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见微知著,何原问完便反应过来,陈总应当是没有和这位姜小姐提过,于是他也有分寸的不再多言。
但姜好却难得固执地问下去。
细想之下,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在何原看来,那可能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错过。
他知道自己那位老板对面前这位姜小姐的感情,只是有些不太会表达。
动辄上九位数的项目,处理起来也云淡风轻,偏偏一到姜好面前就举措不定。
但也能理解,旁观者总是无法设身处地的代入,不去假设不好的后果,自然就不会瞻前顾后。
是三年前的冬天。
陈嘉卓从国外回来的那个档口,港城的航运公司内部风雨飘摇,不亚于改朝换代的纷乱。
陈家做继承人培养的同龄人不止陈嘉卓一个,但他无疑是资质最好的那一个,陈懋予以厚望,亲自教导,他从高中开始接触家里生意,对公司情况了解得深透,算不上多手足无措,只是要处理的事务繁重。
能者多劳,回港没多久便至年末,春节临近,但陈嘉卓没有假期。
何原那个时候已经任职在他身边,很清楚当时那个工作强度有多高。
“连轴转了几天,空出一点时间,陈总叫我订了去西城的机票。”
何原边回忆着,边和姜好慢慢陈述,“这边温度低嘛,又来得匆忙,陈总那几天原本就不太舒服,可能身体撑不住,只呆了一晚就回去了。”
这就是他知晓的一切了。
姜好怔怔地听着。
她想不通为什么陈嘉卓明明来过,却没有联系她,为什么偏偏是三年前,那个他们开始断联的时间点。
隐隐有感知,像潮起潮落中淹没的一些东西,蒙上时间的质地,被她忽视,又再次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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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卓在第三天晚上回的西城。
离开之前,朱毓找过他,说了些心里话,最后直白问他是不是在拍拖。
陈嘉卓愣一下,很快否认。
朱毓不大相信,“真的没有?其实要是合适,带回来给我们见见也可以,如果你真的满意,还能趁早定下。”
这次回来,她能看出陈嘉卓的状态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归功于恋爱。
他摇头,再次开口时自己都有些无奈,“确实没有。”
朱毓不知道他这回去西城,下次再返港是什么时候,干脆问个明白,“嘉卓,能和我说说你一定要去西城的理由吗?”
她和声细语,“你知道,我和你爸爸不会阻拦你的决定,但也希望你理解一下我们想关心你的心情。”
陈嘉卓和父母之间没有矛盾,他没有刻意去隐瞒过,只是终归做不到其乐融融,相处中带些生疏,便觉得没有说明的必要。
但既然朱毓主动问出来,他也能坦然告知。
“那边有喜欢的人。”
朱毓眼中有一瞬的错愕划过,她只猜测陈嘉卓在那边可能有正在交往的女孩,但没有想到他就是为了那个女孩才去的西城。
她以为足够了解自己的孩子。
陈嘉卓向来理性,为一个可能没有意义的事抛下港城的一切离开,实在是在她的预料之外。
“所以是还在追求?”
陈嘉卓没有说话。
朱毓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来粉饰复杂的心绪,“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陈嘉卓看出他母亲的不理解,同她解释:“我暂时只是想离她近一些。”
哪怕没有结果也好。
而暗恋,也从来只是一张单程票,拿着它就不要想着回头了,就好比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
落地西城,陈嘉卓去接姜好下班,再顺便去她家拿盆栽。
如今住在一个小区,一句顺路省去很多借口。
他私底下用的车不是平时坐的那辆宾利,是辆梅赛德斯,不张扬的suv车型。
姜好过去时没有认出来,侧前方主驾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好看的眉宇,无言朝她这边望着。
她一惊,小跑着过去,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
“今天你自己开车?何助理呢?”
陈嘉卓说:“他留在公司加班。”
姜好笑起来,“不愧是大老板。”
他说:“偶尔也得享受一下。”
姜好经常对陈嘉卓现在的身份没有什么实感。
她爸爸开公司做生意,所以她小时候经常能见到李闻来身边的一些商人,那些人应该能称得上成功,但大多喜欢高谈阔论,即使靠着积攒的财富掩盖俗气,装作谦和淡泊,眼中也总流露出功利。
陈嘉卓不是,他身上有举重若轻的稳妥,也仍有少年时的濯濯之感。
车座中间放着两杯饮料,姜好认出外面的杯套,是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陈嘉卓侧身,撕开吸管外包装插进其中一杯,递给她,“是柠檬茶,不是咖啡。”
“你的也是吗?”姜好接过来,发现是热饮。
他点头,“我的加了冰。”
姜好记得他喜欢喝冰饮,冬天也喝。
“我也有点想喝冰的。”她开口提出小要求。
陈嘉卓已经在系安全带,闻言偏头看她,“肚子受得了?”
他问得很含蓄,估计是担心她在生理期。
姜好点了头,陈嘉卓就没有再问,拿回她手上那杯,重新给另一杯插上吸管递给她。
拿到手上,冰块晃晃荡荡,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姜好看一眼标签,上面写着标准冰,她嘀咕一句:“这家的标准冰好多。”
陈嘉卓在看她,唇角勾出微不可察的弧度。
一时间,又像回到她在国外读书时,他有空会过去接她下课,等待时顺便从周边的咖啡厅买饮料。
她从学校出来找他,上车后低着头从两杯中选一个自己喜欢喝的口味,然后有点纠结地说,怎么办陈嘉卓,我都想喝,你以后还是买一样的口味吧,对选择困难症会很友好。
和她呆在一起时很放松,再寻常的场景也会变成电影中的镜头,在他脑海中一帧一帧不断回放。
人真是不知足的,远远看着不够,要靠近,还要千方百计的再近一些。
等姜好也系上安全带,陈嘉卓问:“先去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让我想想。”
他给她时间慢慢想,先启动车子开出这块路段,直到在第二个红灯前停下。
陈嘉卓出声,半开玩笑着说:“再不做决定,可能要开到隔壁市了。”
姜好这才回神。
其实刚刚她是在想,要怎么开口问前几天得知的那件事才比较合适。
“我想不到,要不你定吧。”
陈嘉卓做决定很快,“去初苑阁?”
是上次他给她带豆皮馄饨的那家私房。
姜好点点头,“好,就去那儿吧。”
初苑阁是这两年才开起来的,没有做任何推广,好像笃定不会倒闭一般,很佛系,之前曲颂悦猜说这家店背后应该是有大企业在支持。
姜好也挺奇怪,“你之前说和这家餐厅的老板认识,他真的能盈利吗?”
陈嘉卓说:“不是为了盈利才开的。”
“准确来说,那个朋友不算是老板,这家店在他妻子名下,他妻子身体不好,忌口比较多,他就找了些手艺好的厨师,那么多人全雇进家里的后厨不现实,所以直接开了一家餐饮店。”
商人思维,当然不会叫自己亏本,盈利肯定是有的,不过不算很多罢了。
他和姜好解释得很细,权当满足她的好奇心。
姜好恍然,难怪这家店的名字起得这么雅意,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旗袍店。
“那他和他妻子感情还挺好的。”
陈嘉卓笑笑,不置可否:“也许。”
……
下车前,陈嘉卓接到一个电话。
原本姜好并没有在意,可他声音还蛮温和,嘱咐那边的人好好休息,自己有空会去看她。
而那边是温柔的女声。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因为陈嘉卓先下车了,尾音消失在晚风中,三三两两模糊的字眼,纠缠成线。
可能是和他相处得太自然了,她总忘记他们有三年没有见了。
这三年里,他谈过恋爱吗,身边有其他人吗。
姜好慢半拍的低头去解自己的安全带,手边的车门咔哒一声,被从外打开。
夜色中,陈嘉卓站在车外朝她伸手,他的掌纹很浅,有种看不透命运的扑朔。
姜好抿唇,脑中在想别的事情,行动上的反应就迟钝一些。
她下意识递出手,指尖搭到他手上。
陈嘉卓摊开的掌心微微绷直,垂眼去看她,才发现她的心不在焉。
加快的心跳又渐渐平息,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有些自嘲地发笑。
不再多想,陈嘉卓收拢掌心牵着她的手下车。
交握的手,一时分不清是谁的手心更热。
姜好的包平时要装曲谱,大大的,她拎着包,手里还有杯喝了一半的冰饮。
“还喝吗?”陈嘉卓示意一下。
她摇摇头,“不要了。”
冰块化了之后茶味被稀释,也不甜,只剩淡淡的酸,不好喝了。
陈嘉卓接过来,几步走到前面的垃圾桶旁帮她丢掉。
望着他的背影,姜好忽然后知后觉。
他刚刚伸手,好像只是要帮她拿东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