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的午后。
近夏了,着薄衫的宿半微坐在树下阴影处,支着肘观望鹤凌序练剑。
手上清凌凌的剑如能破空,剑招游走中,修长身姿顺应着剑风,从利落优雅的动作中可见窄瘦腰身,以及吸睛长腿。
看凌序仙君练剑无疑是享受,但是不影响她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
实在受不了了,宿半微安慰自己就眯一会,他应该不会发现。
奈何剑身划空的声音跟催眠曲一样,她越眯睡得越死,直到鹤凌序收剑,也没醒成。
收剑一刹,呼吸微微急促,白袍仙君第一时间拿渲墨眼睛去寻树下之人——
坐在不远处的女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紧紧合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之前还兴致冲冲说要观他练剑,结果倒自己睡了起来。
秀力的指尖轻动,贴与袖边的长剑便隐匿了。鹤凌序走近,躬下身子欲要抱她进屋睡去。
才刚刚触到,本来睡着的人就啪一下睁了眼。
跟惊魂一样。
“?”近在咫尺的神仙脸庞,让宿半微愣了秒后很尴尬,“你……练完剑啦?”
见她神智已然清醒,鹤凌序也就自若直起背,言:“是,若发困,可至屋内,曲在凳上劳累身骨。”
“这不是说好,看你练剑的嘛……”半道撤退也太掉价了吧。
心虚又不好意思,鹤凌序将她这点不掩饰的小心思看了个干净。
“强行逼迫自己作甚,本就不是耐性之人……”
“……不是,鹤凌序,你说话怎么还老暗指人呢?”
“凌序言之有过吗?”垂眸视她仰起的脸,淡声反问。
行吧,宿半微吐气认栽,“没有。”
“是我以前犯浑。”
能屈能伸得很啊。
透影的光碎落在一袭白衣上,乌发如瀑的仙君身姿了然,目视云空远方。
“宿半微,往事如烟,若你胆敢再步旧路,黄泉碧落,我不饶你。”
话轻渺得一吹即散,但其中意味,幽远深沉。
以仰视的角度看人,极挑被看者的样貌。而鹤凌序的这张脸无疑是扛得住的,任她怎么打量,线条清峻,骨皮隽致,仙颜榜第一到底不是虚传出来的。
经细致打量后,除感慨了下鹤凌序的皮囊优越,还发现了些苗头,因而眯着眼,笃定道:“你就是生气我打瞌睡是不是?”
不然,哪有平白无故翻旧账的。
“不是。”鹤凌序否认得很快。
睫毛将瞳内神色遮了个干净,黑漆漆的眼线也再没让人看出点什么来。
得了她后,他倒越发矫情,受不得她一点冷待了……这叫他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不明所以,宿半微小声嘀咕:“不是你干嘛暗指人。”
*
隐居的话其实还是玩笑居多,就凭宿半微贪恋红尘的心思,就不可能待山上待得久。
三天两头找遍理由下山,也幸亏鹤凌序不怎么逆她,也就成全了她一次次。
迎客城的街市上,两侧摊贩卖什么的都有,修士凡人交错擦肩,人来人往,什么样在这里都不稀奇。
进了个卖衣服的店面,宿半微径直走向挂在一侧挂衣服的墙前,看了几眼后回头,“鹤凌序,给你买些衣服啊!”
“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随口一说之后,她就又转回去,朝余光里刚走过来问候的掌柜笑了笑。
也就没看到,身后及近的男人,眸里有多黯沉。
无心之语回响在他脑内:老穿白的,多没意思啊……
倒不知她如此喜新厌旧了。
“你想见本君着何色?”
目光投即墙面上五彩斑斓的各式样衣,件件与他寻常所穿不同,色彩浓烈到艳扬。
是了,她向来爱浓色,衣柜里除去他清一色的浅淡衣袍,便是她几近全是浓色的衣裙。
只是,这么快便倦了他的衣衫,虽也只言了衣衫,但到底,让他心见低谷。
听到他的自称,宿半微迅速反思哪里有问题了——
难道他这么喜欢白色,不大愿意换?
也不想强人所难,“那……算了吧,就白色其实也挺好。”
“你喜何色?”还没等动脚,鹤凌序就问了她,声线跟初雪一般干净,又清冷。
“我喜……又不是我买衣服,我喜欢有什么用?”
“不是说倦了白衣吗,你喜何色?”他又问了一遍,视线落在排排不符正统的衣袍上。
“我喜欢的,你就穿吗?”跟腌了个不得了的心思一样,这话问得连蔫坏的笑意都藏不住。
既如此,能让她愉悦也好。
“……是,依你。”
总是这样,无论怎么不满,其实最终根本拂不了她的意愿。
“掌柜,那就包这件吧!”
心情确实愉悦的宿半微很果断,一得了应允,就指上了件朱红绣兽的深绿交领长袍。
绣兽狰狞张扬,朱红色泽爬在胸前,交领领口开得微大,大致估计开在锁骨下三指距。
这意味,妖孽不正经,张扬不内敛,与名门正派传统所着的清正之袍,简直是两个极端。
也不知是不是有恃无恐,在外面第一眼看到之时,她就突发奇想,想看看鹤凌序上身的效果。
戴着小帽的掌柜连忙反应过来,从惊艳中抽回心神,笑得眼睛弯眯,“好嘞!”
“只此一件?”长发高挑仙君轻飘飘问。
“昂……也可以多挑几件。”虽然这并不在她计划之内,但不影响她挽场子。
可鹤凌序没给她留个面子——
“想见我穿此件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凉飒眼风拂过那锦绣衣身,澈净仙君无声哼笑了声。
呵,真敢选。
很敢选的宿半微:“……”被怼得哑口无言。
尽管修仙之人姿容都极为出色,于这迎客城里也委实四处常见,但两人并行,还是在人群中分外抢眼的。
也就不得不让见多识广的城名感慨,此间二人当真是神仙眷侣,气度斐然。
待这一对仙家眷侣行至一摊前,钗簪小贩就前躬了身子,笑吟吟问候:“嘿,姑娘可看上了哪件?”
视线在眼花缭乱的发饰物上初初逡巡,宿半微拿起一根步摇,细细看了看。
“姑娘好眼光啊,这玉浪缠花垂珠步摇,是才出的新品啊,现在可最受女儿家们宠爱呢!”
确实,透蓝的玉身在尾部凝成浪花翻滚状,间隙缠着柔态媚态的瓣花,最尾际垂着三两串圆润珍珠,一动作便有珠击声响,清脆又柔和。
每一处细节,都在说明着它是女儿家的东西。
但宿半微偏就不走寻常路——“要不鹤凌序你戴给我看看?”
歪着身瞅了眼他头上那根清玉发簪,越发觉得此建议甚妙。
“你可知这是女子步摇?”垂眸落于她手上饰物,鹤凌序低声反问。
“哎呀,我自己看不到嘛。”
鹤凌序:“需教你法诀吗?”
“……不用。”她只能暂且退而求其次,“那你帮我买下好不好?”
不过这个要求也是句废话,毕竟一直都是鹤凌序负责的结账。
都不用多说,一颗圆圆润润的灵石便被放予在了摊位空上。
但是小贩对着这稀缺的灵石,却感到很为难:“需不着这么多的,找不开啊公子!”
瞥了眼身边这不怎么沾人间烟火气的仙君,宿半微接过包好的步摇,对小贩笑道:“你拿着吧。”
估计鹤凌序也没有碎钱,常年要么在乾泽最高山头练剑和掌管事务,要么就是直接被尊为贵客或者温居常客的……
过了这遭,宿半微边打开刚买的甜糕包裹,边不忘调侃:“出手好阔绰啊,凌序仙君!”
咬了口软糯甜糕,甜腻的味道布满口腔,皱皱眉后继续笑言:“嘿,那我这是被你包养了吗?”
“有何不可?”
甚至他梦寐以求的,她离不得他。
可他又太清醒,半微离了他,日子压根不会难过。
将她差点甩到糕点上的发尾给轻拢回原位,鹤凌序的眼神冷清又温柔。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情深,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可感其中情愫。
而在心里纠结甜糕的宿半微,在尝试咬了第二口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囫囵吞下扩散满嘴的甜腻,她看了看雪白雪白的小小方正糕体,犹豫了一番后捧着递给了鹤凌序——“它太甜了,你吃吗?”
见他不言不语的垂眸,宿半微想起这人好像确实不怎么吃凡食,也就后知后觉收回了手,只小声自言自语:“还有好多,扔了感觉还是有点浪费诶。”
没办法,这玩意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白皙如玉的指尖按捺住了她的腕,阻止了她惋惜着要扔掉的举动。
然后就也挺不可思议的,鹤凌序当着她面,捏起一块糕点,眉眼无波地慢慢嚼咽了下去。
就在路边,宿半微愣愣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吞下了再一块的腻得人难受的甜糕。
鹤凌序吃东西时,下颌动作很轻微,咀嚼细致优雅,跟接吻时候的状态有些相像,除了些情绪激动到难控的情况,他大多是慢条斯理,细致认真的,哪怕都难耐得不得了,也不急迫莽撞。
“等等等,别吃了!”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嚼第二块了,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动作实际还挺快。
随便裹上甜糕,宿半微怀疑盯他,“我记得你不嗜甜吧?”
疯了吧,这种甜得黏嗓子的东西,还连吃两块!
“不是不舍扔弃吗?”
嗓间确实不适,因而声音听起来有些沉调。
“我那是随口一说!”
绝了,她有时候吧,就真觉得跟鹤凌序这种人有思想岔路……老一本正经的,嘿,就奇了怪了,她是那种强迫人吃难吃东西的人吗???
“啧。”无奈咂了下嘴,她打量了他的面色,“你应该没什么不舒服吧?”
有些生气,却不掩关心,高挑的仙君似是觉得,浓重的甜腻好像也不是那般难忍了。
“无碍。”
垂睫任她打量,倒是摆得一副知错姿态。
从鼻腔里轻哼了声,这鹤凌序,总是不声不响给她憋雷,出其不意地炸她。
也不说话,从他素雪披风的开襟处,宿半微将手贴于他可触肌块的腹上,化灵力为他缓解不适感。
手下肌群猝然绷劲,身前仙君的呼吸一下失常。
“半微……”
阻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温和灵力就往上涌了,经过的地方一下便舒适了起来。
本是关怀的举动,可……这贴合之处太过暧昧,加之……此处是在街上。
愕然低头,仙君一下就被她面上的狡黠笑意掠走了心神。
耳廓倏忽浮上红意,被顺势相垂的乌发给半遮半掩了起来。
他一眼便知,半微这是……故意的啊,惩罚他故意惹她心疼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