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是堂堂二品侍郎,位列九卿,岂是赖账的人!你区区六百两银子不来讨,还能黄?
曾国藩赴山西的前几日,唐轩就已从原籍归来。他的母亲亏他回得及时,诊得及时,才从阴曹地府生生被拉回来。临离家时,唐轩为了能
唐轩给曾国藩带回了一罐母亲亲手腌制的咸菜——细细地切成各种形状,用上好的麻油调制,给曾府上下的十几口人,每人带回了一双母亲亲手纳制的布鞋。唐轩还带回来一肚子的新鲜事——
唐轩家原有田产六亩,是从太祖的时候一分一分地积起,一直积到父辈,才累到这个数字。好年景,每亩地要向官府交地丁二两,官粮二百斤,余下的粮食才可自理,或卖或食悉听尊便。但近二三年,朝廷规矩大变,每亩地不仅地丁提到五两,官粮征购也涨到四百斤。湖南原本就非产粮大省,每亩地能长出六百斤粮食已是丰产,平常年景只能到五百余斤,扣除官购粮,余下的粮食连四个月都吃不到,只能再拿出银子向官府买粮补缺。那时官府征购粮食的价钱是稀烂贱的,贱到形同白捡。因为是征购的,再贱百姓也得卖,这是田户的任务,断难取巧。而等到百姓因粮食接续不上要从官府手里往回买时,官府卖出的粮食却又贵得惊人,几是购价的五倍。官府这么做已是民怨极大了,偏偏朝廷今年又有了新招数,允许各地衙门提前向农户取地丁。这一闹就更乱套了,你来当知县提前一年的地丁,我来当知县就两年的地丁;最近有的府、县署任更胆大,提出一次要三年的地丁,还说可以打个九折。——百姓的当年粮食还没到家,却已经提前好几年把地丁交了!
●奏折式样各地官府搜刮百姓的程度,甚***开国以来的任何一年,全不顾百姓死活!
户部一直是穆彰阿的管区,别人是绝不敢染指的。大清百姓苦到这种程度虽与天灾人祸有些干系,但也是穆彰阿管理失当所造成的恶果。
曾国藩到刑部当值,见各地案件蜂拥而至,数量之多,案件之奇之特,都创历史新高。这都是加税预取地丁所带来的负面效应。

但是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第二天早朝,曾国藩义无反顾地把两个折子递了上去。
折子到了宫里,咸丰帝略看了看,见是户部的事情,想也没想提笔便朱批了“交到户部核议”六字。
两个折子转天即交到户部,户部对曾国藩所上的这两个折子不敢置一词,请皇上自己定夺。折子当晚又干干净净地回到咸丰帝的手上。咸丰帝这才细细地看起来。
备陈民间疾苦疏
奏为备陈民间疾苦,仰副圣主爱民之怀事。
臣窃惟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又安,能抚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中间惟一年无河患,其余岁岁河决,而新庄、高堰各案,为患极巨。其时又有三藩之变,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
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苏、松、常、镇、太钱粮之重,甲于天下。每田一亩,产米自一石五、六斗,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户平分之数,与抗欠之数,计业主所,牵算不过八斗。而额征之粮,已
●清《耕织图·插秧》
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也。庐、凤、颍、亳一带,自古为群盗之薮。北连丰、沛、萧、砀,西接南、汝、光、固,皆天下腹地。一有啸聚,患且不测。近闻盗风益炽,白日劫淫,捉人勒赎。民不得而已控官。官将往捕,先期出示,比至其地,牌保则诡言盗遁。官吏则焚烧附近之民房,示威而后去。差役则讹索事主之财物,满载而后归,而盗实未遁也。或诡言盗死,毙他囚以抵此案,而盗实未死也。案不能雪,赃不能起,而事主之家已破矣。吞声饮泣,无力再控。即使再控,幸得
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来,见京控、上控之件,奏结者数十案,咨结者数百案。惟河南知府黄庆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皆审系原告得失,水落石出。此外,各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虚诬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脱然无事。其科原告之罪,授引例文,约有数条;或曰申诉不实,杖一百,或曰蓦越进京,告重事不实,
●清《耕织图·采桑》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务。其盗贼太众,冤狱太多二条,求皇上申谕外省,严饬督抚,务思所以更张之。其银价太昂一条,必须变通平价之法,臣谨抒管见,另拟银钱并用章程一折,续行入奏。国以民为本,百姓之颠连困苦,苟有纤毫不得上达,皆臣等之咎也。区区微诚,伏乞圣鉴。谨奏。
平银价疏
奏为贵钱贱银以平银价而苏民困事。
臣于本月陈奏民间疾苦一疏,声明银价太昂,另折具奏,思所以变通之。窃惟十年以来,中外臣工奏疏,言钱法者,前后不下十余人。皆思贵钱贱银,以挽积重之势。而臣所深服者,惟二十四年吴文镕一疏;二十五年,刘良驹一疏;二十六年,朱嶟一疏。此三疏者,皆奉旨交军机大臣,会同户部议奏。户部又交各省议复,旋以外间覆奏,议论不一,此事停阁不行。臣反复思维,民生切害之痛,国计日绌之由,实无大于此者。谨就三臣原奏所及,参以管见,拟为银钱并用章程数条,伏候圣鉴。
一、部定时价,每年一换也。凡民间银钱之贵贱,时价之涨落,早晚不同,远近亦异,若官官放,而不定一确凿之价,则民间无所适从,胥吏因而舞弊。查吴文镕原奏内称:“照各省时价,由藩司酌定,于开征前十日,颁示各属。”朱嶟所奏与吴文镕大略相同。惟称多不过一千七百,少不过一千二百,稍示限制而已。刘良驹所奏,则以为“由部酌中定价。若捐输案内,以制钱一千五百文抵银一两之例。”厥后户部议复,酌定每两折钱一千五百文,核准
●清《耕织图·练丝》
一、京外兵饷皆宜放钱也。查刘良驹原奏,兵饷分成放钱。吴文镕则言,外省之兵,概放钱文,朱嶟一折于兵饷尤为详细,具说以为京营分建东西两库,东四旗兵赴东库领钱,西四旗兵,赴西库领钱。外省之钱,则分道库、府库,存贮。省标城守之兵,由藩司支放;外标、外营之兵,由藩司
一、部库入项,亦可钱也。查户部所各项,惟田井科之旗租,捐纳户之常捐,系京库坐之款。此外,皆由各省解运来京。刘良驹原奏内称:“常捐银两,可钱。”朱嶟奏内称:“长芦盐价可解钱,以充京饷。”臣愚以为不特此也。旗租银两,本系近京小民佃种,其所纳皆系钱,文官为易银,转费周折,不若即令解钱入京。常捐大捐之银,亦可酌钱文。计此二项,每年可得百余万串。至于外省解京之款,如长芦,山东盐课,可解钱进京。直隶,山东地丁起运之项,亦可运钱。应令此二省督抚,每年各解钱百万串入京。又令两淮盐运使,每年解钱二百万串入京。合之京局鼓铸之钱,共得六百余万串,足以资运转矣。臣虽至愚,岂不知钱质笨重,搬运艰难?然不行天下至难之事,不足挽天下积重之势。大利所
一、地丁正项分县钱也。凡出项莫大于兵饷,入项莫大于地丁。查吴文镕、刘良驹、朱嶟三臣折内,皆极言地丁钱之益。臣愚以为当分县办理。如云、贵、川、广、闽、蜀、甘肃此七省者,本省之丁赋,不足充本省之兵饷,初无起解之项。其地丁银两,应即全数钱,以省轇轕。此外各省除去存留及兵饷二项,尚有余银解运京库,协济邻省者,其地丁银两,应令一两以下小户,全数钱,一两以上大户,银钱各半兼。不必按成指派,不必分析名目,使小民易知易从。其或患钱太多,不便起运者,州县自行换银解省,以备京款办款之用。
一、外省用项分别放钱也。查各省廉俸、工需、役食等项,名曰存留坐支之款。前吴文镕、刘良驹、朱嶟三折及户部议复一折,皆言此项可全行放钱,应即遵照办理。至两河经费,刘良驹、朱嶟及户部三折,皆言可搭成用钱。臣闻从前林则徐
一、量减铜运以昂钱价也。查朱嶟原奏内称:“暂停鼓铸,一弛一张;庶钱重,而价渐平。”臣愚以为铸不可停,而运不可不减。侧闻云南铜务,洞老山空,民怨官困。滇铜不足,搜买外省;外省不足,偷买宝局,实有万不能继之势。应请于六运中,酌量停一二运,使云南官民,稍纾积困。其铜本一项,即可采买钱文,并可于炉头、匠役,量加优恤,以期铸造坚好,庶钱质日,钱价日起。俟十年后,滇厂稍旺,再复六运。各停炉之省,亦渐次开卯,务使天下官民,皆知钱之可贵,而不知辇运之苦,则相安无事,庶不终受纹银出洋之苦矣。
以上六条,皆就吴文镕、刘良驹、朱嶟三臣奏议,参以鄙意,粗定规模。伏求饬下户部妥议,抄录三臣原奏进呈,备圣明采择施行。谨奏。
当晚,咸丰帝再次召见曾国藩,同时被召见的还有恭亲王奕、大学士接替穆彰阿首揆位置的祁寯藻、大学士兼管内务府及吏部的文庆、协办大学士管理工部及刑部的杜受田、大学士管理户部的卓秉恬以及内阁学士肃顺。
一次召见这么多大臣,曾国藩断定,咸丰帝是要变更朝廷的章程了。心下不由一喜,脚下也就来得快。
几位大臣几乎同时赶到御书房。
众大臣跪下请圣安毕,恭亲王奕也施了大礼。
咸丰帝把曾国藩递进来的两个折子递给首席军机祁寯藻,道:“你们先
咸丰帝扔下这句话,便由太监扶着一颠一颠地走出去用膳。
众大臣急忙低下头替皇上遮羞。
这两份折子便开始从祁寯藻、文庆、杜受田、肃顺手里轮转,最后停留
奕看完折子,笑着道:“难得曾国藩这么心细!”
曾国藩忙道:“谢过王爷。”
杜受田则道:“曾侍郎细心固然细心,只怕有些夸大吧。——老夫前几天出使山东、河南赈灾,两省管遭了大灾,可人们脸上倒也看不出有多少菜色。——两省的巡抚衙门,还陪老夫吃了顿西洋人大菜。至于提前取地丁一项,这是皇家体恤臣子的一片苦心,也算超常措施了,否则,哪个还愿意做外任?恭王爷,老夫说得不错吧?”
文庆这时道:“杜大人哪,您老到山东、河南吃了顿西洋大菜,怎么就说两省的百姓不苦呢?说句笑话,像杜大人这种年纪,看没看到百姓恐怕都难说哟。”
“你——”杜受田气得脖粗脸红,他争辩道,“老夫为朝廷视察灾区,不见百姓咋个行!老夫离开济南那日,光百姓就送了十几把红灿灿的万民伞。老夫没见到百姓,百姓咋能送伞给老夫!”
恭亲王笑道:“杜师傅快不要认真啦,文中堂无非说笑话。——杜师傅啊,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以后,还是少出去吧。”
杜受田只得道:“谢王爷体贴。”心里想的却是:“不出去,让老夫拿什么养家糊口?”杜受田想的是实情。
京师官员已经三个月没
湖北巡抚衙门,福建巡抚衙门,早
又等了一会儿,咸丰帝才用完晚膳走进来。
恭亲王带头再次恭请圣安。
咸丰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别整虚招式了,朕把各位召来,专讨论曾国藩上的这两道折子。今晚上,朕就是要当着曾国藩的面儿,看看该给曾国藩定个什么罪名?——以后,无论王爷还是贝勒,无论功臣还是大臣,只要他犯了咱大清的法,咱就当着他的面儿控罪,让他心服口服!”
曾国藩一听这话,头嗡的一声响,扑通便跪倒
咸丰帝看也不看曾国藩,道:“曾国藩仗着了几本圣贤之书,竟然教训起朕来了。朕已经窝了一天的火了,今晚上,朕才算喝了口燕窝莲子羹。恭王,你先说。”
恭亲王低头答道:“回皇上话,臣以为,曾国藩身为大清侍郎不为朝廷分忧,却替百姓着想,该重重处罚才是。祖宗的基业来之不易,如
咸丰帝被恭亲王说得眼圈一红,道:“恭王啊,难得你一片忠心哪!——你说该给曾国藩治个什么罪呢?”
恭亲王答道:“像曾国藩这样愿意操劳的人,让他当侍郎太便宜他了。——臣认为,像他这种不知深浅的人,应该让他当大学士,让他管理六部,让他为广西筹款剿匪——”
咸丰帝打断恭亲王的话道:“恭王,朕找你来是说正经事,你怎么倒保举起他来了?——他这不成了无罪倒有功了?明天还不得指着鼻子骂朕!”
恭亲王道:“皇上息怒,皇上误会臣了。皇上想啊,臣是想把姓曾的活活累死呀!姓曾的自己累死又不干皇上的事,皇上还有了纳谏的美名。——看以后谁还敢多管闲事,曾国藩就是下场!”
咸丰帝气得一屁股坐下,转脸问祁寯藻:“祁寯藻啊,你现
祁寯藻答:“回皇上话,臣以为,皇上根本用不着跟曾国藩这样的人生气。想怎么治罪,臣照办就是。——别说他是小小的二品侍郎,就是穆彰阿,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就把他撵出京城了!”
文庆这时道:“禀皇上,臣以为祁中堂越说越糊涂。——穆彰阿是结党营私误国误民坑咱大清,是犯了大清律例才被革职的,曾国藩仅仅是上了两个折子,怎能一样呢?”
咸丰帝道:“文庆啊,你认为曾国藩有没有罪啊?是该罚还是当奖啊?”
文庆答:“回皇上话,臣以为曾国藩的确有罪。他光想到百姓苦,却忘了皇上也苦啊!广西的乱子越闹越大,姓洪的不仅占了全广西,听说现
咸丰帝眼圈一红,道:“文庆啊,你是真知道朕的心哪,难为你了!”话锋一转:“肃顺,你怎么一言不
肃顺道:“回皇上话,奴才位卑,不敢
咸丰帝愣了愣,终于长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你已知罪,朕就不深究了,你起来回话吧。你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曾国藩站起来,低头答道:“臣谢皇上开恩,臣回皇上话,广西剿匪,平定银价,整饬吏治,均为大清头等大事。”
咸丰帝许久才道:“唉,先皇
杜受田道:“禀皇上,皇上与其自责,不如择吉日到天坛祭天。乾隆三年,天下大旱,草焦树死,乾隆爷亲自登坛祭天,感动上天,得雨三天三夜,此后一直丰。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先是顿了顿,马上便脸呈悦色,他站起来道:“通知钦天监,选个吉日,朕先祭天后祭祖。——杜师傅啊,多亏你提醒朕,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哪!”
肃顺这时道:“禀皇上,奴才有个想法,一直没敢与皇上提。”
咸丰帝道:“肃顺,你管讲就是。”
肃顺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现
咸丰帝这时却话锋一转,道:“杜师傅啊,闵浙总督刘韵珂整日请病假,最近又给朕上了个头晕目眩不堪久坐的折子;福建巡抚徐继畬身体倒好,可他
杜受田道:“回皇上话,圣人云:君子以德治人治国为上上。臣以为,刘韵珂虽久病,但闵浙也没有生出什么乱子,皇上不仅要准他假,还应该赏他人参,让他感皇上的大德;就算他真有病,也会带病支撑局面的。事实胜于诡辩,闵浙不出乱子,就说明皇上把刘韵珂放到闵浙总督任上是对了的。至于徐继畬嘛,老臣倒
●皇帝祭天图文庆一声不吭,仿佛皇上和杜受田谈论明朝的人物。
卓秉恬这时道:“禀皇上,肃大人刚才所奏开捐输一项,微臣细细想来,倒是可行之策。最近两月,各省的地丁漕粮均直接运到了广西兵营,国库再无进项。长此下去,不要说
咸丰帝被卓秉恬转换了话题显得有些烦躁,却又无可奈何,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忿忿地说道:“朕现
曾国藩跨前一步道:“禀皇上,恕微臣直言。微臣以为,银子的流向,四成
咸丰帝站住,两眼直视曾国藩,道:“曾国藩,照你所言,我大清的官员都是些贪官污吏不成?——什么十万雪花银,简直是污蔑!你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自然不信。但臣以为,百姓的愿望是好的。请皇上明察。”
“什么?”咸丰帝愈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百姓希望我大清官廉吏清,国富民强!”
一句话,说得咸丰帝低下头去,久久才自言自语道:“联做梦都想国泰民安哪!”说着说着,忽然滴下泪来。
众人急忙跪倒,道:“请皇上宽心,我等告退。”
御书房的灯光直亮到夜半才熄。
曾国藩回到府邸时,见府门大开,周升正恶声恶气地赶一名小厮;远远地,便听周升大着声道:“我家老爷是堂堂二品侍郎,位列九卿,岂是赖账的人!你区区六百两银子不来讨,还能黄?”
曾国藩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钱庄讨债的伙计来登门讨要了,于是急忙下轿,冲周升喝一句“不得无理”,又抱歉地冲小伙计说一句“请随本部堂来”,便将小伙计礼让进书房。
曾国藩见小伙计面色涨红,仿佛还
小伙计嗫嚅了半晌才道:“奴才也知道大人是清苦的京官,东家让奴才来府上也不是逼债,无非是告诉大人一声,所欠敝庄的银子期限到了,给大人提个醒儿。可那位门房大爷,反诬奴才说话不中听,竟抡起拳头要砸奴才的头。”
曾国藩忙道:“他是个粗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本部堂向你赔个不是。”
●曾国藩官居二品,仍要靠钱庄的借贷过活小伙计见曾国藩讲出这样的话来,知道是真没钱,这才努着嘴一挺一挺地走了。
当晚,曾国藩召集周升等所有下人,向他们讲了晏子与车夫的故事。
晏子官至丞相,仍谦恭待人。有一次,车夫赶着马车拉着晏子去办差,正路过车夫自家门前,被车夫的婆娘看见了。她看见坐
车夫的脸一下子通红。以后,他再也不趾高气扬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是给百姓驾车还是给高官驾车,他都是车夫。
曾国藩的故事讲完了。
车夫的脸大概不会红了,但周升的脸却开始热起来。
待其他下人散去后,周升喃喃道:“大人,周升错了。”说着便跪下去。
曾国藩把他扶起来,长叹一口气道:“唉,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府里的窘况啊!——明日你拿上我的两幅平日写的对子,到琉璃厂附近的字画店,看能不能换几两银子解解困。咱们总得吃饭啊!”
唐轩这时进来道:“大人,小的有个提议。”
曾国藩对周升道:“周升啊,告诉厨下烧一锅水,我这两天身子又有些不好,好像要犯老毛病。”
见周升走出去,曾国藩这才对唐轩道:“坐下说吧。”
唐轩站着道:“大人哪,存
曾国藩低头想了想,道:“宝大人送我的这笔程仪我一直不敢用,原是想开缺以后连本带利交给皇上的。可现
唐轩小声道:“大人,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老圣人的书得太深了!——封疆大员向典试主考官馈赠程仪,是人人皆知的事啊!京官不得外任,如何填饱肚皮啊!——皇上对这些规矩也是知道的呀。要不,得外任的人咋都说他圣恩正隆呢!像这种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皇上,谁都改不了啊!”
听了这话,曾国藩沉思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枉圣人书,枉圣人书啊!”忽然,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苦笑了一下,道:“也只能这么办了。——唐轩啊,你明日去钱庄查一查,看看利息是多少?”
唐轩面露喜色,道:“大人,小的查过了,利息已经是一千四百三十六两了!”
曾国藩一震,随口说出一句:“想不到利息有这么多!——这样吧,你明日只把利息取出来吧,除了还债,还余几百两呢。节省着吃,争取吃一年。——两千两的本金就万不要轻易动了,穷则思贪,有这两千两做保障,本部堂的清名就玷污不了!”
唐轩笑道:“大人言重了。唐轩说句笑话大人不要生气,等咱把利息吃光了朝廷还不
□曾国藩道:“那就只有辞官回籍一途了!否则,上下饿着肚皮,你让我如何守得住一个‘廉’字!本部堂硬要说饿着肚皮也要坚守这个‘廉’字,这不是说鬼话又是什么!说出去,鬼都不肯信!”
一席话,说得唐轩心服口服,诺诺称是,眼里隐隐闪现出泪来。
只要填饱肚子,就坚守一个“廉”字,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啊?
这个人如果当了皇上,百姓该多有福啊!
唐轩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向曾国藩说了声“大人歇着吧”,便逃也似地走出去。
唐轩的反常举止倒把曾国藩闹得愣怔了许久。
“老爷,您老净身吧。”
曾国藩定了定神,随口问一句:“李保、刘横呢?”
苦三放下桶答道:“回老爷话,奴才听老爷讲,老爷不是打
曾国藩苦笑了一声道:“看我这记性——,苦三哪,李保、刘横不
苦三答应一声走出去。
曾国藩这才宽衣坐进热水盆里,享受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
热盐水一点一点地浸润着身体,不一刻便骨酥肉软,极其舒服。
曾国藩不由地闭上两眼,嘴里自言自语道:“李保、刘横的事情应该办出些眉目了吧?”
李保、刘横被曾国藩差遣出去要办什么差呢?——他们两个小小的七八品带刀护卫,又能办什么差呢?——原来,这是由是科顺天武乡试引
顺天府辖五州十九县。
是科武乡试,入场县学生八百九十二名。经五天的校场考试,共录取一百六十七名。武乡试分外场和内场,外场分头场和二场。头场试骑射,二场试步射及弓、刀、石、技勇。内场也称三场,要求考员默写《武经》中的一段文字,百字左右,要求不太严格,只要字写周正即可。文乡试与武乡试的区别,主要
顺天武乡试是大清最隆重的乡试,大主考非三品以上大员不能充任,历届的提调官则是历届的顺天府正印担任。考校场也极其森严,军兵要放三道岗,百姓莫敢驻足。闲散官员,上到大学士小到未入流,无特旨,断难进入。
是科武乡试,三场过后,各主考官都把是科的解元取成满人宛平县荣

曲子亮知道考场规矩森严,一丝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就不敢耽搁,直呈曾国藩。
曾国藩当着所有是科考场官员的面将信拆开,见上面只有一行字:解元荣
曾国藩把信放下,眯起眼睛挨个审视
四十几位官员正
曾国藩接着道:“是科乡试皇上未御准,黄榜未张开,场外人如何知道解元为荣
曾国藩临上轿,又对负责是科乡试护场的总兵官道:“这里就交给军门大人看管,不许走脱一人。本部堂去去就来。”说毕,迈步上轿。
“曾大人,下官向您老请罪!”乡试办事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叫。
曾国藩蓦地转过身,威严地断喝:“你抬起头来!”
那跪着的人只好抬起头来,却原来是负责校场秩序的吏部满郎中叔涛。
曾国藩走回办事房,坐下来,问道:“叔大人,你是久历乡试之人,如何胆大到这种程度?——你不怕杀头吗?”
叔涛低头答道:“大人明鉴,下官和荣
原来,叔家和荣家祖上就已交厚。进关前,荣
叔涛知道,大主考如果换成别人,这种事可能就不算什么事,但
曾国藩望着瑟瑟
曾国藩连夜命李保、刘横,到荣
按大清试制,生员乡试前,须由当地衙门出具该员品行端正无任何劣迹的具禀,上报到学政衙门审核。如属实,才能上报礼部或兵部,由礼部或兵部下
大清对生员的品行看得相当重要。品行不好的人,不要说乡试进不了场,连秀才的资格也是要革除的。
叔涛押走后,曾国藩让誊写官继续誊写名录;名录必须
名录写毕交到曾国藩的手里,曾国藩不得不
曾国藩的用意再明显不过:皇上的“准”字,最好缓一二天批出。
曾国藩暗想:顺天府乡试是顺天府三年一遇的大事,朝廷不可能不慎重。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还没起床,李保和刘横便一脸疲倦地赶了回来。
曾国藩急忙起床,传李保、刘横进书房问话;早饭前必写的十个大字,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走进书房,向曾国藩请过安,便滔滔讲起来。

说荣
当日早朝,曾国藩第一个把早饭前拟就的折子递上去。
折子标题为:“参宛平知县隐匿生员实情及宛平生员荣
折子当晚就御批出来。
有劣迹生员荣
叔涛被罚得这么轻,据说是文庆
就这样,一个到手的解元硬被张狂至极的荣
试想,如果叔涛不给荣
曾国藩对此郁闷了好多天。

饭后,他来到书房,想把刚刚成形的《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书稿再看一遍。顺天刻书局已派人催了两次,他一直迟延着没有交稿;一则书稿的注释有个别字词尚需推敲,再则印费尚无着落。虽然书局一再强调可以赊刻,成书后再交费用,但他一直对自己的这部重新校评的古诗文集子没有信心。
道末咸初,各地出书较为热门,校评古诗词更是扬名的最佳途径。曾国藩案头就摆放着好几部今人对古人的注评集子,不仅注译荒诞,还错误百出,张冠李戴比比皆是。这也是曾国藩校注《选录十八家诗文抄》的本意,想给天下书人一个标准的古诗文译注范本。
□曾国藩
“大人,”李保把帖子双手递给曾国藩,“这位爷要见大人,传还是不传?”
曾国藩望一眼帖子,见写的是:已革六品顶戴顺天府宛平知县戴犁叩首。
曾国藩猜不透这位刚刚革职的知县来拜他是何用意,只好说一声:“传他进来吧。”
很快,李保领着一位个子虽高背却有些驼的大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一进书房先向曾国藩请了个安,然后便很谦恭地站
曾国藩还了一礼,便让放座,这才细细端详这位已被革职的六品知县。
戴犁五十上下的年纪,蓄几根零乱的胡子,刀条脸,浓眉大眼,不说话便用舌头舔嘴唇,总像什么东西没有吃够,时时回味的样子。新靴、布褂,穿着还算整齐。
曾国藩笑道:“不知仁兄来敝宅有何见教啊?”
戴犁站起身,道:“戴犁特来府上谢过曾大人帮愚兄脱离苦海之恩。”
曾国藩被说得一愣,道:“隐匿生员实情,妄报生员履历,实属欺骗朝廷的行径!——本部堂具实参你,并无不当之处。望你好自为之,好好做人,以图东山再起,报效朝廷。”
戴犁一笑道:“大人误会戴某的意思了。——大人秉公执法,并无不当之处。——戴犁此来,真的是来谢大人呢!戴某出身翰林,一直
曾国藩奇怪起来,不禁反问:“你身为堂堂正六品京县,替朝廷办事,如何倒成了这个样子?”
戴犁道:“大人
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上茶”,便转回头道:“本部堂万没想到做京县还有这般苦衷!戴犁呀,真难为你老兄了。——不知是哪位老兄接京县的缺份?”
戴犁道:“这是皇家的事,与戴犁没什么干系了。——不过,顺、奉二府的州县,非能员不能简任。皇家的
李保这边端着两杯茶进来,放下后冲戴犁点点头,说一声“请用茶”,便走出去。
戴犁这时站起身道:“戴某还要回去整理行装,就不扰大人歇息了,戴某就此别过。”
曾国藩诚心挽留道:“既来之则安之,晚一天离京又有何妨?——老兄现
戴犁果然重新坐下,全身当真就放松了许多,谈吐也自然流畅了一些。
他吐出舌头舔舔嘴唇道:“谢大人提醒。大人如不嫌烦,愚兄就多扰你一会儿。——大人不知可用过晚饭?愚兄请大人去吃大菜如何?”
曾国藩暗道一句“好一个洒脱的戴犁”,口里却道:“晚饭已用过多时,就不劳仁兄破费了。——本部堂尚有一事不明,还要向仁兄请教。记得本部堂刚受命署理刑部侍郎时,
戴犁不待曾国藩把话说完,便笑道:“如果不是戴犁失忆的话,大人讲的当是县丞王正夫侵吞公款一案。”
“正是!”曾国藩接口道,“好像是说他侵吞公款,后又恃强仗权**一名下属的哑女,被门房撞见,揪到官府。——顺天府判的是秋后问斩。本部堂依据大清律例,觉得有些量刑过重了,改了个三千里充军。”
戴犁欠身问一句:“冒昧地问大人一句,大人可认识王正夫?”
曾国藩道:“本部堂不认识王正夫,但却到吏部查过他的案卷。王正夫也是个两榜出身的人,而且进身比你、我都早。——本部堂一直放不下的是,王正夫一个五十开外的人,如何肯为了一名哑女,竟置自己的前程与性命不顾,做出这等反常的事情。——还有一点让本部堂奇怪,本部堂查看了王正夫的履历,那王正夫离京时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外放顺天府是正四品府丞缺份,然后又成了从五品的知州衔,转年又成了正六品的通判衔,案
戴犁道:“大人真能说笑话。——王正夫不仅文章写得好,为官更是清如水明如镜。——好了,戴犁叨扰的时辰够长的了,大人也歇息吧。”话毕,神抖擞地站起身。
曾国藩道:“本部堂正要和仁兄多聊一会儿。——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你,王正夫一案,可是你审的?”
戴犁站着道:“王正夫是我直接的下属,又做过我的上宪,我怎么能定案,我是例应规避的。——从始到终,全是知府衙门直接审定,我连边儿都靠不上。王正夫真真命大!不是大人转了转念头,可不是死定了?”
曾国藩道:“听仁兄的口气,难道王正夫有些冤枉不成?——他如何不京控?”
戴犁道:“听人说,王正夫也京控了,但因证据确凿,被刑部驳回了。”
曾国藩不由反问:“本部堂身署刑部侍郎,怎么没见到他的京控?”
戴犁笑道:“大人哪,您老真该歇息了。您老问我,我问谁去?——戴犁可得告辞了。”
说毕,深施一礼,便直着腰板儿大步流星走出去。
曾国藩只得冲门外喊一声:“送客!”
第二天,本是曾国藩法定的假日,但他饭后还是乘轿来到刑部。
一进刑部,倒把值事官吓了一跳:“大人,您老今天怎么来办公了?”
曾国藩笑了笑,边往办事房走边道:“传李文安大人来见我。”
值事官道:“李大人已回籍养病多日了,现
曾国藩道:“那就传洪大人。”
曾国藩坐下来,见案头又摆了十几件各地报上来的案卷,不由自言自语:“咳,天灾人祸,案件也多。”
洪祥这时走了进来,值事官则忙着为曾国藩沏茶。
曾国藩一见洪祥便道:“洪大人,烦你把宛平县王正夫的京控卷子拿过来,本部堂要看一看。”
洪祥垂手答:“回大人话,人犯王正夫的京控卷子是大人去山西期间到的,到的当日下官便呈给大司寇了。大司寇转天调看了顺天府呈的判决案卷,认定王正夫的案子顺天府审得公正判得明白,何况大人已将原定的斩刑改判成充军,王正夫还要京控,属胡闹行径,便驳复回去了。”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道:“洪大人,烦你给顺天府下道征用王正夫京控原状的咨文,现
洪祥愣了愣,道:“大人,王正夫的京控已被大司寇驳复,刑部再下咨文征调,好像有违常理。——大人哪,总该有个理由下官才好办理。”
曾国藩想了想,道:“本部堂正
洪祥答应一声“下官就按大人吩咐的办理”,便走出去了。
值事官端茶进来。曾国藩待他把茶放下,问道:“李文安大人得的何病?”
值事官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大人离京的第二天,李大人便染了风寒,连着三天告假。后来,就上了道请求致仕养疾的折子,说自己年迈体弱,家中老母又多病,再不孝怕没机会了。皇上被李大人的孝心所感动,就给了他半年的假。李大人只给李翰林留了一所宅子,其他的宅子都卖了,没几天就带着家眷离京回安徽了,下官想去送李大人一程都没赶上。看李大人的样子,是真打算致仕了。”
●《大清律》始制定于顺治年间,后多次修订,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部封建法典曾国藩没有言语,而是摆摆手,值事官诺诺退出去。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苦笑一声。
这个李文安真真是个老滑头!国泰民安,有病也没见告过假,每日都是第一个到办事房,又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兢兢业业,惟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上头捞个什么处分。可现
“大人!”一声呼唤,把曾国藩唤醒,却原来是洪祥。
洪祥垂着双手说:“咨文已照大人的吩咐
曾国藩笑道:“洪大人,你身为郎中,大可不必如此慎微。有些事,也可让值事官去做,你又何必亲劳呢?”
洪祥道:“大人有所不知,有些事自然要烦劳值事官,但这件事须下官亲自去办还未必能办成。——咳!”说着,竟然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曾国藩道:“敢则洪大人有什么烦心事吗?”
洪祥道:“下官也不用瞒大人了,下官一个亲戚来京引见,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挨着边儿,我那位亲戚天天去吏部候信儿,可吏部天天让等着。下官昨儿托了吏部的一个熟人问了问,原来现
曾国藩被洪祥说得一愣,不禁反问一句:“引见为的是表彰良吏,怎么倒要先掏钱?这倒让本部堂着实不解了。想起本部堂
洪祥道:“回大人话,下官的这位亲戚做人和做官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人。——
曾国藩一听这话,离案走了两步,略想了想,道:“这倒是个难得的好官了。——洪大人,你快去钱庄吧。客居京师消耗太大,像他这样没有积蓄的人如何得了!早一天引见早一天回任哪。——洪大人,本部堂想再问一问他的名讳。”
洪祥应一句:“谢大人,他叫颜庆,字玉人。”便转身走出去。
曾国藩这里便铺开八行纸,边思索边写起来。他要把从洪祥口里听来的事情上呈给皇上。吏部这样做,寒良吏的心哪!
回府后,他又就折子的个别词句斟酌了一下,这才誊写。折子的题目是:“官员引见吏部取银子”。
第二天早朝,曾国藩
咸丰帝坐
按着杜受田的教导,咸丰帝既拜了天地,又祭了祖宗,时局还是不能有些丝扭转。气急了的年轻皇帝,恨不能自己变作一把刀,飞到广西,把那姓洪的首级嚓嚓拿下,恨不能自己能屙出金元宝,不仅把满朝文武的欠俸补齐,还把银库充实到康乾盛世。
咸丰帝现
早朝的时候,他还要作出稳如泰山、天不敢塌的样子。
近几日的早朝,议论最多的是币制改革和广西增兵。
今天的早朝,众王、大臣朝拜完毕,军机处便呈上广西方面告急的文书,吓得咸丰帝的心怦怦怦地跳了好一阵,后来见是一般的告急,不是加急,这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大学士管理户部的卓秉恬最先递上一份“外省商调到山东、河南的赈银已到位,昨日又从四川、甘肃两省征集了一百万石粮食也已起运到广西”折子,有这样的好消息,总算活跃了一下气氛。
临散朝,曾国藩出班呈上“官员引见吏部取银子”一折。
按着分配好的时间,曾国藩今日当到礼部当班。
到了礼部略坐了坐,见无公文可看,加之惦记王正夫的京控是否到京,就向礼部的值事官交代了一句“有事烦到刑部去找”,便乘轿来到刑部。
王正夫的京控果然到了。
王正夫的京控只五千余言,不仅对侵吞公款一节矢口否认,还说是顺天知府衙门因卖官贩爵一节被其察觉,要杀人灭口云云,全然与犯案不着一丝边际。刑部
如果不是听了戴犁的一番话,曾国藩也会批“一派胡言”的。——可真要复核这件案子,却又困难重重。
一则时间已过去将近三个月,王正夫肯定已充军上路;一则因受荣
曾国藩把王正夫的京控压到几份咨文的下面,便让值事官传洪祥进来问话。
洪祥快步走进来,曾国藩开门见山地问:“洪大人,银子可曾借到?”
洪祥面露喜色道:“银子昨儿午时到的手,午后便送到了吏部。今儿早上吏部传话,让颜庆三日后到吏部写履历、验官凭,引见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谢大人还惦着这事。”
曾国藩道:“可喜可贺!——你见了颜庆,替本部堂问候一声。”
洪祥道:“下官昨儿和他讲了大人许多事情,颜庆嚷嚷着要拜访大人呢。”
曾国藩未及答话,值事官一步跨进来道:“禀大人,礼部肃顺大人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急忙答应一声“快请”,便迎出门去。红光满面的肃顺已大踏步走过来。
曾国藩一把拖住肃顺,不容他请安,便拥进门去,洪祥和值事官一齐告退。
肃顺一坐下,便忿忿地说道:“这个卓秉恬,户部交给他,可有好戏看了!”
曾国藩道:“卓中堂管理户部以来,一直稳稳当当,没出过大的纰漏啊!”
肃顺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稳稳当当!——现
曾国藩不言语,只顾喝茶,还歉意地解释:舌燥喉干。
肃顺接着道:“曾大人,下官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只是拿不准行不行得通。”
曾国藩马上抬起头,用眼睛示意肃顺讲下去。
肃顺道:“各省已纷纷上折请求准本省铸制制钱,下官想,如今国库空虚,何不也铸制一些制钱以解困?当五当十,当多少是多少,剿匪赈灾
曾国藩放下茶碗,思索了许久才道:“肃大人,这不愧为解燃眉的好办法!——只是开炉铸钱对百姓有无冲击?一旦引起混乱,后患可是比广西匪祸还要严重啊!”
肃顺也喝一口茶,道:“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长毛一路抢掠,大量的银子都到了他们的手里啊!”
曾国藩忽然把王正夫的京控从咨文里抽出来,往肃顺的面前一递道:“肃大人,王正夫的京控本部堂越看疑点越多,想重新审过,又有诸多不便。”
肃顺看也没看道:“什么王正夫狗正夫,咱们还是干些大事吧。救十个王正夫也不能替咱去广西剿匪,就算错杀二十个王正夫,大清的天也不能塌下来。曾大人哪,您老是先皇的宠臣,您要用心谋国才是。下官言直,又为您老伴过差,您老别生气。”
曾国藩笑道:“肃大人乃文武双全之大才,本部堂处处学习犹恐不及,何敢生气呢?”
肃顺道:“大人哪,皇上现
曾国藩犹豫了一下道:“肃大人先回,容本部堂思虑思虑。——制钱解困,本是好事,一旦引起百姓恐慌,势必乱上添乱。肃大人,此事关系江山社稷,慎重为上啊!”
肃顺怏怏地站起身,边活动筋骨边道:“穆彰阿离京归籍后,京师几乎成了杜受田一人的天下!这个老东西,看乌纱比什么都重。——咳,下官就告辞了。”
曾国藩边送边道:“听说杜中堂三月前
肃顺道:“听说这笔银子明日就能进京。——咳,捐输一开,鱼目混珠,泥沙俱下!不知我大清又有多少捐来的顶子开始胡作非为了。”说着话已推开门走出去,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曾国藩拱拱手,这才低着头去了。
曾国藩重新坐下来,却一眼看见王正夫的京控,不由自言自语:“错杀二十个王正夫,大清的天真就不能塌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多事之秋,量刑要准,不可因错杀一人而失万万百姓之心啊,失民心者失天下!”这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口,管房里只他一人。
他拿起笔,
握着笔想了想,又补上“礼部右侍郎署刑部侍郎曾国藩”几个字。
他放下笔,冲外面喊了一声:“传洪祥洪大人。”
值事官
洪祥走进来。
曾国藩把王正夫的京控交给洪祥道:“洪大人,烦你将王正夫的京控面呈大司寇,本部堂的意思此案由刑部再审。去吧。”
洪祥双手接过京控,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这时的刑部尚书是周祖培,也是个很玩得转的人物。
周祖培,籍隶河南商城,字芝台,嘉庆进士。穆党陈孚恩被勒令休致的时候,周祖培正
周祖培是年已五十有七,是京师出了名的老油条,妨碍前程的事,他从来不做。道光帝
周祖培做过一任顺天府府尹,深知顺天府的事不能按常规办理,能推的就推,能不管的就不管。插手顺、奉二府,无疑于插手皇族,最是出力不讨好的了。
第二天早朝过后,周祖培让值事官传曾国藩到尚书办事房说话。
曾国藩当日偏偏该到兵部去当值,值事官就径到兵部,传达大司寇呼唤。
曾国藩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兵部的事,乘轿赶回刑部。
曾国藩来到尚书房,见周祖培正歪
曾国藩仿佛站
周祖培干咳了两声,把纸烟掐灭,这才坐直身子道:“涤生,坐坐。老夫近几日
曾国藩苦笑一声,坐下道:“下官也知道大司寇忙,不知铸钱一事可有着落?”
周祖培哈哈笑道:“老夫位
曾国藩接口道:“大司寇,当此多事之秋,下官以为,能改正的案子还是改正的好!王正夫是我大清上下公认的诤臣,又素有才名。下官是怕顺天府用法不公,伤诤臣之心;一旦传到皇上那里,有碍大司寇的清名啊!”
周祖培长叹一口气:“王正夫只比老夫小五岁,已是日暮途穷之人,咳——,还是随他去吧。”
曾国藩道:“下官与那王正夫素无往来,只是觉着案子蹊跷才想再审——”
周祖培打断曾国藩的话道:“涤生老弟,咱们还是省省心吧。你我身为汉人,能熬到眼下这种程度,已是大大的出格了。插手顺、奉二府,无异于引火烧身,何必呢?你到顺天办理学案,天下谁不知道理
说着,把王正夫的京控递到曾国藩的手里:“把你老弟的墨宝涂掉,退回去吧。”
曾国藩把京控接
周祖培无奈地摇摇头,点上一颗纸烟道:“涤生啊,老夫的话已是说完了,你看着办吧。——老夫午后还要去军机处议事,就不过问这件事了。牡丹还是要赏的哟?”
曾国藩退出尚书办事房,转身进了侍郎办事房。周祖培这个老狐狸,一脚把个不好玩的球踢给了曾国藩,自己倒成了局外人。
按大清官制,尚书虽是侍郎的上宪,但尚书和侍郎都有独立办差和奏事的权利。虽然
曾国藩犹豫再三,决定重审王正夫一案。他
他指着京控说道:“咨文顺天府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刑部决定受理王正夫的京控。着顺天府派员将流放途中的王正夫传唤进京。相关的人证、物证也一并传齐解京,不得有误。”
洪祥拿着京控走出去,值事官却走进来。
曾国藩刚要问话,值事官道:“禀大人,宫里来了两名公公,传大人即刻进宫面圣。”
曾国藩匆匆走出去。
到了勤政殿,咸丰帝即刻传见。
咸丰帝坐
施礼毕。咸丰帝劈头便问:“曾国藩哪,朕找你来,是想谈谈吏部的事情。——你的折子朕看过了。吏部倒有自己的小算盘哪,花沙纳呀,你也说说吧。”
花沙纳道:“回皇上话,奴才到吏部不过月余。吏部的章程,全是前尚书季芝昌所定。但皇上既然不让这么办,奴才回去,就改掉这章程,重办他们便是。请皇上放心。”
咸丰帝冲外面喊一声:“传左都御史季芝昌来见朕。”
季芝昌是原来的吏部尚书,花沙纳则是原来的左都御史,两个互换不过月余。
季芝昌匆匆走进来。
咸丰帝不容季芝昌请安劈头便问:“大胆的季芝昌,你知罪吗?”
季芝昌扑通一声便跪倒
咸丰帝恨恨地道:“吏部乃我大清之根本,引见关乎国家的兴衰。你身为吏部尚书,竟纵容属下对引见的官员银设卡!可恨!”
季芝昌茫然地回道:“皇上所言微臣惶恐!微臣
“你还敢狡辩!”咸丰帝气呼呼地站起身,大声呵斥:“季芝昌,你别忘了,你是先皇的老臣!曾国藩没有证据
一句话,把责任推给了曾国藩,自己倒成了局外人。
季芝昌大声辩道:“回皇上话,臣
咸丰帝被季芝昌说得愣了许久才道:“照你这么说,是曾国藩诬你清白了?”
季芝昌老老实实地跪着一声不吭,明显不服。
曾国藩跨前一步,扑通跪倒道:“启奏皇上,臣所奏‘官员引见吏部取银子’一折,距离今日不过几天的事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想了想,忽然问花纱纳:“花沙纳,你已到任一月有余,如何对吏部办事的章程还不甚了解?你是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吗?——你是个老臣,怎么糊涂到这种程度!”
花沙纳叩头如捣蒜,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对不起皇上!奴才回去一定重重地办他们!”
咸丰帝接着道:“杜师傅啊,你和季芝昌、花沙纳速到吏部,对曾国藩所奏严加核查。不管是何人所为,都要如实上奏,决不宽贷!你们去吧!”
杜受田、花沙纳、季芝昌齐跪下道:“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咸丰帝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目送着杜受田等人倒退出去,咸丰帝道:“曾国藩哪,你也起来回话吧。”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臣谢皇上”,慢慢爬起来。
咸丰帝道:“曾国藩哪,你讲过,治民不如治吏。吏部的事情,关乎我大清的兴衰,吏部的有些章法,好像也该改一改。”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位不
咸丰帝道:“曾国藩哪,吏部左侍郎江涛丁艰归籍守制,所遗缺份,就由你署理吧。——曾国藩哪,你是先皇看重的人,可不能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啊!”
曾国藩扑通跪倒,道:“回皇上话。对皇上谕旨,臣不敢受领,请皇上回成命,另委他人吧。”
不仅咸丰帝被闹得一愣,连旁边站着的祁寯藻、文庆、肃顺等人也一愣。
咸丰帝冷着脸问:“曾国藩,你要抗旨不遵吗?”
曾国藩道:“回皇上话,臣不敢。臣位
祁寯藻这时出前奏道:“禀皇上,臣也以为曾右堂署衔过多过滥,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未及说话,文庆奏道:“臣以为曾右堂正当壮年,正是替朝廷多办事的时候。何况曾大人是我朝极能办事的人,先皇也多次夸奖。先皇
●东周苏秦。昔日苏秦挂六国相印,此时曾国藩兼五部侍郎咸丰帝想了想,道:“曾国藩,你跪安吧——”
曾国藩谢过皇上,慢慢退出。
临近晚饭的时候,从户部传来消息,
当日乘轿回府,曾国藩的心情格外高兴。
他上日到湘乡弟弟们的来信,称母亲近半年来一直患疾未愈,家中四处求医问药总不见效。信中虽未言明拮据二字,但身为长子的曾国藩,
一想到这些,曾国藩就对下人们歉歉的。
饭后,曾国藩把唐轩叫进书房,道:“唐轩哪,你把咱府上所有人的佣金——当然包括陈欠的——都核算清楚,明日回来,都放下去!”
唐轩不由奇怪地反问:“大人,咱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曾国藩道:“明日,朝廷为
唐轩一听这话,也不由地满心欢喜,他笑着道:“大人,等银子拿回来,我就告诉厨下,以后,您老就单开小灶吧。您老天天这么操劳,跟我们一起粗茶淡饭,铁打的汉子也挺不持久啊!二品大员和下人同茶同饭,京师怕是找不出第二家了!”
曾国藩笑道:“唐轩哪,你可别再逗趣儿了。我曾家几代务农,到祖父一代,才算略有薄产。可祖父
曾国藩话中的老太爷自然是指父亲曾麟书。
曾麟书
第二天早朝过后,户部催领原欠大臣俸禄、养廉的咨文下
曾国藩兼署吏部侍郎的圣谕也同时下达。
旨曰:着曾国藩即日起兼署吏部左侍郎,望该侍郎一心为公,忠诚谋国,协理花沙纳整饬全国吏治。钦此。
咸丰帝把整饬全国吏治的希望,寄托到曾国藩的身上。
此时的曾国藩可谓“职务繁委,值班奏事,入署办公,益无虚日;进食之暇,手不释卷,于经世之务及
午后,又一圣谕下达到各部院: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肃顺,自到任以来,敢于任事,上疏奏对,尤其明白,着升授户部左侍郎。望该员忠诚谋国,不负朕望。钦此。
咸丰帝把户部左侍郎一缺交给肃顺,曾国藩就知道,大清户部铸行制钱是成定局的事了。铸行制钱能否让大清渡过难关,就要看以后的形势
肃顺所遗内阁学士一缺,由太常寺卿胜保递补。
前文有过交代,太常寺是礼部属下的一个独立的办事机构,是专为朝廷祭祀、祭典执掌礼仪,备办祭器、祭物的部门。
胜保是曾国藩的一个老部下。
胜保,字克斋,满洲镶白旗人,武举出身,以敢讲话又工于心计深得道光皇帝赏识。
进宫谢恩后,曾国藩急忙来到吏部尚书办事房向花沙纳请安报到。
□花沙纳原本对曾国藩有气。
曾国藩来请安时,他便有意地不理不睬,想给曾国藩来个下马威。
曾国藩以下属官身份请安时,口称“下官曾国藩来给天官请安”,花沙纳不仅未起身扶,反倒用鼻子哼了一哼,阴阳怪气道:“老夫不敢受你的安——”说着就端起茶杯意思是送客。
曾国藩急匆匆的碰了一鼻子灰,无可奈何地直起身,自己找个台阶道:“天官如此繁忙,下官就告退了。——下官今晚去兵部办一件案子,明日再来听天官大人教诲。”又深施一礼,这才转身欲走。
花沙纳忽然站起身,问道:“曾侍郎慢走一步。”
曾国藩止住步,回过头来望了望花沙纳,不知这花天官又要耍什么花样。
花沙纳近前一步,问:“老夫位
曾国藩被问得一愣:“怎么,花天官也知道这个事情?”
花沙纳又近前一步,拉着曾国藩的衣袖道:“涤生,你先坐下,老夫有话和你讲。——来人哪,给曾侍郎摆茶来。”坐下又道:“涤生啊,老夫是豹子脾气,你是京师公认的理学大师,涵养比我高,多担待老哥一些!老哥给你赔不是中不中?”
曾国藩被花沙纳的变化给弄得一时不知头尾,他正要讲话,偏巧值事官捧茶进来,曾国藩只好把要说的话打住。
值事官先给花沙纳请了安,又向曾国藩问了声好,这才放下茶杯走出去。
花沙纳当先说道:“涤生,你我同
曾国藩这才恍然大悟。他沉吟了一下道:“天官大人,你久历京师,做过总宪,又做过大司寇。花守备这件事情,你心里应该有个定算。”
花沙纳捋一把胡须道:“涤生说得不错。——但老夫膝下无子,就过继这么一个侄子能接香火。咳!竟惹了这么大的祸!”
曾国藩道:“天官大人,这些实情,下官自会如实禀告皇上。——不过,令侄也太胡闹了些,您老知道他猎伤的是什么人吗?——是回籍养老的郡王府的格格呀!”
“什么?”花沙纳放下捋须的手,“不是说一名丫环吗?——怎么成了格格!”
曾国藩道:“格格和丫环同时受伤。——令侄的功夫着实了得,一箭伤了两个人哪!”
“麻烦了!”花沙纳木呆呆地讷讷自语,“怪不得老夫和王广荫王大司马谈起犬侄,大司马除了叹气就是摇头,不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下官兼署兵部侍郎,职分所
花沙纳拦住话头问道:“涤生,你想怎么处置犬侄啊?”
曾国藩道:“按花守备所犯的事情,革职和充军都不为过。——不过,下官考虑到花守备一身武功,又是正途出身,不想浪费了这个人才。所以,下官拟断他个广西军营戴罪效力。”
花沙纳急忙离座,双手一抱拳道:“唉呀呀,老夫谢过曾侍郎!”
曾国藩笑道:“天官大人快不要如此!这只是下官的一厢情愿,还不知上头能不能准呢?”
花沙纳一捋胡须道:“老弟圣恩正隆,老弟定的章程,上头什么时候驳过?——今日午后,老夫请你到前门吃西洋大菜如何?”
曾国藩站起身道:“下官谢过天官大人。不过,大菜就免了吧。——非常时期,一旦撞见熟人传将出去,有碍天官大人的官声。——下官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教。”
花沙纳顾不得身份,一直把曾国藩送出门外才乐颠颠转回。
花守备名阶,号一刀,武举出身。做过门千总、直隶河营协守备、奉天护军守备。因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刀,深得府台信赖。一日高兴,携弓带人去辽阳的南山狩猎,不想却误伤了郊游的郡王府格格和丫环,被老郡王一纸告进了兵部。因这花阶是花沙纳的侄子,兵部尚书王广荫不大敢管,就把状子转给了刑部。——老郡王、花沙纳,他两头都惹不起。而刑部尚书周祖培更会做事,竟把状子转手交给了内务府,说花沙纳是满人,理应由内务府受理。状子进了内务府,把个文庆弄得莫名其妙。最后,状子还是转回到兵部。因那花守备是军营中人,理应由兵部受理。王广荫一看实
●曾国藩书信手迹王广荫时年已近花甲,他犯不着眼看要致仕了和花沙纳过不去;周祖培是有名的老油条,自然更不能把自己的头往刀尖上碰。
曾国藩因职分所
其实,曾国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满人的事也好,汉人的事也好,总归都是大清的事。身为五部侍郎,除了钱粮(户部),方方面面不管都是失职啊!
很快,兵部便将花阶箭伤无辜一案审理清楚,御旨也随后下达。
照主办大臣曾国藩所请,咸丰帝果然御准箭伤无辜的花守备戴罪赴广西军营立功并罚处花守备纹银一千两给郡王府的格格疗伤。
只这件事,整个儿征服了花沙纳。花沙纳自此以后,索性把吏部的事一古脑儿推给了曾国藩,曾国藩成了真正的吏部尚书。
曾国藩开始放开手全盘整顿全国吏治。
这时,顺天府的呈文递到刑部:流放途中的王正夫已着人半路截回,正押往京师,约十日后到京。
曾国藩批了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