问一声:“轿里坐着的可是去江西主持乡试的曾大人?”
曾国藩拉开轿帘一看,见一名衙役双腿叉着站
轿夫“吁”地一声把马带住。
李保从后面几步赶了过来,回答:“是又怎么的?”
衙役没有回答,转身便飞也似地去了。
曾国藩被弄得莫名其妙,李保骂骂咧咧地重又回到跟
一行人继续前行。
又走了三箭地,却见斜刺里忽地拥出二十几人,中间一顶蓝呢大轿,往曾国藩轿前一拦,轿里走出一个人来。
轿夫不明就里,急忙跳下轿车,用双手把马带住,马才没有受惊。
那人下了轿子,冲着曾国藩的轿车深施一礼道:“下官参见曾大人!”
三名戈什哈和李保、刘横急忙飞跑了过来,李保抢前一步打开轿门。
曾国藩走出轿子一看,不由失声叫道:“来人可是吴廷栋吴太守?”
来人正是河间府知府吴廷栋。
吴廷栋道:“下官知道大人典试江西,必从河间通过,就着人日夜
曾国藩拱拱手道:“难得吴太守这般热情!本部堂这里谢过了。只因江西事急,本部堂不敢
吴廷栋却哪里肯听,口里说着:“下官只好得罪了!”便把曾国藩硬推进自己的轿里,喝一声“回衙”,便手扶着轿杆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李保、刘横只好带着马车跟
曾国藩
吴廷栋扶着轿杆哈哈大笑道:“下官自家掏腰包请大人吃顿饭,难道这也需要向皇上请旨吗?”
饭后,吴廷栋把曾国藩请进自己的书房。
吴廷栋道:“下官得蒙大人向皇上举荐才被重新起用,下官终生难忘,请大人坐好,受下官一拜。”
说毕,吴廷栋双膝跪倒,重新施行大礼。
曾国藩一把扶住吴廷栋,道:“本部堂是为国家荐才,太守万莫挂
两人谈至夜半,谈兴竟丝毫不减。
要歇的时候,吴廷栋从书房里拿过来一函图书,递给曾国藩道:“大人,您看看这几卷书和现行印制的书有何区别?”
曾国藩接书
吴廷栋一拍手道:“大人真不愧‘博览群书’四字。——但这套书,却又不是徐光启整理的。大人还是先看看,再
曾国藩将书翻开,却蓦地睁圆了双眼,道:“这版雕得这般好!——却是哪家书馆的功夫?——这倒真让本部堂开眼了!”
吴廷栋笑道:“大人不妨再猜猜,这套书就算印它三千套,得费多少时日?”
曾国藩沉吟着说道:“这么细致的雕版,依本部堂想来,没有四个月是断难完成的。再印三千套,也须二到三个月。这样算来,七个月当算是快的。怎么样?”
吴廷栋道:“下官把这套书让大人来看,是因为这套书的印刷,好不快得惊人!——只用了一个月!”
曾国藩一听这话,反倒笑了:“吴太守啊,你这回可被人骗了!——这印书刻版原本就是书人的事,书人的事还想瞒过书人吗?这家书馆用的刻字匠就算个个三头六臂,难道连党都不睡吗?——说破天本部堂也不信!”
●据专家考证,洋务运动始于曾国藩,他也是睁眼看世界的人吴廷栋道:“不要说大人不信,连下官也不信呢!——大人哪,您道这套书出自何人之手?——就是海内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上海‘墨海书馆’!”
曾国藩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反问:“本部堂
吴廷栋道:“果然不虚!——下官开缺回籍,路过上海的时候,特意去参观了一下这‘墨海书馆’。它完全采用的是夷法铅字印书,不仅制版快,印制也快。几架铁制印书车床,长一丈数尺,宽三尺,旁置有齿重轮二个,以两人司理印事,用一牛拖转机轴,好不奇巧!下官一见之下,还吟诗一首呢!”
见曾国藩默默地听着,吴廷栋接着道:“车翻墨海转轮圆,百种奇编宇内传。忙杀老牛深未解,不耕禾陇耕书田!——大人可不要笑我。”
曾国藩笑着叹一句:“太守这诗好不贴切!”
随后,又把那《几何原本》一本本地翻开,反复验看,不由自言自语道:“夷人虽长得半生不熟,可制器却蛮淫巧啊!——真是天公造人,有其短,必有其长!”
吴廷栋这时道:“大人啊,您老是朝廷重臣,说话有分量,夷人的这些长处,我大清不能再轻视了。——下官就是因为给部院上了个这样的条陈,而被革职的呀?”
曾国藩没有言语,只是慢慢地翻书。
吴廷栋道:“《几何原本》这套书和徐光启的《几何原本》正好是一整套。徐光启的是上部,这套是下部。下官一共从上海购了十几部,这套就送给大人吧。大人如果到上海,可去‘墨海书馆’看一看,下官一个朋友
曾国藩笑着道:“本部堂总算开了眼界。这套书,本部堂就下。待本部堂回京后,也让皇上看一看。吴太守啊,难得你这么心细!”
吴廷栋道:“大人哪,古人曰:百闻不如一见。下官记得,这套书送给部院时,部院曾申饬下官是崇外媚夷。还说夷人用牛印书,是亵渎圣贤。大人哪!您老评评理,这不是胡乱评说吗?”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言语。
曾国藩当晚宿
第二天,吴廷栋带着属官二十余人,直把曾国藩一行送到城外方依依惜别。
上了官道,曾国藩忽然把李保叫到轿前道:“李保啊,本部堂近几日一直心惊肉跳。咋日歇下后,又梦见了老太太,可不是奇!”
李保道:“大人,您老是思念老太太心切,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卑职有时也是这样,您老大可不必放
曾国藩道:“告诉刘横,沿途警醒些。本部堂这次到江西主持乡试,心总有些慌慌的,总像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刘横这时也走过来道:“大人是让广西的长毛给闹怕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时快时慢。有道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今日穿州,明日过县。倒也平安无事。
一个月后,一行人便顺利进入安徽境内。
●晚年曾国藩
一看是官驿,曾国藩让轿夫把轿车停
驿官一见是个红顶子的官员走进来,便急忙跑过来见礼,口称:“下官接轿来迟望大人恕罪,不知大人到何处要办何差?”
曾国藩道:“礼部侍郎曾国藩到江西主持乡试,特来驿站给皇上拜折!”
驿官站起身道:“原来是曾大人。——请小官厅坐!”说着,便前边引路。
曾国藩不及言语,正
那人径直来到曾国藩的面前翻身跪倒,口称:“南家老三见过大少爷!”
“怎么?”曾国藩一愣,急忙扶起那人,一看果然是南家三哥。
曾国藩急问:“三哥,你怎么来到这里?——如何又这身打扮?”
南家三哥一听这话,再次翻身跪倒,哽咽了许久才道:“大少爷,老太太老了!”
“啊!”曾国藩大叫一声,两眼一闭,噔噔噔往后便倒。
李保伸手一把扶往,南家三哥也过来帮忙;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曾国藩扶进小官厅。
驿官急忙倒了一碗热茶过来,李保撬开曾国藩的牙关往里灌,却哪里灌得进!
□南家三哥已然吓得没了主张,只管
李保也连连大叫:“大人哪,您老可醒过来吧!”
两个人呼唤了好一阵,曾国藩的脸上才有些血色;又停了一会儿,才听喉间咯地一声,口里也开始有了呼气的声音。
驿官这时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李保接
曾国藩张开嘴,慢慢地吸一口,这才睁开双眼,那泪便开始流个不停。
哭了半晌,曾国藩才止住眼泪,问南家三哥:“老太太是几时老的?”
南家三哥道:“是农历六月十二,我到家的第二天老的。我当天晚上就往京里赶。赶到京里,周升说大少爷已经走了。——我就抄近路来这里旁边的客栈候着,总算没有扑空。”
曾国藩当时便
当晚,一行人便宿
这一夜,曾国藩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饭后,曾国藩把李保、刘横及同来的三名戈什哈叫到面前,道:“本部堂丁忧回籍,已向皇上拜
李保等五人一起跪倒,哭作一团。哭毕,便忙着往一辆马车上装东西。
曾国藩这里又让南家三哥拿过包袱,从中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李保道:“这是一百两银子,权做几位回京的盘费吧,多了,本部堂也拿不出。”
五个人却抵死不肯,曾国藩是坚决不许,撕扯了一会儿,才勉强下。
大清官制,无论官员
临别,李保忽然对曾国藩道:“大人哪,按我大清官制,这二千两程仪是不用交回的,大人何必——”
曾国藩道:“本部堂身任五部侍郎,岂能不知大清官制!——可如今不同于以往啊,朝廷现
李保、刘横等五人只好洒泪而去。
李保五人走后,曾国藩这里脱下官服、官帽,让南家三哥做一处包了,小心放进马车里。然后便换上刚刚置办的孝服、孝帽,扎裹得全身素白。
临上轿前,曾国藩对南家三哥道:“三哥呀,从此以后我已不是官身了,你只可呼我名或称我大少爷,再不要叫什么大人了,以免闹出笑话。你听清了吗?”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呀,丁忧也只是三年的时间便可起复,您老不还是二品侍郎吗?”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现
曾国藩坐进轿车里,南家三哥坐到马车上。
两辆车很快便上了官道。
轿夫坐
马车加速,马把官道踏得尘土飞扬,惊得路两旁觅食的鸟儿突啦啦飞起。
七月的安徽,正是风云莫测的季节。
曾国藩主仆从客栈出来时,天上还晴得一朵云也无,哪知走出客栈不到一个时辰,一大团乌云便从天的四周渐渐升起,眼望着向头顶聚拢过来,压得人闷闷的,很有些喘不过气。
随着天气的变化,天色也霎时跟着暗下来,耳边开始有风声作响。
曾国藩不经意地往外望了望,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祥之兆:这将要来到的,是狂风还是暴雨呢?
——偏偏,两辆马车此时正奔驰
1993年春至1998年春初稿
2003年4月27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