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收拾了个劲后,宿半微就老实多了。
实在是太离谱了,鹤凌序狠起来,是真要比她来得狠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果要用一词概括的话,就是岁月静好。
……如果除去那次无意间碰见鹿涂的话。
说来也是巧合,那天正在温居用膳,一胡服少年就莽然闯了进来。
看到他们时,脸上明显的怒气冲冲和委屈埋怨唰一下湮灭,自来熟得就蔫着坐了下来。
“你们见到怜娘那女人没?”一来就这般咬牙切齿地问。
宿半微:“没啊。”
她身边之人倒不置什么反应,觑了眼突兀闯入的红衣少年后,继续腮动细嚼,无声任了她与这大漠而来的少年交流。
“哼,翻脸不认人的女人!”
鹿涂估摸是想捶桌子的,但看了眼旁边的白袍仙君后,就半道握紧拳刹回了腿边,脸上的神情是又痛恨又羞赧。
红漠域的人出了名的开放不羁,能让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害羞的……
八卦的气息扑面而来,宿半微稍稍咳了咳,勉强克制了下自己尽量不去打听别人私事。
但是少年并不在意掩饰些私事,坐椅子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对着还算熟悉的两人恨恨道:“怜娘这女人,提裙不认人,当我好欺负的么?”
刚吹凉了点的汤突然烫嘴,她没想到鹿涂会这么语出惊人,一下子没兜住,奶白鱼汤呛到了鼻腔里。
她被迫咳得惊天动地,索性鹤凌序反应得快,帮她熨帖,才得以回缓。
皱着眉,鹿涂不解,“我讲那臭女人,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同为臭女人的宿半微:……我他娘总不能说其实历史是相似的吧?
“也是,反应何须这么大呢,宿半微。”
刚还为她疏导的男人,此刻也难得附了句。最后叫她大名时,唇齿间似乎是在研磨她的肌骨。
呵,事后不认的,岂止怜娘一人。
“若是本君,天涯海角,至死不会放过。”
鹤凌序盯着她,一字一字清楚诉出。
直看得对面女子心虚低头。
反应不比寻常多见,看了个新鲜劲的鹿涂瞪大了眼,怀疑鹤凌序别是被调包了。不过想来也是,被夺了身心,不让那人负责,他也定是不能罢休的。
……
宿半微席地坐在丛上,百无聊赖地等鹤凌序于谷下隐泉内浴身。
毕竟之前连续重伤,到底还是伤了根骨的,因而只得借助隐泉内的灵水来浣濯修复。
怕那个正浴濯的男人生气,她也不敢擅自离岗,也就只能窝在烂漫野花中,揪花瓣打以发时间。
舒展的粉艳瓣块被整个揪离花芯,又被随手甩到青翠欲滴的丛草上。
突然,一片接一片飞往地面的花瓣没了。
很微弱的破碎声传入耳际,宿半微疑惑抬头——
跟刚砰一声跌在她眼前的人对上了眼。
扫了眼,少年桀骜面貌,却身披褚色发皱外袍,鬓边发丝抽乱,神情郁深。
“……你谁?”
她看似淡定,内心却在第一眼便风起云涌了起来。
这人小小年纪,竟然闯了鹤凌序的阵?!
少年摔躺在地上,半晌也没起得来,只坚持昂起脆弱头颅,渴求意味甚重开口:“晚辈沈氏谷至,斗胆请问前辈,前乾泽首徒——凌序仙尊是居此处?”
找鹤凌序的?而且还用上了“仙尊”这一敬重到了极点的唤法?
有点意思,宿半微笑眯眯反问:“你找他作何?”
撑着下巴看他咬着牙爬起身,宿半微眼睁睁看着他……朝她跪了下来。
“晚辈是想……求凌序仙尊收晚辈为徒。”
坚毅眉骨下是深黑眼瞳,形容狼狈的少年跪得果断又决心显然。
扔下手里残花,“我觉得……”拍了拍手,宿半微从地上爬起,然后施灵力要将他搀起。
结果……笑死,根本搀不起来。
膝上跟压了重山一样,她使了五成的力也没扶起,故作无事地收回手,接着顺势背过身,避开这无声的尴尬。
这意外,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实力不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新一届的气运之子来了。
眼抬起,看到了飞速驭剑而来的披发仙君。
只一眨眼间,携清渊气息的劲风便近到了两人边上。
“凌序仙尊!”见到来人,背后的少年比她还激动。
刚从隐泉内出来,仙君的发还有微微湿意,乌沉得极为明显,并且叠线锦袍似是随手披上的。率先扫了眼她的状况后,发现无碍才凝眉对上欣喜视他的褚衣少年。
唇开声定,自成清风霁月之貌的人告诉他:“本君沦出乾泽,无资收徒。”
清清淡淡的语气平静陈诉自落,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而被阻回了请求的沈谷至不甘心,急急解释:“乾泽掌门之前予我几言,说是唯有凌序仙尊方可授我。”
“现在乾泽掌门是谁?”从鹤凌序袖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宿半微侧着头插了句。
“是水凝掌门。”
眼色上佳的少年注意到眼前仙君与她之间的不一般关系,她一问也就连忙巴巴着望她答了。
黑润的眼睛睁得很恳切,偏生骨相桀骜,被这般乞求盯着,别说,还真让人有些心软。
不过,也就一点点而已。
宿半微垂下眼,保持了沉默。这,选择权在于鹤凌序。
“根骨尚佳,伤底触深。”
身边人出了声,只八字便点出了少年郎的现状。
鹤凌序垂睫望向跪地之人,于少年看来当真宛若天上凌云之神,无情无欲,高不可攀。
天神对他发了话:“本君不收徒,且退去吧。”
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让沈谷至心沉了沉,凌序仙尊先年执掌乾泽,领率为修仙魁首,斩妖除魔除清孽源无有失手,自是不会向他这一后辈小子俯身伸手的,可……并非不会破例。
拧在原地,他抬头焦焦看向仙君旁边的女子,话不说意已明。
打蛇打七寸,虽说这比喻不太恰当,但这类道理,他一向懂得的。
接受到他视线的宿半微突感好笑,这家伙,倒挺会找软肋。
好吧,其实她确实有意让鹤凌序收下他,毕竟新生气运者诶,放身边绝对有利无弊。
但这也确实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适当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建议你收。”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小声劝了劝。
白肤面上,漆夜眼眉无波无澜,衣袖被轻轻扯动的那几下,也只是让他藏于衣内的指尖蜷了个谁都没察觉到的弧度而已。
沈谷至心灼得要死,咬咬牙再度开口:“凌序仙尊自生奇才,剑道精伦,汤念长老指点晚辈,言及若仙君相授,必有望复仇。”
“汤念长老还言,凌序仙君的剑法已越乾泽所授,传授一类乾泽并不干涉。”
说完,虔诚磕首,“求仙尊收下谷至!”
小伙子调查做得不错啊,宿半微挑眉,也就最后一次重复了下之前的论调:“鹤凌序,我还是建议你收。”
和缓天气下,余音消得快,也就更早展开了一片寂静的画面。
被两人相劝的仙君立于原地,白衣披身,墨发梢扬。
在闻及她那正儿八经语气说出来的话,乌压压的睫就落下了,一息后才复掀起——
“收及未尝不可,观剑不可瞌睡。”
“……行。”
说到底,他终是违不了她的意愿的。
*
对于鹤凌序提的要求,应倒是应下了,只是……当再次观望的时候,宿半微边努力睁着眼,边觉得后悔。
天知道为什么早不困晚不困,偏偏,诶,就偏偏鹤凌序练剑时候,困得要死要活的=_=。
“师娘,别睡啊!”
还没完全合上眼帘,头点个不停的女子就被一旁的少年给一句急求给短暂唤醒了清明神智。
眨了下眼,宿半微愣愣转首。
高扎个马尾的黑衣少年弯着唇朝她笑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担忧与拜托。
“师尊说收下谷至的话,师娘您不能打瞌睡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
师尊收下他时,对她说的那席话,倒是让他记得深刻。不敢想自己竟真被名震寰海的凌序仙君收为亲徒,因而一点差错他都不敢犯。
宿半微:“……”
阻拦了她的睡意后,沈谷至就又目光灼灼看向了不远处以剑涤尘的身影,惊艳与敬意不断累上心头,曾被打压的少年意气再度蓬勃出来。
无愧曾是最为精修剑意的乾泽之人,无愧传奇广扬四海的凌序仙君……除却身边这位奇女子,但凡见过他使剑模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是怎样的傲利风华。
奇女子表示:“我尽量忍着……不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