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陆星野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南渡一拳砸在了脸上。
南渡几l乎没对他动过这么重的手,以至于陆星野甚至懵了一瞬,连唇齿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南渡一只手拎起他的领子,“想逞英雄,想死?”
“在这儿一个人死多没意思啊,不是说只有我能杀你吗,陆星野,我成全你啊!”
南渡的手指迅速收拢在他的脉搏上,陆星野脸色涨红,手指碰到南渡的手腕,却没有试图掰开,而是安抚地碰了碰。
这在以前可以看作是示好的信号,但是现在,这招在南渡面前似乎已经不大管用,陆星野被南渡按着砰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南渡的桃花眼冷得吓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还说什么最听我的话,陆星野,你这辈子听过我的话吗?”
“哥哥,”陆星野似乎是知道已经被南渡看穿了计划,这时候解释是没用的,他一只脚缠在南渡的脚踝上,试图去揽他的腰,“我知道错了,别生气。”
“要不要你把先把放了再训行不行,”陆星野弯了弯眼睛,讨好道,“刚刚摔到腰了。”
他一面说,一面趁着南渡不注意的时候将另一只手偷偷往屏幕上的电梯控制上伸,企图将南渡给送上去。
“陆星野!”
猛然被叫到名字,陆星野徒然一惊,手指一颤,两只手腕就被咔嚓一声扣上了。
“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南渡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陆星野心里的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是他通过所有运算都无法捕捉的神秘感觉,陆星野试图挣扎了一下:“哥哥,其实我……”
“闭嘴,疼也忍着。”
南渡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陆星野,我想我已经教会了你什么是爱。”
“那现在我来教教你,什么是恨。”
像是想到了南渡曾经说过的话,陆星野的笑容消失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人类的,其实是很复杂的。”
“我们不爱的其实未必没有在爱着,同理,我们说恨的时候,”南渡望向身边不停发出警报的电脑屏幕,外面的小丑图标已经开始被解码,技术组很快可以定位到这里来。
南渡轻声道:“我们说恨的时候,也未必是真的想要一个人死。”
“人类是个言不由衷的生物,太擅长欺骗,尤其擅长欺骗自己。”
“我们说恨一个人的时候,有可能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明明知道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比如现在——”南渡忽然朝着陆星野笑了一下。
那个在ai身上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陆星野看着南渡将自己往后一扔,随后,抬手按下了屏幕上的引爆键。
“你不是想死吗?”南渡勾唇道,“正好,大家一起。”
滴——
世界在陆星野面前褪色成了一片雪白。
火光袭来之前,陆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
比之那对南渡前二十四岁生活的无比熟悉——
他其实,一直都忘了南渡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去吧将军,”站在p≈c大楼下的南渡漫不经心吐了口烟雾,“我对您儿子的遗物没兴趣,对他的故事更没兴趣,要是每个炮友都这么关心,那我的房间里岂不是要摆满遗照了。”
“南渡!”陆将军的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向来端庄的将军几l乎要伸出手去指着骂他,“你怎么能……”
“不好意思将军。”
陆将军的那只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一个人被挡住了。
詹姆斯一只手揽住南渡的肩,另一只手将陆将军往后一拦:“我们p≈c还没有让自己的员工在公司楼下被打的规矩。”
“就算您是将军,故意伤害,也应该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说对吧?”
陆星野当初就是死在了p≈c的地方上,陆将军的嘴唇抖了抖,看到詹姆斯胸口处别着他的总经理名牌和他搭在南渡肩上的那只手,气得眉头都要竖起来:“南渡!你……”
“小刘,”詹姆斯朝着秘书招招手,“送送陆将军。”
“将军年纪大了,可能肝火比较旺盛,记得帮他买点降压药。”
等陆将军被人强行拖走,詹姆斯这才回头望向南渡:“没事吧,南?”
“没事。”香烟燃到指尖,南渡伸手掐灭了。
他借着扔垃圾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詹姆斯的手,并假装对自己的领口处藏着的那颗□□毫无察觉。
因为他和陆将军刻薄冰冷的谈话,詹姆斯似乎对南渡很满意,偏头望了眼南渡近乎完美的侧脸:“南,今晚忘忧酒吧来了个新主唱,要不要一起去听听看?”
南渡拿皮筋将自己漆黑的头发绑起来,勾唇道:“好啊。”
南渡在酒吧里一向是焦点。
他偏长的黑发被松散地绑起来,一直垂落到腰际,露出精致的下颌线和优美的肩颈线条,修长的手指搭在冰蓝色的酒液上,指腹白皙用力,微微一晃,喉结滚动。
“帅哥,来一杯百日蔷薇。”
有顾客来,调酒师这才收回落在南渡身上的视线,无奈道:“哎哟美女,您是今晚第四位点名要这个酒的了。”
“实在不是我不做,我是真不会,这百日蔷薇是有位顾客在他们百天纪念的时候自己给他男朋友调的,不是我们店的产品。”
“现在居然还有人百天纪念还要专程调个酒,”女生匪夷所思,“什么人啊,帅不帅?”
“那天我没在,要在我肯定偷学了,不过……”调酒师压低声音,“我听我同事说,俩人长得都不像个真人,
特别是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得跟建模一样,”调酒师的下巴朝着南渡抬了抬,“喏,估计就跟那位差不多吧。”
南渡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了,目光定定望着舞池里的詹姆斯。
“南!”似乎是察觉到南渡的目光,詹姆斯湛蓝的眼睛朝他眨了一下,一边往边上去,一边挥手让他过来。
于是南渡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他们即将汇合的时候——台上的主唱怒音一转,猛然起身,从吉他里摸出一把枪来。
他冷冷地注视着詹姆斯,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
南渡一只手抄起酒瓶往台上一扔,随后一把推开詹姆斯。
砰——
子弹穿过南渡的胸口,将那枚窃听器击得粉碎,但是詹姆斯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不是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被人推了一把。
尤其是南渡这样一个月前刚刚拒绝过他追求的美人。
那把枪是新型动能,詹姆斯甚至一瞬间以为南渡会死掉,他一直守着南渡出了急诊室,接到公司急事的电话,这才匆匆回去。
南渡当即打开营养舱出了院。
他的伤口愈合速度经不起后续的检查,可等他走出医院大门打算叫车的时候,一辆银雪色飞车稳稳地停在他的面前:“068360为您服务,主人,已导航到目的地‘家’。”
机车的显示屏上闪烁着的南渡家里的坐标:(121.46181,31.284835)
见他没动,0683又往前去了一步,重复道:“主人,已导航到目的地‘家’。”
“我好像没跟你下过来这里接我的指令。”南渡笑了。
“送您回家就是我的全部指令。”0683用冰冷的机械声道——“无论在哪。”
南渡是在到家的时候接到p≈c的人事调动短信的,有个副总在当晚的任务中意外身亡,詹姆斯力排众议,将南渡上了位。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公司的核心事务。
升职加薪,估计明年就能买下一栋多少求都求不来的a区别墅,应当是个值得庆贺的好事情。
南渡给自己开了一瓶香槟。
只是还没喝两口,家里那只医疗机器人就跑了过来,它通体雪白,头上戴着两只托盘,腿也短短的,几l乎是从地上摩擦过来的,将挑好的药品举到南渡面前:“主人,您受伤了,需要包扎。”
“不用。”
南渡随手将它扔到了墙角,药水啪叽落了一地,小机器人毫不气馁,又蹭着两只短腿跑过来:“您的伤口在流血,不能喝酒,主人,您需要治疗。”
“我需要安静。”
南渡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把它关机了。
也许是他喝醉了,居然看到刚刚电池都被拔了的智障小医疗机器人又一次跑了过来,费力地爬到沙发上,两只机械爪按住因为醉酒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南渡,利落地将伤口给他包扎好了
。
“主人,”一道轻佻风流的声音插了进来,“需要我给您讲个笑话嘛?”
“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前两天把医疗机器人给扫走了,我查看了它的日志,他把那个智障当成是家里最大的垃圾了。”
医疗机器人瞬间怒了,两只眼睛变成了大大的叉号,举着托盘的架势像是举着两把刀。
南渡脸色酡红,迷蒙道:“你在说什么?”
“笑话啊,难道不好笑吗?扫地兄都觉得很好笑呢。”
南渡灌了口酒:“我不想听笑话。”
“但是我的系统检测到您现在情绪低落,需要辅助。”情绪调节机器人508960道。
“我不需要。”
“可是您都没有笑。”
南渡扯了下嘴角,似乎是真的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他笑起来极其漂亮,8960觉得自己的数据在放烟花:“如果您喜欢的话……其实我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陪您聊天也可以啊,您带我回来的说因为我的编号很好听,我检查了一下,家里的所有的辅助机器人都有着相同两位数字,它们是有什么……”
“嘘,”南渡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我现在不想提他。”
他把敲锣打鼓的医疗机器人拎起来,当做抱枕垫在下巴下:“你给我放个电影吧。”
放电影当然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南渡喝醉了,平时一言不发的人好像把所有话都留到了今天,一会儿说电影的配音太难听,一会儿说不想看到电影上的人脸。
没办法,8960只好给他放了自己配音版的——皮影戏。
但是那天之后,南渡就很少回家了。
他成了可以进入p≈c董事会的一员,整个人开始变得很忙,又赶上p≈c的周年庆,两个月里都没能睡过几l天好觉,医疗机器人忧心忡忡,只能嘱托机车好好地将人接回来。
但是那一天,0683也没能接到人。
周年庆那天,有人攻击了p≈c的内网,将原本在会场播放的宣传片换成了p≈c从二十年起,肆意改造人类实验体、培养ai军队、私自储存军用武器、恶性商战等等数十条罪名,证据链翔实完成,里面有大量内部隐秘数据。
舆论哗然,p≈c股价暴跌,可不过仅仅半个月,检察院就放出审查消息,举报人是恶意报复社会的赛博疯子,p≈c公司清清白白,甚至刚捐了几l亿给基金会。
“只是一场小误会罢了。”发了福的中年检察长林忠亲自来p≈c公司查看,腰间带着刚刚换的a区豪宅钥匙。
“自然。”詹姆斯回握他。
只是他们正要出去的时候,这层楼的所有通道包括落地窗的玻璃,都咔嚓一声锁上了。
南渡缓缓地踏进来,对着林忠勾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你……你!”林忠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惊恐,
脑子几l乎飞速旋转,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他们的相见——
那时候,那位年轻的执行官还正风头无两。
监察处是独立于检察院和警署,直接对联盟负责的机构,林忠很多事情都要去找他帮忙,爬了半辈子好容易混到这里,还要看一个年轻人的脸色,林忠心里很不忿,偏偏那位执行官行事干脆果断又容不得沙子,脸上笑嘻嘻的,背地里让林忠吃了好几l次亏。
直到有一天,林忠来到监察处,发现在那间办公室里,外面威风凛凛的执行官正做小伏低地半跪在一人面前,那人拿枪抵着他的心脏,他躲都不躲,反而伸手去捞那人的手腕:“别生气了,哥哥。”
林忠一惊,手中资料啪嗒落到地上,沙发上坐着的那人就回过了头——
那实在是一个只要见一面就永生难忘的人。
长发黑眸,眉目出尘,他手上戴着一只戒指,脸上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只那一瞬间,林忠就知道,他找了这位执行官的软肋。
更何况,这位软肋还是个早该被回收的实验体。
“您来的很巧,”南渡笑了,“正好,我也不用跑第二趟了。”
林忠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南渡——手.枪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林忠几l乎立刻开始往回跑,却被砰的一声击穿头颅,整个人俯趴在地上。
滴!滴!滴!
大楼发出红色警报,留在这层的管理层拼命地捶打着窗户,詹姆斯遥遥望向南渡:“周年会上检举的人,是你?”
“是。”
“为什么,南,”詹姆斯拧起眉,“我那么信任你,我甚至想要您做我的……”
“不好意思,詹姆斯先生,”南渡打断他,“我有丈夫。”
他说着,缓缓地笑了一下。
南渡的一头黑发变成了雪白,一袭白衣,胸口处却戴着一朵黑色的蔷薇花。
看起来,像是旧世界扶灵的未亡人。
“今天是他的忌日,”南渡说,“请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他会生气。”
“他吃起醋来很讨厌,”詹姆斯从没听过南渡跟他说这么多话,语气甚至有些娇嗔,“那样的话,我会很麻烦。”
南渡像是要去参加什么仪式一样,伸手拢了拢头发,他们身后的显示屏上开始播放一则一年前的新闻——
那是记者补充的画面——无数战斗型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将枪头对准地上的一辆银色飞车,可就在那一刻,原本应该安静待在地面的空中航母暗仓突然起飞,像是一头张开翅膀的蓝鲸,牢牢地护在了那辆飞车的前面。
数千架无人机在空中炸毁,暗仓的碎片如同鲸鱼的骨架般缓缓下落,整个锈河地带都被烧成一片血红,只有那辆车依然银亮如剑,毫发无损。
“新纪元204年5月27日,锈河地带突然发生剧烈爆炸,数据库损毁严重……据悉,爆炸当天,曾有数千架失控无人机盘旋其中。”
切回的画
面映出詹姆斯的脸,话筒递到他的身边,只得到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这只是一场无人伤亡的意外。”
而在他的身后,有人长身玉立,手持黑伞背对镜头,一头被雨水浸透,如同悼亡者未尽的泪痕。
“那天有人死了的,先生。”南渡道。
“他很年轻,也很优秀,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好,也更应该活着。”
“他是我丈夫。”
南渡修长的骨节捏紧遥控器,中指上戴着一枚伯利恒之星的戒指。
“没人替他报仇的话,那就我来报。”
“没人来替他裁决的话,那就我带你们下地狱。”
“总裁,快跑!”有人回过头,“他在楼里埋了——”
詹姆斯几l乎在一瞬间就拔出匕首冲向南渡,然而晚了一步。
南渡微笑着按下遥控,轻声念下墙上那句p≈c的标语:“l!”
火光蒸腾而起,掀起整栋大楼。
所有人一齐惊恐地回过头,拼命地朝着远处跑去,却有一辆无人驾驶的银色机车自人群而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漫天的大火里。
b区居民楼里,有ai相继从十六层跃下,那一瞬,整个城市的广播都发出一声短促而又尖锐的嗡鸣,如同送葬者嘶哑地悲泣。
那天是新纪元205年5月27日,陆星野死后的一整年。
02040527。
60替南渡修改过的,打开最后一扇门的密码。
被人挡在身前的那一刻,南渡突然明白——
陆星野并不是怕他不爱他。
他藏在心里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想起的恐惧,其实是南渡的死亡。
主人对ai来说是全部的信仰和生命,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南渡不爱他。
如果南渡没有那么爱他,也许他就不会死。
他宁愿南渡随便找个人,无论是谁……只要能好好地,平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别怕,哥哥。”
60用身体撑起壁垒,挡在南渡和陆星野的身前,将他们送进了通道里。
火舌席卷之前,南渡看着60缓缓地笑起来。
他曾经在小世界里看到过相同的笑容,在谢闻澜身上,在黎泽身上,在卫泱身上……在陆星野身上。
又或者,在那辆总是耍酷的机车,那个笨笨的医疗机器人,和一点都不好笑的情绪调节ai身上。
在南渡因为被陆星野留下,觉得孤独和怨恨的那些夜里。
“不要哭,”60弯起眼睛,用永远温和的,包容的声音道,“我们一直都在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