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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后悔

宫人连忙又呈上一支箭:“夏娘子, 您再试一次吧。”

夏莳锦接过箭来,又认真瞄准后射了出去,谁知这回还是落在了地上。可越是射不中, 夏莳锦就越觉得面上难堪,心说今日怎么也要把那只兔子搞到手!

其它夫人小娘子便都停了手里动作, 专心看着夏莳锦射, 一支支羽箭发出, 终于在第十箭时, 夏莳锦如愿射中了那只小兔子。

身边宫人高兴的拍掌:“夏娘子您真厉害!猎到了兔子, 奴婢这就把它捡回来!”

宫人上前将兔子解了绑,拿回来给夏莳锦看,雪白的兔屁股上有一圈儿红色的印痕, 那是浸了花汁的羽箭棉头击中时留下来的, 就像个章子一样,代表着这只猎物是被夏莳锦射中的。

夏莳锦摸了摸可爱的小兔子,问:“然后呢?要对她做什么?”

“单看夏娘子喜欢吃红烧还是清蒸?”宫人兴高采烈的请示。

“就、就不能放了它么?”夏莳锦有些不忍心的问。她刚刚选中它, 也是不想它被别人先射了去,从而成了一道盘中餐。

宫人面犯为难:“倒也没说不可能放生……只是放生后, 夏娘子就等于没有猎物了。”

“没关系,赶快去将它放生了吧。”夏莳锦万分笃定道。心说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得多狠心的人才舍得杀了它?

……

夏徜跟着段禛一路策马奔至西边林深处,这一路上段禛已收获不小, 夏徜便劝道:“殿下, 今日收获颇丰,不如回去吧?”

段禛勒停了马, 却未理会他的话,而是拨转马头纵目四望, 聆听哪处有可疑的声音。就在段禛听了一圈儿没什么发现时,他目光正好落在了夏徜握着缰的右手上。

“你的手……”

夏徜垂眼看了看自己裹着布条的手,淡笑一声,“是臣粗心,取书时带倒了花瓶,故而砸伤了手。不过小伤而已,并无大碍,让殿下见笑了。”

然而段禛在意的,倒不是夏徜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而是那裹伤和打结的手法。

“是阿莳帮你敷的药?”段禛径直问道。

夏徜暗暗提了一口气,“回殿下,是舍妹。”

段禛转过头去,心情变得有些不好,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小气,毕竟夏徜还是夏莳锦明面上的亲兄长,兄长受伤了,妹妹帮忙包个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就是不高兴。

沉了须臾,段禛才想起先前夏徜劝自己回行宫的话,开口道:“夏徜,你并不擅骑射,可以不必跟着孤的,先回行宫便是。”

段禛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硬梆梆,冷冰冰的。夏徜自是不难瞧出他的反常,心下却为此而暗喜,“臣自是不擅骑射,但帮殿下捡捡猎物还是擅长的。”

说着,夏徜你低头数了数马背上挂的一堆猎物:“殿下今日猎到了两只獐子,一只赤狐,还有三只野鸡,并两只野兔,已是不少了!”

夏徜说出来的这些猎物,却丝毫不能让段禛感到满意,他放眼远望,嘴里喃了句:“还差一只鹿。”

“鹿?”夏徜却是有些想不明白:“殿下为何非要猎到鹿不可?”

段禛敛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夏徜的身上,其实原本他是不愿同夏徜说这些的,但看到夏徜手上被夏莳锦包过的伤,他突然就想说了。

“因为阿莳喜欢。”段禛的口吻里莫名带着一丝炫耀语气,笑着说道:“昨日孤见她就那碟鹿肉吃得最多,足可见有多喜欢这道菜,今日孤偏要亲自猎一头鹿来给她吃。”

这话是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夏徜不自觉就攥紧了手中缰绳,不过很快他便松弛了下来,笑道:“殿下对舍妹倒真是有求必应,不过要说起喜欢,阿莳最喜欢的其实是红烧熊掌,只是可惜熊掌难得,她也仅在宫宴上尝过一回。”

段禛淡睨向夏徜,不太确定的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殿下大可下回问一问舍妹。自从在宫宴上吃过那一回熊掌,之后每回吃红烧蹄膀时都会引来她的一番对比,而后便要认真感慨一番那熊掌的腴润绝美,令臣也时常”

说到这儿,夏徜突然收了口,惭愧的笑笑:“殿下勿怪,臣不该将舍妹贪嘴的这些小事随意说出来。”

段禛虽看得出夏徜是在刻意引导自己,但夏徜说的事却应当为真,夏莳锦大概当真喜欢吃熊掌。

他昨晚便暗自拿了主意,今日定要拿出一份无比亮眼的战果给她看!既然如此……

段禛拨转马头,朝向西方,而后一边挥动手中马鞭,一边高喊了一声:“你不必跟过来了!”

声音落地时,段禛的马儿已跑出了数十步远!

夏徜看着那身影渐渐远去,嘴角现出个阴恻恻的笑意。

这厢段禛骑马渡了河,便将速度放缓下来,认真的在四处找寻。先前禁卫说过,过了西边这条泗河,便是黑熊出没的地方,他今日要猎一头黑熊回去!

泗河东岸,夏徜已在此等了多时,两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段禛渡了河,到现在也没有传回任何动静来。人没有回来,也没有危急时刻释放的烟弹。

夏徜的内心几经变化,从最初的窃喜,到后来的摇摆不定,再到现在的后悔。

他是不愿太子殿下夺走他的阿莳,可太子是怎样的人,他这个太子伴读最清楚。太子不同于当今圣上的优柔寡断,他相信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必将成为一位盛世安稳,四方来投的明君。

可这样一位大周未来的明君,就要毁在自己的儿女情长上么?

夏徜不断问自己,他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昨晚看到的那一幕,他整个人都被熊熊的妒火烧着着!竟连为人臣子的本份都不顾了!

他从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此前的种种,他只是想让阿莳回到自己身边,从未想过伤及无辜。杞县那次劫了赈济粮,连累无辜百姓受罪,他也懊悔不已,是以后来做出了种种补偿。

若今日段禛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而遇险,他良心可还能安好……

坐在马背上苦苦挣扎了许久,夏徜终是找到了答案,将心一横,也骑着马儿渡了河!

他要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他要找回太子。

对于丝毫不通拳脚的夏徜来说,这个地方太过危险,他独自一人骑马行进,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头顶树叶“莎莎”作响,且此处密林枝叶繁茂,这个时辰便已看不到天光,一切景象都笼在一片片巨大的阴影里。

夏徜越往深处行,心神绷得越紧,同时他尽量听着各方动静,就在他果真在风声和树叶声之外听到了第三种声音时,他将马停了下来。

那声音闷沉沉的,夏徜感觉到有什么正在靠近自己。

突然有巨大的黑影从树后跃出,张牙舞爪朝着夏徜扑了过来!夏徜下意识的躲闪,然而半边身子还是被那巨大的家伙掌风扫到,将他从马背上拍了下来!

夏徜在地上滚了几圈儿,被一棵树给拦下,他双手撑在地上,艰难将头抬起,看向刚刚落地的那个大家伙。

身形肥硕,体毛黝黑,站起时简直如个怪物一般,不是黑熊还能是什么?夏徜当即心下巨震!没找到段禛,竟先找到了黑熊!

那黑熊很是暴躁,但行动却明显有些不太随心,夏徜忍着恐惧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家伙的左眼竟然被伤了,此时只剩一只眼视物,难怪动作有些不太精准。

不过那熊毕竟没有彻底瞎,很快就又朝着夏徜这边奔来,夏徜自知硬拼是拼不过的,而他又不会爬树,唯一的办法便是躺在地上装死。他听人说起过,熊是不喜吃死物的。

于是夏徜闭眼躺在地上,尽管心跳得厉害,却屏住呼吸,尽量装成一个死物来迷惑那头熊。

若是寻常的熊,大抵真能被他蒙混过去,可眼前这只黑熊刚刚瞎了一只眼,正是暴躁无比的时候,攻击性极强。故而奔过来时见夏徜已自行倒地,它也根本没有就此放过的打算,抬起一只熊掌来便要拍下!

就在那熊掌抬起的时候,夏徜自己也有所觉,心知装死已不起效,睁眼正想再做最后的挣扎,然而眼看着熊掌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他却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体。

原来黑熊的另一只大掌,死死踩在了他的衣袍上!

第102章 熊掌

眼见着黑熊的厚掌就要拍下, 夏徜绝望无比,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这迎头的痛击, 然而就在那黑熊的熊掌即将落下时,夏徜的耳边传来“咻”的一声破风声, 紧接着便是头顶黑熊的一声怒号!并着几滴炙热而粘稠的东西滴在夏徜的脸上。

慌乱中夏徜睁开双眼, 就看见那黑熊仅剩的一只好眼上也插了一只羽箭, 箭头已经深深没入眼眶, 鲜血喷涌而出, 而刚才滴在夏徜脸上的炙热而粘稠的东西,正是黑熊的血。

这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夏徜还来不及细想是谁伤了这只熊, 就已经被一股力量拉着脚踝往外拖去!

转瞬之间, 夏徜就被脱离了黑熊的熊掌之下,而夏徜看到的,竟是段禛。

段禛收了方才系在夏徜脚踝上的绳子, 厉声喝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徜原想说自己是来救殿下的,可这话他没脸说出口, 若不是段禛,刚刚他已经成了黑熊的点心,到底还是他被段禛救了。

“臣……”夏徜这厢正吞吞吐吐,黑熊却不给他仔细斟酌的时间, 眼下虽然两只眼都已受了伤, 但听声音便知敌人在哪个方位,四脚着地, 怒吼着朝段禛和夏徜二人狂奔而来!

段禛动作倒是敏捷,瞬间闪身避开, 可夏徜一个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段禛便再次挥出绳索,系到夏徜的身上,而后用力一甩,将夏徜拽离地面,及时躲开了那黑熊的袭击!

两只眼睛都被段禛刺瞎,黑熊正是暴怒非常的时候,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到处进攻,段禛知道夏徜再留下来也是碍事,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他的马儿飞奔过来,而段禛却未自己上马,而是一甩手中绳索,将夏徜再次拽离地面,等夏徜再落下时,人已趴在了段禛的马背上。

同时一句“回去”,从段禛的口中喊出。

夏徜错愕的看着段禛,他自己的马刚刚在他被黑熊一掌拍下马背时便受了惊,跑远了,如今只有殿下的这一匹马。若他骑走了,岂不是殿下难以离开这里?

且夏徜这才看到,段禛的衣袍早已破了几道口子,显然刚刚便已经同黑熊搏斗了一场,这会儿想来也精疲力尽了,他不能这时只顾自己逃!

于是夏徜赶紧在马背上坐稳,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大喊道:“殿下,上马!”

夏徜用力夹了下马腹,往段禛那边奔去,然而段禛根本不肯配合他,在他和马儿接近自己时,段禛挥起绳子往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将马催往河边方向,暴喝一声:“孤叫你回去你就只管回去!还没猎到这头熊,孤是不会放弃的!”

说罢,段禛挽弓又是一箭!

这一箭原是冲着黑熊的脖颈而去,然而彻底瞎了的黑熊行动起来反而没了章法可寻,动来动去竟是运气极好的避开了要害之处,那箭只插在了它的前腿上,被它随便几下就蹭掉了。

而且因为这一箭,黑熊认准了方向,朝着段禛就冲了过来!

段禛腾挪几步,跃上树干,黑熊显然是听到了声音,也朝着那树干撞去!

然而这反倒正中了段禛的下怀,他从树上翻身而下,提着一把长剑刺向黑熊,只是取得并非是黑熊的要害之处,而是它的尾巴!

段禛这一箭可谓是卯足了力气,那长剑竟刺穿黑熊的尾巴,深深插入了树干里。

黑熊的尾巴被剑给插住了,扭动几下屁股不能挣脱,且动作越大便越疼,很快它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而段禛便是瞅准了这个时机,用另一把剑直接剁下了熊掌!

先前被段禛催跑的马儿,这会儿又被夏徜催了回来,甫一回来,夏徜便看到了段禛剁下熊掌的一幕。

内心震撼无法形容,他当真是小瞧了殿下。

他一时糊涂将殿下引来这里,原是想借黑熊,为自己扫除一个障碍,可哪里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独自击败一头黑熊!

这场面任谁看了,也觉不敢置信。

那头被段禛钉在树上的黑熊,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段禛痛快给了它一剑,待其毙命后方才速速取了熊掌。

为了这几只熊掌,段禛已同这头黑熊苦战了几个时辰,此时的段禛也已经精疲力尽了,他顾不得管这片老林里还有多少危险在靠近,向后一仰便躺在了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两目望天,这时段禛才发现夏徜又骑着自己的马儿回来了,“殿下?您这是……”夏徜匆匆下马,上前探看段禛的情况。

刚刚见段禛猎杀了那头黑熊,夏徜正觉得震撼,下一刻就见段禛也突然倒在地上,心下大惊,疑心是刚才搏斗时段禛受了重伤。

段禛瞥他一眼,发出一声笑来,以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孤没事,只是累了。”

一听这话,夏徜才稍稍安了心,由着段禛就地歇了一会儿,便又催道:“殿下还是快些上马吧,这片老林也不知有多少头黑熊,万一又来一头,咱们可是对付不了了。”

段禛知他说的有理,击败一头黑熊已差不多是他的极限,再来一头还真有可能送了命。于是撑地起身。

夏徜赶紧将马儿给他牵过来,“殿下,您快些上马!”

“那你呢?”段禛骑到马背上睨了夏徜一眼。

夏徜便道:“臣给您牵马。”说着,倒也果真行动起来,手牵起马绳,拉着马儿往林外去。

段禛的确是累得不行,这会儿也不同夏徜客气,只是问他:“你过河来做什么,孤之前不是说了让你先回去。”

夏徜有些惭愧的垂下头,“是臣罪该万死,说出那些话来,令殿下来此处涉险。”

“这你倒无需自责,”段禛也不知是想宽慰夏徜,还是想再激他一把,竟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富贵险中求,其实美人又何尝不是?若想打动美人的心,总少不了以身犯险。”

若在昨日听见这样的话,夏徜多半心里又要妒火如烧了,可此时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先前命都是段禛救回来的,他的心思倒也变得豁达了许多。

他的阿莳,他自然不会让给任何人。但是眼下再听着段禛说这些,他倒也不恼了。

两人就这样一人骑在马背上,一人在前牵马,回到泗河岸边时,差不多用了大半个时辰。而之前被黑熊一掌惊飞的夏徜的那匹马儿,此时竟在河边饮水。

两匹马,自是会快许多,于是在太阳落山之时,段禛和夏徜二人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出了围场,回到了行宫外。

二人还未回行宫,就被在行宫门外来回踱步的陈英发现了。

今日一早众人便随官家去围场狩猎,中午时候差不多就都回来了,少数几人也在过午回来了,唯独他家殿下没回,这怎能不让陈中官担心?

眼看着太阳将要落山,一但天色暗下来,识路出林子可就要麻烦许多,是以官家先前便派了禁卫去围场里找寻。这会儿被派去找寻的禁卫还没回来,殿下却自己回来了,陈英自是急急迎了上来。

原本看到殿下能回来,陈英正觉松了一口气,结果行礼之时才瞧见殿下的手上有血痕,胳膊上的几处也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甚至露出带着血迹的皮肉,不由大惊,急忙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殿下他——”夏徜正要如实交待一番,谁知却被段禛的声音盖了过去。

“孤在围场狩猎时遇到了一头黑熊,与其缠斗了一番,幸而有惊无险,还顺道取回了四只熊掌添菜。”说到这儿时,段禛还有意拍了拍马背上挂着的血淋淋的四样东西,带着某种炫耀。

段禛说的轻巧,夏徜却知殿下是想给自己一条活路。

当时他引诱段禛前去猎熊,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后来冷静下来便明白,段禛若回不来,他的脑袋八成也要搬家了。

而如今段禛只受了一点小伤,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他若说一句是自己引导他去的那处,自己的脑袋多半也要搬家的。然而段禛绝口不提此事,只道是自己在围场遇险,无疑是给自己解了围。

夏徜内心亦是复杂,他一时也分辨不出段禛如此做,是念在他是他太子伴读的份儿上,还是因为在意阿莳,而不想让阿莳因失去阿兄而难过?

夏徜思绪翻动间,那边陈中官已命人去传了太医,然而段禛根本不急着让太医来治伤,只骑着马径直入了行宫,往夏莳锦所在的院子行去。

到了院外,段禛翻身下马,提上那熊掌便要去送给夏莳锦。然而刚一进门,恰巧撞上出来倒水的阿露,阿露被那犹在嘀嗒着鲜血的熊掌给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回退,踉跄几步还险些给摔在地上。

水翠恰巧也出来,及时扶住了阿露,这才没让阿露摔倒。看清来人,水翠连忙朝段禛行礼:“殿下,可是来找我家小娘子的?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看着水翠转身要去叫夏莳锦,段禛却忽然唤住她:“不必了!”

是他鲁莽了,得了熊掌便急着来邀功炫耀,却忘记没哪个小娘子看得了这么血淋淋的东西。刚刚丫鬟都吓得险些摔倒,要叫夏莳锦见了,只怕要吓得再也对这熊掌提不起兴趣了。

人家小娘子只是爱吃色香味俱全的红烧熊掌,而不是想看这血腥的新鲜熊掌。

思及此,段禛改了主意,阻止了水翠去唤夏莳锦,自己转身又出了院子。

第103章 奇怪

太医刚刚得知太子殿下受了伤, 还骑马往夏娘子处去了,便一路小跑着来请脉,谁知刚跑到夏娘子门口, 就见太子殿下又翻身上了马,绝尘而去。

太医无奈的看着已行远的殿下, 一脸绝望。

这回段禛是往行宫的膳房去了, 因着食材得来得不易, 是以他亲自对御厨们叮嘱了一番, 务必要做出当初宫宴的口味来。

行宫里的晚膳不比在宫里时早, 此时太阳落山,离着晚膳却还有一小会儿时间,段禛便打算趁这功夫回寝殿稍微净下身, 换身干净衣裳, 以免被父皇和母后看到这副狼狈模样,又要小题大作。

然而当段禛回到寝殿时,刚进门就发现陈英的脸色不太对劲儿, 一直朝他使眼色。段禛旋即明白过来,但人已经到了门前, 也不可能再折返离开,遂只得步入。

“母后。”段禛朝着刘皇后行了个礼。

刘皇后一见段禛的这副模样,哪里还能在椅上坐得住,急急起身过来看他, 扶着他的胳膊上下扫量:“太子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刘皇后还没听说段禛遇熊的事, 刚刚只是听人报了一句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便急急亲自过来看。

别人都早早就回来, 只太子和夏徜二人未归,刘皇后最担心的就是围场里野兽那么多, 万一伤了咬了可怎么是好?结果这一瞧,还真叫她担心对了。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刘皇后心疼的口吻里已是带着几分薄怒,可这份怒意又不是对着太子。

若是亲娘,这会多半是只顾着儿子的安危。若是完全不亲的养母,这会儿又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于她而言只要太子还活着未来能继承大统就够了,根本不会亲自过来看。

而像刘皇后这样,算是各占一半,既有些功利心在,又有些慈母心。

段禛赶紧扶着她坐回椅上,仔细解释:“母后无需太多担忧,都是小伤,不过是在林场里遇到了一头黑熊,有惊无险,黑熊已被儿臣猎杀了。”

“黑熊?”刘皇后的心猛得一颤,心说那东西,往常要十余个好手一同猎杀,方能拿下,太子竟能平安脱险,属实是神迹。

不过段禛说自己都是小伤,刘皇后不敢轻信,还是又命人去传来太医,为太子细细查验作势。

查验完毕后,太医便如实禀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身上有伤口六七道,不过确实只是皮外伤,臣已为殿下清理伤口并上了药,稍待时日便可愈合。”

听太医如此保证了,刘皇后方觉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只不过被这一吓,她的头疾复又发作了起来,太医开了方子后,段禛便将刘皇后送回寝殿,且因此次犯疾是因自己而起,段禛心中难免有愧,便亲自留下来侍疾。

官家闻听后也连忙前去探望。

太子伤重,刘皇后又病倒,官家也未出席,今日的宫宴自是不会再如昨日那样盛大。于是不少骑马累了一日的大人,便纷纷也称身体不适,未去参加晚宴,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随便吃了点便早早歇下了。

而膳房那边听说官家皇后以及太子均未赴晚宴,刚刚做好的那道熊掌也犹豫着还要不要端过去。

幸好段禛心里有此事,让陈英过来膳房知会,这道红烧熊掌不必上了。陈英将用食盒打包好的熊掌带回。

此次秋狝,崇安帝特意将日子提前,原本就是为了刘皇后的身体,想着她出来透透气也能恢复得快些。然而人出来了,却还不如在宫里将养着时。

于是崇安帝当晚便作了决定,明日天亮便启程回京。将原本四日的围猎,缩短了两日。

其实除了少数几人外,其它人并不知此次圣上突然决定提前回京,是因为刘皇后头风复发和太子受伤。夏莳锦自然也不清楚。

而夏徜出于种种原因也没有将事情原委说与妹妹听。

待夏家人回到侯府,东宫的赏赐近乎是同一时间送了过来,有整整四只熊掌,还有一些野鸡獐子和兔子。皆是段禛亲手所猎。

别的也就算了,夏莳锦只瞟了一眼,就发现那只兔子有些不太寻常。又忍着血腥上前确认了一番,这只小白兔子的屁股上还有一圈红印,正是她在小围场猎到又放生的那一只……

所以,小兔子被她放生后,又被段禛给一箭射死了……

夏莳锦一时有些无语,也没管那一提来之不易的红烧熊掌,便气咻咻的回了房。

接下来几日,夏莳锦都对荤菜没什么胃口,更别提熊掌了。

其实夏莳锦爱吃熊掌之事,本就是夏徜随便一说,夏莳锦从来没有觉得熊掌有什么特别。

而侯爷和侯夫人也对熊掌没什么喜欢的。

是以到了最后,段禛拼着性命击败的熊,这来之不易的熊掌,全都入了夏徜的口。

从春山围场回来后,没几日就到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

安逸侯府阖家在花厅用午饭时,夏莳锦问父亲:“父亲,中元节不如一起去放河灯祈福吧?”

夏莳锦记得以前在洛阳时,父亲每年都会带着自己去放河灯祈福,而来到汴京后,却是再未带自己去过。

来汴京后唯一的一次放河灯,还是遭遇山贼的那一晚。再说那一晚夏莳锦也根本未来得及为自己许什么愿,当时还是在帮夏鸾容为被以为死了的崔小娘祈福。

其实今日夏莳锦突然想去,也是想到了崔小娘和夏鸾容,她们是死有余辜了,可到底一扇门里生活了近二十载,若不正式送一送,倒有些阴魂不散的感觉。

然而夏罡投了筷子,却道:“为父过午还得出京一趟,回来应该时辰不早了,就不陪你去了。”

夏莳锦微微一怔,追问道:“父亲出京去做什么?”

然而从来对自己有问必答的父亲,这会和却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搪塞了句:“有公事。”便起身离开了。

孟氏看他一眼,也懒得叫他,由着他去了。

夏莳锦回了神儿,又问夏徜:“阿兄可要陪我去?”

夏徜却也投了筷子:“今日恐怕不行,我要陪父亲一起出京。”说完,夏徜竟也起身离开。

明明饭还没吃几口。

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父亲和阿兄,今日都心事重重的模样,这很难不让夏莳多想。于是她又匆匆吃了几口,便也对孟氏道:“母亲,我吃饱了,回去了。”笑笑便起身离开。

孟氏看着女儿俏皮的离开,自己脸上起初挂着笑,可等女儿走远,那笑意很快就散了开去,似乎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夏莳锦直接去了车马门,原是想问问马夫一会和父亲和阿兄到底要出京去哪里,但却正好看到马夫正在往马车上搬一摞东西。

夏莳锦定睛一看,那不是厚厚的一摞纸线么?难道父亲今日是想去祭拜下崔小娘和夏鸾容?

她们母女皆葬身黑龙山,若父亲想要祭拜她们,的确是得出京才行。到底夫妇、父女一场,要说心里一点没挂念,也违背了人之常情。

可叫夏莳锦有些想不通的是,为何父亲要带着阿兄去,且阿兄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去送崔小娘和夏鸾容的。

思来想去,夏莳锦最终做了个决定,亲自跟去看一看,左右她在家也无事可做。

于是等夏罡和夏徜上了马车之后,夏莳锦便也悄悄跟出了门,登上了早早候在门外的一辆青帷马车。

这辆马车是她先前特意叫水翠雇来的,一来为免父亲和阿兄有所发觉,回头看时一眼认出自家的马车。二来毕竟侯府里的马夫,皆是以她父亲马首是瞻,难保不会前脚听她话跟着去了,后脚就去父亲那老实将她给卖了。

水翠虽照着夏莳锦的话雇好了马车来,但当下也是有些不理解:“娘子,大郎君跟您不是从来没有秘密的么,为何您不直接问他去哪儿,还要这么费事。”

夏莳锦叹了口气,“你说的那是小时候,现在的阿兄,瞒着我的秘密可多着呢!”

自己车后跟着的,因是不眼熟的马车,是以车里的夏罡和夏徜均未起疑,就这么一直让马夫将他们带到了京郊的一处荒凉地。

这处已经鲜少有车马人烟了,是以看到父亲和阿兄下车后,夏莳锦为了不引起他们怀疑,未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停下,而是故意让马夫继续往前行,之后又绕了一大圈,重新将她放到了起先父亲和阿兄下车的地方。

第104章 尚氏

夏莳锦拉着水翠在一从竹子后面蹲下, 主仆二人皆屏气凝神,从竹叶缝隙间窥向不远处的夏罡和夏徜父子,并看清就立在他们身前的那个石碑上, 篆刻着“尚氏”二字。

“不是崔姨娘和四姑娘……”水翠不禁发出疑问。来的一路上,她和自家娘子皆以为侯爷和大郎君是悄悄去为崔姨娘母女烧纸。

夏莳锦赶紧坚了根手指在唇边:“嘘~!”尽管她也万分疑惑, 这是“尚氏”是谁?跟父亲和阿兄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个碑文如此简单, 除了一个简单的姓氏之外, 再无其它对此人的说明, 倒像是……身份有什么见不得光之处。

想到这里, 夏莳锦脑中恍然冒出那日在春山行宫时,西凉的大皇子问户部尚书的话,心说大皇子要找的那个故友也姓尚, 和这里埋着的这位尚氏, 不知有没有关系。毕竟尚个这姓氏,在大周并不常见。

墓前,夏罡蹲下身去点那些纸钱, 嘴里念念有词:“以前在洛阳时,离你远, 不便带徜儿来拜祭你。迁居汴京后倒是离你近了,往后年年我都会带着徜儿来看你的,你就安心吧。”

立在一旁的夏徜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随后也蹲下开始帮着父亲烧纸钱, 也开始说些什么。

“阿娘, 孩儿不孝,来看您了……”

这声音飘到藏在竹子后的夏莳锦和水翠的耳中, 主仆二人双双露出错愕表情:墓中这位尚氏,居然是夏徜的生母?!

夏莳锦虽从小和夏徜一起长大, 但毕竟小他五岁,她出生时,夏徜便已经在孟氏身边养了五年。是以幼时的夏莳锦,就觉得夏徜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后来长大了,夏罡和孟氏知道有些事夏莳锦迟早会知道,也没必要特意瞒着她,故而孟氏寻了个时机,悄悄告诉女儿其实夏徜是父亲的外室生的。

同时孟氏也告诉她,既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他们仍然是亲兄妹,和过去并无任何不同。告诉她这些,也不过是怕日后她自己在外头听见什么,回来倒觉得像天塌一样。

可即便知道了阿兄是有一个生母的,但在安逸侯府,从没人给夏莳锦提起过她阿兄的这个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以夏莳锦至今,也只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不知她在何处,姓谁名谁。

面对眼前看到的,夏莳锦才明白为何阿兄的生母毫无半点存在感,原来竟已不在了多年!

那边夏徜犹在说着什么,夏莳锦也依稀从阿兄的话里听出些意思。原来阿兄打小就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尚氏在生下他的时候,便因难产而故,是以夏徜一出生直接被父亲抱回了侯府。

这时夏罡也说道:“徜儿,其实有件事为父一直没同你说,今日当着你生母的面,也应该同你说一下。”

夏徜转脸看向夏罡,等待父亲说下去。

夏罡叹了一声:“你的名字,便是你阿娘亲自给取的。”

“你阿娘生下你时已气若游丝,她知自己无法看着你长大,便将你托付给了我和你母亲孟氏,原本我提议给你取名‘夏尚’,也算是名字存有你阿娘的影子,可你阿娘却说‘尚’太孤单了,叫‘徜’吧,从此父母双全,就像其它小孩子一样快乐平安的长大。”

听完这话,夏徜心底完全被苦涩覆没。尽管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可从父亲断续说给他的这些话里,他知道生母对他的爱,一点也不少于旁人。

夏莳锦隔着竹丛,尚能清晰感受到阿兄的悲伤,她决定不再偷听下去了。

夏莳锦给水翠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水翠便赶紧往后退,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回到马车上,夏莳锦板板正正坐着,良久也不说一句话。后来水翠见她一直这样,便紧张起来:“小娘子,您是看着大郎君哭难受么?”

夏莳锦目光垂落在脚前,轻咬了咬下唇,才说道:“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何从小到大,阿兄从来不办生辰宴了。”

从小到大,夏莳锦的每个生辰都会兴师动众,搞得热热闹闹,可每年夏徜的生辰却从无人提及。起先夏莳锦小,未在意这些,后来长大了,便开始好奇,甚至问孟氏,是不是母亲不喜欢哥哥?

再后来,夏莳锦得知了夏徜并非是自己母亲所出,便又想,莫不是母亲偏心,苛待外室生的儿子?可又一想,不会呀,平日里母亲待她和阿兄都是一样的好,母亲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夏莳锦便忍不住去问夏徜,夏徜只风清云淡的对她说,小姑娘家才对生辰看重,男儿家志向远大,不会看重这些。

今日夏莳锦总算解开了这个疑问。

自己的生辰,竟是生母亡故的日子,任谁还能过得下去呢?

傍晚,因着夏罡和夏徜一直没有回来,便只有孟氏和夏莳锦还在花厅用了晚饭。

饭后,夏莳锦又如常去了前院儿的秋千架下闲坐。她在想着心事,以至于大门打开时,她都未有所觉,直到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惊醒,忙扭头去看。

夏徜见她无心荡秋千,生怕她摔了,赶紧抓住绳子让她稳稳停住。

“阿兄,你何时回来的?”夏莳锦两脚点在地上,惊讶道。

夏徜却是皱眉,带着疑惑:“刚刚我随父亲进门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有察觉,可是在想心事?”

“没有啊。”夏莳锦嘴硬道。可说完,也知夏徜根本不会信,便带着两分心虚,低下头去。

她刚刚在想的都是阿兄的生母尚氏,猜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同西凉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那个西凉大皇子要找的故人,究竟是不是她?

可这些,夏莳锦自己不能同夏徜讲,不然她今日偷偷跟着他们去的事便要暴露了。

夏莳锦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脚尖儿上,这时突然有什么闯入了她放低的视野,定神一看,竟是一盏莲灯!

夏莳锦蓦然抬头:“哪里来的?”

夏徜唇边浮出柔柔笑意:“今日晚饭时,你不是还在说想去放河灯么?我回来时便给你买回来了。”

“可是都这么晚了……”夏莳锦抬头看了看天色,早已暗下,月亮都已爬上了檐角。

“河灯本来就是要晚上放才好,再说这个时辰放灯的人也少了,倒是难得的清静,也不必担心灯放出去后会同别人的撞到一处。”夏徜说着,便扭头示意了下:“怎么样,去不去?”

夏莳锦自是想去,不过她猜想阿兄之所以如此愿意陪她去放灯,大抵也是思念生母尚氏吧,想借着放灯,给她捎些祝福。

是以夏莳锦点了点头,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那走吧!”

出长安街只消一炷香的车程,就有一条河,这条河由汴京城一直流向城外,每到中元节大家都会来此处放河灯,好不热闹!

只是眼下时辰略晚了些,放灯的人也少了,早前的灯早已随着水流飘向城外,此时河面上只有零星的几盏河灯。

夏徜带着夏莳锦走到河畔,将手里的两盏灯分一盏给了夏莳锦,而后两人各自蹲身在灯芯里写着些心愿。

夏莳锦低头写的认真,夏徜都已写完半晌了,她却还在写写画画,夏徜忍不住探过头来:“在许什么愿?”

夏莳锦连忙将手里的莲灯往怀里藏,双眼警惕地看着夏徜:“不可以看!”

“为何?”夏徜有些怔然,语气还透着丝不悦的质问:“上回不是已经说好了,从此之后你我兄妹不再有秘密。”

夏莳锦振振有词:“秘密是秘密,许愿是许愿,人都说许的愿若说出来就不灵了!”

“又没叫你说,我自己看。”夏徜动手要去抢,夏莳锦一把拨开他的手。

“那也不行!许的愿只能天知地知自己知!”她将怀里的莲灯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会被夏徜抢走。

夏徜无奈的笑笑,而后重新提起笔来,又蹲去一旁继续写。夏莳锦这边都写完良久了,他却还在写,夏莳锦忍不住皱着眉往前凑,心说一本般若经也快要被他写完了。

夏徜却连忙将莲灯收起,不给她看,神情是大仇得报的模样。

夏莳锦懒得同他计较,“谁要看你的!既然写了,就快放进河里吧。”说着,便往河边走去。、

兄妹二人隔开两人的距离,同时蹲身将手里的莲灯放进了水里,夏莳锦还潦了几下水,好让那河灯快些飘远。

两盏莲灯忽明忽暗,在一片黑暗的河水里漂流,就如夜幕里的两颗星,一闪一闪。

夏徜和夏莳锦就这么站在岸边,目送着它们飘远,仿佛心愿也很快就能实现。

然而那两盏灯闪着闪着,突然有一盏灭了!是夏徜的那一盏。

夏莳锦忍不住调侃他:“阿兄,是不是你刚刚写了太多字在灯上,太沉了,湿水了?”

面对妹妹看笑话一般的轻笑,夏徜倒也无心计较,一脸严肃,当即竟挽起袖管和腿脚,撩起袍摆,直接跳进了河里!

夏莳锦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做,心中不由一惊,着急喊他:“阿兄你要做什么?河里危险,快上来!”

然而夏徜根本未听她的,只扶着岸边的石头继续淌着冰凉的河水往前面追。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连青禹湖我都能漂上一天一夜丢不了这条命,还能被这堪堪及大腿的水深给要了命去?”

夏莳锦见劝他不回,便只好沿着岸边随着他一路往前追,所幸这会儿并没什么风,水流缓慢,没几步夏徜便将那两盏莲灯给追上。

第105章 真相

站在岸边焦急等待的夏莳锦, 原本正为夏徜追上灭了的那盏灯而高兴,然而下一刻,却见夏徜直接将两盏灯一齐给捞了上来!

夏莳锦突然一懵, 先前只在岸边跟着夏徜跑,担心他的安危, 这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心愿并不想让他看到!

而夏徜果断捞起那盏还在亮着的灯, 还炫耀似的转头看了夏徜锦一眼, 没说一个字, 那表情却似在说:你的那点儿小秘密, 如今已握在了我的掌中!

夏莳锦有些急:“阿兄你拿起我的灯来做什么?我的又没灭!”

“两盏灯一起放的,自然要齐头并进才行,怎能让你那一盏先遛?”夏徜一边说着, 一边用袖口擦拭自己的那一盏灯, 将湿气擦掉后,才掏出火折子来,将它重新燃亮。

他一手一盏燃着的莲灯, 再次回头朝夏莳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看你写了什么。”

说罢, 夏徜便将两盏灯再次放入水中,只不过这一次更加的小心,生怕带出水花来溅湿了灯芯。敛回目光时,夏徜的视线扫过夏莳锦的那一盏灯, 虽说他刚刚答应了妹妹不会看她写了什么, 可只这一眼,还是扫见了个“尚”字!

这个字, 已是刻进了夏徜的骨血里,是以看到这个字的同时, 他忍不住又扫了眼那完整的句子,心下微微一动,不禁转头看向岸上。

妹妹的这盏灯,居然是写给他生母的。请尚氏安心,尽管她不能亲眼看着儿子长大,但夏徜一直在家人的呵护中成长,如今已成人,且进士登第,光耀了门楣。自己往后也会代尚氏照顾好自己这位好哥哥。

夏徜上了岸,还没去将袖腿裤腿放下,就直直走向夏莳锦。

他在她身前立定,眉目深沉,似蕴浮光:“你都知道了?”

夏莳锦心知再骗他也没用了,只得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其实今日你和父亲去祭拜你生母时,我也在……”

她愧疚地垂下头去,不知夏徜会不会为此而生气,然而夏徜沉默了须臾,开口时仍旧声调温和:“也好,看来你我之间,是当真容不下半点秘密。”

说罢,夏徜便转身又往河边去,面朝河水,就着石岸坐了下来。夏莳锦也跟了过去,学阿兄那样坐到了河边,默默陪着他。

她想,今晚必是阿兄最思念亡母的时候。

风声轻俏,河水粼粼,将这个夜晚衬得愈显宁静。

良久,夏徜终于开了口:“其实我也是来了汴京后才知道的,那日行过冠礼后,父亲便将我叫去了书房,然后将我的真正身世告诉了我。”

“身世?”夏莳锦转眼看着他,一脸疑惑:“难道你阿娘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夏徜也微微一怔,认真看着夏莳锦许久不言,渐渐的他终于从她眼中看明白了,原来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来今日偷听之时,也只是听了前半段就走了。

既然夏莳锦还不知他的身世,那他也不想现在就将一切都告诉她,于是改了口,“我是指,我亲生母亲这回事。此前没人提,我一直以为她生下我后便对我不闻不问,便也不愿去细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及冠那日,父亲才将她已不在了的事告诉了我,并告诉我她其实是个西凉人。”

“真是西凉人?”虽说夏莳锦早知尚这个姓氏基本都是西凉那边迁过来的,但一般住过两代人后,也就跟大周本土人没什么差异了。可阿兄的生母,父亲的外室,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凉人,这还是令她有些惊奇。

“嗯。”夏徜应声,“她与父亲相识之时,其实刚刚从西凉来大周。”

“那她和父亲是如何结识的呢?”夏莳锦愈发好奇起来。

夏徜便半真半假的告诉她:“二十三年前,父亲还在带兵驻守边关重镇,正是大周与西凉相接的地方。那时我阿娘正从西凉来大周,无粮无水,一身狼狈,父亲怜悯她,施以接济,他们便如此相识了。”

“喔,这倒与话本里的情节颇为相似。”夏莳锦了然道,稍一消化,又惊讶起来:“这么说阿兄的身上也有一半西凉的血统了?”

夏徜迟疑了下,没正面回答这话。他的身上又何止一半西凉血统,他骨子里流的,本就都是西凉人的血。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夏莳锦这些的时候,另一半的真相,且得再等时机成熟。

……

过了中元节,气候一日日转凉,连着两场秋雨过后,便是彻底到了秋寒凝结的时候。

西凉使团已离开汴京一个月整,前往西凉和亲的如乐公主,此时也正随着大皇子和使臣们穿越大周与西凉接壤的一片大漠。

大漠中景色荒凉,寒风裹挟着粗砺的黄沙直往车窗里灌,拍在脸上别提多难受了!

这一个月来,段莹早已受够了一路的颠簸,这位西凉大皇子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将车队带得飞快!每日晨起时鸡未打鸣就上路,而晚上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都落下了,才肯扎营。原本车队至少要走一个半月的路程,硬是叫他赶在了一个月就出了大周边境。

段莹这辈子甚至没有离开过汴京,如今连母国的边境都离开了,她心下本就烦躁不安,却还要受这漫天黄沙的侵扰!

“这是什么鬼地方!”段莹终是压不下心中的不满,叫嚷了出来!将车里伺候的两个婢女吓了一跳。

这两个同车的婢女,一个是段莹在郡王府带来的心腹陪嫁宋儿,另一个则是大皇子给安排的西凉皇宫里的宫人阿珠。正是因着这个西凉宫人,段莹一路才很是拘谨,言行举止皆要留意。

因为送嫁时,郡王妃便给她提过醒了,不管是去西凉的这一路上,还是等到了西凉后的寝殿内,必然有各路不安好心的人安插进来的婢女,她们多半会为旧主递送消息,将她的一举一动泄漏出去。

故而段莹这一路都不敢乱说话,心中再对大皇子不满,也不敢说,因为担心这个西凉婢女就是大皇子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

可这一回,她委实忍不了了。

宋儿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气,为了不使公主发更大的火,赶紧转身用手一直住了那车帘,防止风沙再刮进来让公主情绪变得更烦躁。

阿珠却是头一次瞧见和亲公主发脾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劝哄:“如乐公主,这片大漠很快就会走出去的,您再忍一忍……”

“我忍了一个月了!”段莹的火既然发出来的,便根本无法再压下,干脆直接发泄个痛快:“阿珠,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皇子安插过来的人,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是要贴身伺候本公主、不,本宫的!”

段莹恍然记起,等自己到了西凉,可就是西凉的皇后了。如母亲所说,她是与刘皇后平起平坐的人,她在西凉,便如同刘皇后在大周的地位。

若是今日连个婢女都驯服不了,日后又应该如何在西凉皇室里立足呢?

是以段莹也是铁了心,趁着这机会,给这西凉小细作一点教训,让人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阿珠听了她的话,有些委屈,赶紧解释:“如乐公主您不要误会,奴婢是大皇子派来伺候您的不假,但并不是受大皇子指使,奴婢往后的主子只有您一个啊。”

“呵~”段莹冷笑一声,心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她在后宅就看多了看烦了,一双冷眼射着寒星:“你真不是大皇子的细作?”

“奴婢不是!”阿珠委屈极了。

段莹轻飘飘问她:“那你要如何证明你的忠心呢?”

阿珠被是被她给问住了,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她委实是想不出什么自证的法子来。

段莹的目光落到面前小案上削过水果的匕首上,伸手拿起看了看,漫不经心道:“听说会说谎的人,心都是黑色的,要不然你就剖出你的心来给本宫看看?”

这原是一句唬人的玩笑,可阿珠却当了真,她一个西凉人本就不了解大周的民风,误以为外邦人士皆彪悍的很,是以伺候和亲公主的一路上就是提着心的,生怕惹到了和亲公主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听到和亲公主说出这样可怕的话,阿珠再也不敢坐在厢椅上,一咕噜滑到车底板上,跪下来求道:“如乐公主开恩,如乐公主开恩呐!”

第106章 宣旨

“你想本宫饶了你的命, 那你能为本宫做点什么?”段莹笑着问话时,手里的匕首一下一下轻敲着桌沿儿。每一下都仿佛击在阿珠这个小宫女的心上,让她的心也随之一颤一颤。

阿珠怕的流下泪来, 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甘为公主做牛做马……”

“牛马才值几个钱,本宫要牛马在身边做什么?”段莹轻笑一声, 带着不屑, 接着便开门见山:“若想证明你的忠心, 须得给本宫交个投名状。”

“投名状……是什么?”阿珠颤颤巍巍抬起脸来。

“投名状就是你们西凉宫廷里的秘辛, 比如, 你们的先皇后,她同你们皇帝陛下相处如何,又是为何失踪的?”

“这……这奴婢不敢说。”

“那就不不愿对本宫表达忠心喽?”说着, 段莹向前俯了俯身, 在阿珠身上笼下一道阴影。

阿珠登时打了个寒颤,而后抬眼为难的看着她,最后哆嗦着嘴唇开了口:“奴婢、奴婢说……”

“我们陛下对先皇后……可谓是痴情一片, 奴婢那时虽尚未进宫,但总听宫里的老人说起, 先皇后还在时,帝后琴瑟和鸣,同出共进……”

“还有呢?”段莹催问。

“还有……先皇后虽然在身怀六甲时就失踪了,陛下却二十余年不曾立妃……”

“那些皇子又是如何来的?”据段莹所了解, 西凉的皇子可不仅是大皇子一个。

“回公主, 几位皇子的生母皆出身平平,且她们虽为皇室开枝散叶, 却从未被纳入过后宫……”

段莹了然的点着头,“接着说。”

阿珠却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没、没有了……”

“没有了?”段莹朝她甩去一个眼刀, “你少拿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来敷衍本宫!这些哪样算得上宫中秘辛?!”

发完火略一思忖,段莹便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不由轻笑着:“阿珠,你今日若不肯说,本宫也可自己证实你的忠心。回头本宫就对你们大皇子说你手脚不干净,偷走了本宫的玉镯,到时看你们大皇子会保你,还是将你活活打死。”

偷窃主子财物,这在西凉从来都是能丢命的大罪,何况阿珠根本算不上是大皇子的人,故而她清楚若和亲公主如此说,大皇子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将自己打死好让和亲公主出气。

被段莹这样一吓,阿珠便赶紧道:“奴婢、奴婢还知道一点!”

“那就快说!”段莹的耐心也在逐渐告罄。

“其实奴婢听说……听说先皇后并不是无故失踪的,而是自己连夜逃走的!”

这话终于掀起段莹一点兴趣来,两眼泛着光晕,如点亮的两盏小灯:“她为何要逃?”

“奴婢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原由,只听说那一日用晚膳时先皇后还是好端端的,后来去了一趟长公主的寝殿,再出来时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惊慌失措,怵惕恻隐。”

“宫里的老人都私下里猜测,那一晚先皇后定是在长公主寝殿里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这才吓得连夜逃出了皇宫。陛下得知后立马派人去追,然而却未能将先皇后追回,之后一直找了许多年,都始终寻不到先皇后的踪迹,有人说先皇后早已离开了西凉。”

听完这些,段莹心绪变得有些烦乱,她想不通,堂堂一位皇后,到底有什么事是能将她吓得惶悚不安,以至于舍弃后位,逃出宫的?

可这些,阿珠却是也不知了。不过阿珠今日说的这些倒也算是勉强过关了,是以段莹未再难为她。只最后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先皇后姓什么?”

“回公主,先皇后姓尚,尚氏一族亦是西凉的望族。”

“嗯,本宫知道了。”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些动静,宋儿撩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来时脸色有些发白,战战兢兢禀道:“公主,是大皇子嫌马夫行的太慢了,对马夫……施以了鞭刑,要他无论如何要在七日内抵达皇宫。”

“这都一路马不停蹄了,他还嫌慢?”段莹越发觉得这位大皇子当真是有些难伺候。

不过让人生厌的又何止是大皇子,那位长公主也透着怪异,她到底有什么天大了秘密,能将一国之后吓走?

这西凉,到底还有多少不简单的角色……

带着如此忐忑的心情,段莹继续随着车队一路向西行。

*

汴京,安逸侯府。

金灿灿的晨晖破开云雾,缕缕光线倾洒而下,天大亮了。

在自己房里随便用了几口早饭,夏莳锦便披着一件丁香色的斗篷来了院子里。院中秋菊已开,层层叠叠绽出绚烂的色泽,将这个清晨衬得格外朝气蓬勃。

可夏莳锦看着这些,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就这么呆呆的立在花盆前。

细算起来,她已有整一个月不曾见过段禛了。

春山围场回来后,因着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那几日各府的夫人都寻着名目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她也随母亲入宫探望过皇后娘娘。那时段禛寻了机会同她私下说话,问她熊掌可还喜欢,她却直言道自己并不喜吃这些,都被阿兄吃了。

那时她并不知段禛为了给她猎这头熊,近乎是拿着自己的安危在搏。且当时她还因自己放生的小兔子被段禛又猎杀了,而有些耿耿于怀,嘴上不说,说别的话时却是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回了侯府,夏莳锦才隐约从母亲那听来一些传闻,说段禛在围场时是因听闻她喜食熊掌,这才冒险过了河去专程猎的,为此还受了一些伤。

夏莳锦总算明白她的那句“不喜”,有多令人寒心。是以她悄悄做了决定,等下次再见段禛时,定要为此事向他赔个不是,并郑重道谢。

只是夏莳锦也未想不到,从那日出宫后,她和段禛已整整一个月没再见面了。段禛未像过去那样找机会出宫来看她,也未再寻着各种名目召她入宫,这叫夏莳锦觉得,他在生自己的气,还有意在疏离自己。

以前段禛在她面前出现的勤快,叫她忽略了二人的距离有多远,如今段禛冷淡下来了,她才发现,他们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远。

他想见她时,只消出一趟宫便可见到,而她想见他时,却要苦等他的召见才行。

等不来召见,她便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载,一年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水翠看着自家小娘子望着一盆秋菊兴叹,忍不住问:“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夏莳锦匆忙掩了情绪,唇边淡出笑意:“没什么,就是昨晚看的话本,叫我有些难受。”

“什么话本?”水翠追问,她可是记得小娘子看的话本,都是些公子小姐的恩恩爱爱,怎会难受呢?

夏莳锦也正因心事无法排解,而有些闷得慌,想了想,便慢悠悠说道:“是一位公子,起先对人家小姐死缠硬磨,待小姐点头答应了亲事,那公子倒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娘子说的那位公子,难道是张生?”

“张生?”夏莳锦疑惑的看着水翠,心道自己也不过是借着话本随便一说。

水翠用力点头:“小姐看的莫不是《西厢记》?那个张生可不就是这样的人,起先对莺莺小姐百般殷勤,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可等成其好事后,莺莺小姐等着他来提亲了,他却进京后就不见了人。之后这个张生高中,却是另攀了高枝,娶了别家的千金,将那莺莺小姐给辜负了。”

《西厢记》夏莳记早就听闻过大名,只是那种书不是她这等闺阁小姐能看到的,今日听水翠说了说大意,倒也没怪她,只道了句“好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

水翠虽是个小丫头,跟灶间的几个婆子混得熟了,偶尔也会听她们说些自家男人的事,便学着她们的口吻,跟着附和了句:“这男人嘛,总是追不到时才将人当作天边的白月光,一但追到了就弃之如敝履。”

夏莳锦渐渐拢起眉心,这话听得她有些揪心起来。

该不会是她阅历浅,也着了道?段禛……会是张生那样的人吗?

主仆两人正感叹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个声音,“谁被弃之如敝履了?”

夏莳锦转身,看着走过来的夏徜,唤了声:“阿兄。”

夏徜见她神情恹恹的,忙问:“你可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为何刚刚没去花厅用饭?”

夏莳锦裹了裹身上斗篷,缓步和阿兄一起往亭子里走去,说道:“没,只是天冷,懒得折腾,就叫小厨房端了几样来。”

如今天冷,亭子里的石桌石墩都包上了一层棉垫,夏莳锦正想坐下,夏徜却抢先一步,掏出一方厚厚的棉帕又盖在石墩子上,然后才扶着她坐下。

“还说畏冷,为何又要到到院子里来吹风?昨夜的雨气刚散,正是最冷的时候。”

夏莳锦抬眼看了看夏徜,拉了拉他的袖缘:“阿兄也坐。”

夏徜在她一旁的石墩子上坐下,直觉妹妹有话想说,便等着她开口。

夏莳锦的确是有话想问夏徜,可是这话她迟疑了许久,因为她知一但问出来,多半夏徜会不高兴。可是她已憋忍了一个月,再也忍不下去了。

“阿兄,最近你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他……他可有问起过我?”

如夏莳锦所料,夏徜在听到这话后,果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任何表情也都没有,面皮儿紧紧绷着。

自然是有的,这一个月里太子明里暗里向他请教夏莳锦的喜好,从颜色到珠宝,夏徜不知段禛又想做什么,但他不想做这二人间的传话人,于是开口时,淡淡说了句:“没有。”

夏莳锦脸上显露失望情绪,夏徜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有团无名火便要烧着。

以往不管太子如何对阿莳献殷勤,他都没有这么难受过,如今听着阿莳开始关心起太子的事来,这简直让他心如刀绞!

但夏徜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问:“阿莳,你突然问起这些来做什么?”

夏徜原是盼着妹妹能辩白上两句,却想不到夏莳锦这回无比诚实,她略略低下头去,“阿兄,我们不是约定过你我兄妹之间没有秘密吗?我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对段禛——”

“够了,别说了!”夏徜猛地从石墩上弹起,打断夏莳锦的话,甩袖就要离开。

然而此时阿露正急匆匆跑过来,在亭子外面就大声喊起来:“大郎君,娘子,中贵人来宣旨了,侯爷叫你们速速去前院儿呢!”

第107章 吉服

夏莳锦和夏徜兄妹到达前院时, 侯爷和侯夫人也已过去了,人既已齐了,中贵人便开始宣旨, 夏家人则分作两排跪地接旨。

夏罡和孟氏两个长辈跪在第一排,夏莳锦和夏徜两个小辈则跪在第二排, 院中下人也都纷纷停下手里工作, 恭恭敬敬跪在旁边, 静候中贵人宣旨。

今日来宣旨的这位中贵人, 面色泛着红润光泽, 看着便喜庆,开口时也是带了点笑腔,因为今日的这道圣旨有所不同, 是一道喜庆至极的旨。

“兹闻安逸侯府嫡女夏莳锦, 毓出名门,聪慧秀敏,德容无双, 性秉温庄,且正逢适婚之龄, 朕闻之甚喜,其必为太子之良配!兹特以册宝,赐婚尔为皇太子段禛之正妃,合二姓以嘉姻, 敦百年之静好。”

这道旨意宣完, 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瞬,而后先是下人们个个欢欣雀跃起来, 倒是夏家四口神情略复杂了几分。

太子殿下对夏莳锦的爱慕虽早有苗头,但这一切似乎来的太突然了, 夏罡此前并未听到任何风声。且近来宫里出了不少大事,小皇子更是才夭折不足两月,虽说断没有兄长给幼弟守倒孝的道理,但一般赐婚这种事也会避开些时日,到来年再提。

而圣上的旨意下的竟如此快,委实叫夏罡有些懵。

不过短暂了懵劲儿过去后,夏罡很快觉得此事还是利大于弊的,至少太子对自家囡囡的心意是不掺半丝假的。

想到这儿,夏罡又不动声色的回头瞥了眼夏徜,知他心里定是不舒坦,果然见夏徜此时僵僵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比他在湖里漂了一天一夜后来回那晚还有过之无不及。

夏罡暗暗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圣上这道旨意赐得圣明,若太子和莳锦这门亲事再拖下去,只怕夏徜这里会越来越泥足深陷。如此,也算及时给他掰正过来了。

而孟氏则是喜忧掺半,经过前阵子发生的几件事后,她委实是有些畏惧让女儿嫁入宫中。可这种事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她也不可能去忤逆圣旨。

孟氏不安的回头看了看女儿的反应,却发现夏莳锦非但不畏惧,反倒满心欢喜,甚至还在极力压制那种喜悦,生怕旁人看出来一样。

孟氏便明白了,女儿这是当真对太子动了心了。

也罢,既是女儿自己愿意走的路,她这个做娘的又何必庸人自扰。再说太子对自己女儿的一片真情,她这个当母亲的早就看在了眼里,如今一道圣旨将此事定了音,那么未来是福还是祸,就一家人一齐来抗便是!

侯爷和侯夫人对视一眼,迟来的笑意从安逸侯和侯夫人的脸上绽开,中贵人这才安了心,起先差点儿以为安逸侯一家对此亲事不满呢!

夏罡满脸溢着笑将圣旨接过来,孟氏则赶紧准备喜报银。

孟氏给中贵人封了赏银,客气地请中贵人进堂屋喝茶,中贵人却道还要回宫复命,欠身离开。

接完了圣旨,夏罡和孟氏还有夏莳锦早早就起身了,回头却瞥见夏徜还跪在地上没有起。夏罡正要动手,却是夏莳锦先上前,拉着夏徜起来,并疑惑的问:“阿兄,你这旨还没接够啊?”

夏徜这才看向妹妹,见她神色坦然,眼尾眉梢挂着喜意,而这些表情他此时看来尤为刺眼。

“阿莳,你真的想好了,愿意嫁给入东宫?”

夏莳锦移开眼神,有些害羞的不自在,“既然圣旨已经下了……”

“你若是不愿,还来得及!”

“徜儿!”不等夏莳锦再说什么,夏罡抢先呵斥了夏徜。只是眼下当着一家人的面,有些话他也不便明说,只道:“来为父书房!”

夏罡双手捧着圣旨正要回书房,这边门房的人又来报:“侯爷,侯夫人,东宫的属官来了!”

闻听此言,正要去书房的夏罡,连忙将圣旨转交随侍收好,自己又慌忙去招待东宫的属官。

一听是东宫的人来了,夏莳锦也有些紧张,瞧着人进来,竟是陈英。

“见过侯爷,侯夫人,夏大人。”陈英一个礼,将夏家三位一同拜过。再扭过头来同夏莳锦单独见礼。

“夏娘子。”陈英双手叠在一起,弯了弯身,朝夏莳锦见礼。

经历过这么多麻烦,陈英同她早已算老相识,故而陈英朝她行礼时很是熟络。以往陈英见了她,并不会行如此认真的礼,毕竟那时她的身份也只是个官家小姐。

而这回,陈英却是拿她当往后的女主子来敬的。

夏莳锦忙道:“陈中官不必多礼,你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陈英脸上堆着笑,又谦卑又喜庆:“官家将太子殿下和夏娘子的大婚,定在了六个月之后,虽说时日听着还早,但有些东西准备起来却是要花不少时间的。殿下预先想到了这些,故而这一个月来,一直在物色这些东西,今日正好随着赐婚的圣旨,让老奴一并送了过来。”

说完,便往旁边一让,作了个手势,后面随行的内侍们便一个个上前,将手中捧着的托盏呈展在夏家人的面前。

夏莳锦一打眼,便先看到那一套吉服和凤冠,想不到段禛竟早早准备下了这些东西!她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发现面料可称珍品,其上镶嵌的珠宝更是价值连城。

紧紧跟在夏莳锦身后的水翠也看得直了眼,嘴里小声嘟囔着:“天呐,这吉服上的东珠,足足得有一斛之多吧……而且颗颗又圆又亮。”

水翠声量虽小,陈中官倒也是听清楚了,即使笑着说明:“这上面可不是东珠,是白龙珠。”

别说是水翠了,就是夏莳锦都不明白这二者的差别,更是没有听说过白龙珠是什么,也不拿陈英当外人,径直便问:“陈中官,白龙珠是什么?”

陈英也悉心解释给她听:“夏娘子,有道是‘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南珠本就是各地珍珠之首,而这白龙珠,更是南珠中的极品。”

夏莳锦仔细看了看那珠子,的确是浑圆光润,细腻凝重,比平日看的东珠确实要好上不少。

这些难得的珠宝,加之这繁复的作工,她有些怀疑,段禛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着手准备这些的?

孟氏也看得心下称奇,不过她更为看重的倒不是这些珠子,而是太子殿下对自己女儿的这一片心意。他今日能为一衣吉服如此大费周章,他日就不会亏待了她的囡囡。

如此想着,孟氏更觉这门亲事是好事。

阖家都看着感动满意,唯有一人却是看着这些眼射怒火!夏徜定定站在原地,双拳暗暗握紧,两眼爬上数道血丝,看起来有些骇人。

他有一种冲上去将其打翻的冲动!

幸而夏罡及时看出了夏徜的不对劲儿,在夏徜还没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之前,便拉住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危险的想法。

夏徜的胳膊被父亲死死拽住,他的怒气也随之渐渐得到了控制,眼中血色褪去,人已恢复了七八分理智。

见夏徜不再像先前那样冲动,夏罡便叫孟氏前去备茶好生招待陈中官,自己则带着夏徜回了书房。

将书房的门关上,夏罡这才不再忍着,训斥道:“徜儿,你刚刚那是想做什么?!”

夏徜垂着眼眸,脸色灰败,双眼里没有神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父亲……”

唤了一声后,他又默了片刻,才突然双膝跪地:“父亲求求您,不要让莳锦嫁入东宫!在那里她不会高兴的!”

“你如何就知她不会高兴?!”夏罡反问他一句,接着便揭穿他:“我看是你自己不会高兴吧!”

夏徜无力反驳,的确,他看得出阿莳的心已经对太子殿下打开了,她如今已不再抗拒嫁入东宫了。他重重点了点头:“是,是儿子不会高兴……可是父亲,您想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莳锦嫁入东宫真能幸福吗?她只是一时被太子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心智而已”

“住口!”夏罡暴怒着打断了夏徜,随即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了夏徜的右脸颊上!

“啪!”

夏徜犹跪在地上,脸往左侧一歪,幅度却并不大,脸上也不曾对这一巴掌有任何怨言。这一掌根本打不痛他,而真正能让他痛的,只有夏莳锦。

夏罡拿手在半空狂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父早已对你说过,莳锦是你的妹妹,这辈子也只会是你的妹妹!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夏徜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儿子以前的确只当她是我的妹妹,可打从及冠那一日,父亲对儿子说了儿子的身世,儿子便再也无法将她单纯的视为妹妹了……”

夏莳锦姿容和品形是那样的出挑,若真的只是他的妹妹,夏徜也会为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而感到骄傲和开心。可当知道她并非亲妹妹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好,就不再蒙着亲情的色彩,而是一个女子的美好。

夏莳锦并不知这些,那时对他这个兄长还是一如往常的亲密,动辄就去拉他的胳膊,揽他的脖颈,甚至有时还要往他的怀里闯。这就叫夏徜这个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儿有些迷醉分不清自己的心思。

起先夏徜还在极力克制那些情愫,可后来太子殿下的介入,让他一点一点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是不想只将夏莳锦视作妹妹的。

“你!”夏罡的手凭空乱点,已是气得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前堂,孟氏正给陈中官招待好茶,陈英别的方面不行,可在这看事情上却是个人精。刚刚看安逸侯和夏徜那个状态,他就知圣上这回赐婚,夏徜是极难接受的,而显然安逸侯也早已洞悉了儿子的心思,这才怕他怒极之下闯了祸,故而将他拉走。

这么看来,一切便是明朗了,这夏徜,看来还真不是安逸侯的亲儿子。

孟氏先同陈中官叙了几句温凉,便开始谈起大婚之事。先前宣旨的中贵人只宣了圣上的旨意,可圣旨中并未说大婚的具体事宜,正好趁着此时问个清楚。

陈中官自是不端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如都倒豆子似得说了出来。

待孟氏将一切了解清楚,这厢陈中官也起身告辞了,孟氏亲自将人送至大门外,这才赶紧去了书房。

按理说刚刚陈中官在,自家侯爷应出面招待,可侯爷带着夏徜进了书房这么久都没出来,孟氏便知这父子俩多半又起了矛盾,相争不下。

第108章 洛阳

孟氏甫一进屋, 就被眼前影像震惊住了。

儿子夏徜双膝跪于冷硬的地上,痛哭流涕,而自家侯爷快要被也气得背过气儿去!孟氏从未见过如此崩溃的夏徜, 也从未见过如此恼怒的侯爷,迟疑了一下, 才上前劝和。

“你们爷俩这是做什么?”孟氏的目光在父子二人间扫过, 最后落到夏徜身上:“徜儿, 你到底做错了多大的事, 将你父亲气成这样?”

夏徜没有面目回答母亲的疑问, 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倒是夏罡,觉得事已至此, 倒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 全都说开!

此前夏罡看破儿子的心思,但始终觉得这种懵懂的情感他这个当爹的能劝住,故而一直未将此事告诉夫人, 如今局面已然不是他一人能控制的了,便挑明了, 对孟氏言:“夫人,是今日圣上赐婚莳锦,徜儿他……割舍不下。”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起初孟氏还没往那上面想, 但回头再看看夏徜痛苦的表情, 突然砸么出点儿意思来。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问自家侯爷:“你是说徜儿对莳锦……难道……”

孟氏的目光又落到夏徜的身上, 见他满目痛苦,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便知自己的猜测是中了。

这局面,委实将孟氏惊得不轻,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夏罡扶她在椅上落座,孟氏才刚坐进椅中,猛地又弹起,突然惊醒了一般:“徜儿,你怎能如此,莳锦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夏徜如今听着“妹妹”这两个字就觉刺耳,过去让他引以为熬的两个字,如今却成了束缚他情感的枷锁,是以立即纠正:“母亲,儿子与阿莳并没有半点血缘,虽以兄妹的关系相处,可她算不上是儿子的亲妹妹。”

孟氏觉得这说辞简直荒唐,同夏徜理论道:“那你可知为何世人都说生恩不及养恩?便是因为人在这世上,有些关系是比血脉还要牢靠珍贵的!就如我这个和你没有半点儿血缘的母亲,还有莳锦那个和你也没血缘的妹妹!”

“就算没有血缘又如何,我养你这二十三年可曾亏待过你?就算没有血缘,你也仍是我的儿子,你也仍是莳锦的兄长!你就不能对她有半点儿非分之想!徜儿啊徜儿,你在这个家里长大,一起生活了二十三载,今日怎就换你一句‘没有半点血缘’?!”

夏徜看到孟氏伤心,自己的心也如刀割一般。孟氏说的对,生恩不及养恩,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还是以后,他都拿孟氏当她的母亲,感情自是比尚氏这个从未谋面的生母还要亲厚的。

夏徜膝行着上前,跪在孟氏膝下,惭愧道:“母亲,儿子不孝,惹您伤心了……”

孟氏也跟着掉眼泪,只觉家门不幸:“母亲将你养育成人,不是为了求你报答……你你不可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啊!”

夏徜伏在孟氏膝头,求道:“母亲,无论如何,您得阻止莳锦嫁入东宫!”

“为何,我为何要阻止?”孟氏突然自嘲一般笑了两声:“呵呵,前阵子我的确不想莳锦嫁入宫里,可如今倒觉得,莳锦嫁入宫里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这是天大的好事,不然夏府可就要出大乱子了!如此,至少能就此断了你不应该有的那些心思!”

夏徜看着孟氏,心知她是彻底对自己失望透顶,可他仍在尝试说服于她。

“母亲,您疼莳锦,最想的便是让她能嫁给个真心疼她护她,不会让她受委曲的夫君,这些徜儿都能做到!且莳锦还不必承受嫁给天家的委屈,与众多后妃共侍一夫……”

夏徜说这话时,孟氏倒是未见生气,而是目光死死盯着门的方向。夏罡亦是如此。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夏徜缓缓转过身去,就瞧见夏莳锦立在门外,看着屋里的一切。

“阿莳……”夏徜唤她一声,却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而夏莳锦,刚刚是出于担心才过来父亲书房看看,结果还未进门就撞见了这一幕,将方才阿兄的话,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突然就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阿兄了。

其实这种怀疑,夏莳锦之前便有,打从黑龙山回来后,因着崔小娘的话,她刚开始怀疑阿兄不是自己的亲兄长。那时她就觉得有时阿兄对自己的好,已经超出了兄妹之间的好。

可那时这种怀疑只是朦朦胧胧的,她也不敢确信。

如今,一切摆在眼前,她再也无处逃避,夏徜果真就不是她的亲兄长,也果真就对她存在着不恰当的心思。

一股眩晕感袭来,夏莳锦纤薄的身子晃了晃,夏徜见状连忙起身想去扶,奈何他已在地上跪了太久,乍然起身膝头一软,刚走出半步就摔到了地上。

而夏莳锦见他要靠近自己,也吓得慌乱后退了几步,然后摇摇头,转身跑开了。

夏徜撑地起身,立即追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夏罡怒喝一声,眼看着拦不住夏徜,气的一拳锤在了书案上。

孟氏亦是忧心的长叹一口气。

这厢夏莳锦回了倚竹轩,立即跑回自己的房里,迎面和水翠撞了个正着,水翠正诧异,就听夏莳锦喊了句:“将门关了,别让他进来!”

水翠虽有些懵,没听明白那个“他”是谁,但她还是依言赶紧去关了门,上了栓。

水翠正想去顺自家娘子是谁要来,就已听见门外急切的脚步声渐近,跟着便是一串叩门声:“阿莳!阿莳,你开开门,你听我说!”

水翠这才明白,原来是兄妹二人闹别扭了。也不知大郎君这是做了什么事让小娘子这么伤心,竟连句解释也不肯听。

原以为夏徜喊几声就会离开了,可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水翠立在门前,最后只得出声劝道:“大郎君,我家娘子正在气头上,若不然您还是等她消消气再来吧?”

夏徜的声音果然停下,静默了片刻,妥协道:“好。”

将要走时,夏徜又不放心的叮嘱水翠:“照顾好你家娘子,别让她气得不肯吃饭。”

水翠应了话,夏徜这才终于肯离开。

回里屋后水翠原想问问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她已挨着枕头睡着了,水翠只得放下床帐,退了出去。

夏莳锦自然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向别人说明这事,她原以为这世上最牢靠的便是亲情,却不想连这最牢靠的都靠不住。

这一晚,夏莳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赐婚所带来的那些喜悦,尽皆被阿兄之事浇灭。

翌日晚饭时,花厅里除了夏罡和孟氏,一双儿女皆未来用饭。夏莳锦自是要避开夏徜,而夏徜则是明知她不会去,他也觉这饭吃得无味,便干脆也不来了。

一连几日,安逸侯府都是这般冷清的景象,一到用饭的时辰,就只有侯爷和侯夫人两人在花厅用饭。

原本打从赐婚圣旨下来,孟氏就该去为女儿准备嫁妆,却也因着这突然的变故,让她没了心思,一拖就是几日。

这日一清早,夏罡外出访友,孟氏却接到了洛阳来的信。

信上说老夫人思念莳锦,连做梦都梦见了她,故而便想来东京看看孙女。同时也提到白氏,因着入秋后腰疾又犯了,听说汴京这边有名医擅长金针刺穴,可治她的腰疾,便也不辞车马劳顿,跟着一道来了。

白氏便是同孟氏妯娌不睦的那位大嫂。

孟氏本就不喜白氏,还偏挑了这个时候来,正是府里最乱的时候,孟氏难免没有好情绪。想着待晚上侯爷回来了,和他好好商量商量,回封信劝母亲还是别折腾身子了,倒不如换他们去看她。

当晚夏罡回来,孟氏同他说了自己的心思,夏罡也赞同,便连夜写了一封信,让小厮明日天亮后送出去。

可谁知这封信还未送出,翌日天刚蒙蒙亮时,门房就来报:“侯爷,夫人,老夫人来了!”

夫妇二人惧是一惊,心说怎会如此快,昨日才来信说想来,今日竟直接到了汴京?

难道是算准了他们会婉言谢绝,这才先斩后奏,而那封信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夏罡和孟氏对了个眼神,之后连忙换好衣裳理好发髻,双双出门去见老母亲。

夏老夫人早已被丫鬟小厮迎进了屋子,此次与她同来的除了大儿媳白氏,还有白氏所出的女儿夏瑶,再并着几个仆从。只是这会儿仆从都已被安排去了别处。

老夫人既是打着来看孙女的名义,夏莳锦这边自也很快接到了消息,之后换了件得体的衣裳,便去前堂拜见祖母了。

夏莳锦到时,父亲和母亲已经到了一会儿,原本大家正热闹着,一见夏莳锦来,夏老夫人和白氏俱都收了口,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已两年未见的孙女。

第109章 大娘

外间日耀灼灼, 夏莳锦缓步迈入堂屋的大门时,脸上还罩着一笼浅金色的纱光,愈发将她衬得肤光明洁。

向坐在主位的夏老夫人见礼时, 她秀目微垂着屈膝下去,姿势端得平稳, 纤长的睫羽阻着眸光, 显得温婉至极:“莳锦见过祖母。”

之后又向右手边的白氏见礼:“见过大娘。”

接着侧了侧, 夏莳锦的目光又扫过白氏身旁一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这便是白氏的女儿夏瑶, 夏莳锦又颔了颔首:“见过二姐姐。”

夏老夫人笑道:“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的礼。”

一旁白氏也连忙笑脸接话:“就是就是,再说三姑娘这礼我们也快要受不起了!”

夏莳锦垂着眸, 微微一怔。难怪刚刚从她进屋, 就察觉到祖母和大娘对自己格外在意,且投过来的目光俱都裹挟着一种小心翼翼。

方才她还当是两年未见,生分所至, 如今听来,显然是她们已知晓了赐婚一事。这么说来, 这一趟来汴京,也是为此事而来的?

女儿都能察觉的事,孟氏更是一耳就听明白了,怪不得来得这么突然, 且白氏这回姿态摆得这么低。

其实白氏刚刚说完那句, 自己就意识到说遛了嘴。夏老夫人嫌她不成事,抛过去一记眼刀, 白氏便赶紧闭了嘴。

既然看明白了,孟氏也不愿场面尴尬, 先命人下去备好茶好菓子来,又开始陪老夫人闲叙家常。姑媳二人总归两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题可聊,而白氏因着先前一开口就说错了话,这会儿只竖耳朵听着,却不敢再随意插话了。

下人端来热茶,孟氏亲自为婆母奉上一盏,随后又关切地问起信中所提之事:“母亲的腰疾又犯了,不如先让府医过来瞧瞧,这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大病,指不定他能有法儿。”

夏老夫人慌忙摆手,皱了皱眉:“不必了,还是等姜大夫来医吧。”

见孟氏不解,白氏这回便解释了句:“母亲若是肯让男大夫医,也就不用专门跑来汴京了。就是冲着那位姜大夫是女子,专门为后宅妇人医病,还尤其擅长金针,听说洛阳也有不少人是被她医好的!”

“哦。”这下孟氏就听明白了,后宅妇人有些疾病只凭搭脉开药方是诊不好的,病在腰处,的确是有些棘手。

是以孟氏便向老夫人讨了地址来,叫府里的下人拿着去将那位姜大夫请到府里来给老夫人医治。

等大会的功夫,夏莳锦察觉到夏瑶总是时不时盯着自己看,虽说姐妹两年未见,见了新奇想多看几眼也属正常,可夏瑶这目光,让夏莳锦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夏莳锦便小声对孟氏提议:“母亲,过会儿姜大夫来了兴许会为祖母施针,不如还是先将祖母安置进房间吧?”

被女儿一提醒,孟氏这才想起是这么个理儿,婆母和大嫂来得突然,她压根儿都没有时间准备屋子呢,于是赶紧命人去收拾出一间院子来,起身亲自搀扶夏老夫人过去。

这边刚刚将人安顿好,那边门房便来报:“姜大夫已经请来了。”

夏莳锦原以为这位女大夫至于是个三十往上的妇人,可等人进来了,她却略有些惊奇,竟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

看外貌,同夏莳锦也差不了几岁,且更令夏莳锦奇怪的是,她总觉得好似在哪处见过此人,只是印象不深,一时想不起来。

不只夏莳锦感到意外,屋内其它人也皆都意想不到,看着这位年纪轻轻,容颜端秀的小娘子背着药箱走进来,一时竟没有一个人开口招呼。

倒是夏莳锦最先反应过来,十分有礼的笑着:“您就是姜大夫?”

对方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而后颔首:“正是。”

“那就劳烦您为我祖母看看吧,祖母的腰疾已困扰多年,每逢天寒之时便会发作,听闻了姜大夫的妙手,特意从洛阳赶来。”一边介绍着祖母的情况,夏莳锦一边把姜大夫往里间引。

孟氏和白氏虽也跟在后头进了里间,但心里却在打鼓,总觉得这位孟大夫太过年轻,对其医术并不信任,思忖着那些美名多半是误传了。

要真叫她给老夫人施针,孟氏和白氏倒有些不敢,是以迟疑着,还要不要让这位姜大夫继续看下去。

夏老夫人躺在榻上,看到进屋的姜大夫如此年轻,亦是暗暗叹息,只觉这次多半又是看不出什么明堂来了。

而这位姜大夫,对这一屋子人朝自己投来的不信任目光,倒也不往心里去,只径直走到榻前,在预先备好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老夫人,我先为您请个脉可好?”

依着夏老夫人的直脾气,原是想将给点碎银子将人直接请离的,可这时夏莳锦走到榻边,唤了声:“祖母。”

夏老夫人抬眼,见孙女的目光中满是鼓励,便心说请都请来了,直接将人赶走是不妥,于是不太情愿的将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不咸不淡的应了句:“有劳大夫。”

姜大夫也是看出老人家的不情愿,笑着置好脉枕,将老夫人的手放上,两指轻搭脉门。不多时,便将老夫人的手放了回去,收了脉枕,缓声说道:“老夫人,容我再看看您的腰。”

夏老夫人叹了声气,耐心似快要告罄,不过她还是配合的转过身去。夏莳锦便上前帮着祖母掀起外裳。

姜大夫用手按了几下,夏老夫人便吃不住痛,哼唧了一声,姜大夫也由此辨清了位置,随后坐回。

夏莳锦赶紧将祖母的衣裳和被子盖好,问道:“姜大夫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姜大夫看她一眼,没回答,而是反问夏老夫人:“老夫人可是觉得腰间皮肉僵硬,一遇天寒更是酸痛难忍,夜里偶尔还可能痉挛?”

这一句话便将夏老夫人所有的症状都讲出来了,夏老夫人急忙转回身来,再看向姜大夫时,眼神已带着几分敬重:“那老身这到底是什么病?”

“痹症。”

“痹症?”夏莳锦疑惑地看着姜大夫,她倒不知这病是何意。

姜大夫便起身,详细与夏家人说来:“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老夫人所得是痹症无疑。不知老夫人在洛阳的住处,是否阴冷且湿气重?”

孟氏和夏莳锦双双看向白氏,白氏便有些心虚的解释:“洛阳老宅年久失修,屋瓦有缝隙,门窗也闭合不严,是有些潮湿阴冷。有几回我想找人来修葺,可母亲住惯了自己屋不愿意挪动,最终只得作罢。不过为防漏风令母亲着凉,我已命人在窗上又加了一层厚帐。”

孟氏心里想埋怨白氏,可妯娌间的关系才刚刚有点缓和,她也不想再激化,是以想了想,还是没说不好听的话。只问姜大夫:“那不知现在可好医?”

姜大夫叹了一口气,“风寒湿邪侵体,久而失治,老夫人的腰疾已有些严重。治是能治,只是有些麻烦。”

听前面的话,孟氏和白氏两个儿媳还以为没得治了,听到最后一句才稍安下心来,孟氏连忙道:“不打紧,能治便好,姜大夫只管说。”

“头三日需每日施以金针,之后也要隔日施针一次,如此至少两个月,方有机会痊愈。”

“那就有劳姜大夫给我母亲好好治疗了。”孟氏说道。

因着先前症状都说到点上,如今夏老夫人也对这年轻大夫很是信任,不再抗拒,便都依着她。

接下来姜大夫为老夫人施针,待半个时辰后施完了针,孟氏和白氏在婆母跟前照料,夏莳锦则代母亲送姜大夫出屋。

这时她才终于有机会问上一句:“姜大夫,不知我们之前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姜大夫转脸朝她笑了笑,“看来夏娘子是贵人多忘事了。”说罢,也不详说,就颔了下首离开。

夏莳锦眉间微蹙,依旧想不起来,直至看到姜大夫提起裙裾踩着步梯上马车的动作,这才醍醐灌顶一般,恍然想起了什么!

随着马车走远,夏莳锦口中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姜宁儿……”

这不就是那回进宫时,在巷子里撞的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小娘子?当时因为贺良卿的母亲被撞了头,这小娘子便下车理论。

当时夏莳锦并不知她是谁,还是事后叫人送补品去时才知这小娘子是贺良卿的表妹,因着父母亡故而投奔了他。

想不到她竟还有着如此高深的医术,几个月的时间,竟在汴京开起了医馆,且还声名远播。

夏莳锦正想这些之时,白氏带着夏瑶也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了,夏莳锦便关切了句:“大娘,祖母可是睡下了?”

刚刚姜宁儿施针时便说过,施过针后老夫人会小睡一觉,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她。

白氏点点头,走到夏莳锦跟前,说道:“莳锦啊,刚刚姜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只怕我们要在汴京住些日子了。”

连母亲都欣然接受了,身为晚辈,夏莳锦自当是说些客气话:“大娘只管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罢是。”

白氏倒也不见外,就势说道:“既然如此,为防以后莽莽撞撞走错了路,不如莳锦你先带我们熟悉熟悉府里情况?”

“这是应当的。”说罢,夏莳锦便唤来水翠在前引路,亲自陪着白氏和夏瑶母女在府里四处走走。

路过一个叠石堆砌的小池塘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夏瑶突然惊喜的看着水里:“母亲,有鱼!”

白氏悄悄白了一眼夏瑶,嫌她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是这动作幅度虽小,还是被夏莳锦无意瞧见了,倒觉得这一家子人有意思。

既然夏瑶已经提到了,白氏也不好装作没看见,顺口夸赞了句:“这锦鲤竟是金灿灿的,着实瞧着喜人!”

夏莳锦只得介绍了句:“大娘,这是外邦来的黄金鲤。”

“外邦来的?”白氏略惊奇,又看了几眼那鱼。

水翠则趁机插嘴一句:“是太子殿下送给我家小娘子的。”

“水翠!”夏莳锦嫌她多嘴,半笑不笑的剜她一眼。水翠则伸了伸舌头,她一时没忍住。

白氏的脸上表情复杂了一瞬,而后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对我们莳锦是当真不错。”说到这儿,白氏不免露出个探究的目光:“莳锦,你同太子殿下是因何起的缘?”

夏莳锦略一怔,未想到大娘竟问的这样直白,脸颊不由微微泛起红晕。

不过要论起这起缘来,只怕要从她五岁第一回来汴京时论起,只是这些委实没有必要同旁人说起,再说即使是说了,又有谁会信呢?

是以夏莳锦只含混着,敷衍了句:“无非是父母之命罢了。”

第110章 凋谢

剪剪金风, 吹拂起夏莳锦腮边的碎发来,白氏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意,抬手帮她将发丝掖至耳后。看似慈爱无比的一位长辈, 可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旁人却根本看不出来。

当年老侯爷尚在时, 原是想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嫡长子夏元的, 也就是白氏的夫君。可夏元突然伤了腿, 大夫帮他治好后, 却言未来恐怕不良于行, 老侯爷就此也改变了心意,将夏罡这个嫡次子请旨立为了世子。

这也正是两兄弟结怨的根由。

过去白氏每每看到孟氏又添了什么喜事,心中便觉不忿, 总觉得这一切本应是属于她的, 她却与侯夫人这个位置错过了。

而如今看着春风明媚的夏莳锦,白氏心里又隐隐多了一份不忿,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瑶儿的。若自家老家是侯爷, 那今日便是瑶儿被官家赐婚了。

想着这些,白氏心里一片苦涩, 生怕叫夏莳锦看出来,强自挤出个笑脸儿来,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花树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夏莳锦便道:“大娘,那处是紫薇园, 眼下紫薇花开得正盛, 您若是喜欢我就陪您去逛逛。”

“好。”白氏说着,往前走去。

几人行过府库时, 白氏一眼瞧见堆在库房门前如小山一样的各式礼盒,不由好奇:“莳锦啊, 这是在做什么?”

莳锦正要说话,孟氏从“小山”后面走了出来,疑道:“大嫂,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哦,是我想让莳锦带我和瑶儿在府里逛逛,正巧就逛到这处来了,弟妹这是在做什么?”白氏凑过去,认真扫量着那些精美非常的匣子,猜测这么好的外盒里头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孟氏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都是一份份人情世故,我正愁着未来要如何一样样还呢。”

孟氏说得隐晦,白氏却不难听明白,看来这些都是圣上赐婚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的贺礼。

不用想也知道,眼下安逸侯府定是成为了整个汴京都想巴结逢迎的门第,那么多人想要攀交情,可没有邀贴也不好直接登门,是以便让家仆将贺礼送过来,礼数尽到。

要说不眼热,那一定是骗人的,可与其嫉妒,倒不如趁机跟着捞些实惠,不是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白氏面上极力掩饰这些情绪,体贴地劝道:“弟妹何需为这些忧愁,眼下府里紫薇花开得正好,不妨以此为由,办场秋日赏花宴以作答谢。毕竟大家都是一片好心,总也不好薄了人家。”

其实孟氏原本也正有此意,只是今日老夫人和白氏她们突然来了,才将她原本的筹划打乱。听白氏这么一说,孟氏便说起此事来:“眼下办宴,只怕会搅扰了母亲养病。”

“害,侯府这么大,从南头走到北头恨不得要一炷香才成!我也看了,这紫薇园离着母亲的住处远着呢,怎会搅扰?”

白氏打消了孟氏的这点顾虑,孟氏当即也不再犹豫,“那行,那我回头就去筹备筹备此事。”

“哪儿还用回头,我们这不是现成的人手?这种事啊我最在行,在洛阳时三不五时就要办宴,我帮你来筹划筹划!”说着,白氏便拉着孟氏往库房里去了,还回头招呼夏莳锦和夏瑶也进去搭把手。

白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凡事说干就干,她现下打算先帮着孟氏将所有送贺礼的名单整理出来,然后再一一下贴子邀请。

孟氏也是半推半就,多年关系不睦的长嫂,突然对自己如此热络,她倒也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若能就此解开心结,一家人从此和和乐乐不再猜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安逸侯府的库房足有四间屋那么大,夏莳锦和夏瑶在一旁负责核对礼单,孟氏则在里间伏案记着核对好的名目。

白氏原是自己抢了个誊写贴子的活儿,但真将名册拿到手里,却不急着去誊写,而是一条一条逐个研究。有上面写的不清楚的,还要开口问孟氏两句。

“弟妹啊,这位礼部尚书大人多大年纪了?”

孟氏低头专心写着东西,随口回道:“四十有三。”

白氏心下一喜,这不是同他们差不多的年岁?那么想来他的儿女也该同自己的儿女差不多年岁,便迫不急待又问:“不知尚书府上的几位公子,可都有婚配了?”

孟氏手中的笔略一停顿,不过想着白氏原本就是个爱打听这些的性子,只当她八卦,也未往心里去,说道:“礼部尚书没有儿子,只有一双女儿,皆已出嫁了。”

“哦。”白氏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一股失望的味道。不过很快她又问起另一个:“弟妹,那这个中书舍人宋大人府上呢,可还有未婚配的公子?”

这回孟氏彻底停了笔,听出白氏心思并不单纯,便直接问起:“大嫂,您这是想为谁牵红线不成?”

被她点破,白氏先往外看了看两个晚辈,直觉她们听不见这边说话,才小声应了句:“正是。”

孟氏笑笑,“是给哪家?”

“我哪有那个闲心管旁人家的事,自然是给咱们瑶儿!”

这就叫孟氏有些意外了,转头看了眼夏瑶,“瑶儿不是早就同京西转运使祁府的三公子有了婚约?”

想起这门亲事,孟氏还记得当初大嫂可是使出了不少的手段才促成的。不过说来也奇怪,从她还在洛阳时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可她如今都迁来汴京两年了,还是没见两府办喜事。

提起这桩亲事,白氏倒是先叹了一口气。

“看来弟妹还不如,打从你们迁走后不久,祁大人就病故了。祁三公子守孝三年,我是怕误了咱们瑶儿。”

“三年是有些久,可如今也已过了两年了,算起来仅余下一年,眨眼也就过去了,大嫂又何必急在这会儿?”孟氏原是真心相劝,可说完这话一看白氏有些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这话自己不应该说了。

很显然,白氏真正介怀的并非再等一年,而是已看不上祁家了。

也是,当初大嫂拼了命促成这门亲事,图的便是祁大人的官位,指着他未来能提携自己的儿子。如今祁家最有本事的人走了,便等同这一方天给塌了,大嫂这是认定祁家未来撑不起来了,想给自己女儿另谋高门呢。

想到这里,孟氏突然觉得方才大嫂这么热心的撺掇自己置办这场秋日宴,该不是也存着结实物色些汴京权贵门庭的心思吧?

不过这秋日宴,也是孟氏筹划了几日的事,不管大嫂有没有别样的心思,办总归还是要办的。

为了不落白氏的脸色,孟氏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先将她安抚住:“大嫂,姻缘这种事强求不来,但我一定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为瑶儿尽量物色物色。”

得了这话,白氏总算脸上好看了一些。

过午时夏罡回了府,孟氏先将老夫人的事悄悄同他说了一说,而后夏罡便去给母亲请安。

施过金针后醒来的夏老夫人,竟觉自己的腰奇迹一般的不那么疼了,只是依着姜大夫的叮嘱,还得注意腰部的保暖。

是以夏莳锦方才在库里帮忙时,特意寻了一块上好的皮子来,“祖母,孙女叫人改了改,往后您就可以像束腰一样将它系在腰间,好暖着腰。”

夏老夫人接过那皮子看了看,很是喜欢,“三丫头果真是孝顺!”

见祖母喜欢,夏莳锦便亲手帮祖母系到了腰了。她犹记得小时候,祖母是极疼爱自己的,只是这两年她不能伺候在老人家身边,难免有些愧疚。

如今,倒也想补一补这孝心。

可夏瑶在旁看着祖母不住口的夸奖三妹妹,心下总是有些不舒服。

晚上,孟氏叫厨房好好准备了一大桌佳肴,为老夫人几人接风洗尘。席间老夫人心情极佳,夸赞孟氏给女儿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这话叫一旁的白氏听在耳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暗暗的,还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若不是当初老侯爷将爵位改传给二弟,这些她又岂会做不来?哪还需要今日再伏低做小的赖上门来,指望着孟氏给自己女儿牵一门好亲事。

接下来的两日,姜大夫每日都会依时来为夏老夫人施针。而孟氏也命人将秋日宴的邀贴送至各府。

三日后,便到了秋日赏花宴这一日,众宾客齐聚安逸侯府来赏花。明面上说是来赏花的,但实际为了何而来,各自心里也都清楚,谁不想趁着夏家的三姑娘尚未进宫之前,赶紧攀附一下?

这是未来的太子妃,亦是大周未来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啊!往后想见她一面,只怕比登天还要难的。

孟氏亲迎至前院,引着诸位夫人往紫薇园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欢欢喜喜,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白氏也行在其中,同诸位夫人寒暄。

路过水池时,突然有位夫人轻呼了一声“呀——这……”

那位夫人目光落在池子那边,孟氏便也疑惑的转头向池子看去,结果竟发现池中的黄金鲤俱都浮在水面上,且翻了白肚儿……

孟氏立即唤来管事,问怎么回事,管事却也是傻了眼,“回夫人,明明早上时还好好的……”

若是一般的鱼儿死了也就死了,可这是太子殿下送给莳锦的黄金鲤,寓意不凡。不过气归气,眼下有这么多贵客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于是孟氏没过多训斥那管事,只命她抓紧带人清理干净。

然后继续引着一众夫人们往紫薇园去。

只是走至半道,慧嬷嬷便急跑过来,拦住侯夫人,附耳急切禀报了几句,就见孟氏的脸色也瞬间大变!

慧嬷嬷从今早就带人在紫薇园忙绿,一直未离开那处,可刚刚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些开得正盛的紫薇花骤然如雨一般飘落到地上!一朵不剩。

如今紫薇园只余光秃秃的树枝了,还如何办赏花宴。

一个早上,黄金鲤全死光了,紫薇花也全凋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孟氏并不是信邪之人,她知八成是有人在搞鬼,可是比起去抓这个鬼来说,眼下能平心静气招待好这些贵客才是更重要的。

毕竟事情若传出去,莳锦的名声将大大受损。

既然花都凋谢了,自然也没有必要在外间用膳了,于是孟氏命慧嬷嬷将宴又摆入花厅,改而在花厅待起客来。

众位夫人虽嘴上不说什么,可一个个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贴子上不是说来赏紫薇花的么,怎的改成在花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