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此回事离结束还远。”东明生跨步上前, 站到宁恕身侧:“我们继续存粮,至少要存够两年吃喝。马上便入腊月了,今年蒙人那不会有动, 但年后…您在阵前待过, 该清楚石耀山当下的处境。”
戚宁恕敛目:“年前再送些好手出去,关键时候可以里应外合。”
“大人心里有数就好。”东明生还有一担心:“蒙玉灵那?”
那个女人…戚宁恕轻眨了下眼:“我跟她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也不知黎上、辛珊思是否有意,他们在风舵城当众揭黎家灭门事时竟没提及蒙玉灵?”东明生想不通:“照理, 不该的。”
“很正常。”戚宁恕道:“蒙玉灵姓蒙,皇家脸面哪是两个草民能肆意踩踏的。对付蒙玉灵, 他们当然不会像对付戚家那般。”
东明生恍悟:“蒙曜。”
“没有了沁风楼、阴南山,和戚家的襄助…”戚宁恕勾唇:“蒙玉灵就靠她布在蒙都的那点人,哪里会是蒙曜的对手?再者,坐在龙椅上那位,肚量也不大, 被个妇道人家骗了这么些年,能心平气和?”无可置疑, 蒙玉灵非死难离蒙都。
东明生认同:“五里、余二还在她手上。”
对此,戚宁恕也很无奈:“她把人藏在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借着要给穆坤拔毒的事,我已经送了查山查水进了公主府。公主府里还有我爹的人,几人联合查出五里、余二在哪应不是难事。”
“那个秦清遥您打算怎么处置?”东明生手背到后,眼里带笑。一个花船上长大的小倌儿, 鬼主意是真不少, 不但勾得蒙玉灵神魂颠倒, 还将公主府里潜着的暗子拔除九成。若非此人, 他们怎可能到现在还拿不到百汇丸?
戚宁恕轻语:“蒙玉灵很喜欢他,那就让他死生都一直陪着她吧。”抬手张开五指, 感受着凉意从指缝间穿行,“风大了…”收回手,“我们回去。”
“好。”东明生侧身:“大人请。”
崇州那头,夜半也起风了,呼呼地吹,天亮了还不歇。辛珊思一家三口今个起得晚。黎上在伺候完媳妇孩子后,端着一盆衣裳到井台边洗。厨房里热气腾腾,他闻着香味想起自家还有几头猪在老屯长家的猪圈里,扭头冲拿着斧头在劈柴的尺剑说:“今天咱们杀猪。”
尺剑呆了下立马应道:“成,我这点柴劈完就叫上姜程去老屯长家逮猪。”
还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厨房里听着话的洪老太,笑着跟亲家说:“一会你别动手,让他们年轻人来。”
“听您的,我在旁看着。”李阿婆从罐子里拿了十个鸡蛋出来。
坐在灶膛后烧火的薛冰寕,有点期待:“中午吃杀猪饭。”
满绣一脚跨进门:“好香啊!”
“华勤呢?”李阿婆把十个鸡蛋打进亲家老姐姐的面盆里。
“别说了…”满绣揭了锅盖,拿勺子搅一搅锅里的粥:“兄弟几个起来刷牙洗脸后,就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然后找了七八块板叮叮咚咚地一通敲,拼成一块得有半丈宽的大面板,还给面板做了栏框。我原以为他们是想弄张桌子,不料华立铲了几铲干净的土倒在面板上。我出门来这的时候,几个围着那面板玩泥巴呢。”
“应该不是单纯地玩泥巴。”薛冰寕抽了烧火棍到灶膛下压了压柴灰:“他们肯定在想怎么铺排盛冉山那块地。”
“所以我也不去打搅他们。”满绣把锅盖盖上,揭了小锅:“我来烙饼。”
“行,你烙饼好吃。”洪老太把面盆端给她:“我去后院看看明丽她们菜收拾完了没?”
后院,洪稼昇领着两弟弟砍白菜,叶明丽妯娌四个把白菜往菜窖里搬。
砍完一排,洪稼润直起腰身,仰头望了眼阴沉的天:“这天还是要下雪。”
“下吧。”洪稼隆走到最后一排菜那:“年前也没什么事了。”
正房西屋,风笑从亲家老太爷手里接过装满地契、房契的小盒子:“您放心,我这一定给您处理好,价绝不低于市面上。”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洪南枫也不瞎,昨个清点,几万两的财帛,黎上都没拿正眼瞧。他估摸着他们洪家这点子东西,还不及小尺子的身家。
黎上晾好衣裳、尿布回到东屋,就见珊思正沉着脸瞪歪在怀里的小东西。小东西则一动不动。
“怎么了?”
“刚吃奶的时候,她咬了我一口。”辛珊思看小丫头瘪下嘴去要哭,忿忿道:“不许哭,我还疼呢。”
“她是不是长牙了?”黎上走到炕边。
辛珊思更气:“我也想看看她是不是长牙了,可她把嘴闭得紧紧的。”
“给爹瞧瞧。”黎上伸手抱过可怜兮兮的小东西,轻捏她的小下巴。黎久久不配合,两只小肉爪推她爹的大手。
黎大夫也不顶用啊,辛珊思下炕:“等着,我去端杯水来。”
看见碗了,黎久久小嘴就开始嚅动了。当碗送到她嘴边,她立马松开了口。黎上趁机掐住她的下巴,凑近往里看。辛珊思头挤在边上,见到一小白点,立时兴奋地道:“顶出来了顶出来了。”
在闺女颊上碰了一下,黎上松开她的小下巴,将小人儿竖抱起:“你长牙了也不能咬你娘,一会爹给你做个磨牙棒。”
黎久久还惦记着碗,哪里顾得上跟她爹说话。
“给你喝一口。”辛珊思将碗杵到她嘴上。小姑娘也不管是什么,咕噜咕噜先来两口。
黎上看向珊思:“很疼吗?”
“什么?”没头没尾的,辛珊思有点不解。
“黎久久咬的。”
这个啊,辛珊思摇头:“不疼了。”
尝出水没味了,黎久久抿嘴仰起小脑袋手推碗,眼对上了她爹。黎上冷脸,警告到:“黎久久,不可以咬你娘知不知道?”
“呀…”黎久久小舌头扫着她那颗小白牙。辛珊思看着他父女两唱大戏。
“再有下回,爹就跟你娘商议给你断奶。”黎上很严肃,一手将小肥丫稳住一手合上她张着的小嘴:“别跟我嬉皮笑脸,你得把我的话记心里。”
黎久久愣愣地看着她爹,小眉头渐凝起。
“听没听到?”黎上问完,亲动手让黎久久点了下小脑袋:“很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你以后不可以再咬你娘。”
这唱的是独角戏吧?辛珊思乐不可支,将黎久久没喝完的水送到黎大夫嘴边:“赶紧润润口。”
“多谢娘子。”黎上美美地就着媳妇的手,把碗里的水喝完了。
吃完早饭,厨房大小锅里都倒满水,开始烧。几只炉子,也不得闲着。尺剑和姜程一个抓耳朵一个抓腿,将一头放了血的猪扔到大长盆里。
“这猪没两百斤也有一百八。”李阿婆不用上手摸,单看就知猪膘漂亮。
“老屯长特地找了大秤来称了下,一百九十五斤,秤杆高高的。”尺剑拿了磨刀石出来,把几把刀磨一下。
外头热闹,黎久久在屋里炕榻上待不住了。凡清把拨浪鼓塞她手里,都拉不回她的神。辛珊思无法,抱她出去望望。
几个壮丁,没费多大工夫便把一头猪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大挂板油,称了一下,就被满绣拿去了厨房切一切,洗两水下锅了。
油香飘满院,黎久久口水泛滥成灾。李阿婆给凡清用糖拌了一小碗油渣子,她眼泪巴巴地盯着,嘴里呜呜囔囔。凡清知道她还不能食大油便想避一避她,可她不给。
“差不多时候煮饭了。”梁凝盈看不下去了:“我来烧火,饭锅里多加两碗水,给久久熬碗米粥油喝。”
“黎久久这性子到底随了谁?”辛珊思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在打磨磨牙棒的黎大夫:“自己吃不着,还不允许人家躲着她吃。”
黎上弯唇:“我也看不透她。”
中午,一大家子就吃上了杀猪菜。饭后,锅碗还没刷好,天落起细雨,没多大会便下起雪沙。
家里家外拾掇清爽了,黎上站在堂屋檐下。辛珊思哄睡了黎久久,掀帘走出:“不歇会儿?”
“昨夜我睡得很好。”黎上返身,拉住她的手。
辛珊思来到他身侧,一手伸出,几粒雪沙落在掌上。她大概知道黎大夫在想什么:“清晨该到蒙都了。”
“应该早就到了。”黎上凝目:“姚家的人一直在盯着戚家大宅,再有图八图六…戚赟跑不了。”
他虽说得肯定,但语调里却透着点不放心。辛珊思指插进黎大夫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这不像你。”
黎上自嘲笑之:“是有点不像。”
转头看向他,辛珊思扣紧手:“你担心清晨会去杀戚赟。”
沉默稍稍,黎上只道:“戚赟身边高手不会少。”
“清晨心脉脆弱,他行事上应不会冲动。”辛珊思安慰。
黎上也这样想:“但愿吧。”脑中是那副与自己似极的眉眼,那眉眼间少情绪。可不知为何,他从中看不到平静。
“安心等几天,一界楼那有消息肯定会递过来。”
雪沙飘到傍晚,逐渐转变成鹅毛大雪,不停歇地下了两天。等路道上雪融化尽,已入腊月。
腊月初六,黎上亲自到大石集买了两条鱼回来,杀好洗干净。辛珊思亲自下厨熬了鱼汤,给黎久久开荤。黎久久用了半碗鱼汤一大块鱼肚上肉,口腹得到满足,那见谁都给个好脸。
蒙曜来时,没进门就听到咯咯笑,声奶奶嫩嫩的,不像凡清发出的。果然,门帘掀起他就看到一张咧着嘴露着无齿牙床的小胖脸。眼神对上,小胖脸立马咯咯两声,欢迎他。
“来有事儿?”辛珊思一手箍着开了荤一身劲儿的黎久久。
蒙曜将提着的药包递给风笑:“过来看看凡清小师叔,我要回蒙都了。”
盘坐在炕榻上的凡清看了眼药包,竖手道:“多谢师侄惦念,凡清一切都好。”
“您好就好。”蒙曜扭头望向在翻药典的黎上:“五日前,一个乞丐在方林巷子里发现了戚赟。”
心一紧,黎上抬眼:“他死在方林巷子?”
嗯了一声,蒙曜道:“还死的很惨。他身上衣穿得非常齐整,可衣下皮肉却是缝缝补补。经官衙查验,戚赟死前被人撕下两百一十三块肉。那些肉又当他活着的时候,被一针针缝回了原处。他全身的骨头,像遭虫蚁啃噬过,布满了针孔大小的洞。乞丐发现他时,他跪在地上。”
骨头上布满针眼大小的洞?黎上想到一人,红蝎娘子荣月。荣月喜大红,二十一岁就凭一双蝎尾刺扬名。她所使的蝎尾刺,铜制,长七寸,一头尖,不似峨眉刺。此人不擅医病却醉心医药,最喜制一些稀奇古怪的毒。
二十五年前,荣月的丈夫与他最小的徒弟项红玥丧在彭三城花庭湖上的一艘船里。两人不止骨头上布满小孔,连身上的肉也是。那不久后,荣月就削发隐退江湖。
“你回蒙都跟戚赟有关?”辛珊思问。
蒙曜接了风笑递来的板凳,坐下:“应该有。皇帝召我回去,总不会没事。说到事,那最近还有什么比戚家以朝廷阵前紧急之名骗黎氏六十万金更轰动的?”
“你的意思是,皇帝很可能是想你带兵夺石耀山?”黎上直觉杀戚赟的人,就是清晨,那副少喜悲的眉眼再次浮现脑中。
“还有阴南山。”蒙曜太清楚龙椅上那位有多想他战死:“蒙玉灵病了。回了蒙都,我会带礼去看她。”
“病了?”辛珊思望了眼黎大夫,复看向蒙曜:“是真的病还是假的病?”
“这个时候哪会有假,”蒙曜扬唇:“她必须病。”
是必须病还是顺势用百汇丸…辛珊思眉头凝起。
观着阎晴面上的神色,蒙曜心里生疑:“她病得不对吗?”
黎上合上手里的药典:“我给思勤下毒后,在他的药庐里发现了几样药。那几样药,白前在妄想炼制人丹的时候没少用。思勤一直有买女婴炼血精,再加上那些药,我怀疑他在帮蒙玉灵炼融合精元的药。”
融合精元?蒙曜此时面上的神色,就跟当初听闻白前炼人丹时一般,不屑中带着浓浓的讽刺。
“谈思瑜手里握着采元,她投了蒙玉灵。”辛珊思道:“五里和余二不知所踪。”
夺功之法和功都有了。蒙曜冷嗤一笑,转头看向黎上:“要不你同我一道去蒙都,给她诊诊?”
黎上翻开药典:“那还是让她病着吧,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她八成会想法子离开蒙都。到时,你再动手。”
“为什么不是你?”蒙曜道:“你跟她也有大仇。”
辛珊思回他:“因为我们没权没势没你厉害。”
“你们比我有钱。”蒙曜点到。
“怎么…”辛珊思脸一拉:“杀蒙玉灵,你还想收我们钱?”
想,蒙曜还没开口,就见他凡清小师叔两小手合并。
“师侄,钱财乃身外物,你别看得太重。”凡清规劝:“师兄说了,将财看得太重,容易失心。”
您怎么不规劝规劝您师姐?蒙曜竖起右手:“多谢师叔提点,弟子受教。”
第122章
瞧着怎么有点憋屈?辛珊思笑问:“你回蒙都了, 那密宗怎么办,谁管?”
“有我师伯在,谁管都管不到你这。”蒙曜嘴上如是说, 但心里可没打算就这么将密宗交出去。
“那撒若师兄什么时候回西望山?”开春盛冉山那就要动土, 辛珊思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
“暂时不会离开。”昨日他才去佛罗塔见了师伯,“采元”流落在这方,西佛隆寺不欲干涉中原武林, 但却有必要追回“采元”。
那她就放心了,辛珊思看着人。
蒙曜与她对视三五息, 不见其出声,笑问:“您还有事?”
有,辛珊思微敛双目:“你该有一直盯着蒙都。”
当然,蒙曜点下首。
辛珊思继续:“五里、余二九成九是被戚赟所擒,他们人应在蒙玉灵手里。”
这个…蒙曜眉蹙, 沉凝稍许,道:“日前阴南山那带确有人出入, 但押的是不是五里、余二,我就不清楚了。”
在阴南山吗?姜程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黎上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与蒙曜道:“少林、武当正在寻人。”
听出音了,蒙曜扯唇浅笑:“如今这形势,杀他们于本王没好处。”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本王倒希望他们不在阴南山, 蒙玉灵计划得逞。”如此, 中原武林必乱, 也就不用他多费心思清理了。
你还真是坏的明目张胆。辛珊思收回目光, 看向她小师弟。凡清正拧着小眉头,十分不认同地瞪着他王爷师侄。
蒙曜只当没察觉, 又问了些有关精元融合的事,便起身告辞。
腊月初七方鸡鸣,陆耀祖与程余粱,就叫上程晔、姜程赶着长板车去盛冉山打猎。
辛珊思和黎上领着洪家人晚他们一步走,待到地方时,盛冉山脚下已经堆了几头野猪。
“收获还真不少。”尺剑跑过去瞧了野猪的蹄子,左右望了望,目光定在不远处杂乱的蹄印上。这群野猪应是自己跑下山,被陆老爷子他们撞上的。
洪家人对野猪不感兴趣,下了车就分头开始量地。辛珊思遥望四方,空荡荡的一片令她十分愉悦。开发盛冉山的第一步,已经圆满完成。一旁的黎上,抱着小爪子紧握磨牙棒的黎久久,问凡清:“你对武林村可有想法?”
凡清肃起着脸想了好一会,道:“建个西佛隆小寺。”他做主持。
想法不错,辛珊思不由弯了唇,手落到师弟肩上,将他揽至身边:“这个年咱们多吃点,把身子养好养壮实。年后,你可就要跟着小尺子哥哥一起蹲马步了。”
“凡清一定不负师姐厚望。”他很期待。
“蒙曜送来的药,风笑已经在着手处理。”黎上轻语:“等舒痕膏制好,我就会为你医脸。”
凡清眨动了下眼,平静道:“我不怕疼。”
匡完地,已经过午。洪华勤、华立几个等不及回家,就拿着小叔的记录在地上画起了盛冉山的地貌图。洪稼维站边上看着,时不时地提点一两句。地貌图画得差不多了,尺剑进山找打猎的那四人。
只两刻,姜程就驮着头鹿下山了,跟在后的程晔拖拽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猎物。两人笑嘻嘻,没等停下脚就争先说道:“我们碰着个大家伙。”
“熊瞎子还是大虫?”风笑把长板车赶到野猪堆那。
姜程哈哈两声,将鹿轻放到地上:“熊瞎子,好几百斤重。程伯逮狐皮子的时候,还寻着个老大的蜂巢。”
“那可是好东西。”风笑眼一亮。
“一个蜂巢得有上百斤。”程晔帮着风叔把野猪往长板车上装:“尺剑劲头大,蹲下身两手过肩头一拽,就将熊瞎子背起来了,腿都不带打颤。”
洪南枫走来:“你们跑山深处去了?”
“还没进到深山,熊瞎子跑外圈来了。”程晔道:“我们本打算到断浪崖那瞧瞧,结果停在半道上了。”
黎久久磨牙棒塞在嘴,两眼瞪得圆溜溜地看姜程三人动作。黎上笑瞅着闺女的小样儿,说道:“年前别再上山了,年后这边开始挖地基,你们多领些人把山过一遍。”
“好。”野猪装上车,程晔抬手抹了把额:“这东西味比家养的差点,咱是卖还是自家里留着?”
“不卖。”李阿婆早盯着了:“拿来做腊肉。”家里这老些人,几头野猪而已,一点不经造。
“您会做腊肉?”姜程惊喜:“我年轻时候在川南吃过几回,那味儿太香了,至今难忘。”
“我娘家嫂子是川南人,我都是跟她学的。”
说到腊肉,辛珊思也犯馋,上望了眼山,见陆老爷子他们回来了,便道:“把鹿放到…”
“我们车上。”走至祖父身后的洪华勤出了声。
他们车坐的都是男子,辛珊思点首:“行。”
“熊瞎子摞野猪上,”黎上看向不远处的小草堆:“扯些干草遮一下。”
尺剑背着熊稳步到山脚,风笑跑去迎:“谁也别跟我争,这头熊我来处理。”
“满载而归。”程余粱腰上挂两狐狸,两手扶着头顶着的巨大蜂巢。
看过陆老爷子驮着的鹿,满绣说笑:“咱们有口福了。”
一行回到荀家屯,已近戌正。晚饭吃着,厨房就架柴烧水。老少忙了一整夜,才将野猪、鹿啥的都给收拾出来。
过完腊八,辛珊思一家就开始准备年货,从老屯长家又赶了两头猪回来,杀了剁馅儿包饺子包包子炸肉丸。待这几样弄好,日子都到腊月十八了。年味越来越浓,大石集那片里外里不分上下午的人挤人。
千里之外,快骑入蒙都。蒙曜回诚南王府换了身衣裳,午饭都未用就进宫见皇帝,直至天黑尽才归。方休整了一日,他便接到了皇帝下达的密旨,点兵围剿阴南山。
“还真是急不可耐。”巴德讽刺。
蒙曜双目看着手里的密旨,唇角微扬:“皇帝当然急了。快骑从阴南山至蒙都不过眨眼的工夫,乃大患矣。不除,他哪能安寝?”
“过几天就是小年,”站在巴德身侧的巴山眼里有笑,提议:“王爷在府里一人用膳有些冷清,何不去公主府凑凑热闹?”
主意不错,蒙曜眸底晦暗:“偌大的诚南王府,就本王一个主子了。”他轻嗤,将密旨递向旁,漫不经心道,“让图八、图六依旨意去汾水大营点兵。”
“是。”巴山双手接过密旨,退身出了屋。
蒙曜捻了捻刚拿密旨的几个指头,轻轻吹了吹:“巴德…”
巴德立马正色:“奴在。”
“将礼备好,腊月二十二…”蒙曜手背到后,小年那日他想去祭拜父王母妃还有乌莹:“本王要去探望本王的好姑母。”
巴德俯首:“王爷放心。”
诚南王府的大门大敞着,整个蒙都安安静静,就连过年的气氛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二十一日下午,双鹰飞过坦州城外野狐岭,图八、图六领兵潜入山。夜半,蒙曜接到传信,次日辰时离王府,骑马往玉灵公主府,与此同时三顶小轿自东裕街五十一号院后门出。
玉灵公主府,谈思瑜一脸愁色地急急进了主院。不一会,房内就传出一声惨叫,伴随着杯盏碎裂声,紧接着便是孱弱无力的怒吼。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公主息怒。”头脸上散着几片茶叶的谈思瑜,不惧额上在滚滚流血的伤口,重重叩首在地:“公主息怒,妾来时,郡侯已经安置。”
查山查水合力竟然没能将她坤儿体内的炽情拔除…蒙玉灵一手撑着床沿,急喘着气,他们…他们一定没有尽全力,一定是的。腹内灼烧,她眉紧拧,额角抽搐,面上煞白。为什么?坤儿就只是她的孩子吗?既不愿,他又何必巴巴地差人来?
室内静寂,谈思瑜绷着身,看着流淌在地砖上的鲜红,眼里的神光忽明忽暗。体内气血在涌,她紧咬后槽牙强撑。
不适稍退,蒙玉灵慢慢抬起眼,心口的起伏尚激烈:“你…你回去善勇堂,看顾…看顾好我坤儿。他好…你才能好。”
穆坤那个废物好了,她才要糟。谈思瑜眼里的讥色一晃而过,勉力松开牙口,身子立时无力,歪斜着就要倒,十指抠住地拼命稳住身,迟迟才颤着声道:“妾一切…都听公主的。”
蒙玉灵眸子暗了暗,牵唇微笑:“退下吧。”
“是。”谈思瑜头抵着地,顿住三五息,平复好心神后深吸一气拖动右腿,身子往起撑。压制着翻涌的气血,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露馅,要赢,一定要赢。血已将一双眉淋透,她憋着股气一点一点地直起膝盖,好容易才站起,方想将沉重的脑袋稍微抬起点,一阵眩晕袭来,两眼珠子上翻,身子晃荡。
看着那张沾满血的脸,蒙玉灵凝目,语气软和地问道:“怎么了?”神色中带着怜惜,就好像刚用茶盏砸谈思瑜的人不是她。
稳住身,谈思瑜轻轻摇了摇头:“妾…妾没事,就是头有点昏。”
身子还真娇贵,蒙玉灵勾动了下唇角:“你往偏房清理下,再回去善勇堂。”
“是,妾告退。”谈思瑜微微屈膝,规矩地行了礼后搬动脚后退。她站的地儿离内室的门也就五六步远,可此刻这五六步于她却胜过千里。退后两步,她艰难转体,脚趾死死抠着鞋底。
不就是被她砸了一下吗?蒙玉灵冷眼看着摇摇欲坠一走一晃荡的谈思瑜。
如芒在背,谈思瑜眼珠子几度上翻都被她扭转回来,抬起僵硬的右手,扶着额,佯装头晕沉。出了内室,她不敢松气,在至正房门口时实在不支,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门框。缓了口气,她抬起千斤重的腿往门槛上。
得知穆坤拔毒失败,秦清遥就晓蒙玉灵要动怒,稍作收拾便赶来主院。只他脚方跨进院门,就见谈思瑜满脸血地从正房出来,眉头不由微蹙。
察觉目光,谈思瑜抬眸看去,眼里生雾,就知是他,还抓着门框的手不禁收紧,慢慢垂下首。
她的身体…秦清遥不着痕迹地将谈思瑜打量了个遍,脚下不停,上台阶匆匆从她身边经过。
一抹清淡的冷香拂过她的鼻,谈思瑜不自禁地吸纳,想要多保留些。很快内室传来柔语,她翻涌的气血未退再添心酸,喉间没来由地发痒。
“公主,您不是答应过我,不管遇着什么事儿都不会轻易动气吗?”担忧、心疼填满了秦清遥的双目,他行完礼后坐到床边,抱着蒙玉灵,让其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蒙玉灵抓住他的手,轻咳两声,有气无力道:“我也不想动气,可…可就是压不住火。”
“您再这样,接下来的日子清遥可就要寸步不离您了。”
好温柔啊!仍杵在外的谈思瑜放任着思绪,脑中全是蒙玉灵与…与他,眉眼间泄露了丝脆弱,紧抠门框的手松了,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拖着步歪歪扭扭地冲到偏房门外。
内室里,秦清遥听着虚浮的脚步远去,眸底浮笑,只这抹笑瞬息即收。低垂着的双目,脉脉凝视着怀中人。皇帝召回了诚南王,留给蒙玉灵的时间不多了。
“行…就让你看着。”蒙玉灵语调宠溺,却透着浓浓的脆弱,慢转眼望向窗:“刚还明堂堂的,才多大工夫,这就暗下去了。”
“外头是变天了。”秦清遥将她下滑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心中想着诚南王。那位会放蒙玉灵活着离开蒙都吗?绝煞楼没了,城外戚家也没了,想必阴南山也该快了。蒙玉灵于戚宁恕已是既没威胁又没可利用的价值。
“又要下雪了吗?”话音未落,蒙玉灵就咳起。
秦清遥忙帮她顺气:“应该是吧。”蒙玉灵不能活着离开蒙都,那…谁带他去找戚宁恕呢?本就低垂着的眼睫再落一分,他唇角微微一扬。
咳嗽不断,蒙玉灵面上生红,目光仍不离窗,执拗地似要看透什么。
“公主…”秦清遥见怀中人嘴边染上了艳极的黏腻,立马收敛心绪,“慌张”道:“您这是…我去给您叫白大夫来…”说着便要起身。
“我咳咳…我没事。”蒙玉灵压住秦清遥的手,此刻她虽连连咳着但望着窗的双目却异常平静:“坤儿咳…没能拔除咳咳炽情。”
秦清遥僵坐着,半张着的嘴儿迟迟才慢慢合上,被压着的手屈了屈指翻转过来与蒙玉灵十指相扣。多可笑!这边蒙玉灵费尽心思想给穆坤拔炽情,那头他长兄却于盛冉山下竖牌,解炽情十两银一位。真真是因果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
许久蒙玉灵才止住咳,舌搅动着嘴里咸腥,当激荡的胸腔平静下来,她用力地吞咽了下,沉默片刻,轻缓道:“有些事情,我过去一直不愿承认,可现在…却是再不能自欺了。”她跟戚宁恕,到底谁才是那个“主”?这些年,是她用“情”裹挟了他,还是从一开始她蒙玉灵就是他戚宁恕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秦清遥抿唇,不接话。
那年他与她的相遇,真的就只是缘分使然吗?蒙玉灵想想,不由轻嗤一笑,浸了泪的眼一点一点地闭合,一字一顿地咬道:“处心积虑。”
“公主…”秦清遥呢喃,臂膀将蒙玉灵稍稍圈紧,俯首欲去舔舐她的泪,只唇未至外头就来脚步。
一婆子疾步进门,驻足在内室外,禀报:“公主,诚南王爷来瞧您了。”
闻言,蒙玉灵紧紧闭着的双目攸的一下睁开了,稍侧首上望了眼身子变得紧绷的清遥,两手撑着床就要坐起:“还不快请诚南…”话没说完她就见一只干净的墨色暗纹靴履入内,眸子不禁一缩。
静寂中,蒙曜进了内室,他下瞟了眼地上的碎瓷,后也不去看他病重的姑母,而是像许久未归的主人一般细细地打量起屋里的陈设。
秦清遥扶蒙玉灵坐好,起身退至一旁。一些日子没见,诚南王气势虽依旧冷冽,但步调却是比过往更加沉稳。这也正常,寻常百姓手里钱财充裕,心里都要踏实点,何况是他。
蒙玉灵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侄子,置于被上的手不自禁地收紧,胸腔沉闷得她都快喘过来气。
蒙曜打量完屋里,目光投向微颔首站着的青年,秦清遥?
秦清遥低垂着眉眼,抬起手行礼:“小民见过王爷。”
蒙曜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轻摩起马鞭柄上缠着的皮子,神色中有些意味不明。他知秦清遥已久,但面对面这还是第一次。此人眉秀唇红本该显阴柔,可他给他的感觉…却不一般。
按理,其长于风尘,应惯会伏小做低,可此刻秦清遥低垂的眉眼间不带一丝迎阿。站立的身姿,腰背不躬还自然,这该是经年累月养成的。
蒙玉灵眼珠子稍移,想看一眼清遥。
“姑母怎么就病得这般重了?”蒙曜冷不丁地撤回目光,望向床榻上消瘦得都快没了样儿的妇人,见她眼珠子急转回,不由扬唇,也不掩盖自己的好心情,语调轻快地问:“太医怎么说,还能治得好吗?”不等人出声,他一双眉蹙起,故作遗憾,“可惜黎大夫家有幼女要顾,年后又要在盛冉山下设药庐解炽情,不得空。不然本王定是要请了他来蒙都给您瞧一瞧。”
这个侄子还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地叫她厌恶,蒙玉灵有一口没有口地喘着气,看着人抬步走近,她眼里来潮面上的病态更甚:“多少年了…我早该死了。”
站定在床榻边,蒙曜俯视着那张脸。
顶着他冰冷的目光,蒙玉灵肚里那颗心跳得小心翼翼。当年若不是西佛隆寺多管闲事,她绝不会留这狼崽子活口。
婆子送茶水入内,放下后退到床尾站着。
趁着没有人注意,秦清遥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黎大夫有幼女要顾…黎大夫、幼女,他唇角微动了下,泄了些许落寞。此生自己怕是要与他们无缘相见了。
蒙曜看够了蒙玉灵,淡然一笑:“别这么说,本王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盼着她长命百岁?蒙玉灵一点不信,轻咳两声哀婉道:“曜儿,是姑母…”想说害了你,可对着蒙曜那双好似已洞察一切的眼,这几字她却有些吐不出口。
“你若早早死了…”蒙曜幽幽低语:“本王心头之恨拿谁来消?”
蒙玉灵一怔,悲恸流溢,哽咽:“你恨…我入骨是应该的,我我没的开脱,亦开脱不了。因…”泪流下,她右手松开被子揪住心口,言语里满是悔恨,“因为皇兄…皇兄的腿确是我废掉的。但…但我还是想要跟你说,那并非是我有意,我也没那胆子啊我…我真的是无心之失。”哭诉着,她知道没人信,“真的是无心,我不敢…我真的不敢…”那时的她也才将将十三岁,哪胆敢戕害嫡长?“你父王是皇祖一手带大的,就算给我一百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害他…真的…”
“你有心还是无心,只有你自己清楚。本王无心再去追究那些陈年旧事。”蒙曜双目微敛:“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王母妃是怎么没的,乌莹又是怎么落得被埋尸荒野的。”
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嫡长。蒙玉灵哭笑,眼泪鼻涕一齐下。那年春狩前,她无意中窥见母妃与外男往来密信,得晓自己并非皇家血脉,如晴天霹雳当头劈啊!她极力地想否认那不是真的,痴了一样照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公主是皇帝亲生。
她怕,她怕被父皇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她怕死。坐立难安,夜不能寐,恍恍惚惚半月。春狩上,她精力不济又想狩多些猎物讨父皇欢喜,没想一个不慎却…却一箭射中嫡长。
当时…当时她看着长兄从马上跌落,惊惧得心都裂开了。毫不夸张地说,她跟着死了一回。而那一刻,她亦真的希望自己是个死的。
嫡长兄废了,朝野哗然。她因着身上流着的皇家血脉,免于死,但她的母妃却是难逃罪责。
她亲眼目睹自进宫就受尽宠爱的母妃,被几个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那个端庄貌美的女子,再无往昔的盛气,拼命哭喊乞求。没有用的,她最后还是死了,死得毫无体面可言。
仍行着礼的秦清遥,稍抬睫望了一眼蒙玉灵。他相信蒙玉灵所言,伤嫡长是意外,但之后呢?之后的一切,总不是意外了吧。
烈赫二十二年的所有所有,皆是蒙玉灵一点都不愿去回想的,可此时记忆却如潮涌。母妃的死,让她看透了帝王之家的情,意识到自己即便是皇家亲生,生死亦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不想惶惶终日,她想像父皇那样站在天之下…睥睨众生。
马鞭止住蒙玉灵渐落的下巴,蒙曜将她的脸抬高。因着记忆冲击,蒙玉灵没能及时收敛眼底升腾的欲望,一时慌乱。
蒙曜盯着她的双目,脸上似笑非笑:“病得都快死了,姑母怎么还放不下?”
“什么放不呃…”下巴下的马鞭抵上她的喉,蒙玉灵立时住了声。
现在蒙曜有点相信黎上所想了,许思勤真的成功炼制了融合精元的药,不然一个将死之人哪还有如此勃勃野心?
“已到了这般境地,姑母无需再累着心神与本王装模作样。本王也没闲陪你演戏。”
“王爷,公主还病着,您…”婆子想上前,却被身后的巴德一脚踢在腿弯,扑通跪到了地上。巴山拔刀,泛着寒光的刀刃抵上婆子的脖颈,冷声警告:“王爷没问你话,你就把舌头收好嘴闭紧了。”
泪顺着眼尾流落,蒙玉灵费劲地喘着气,看着蒙曜,许久才语带坚定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为你父王报仇。”
蒙曜轻嗤:“杀了你,皇帝就有借口治罪于本王了。本王还没昏了头,不用你拿话提醒。”收回马鞭,手背到后,他煞有介事地将床上的人看个一遍,“本王观姑母虽抱恙在榻,但心神犹活泛,想来这病应该是不重。不重就好,本王会上告皇上,皇上正忧心您呢。”
蒙玉灵色变:“你…”
“本王走这一趟,除了探病,另还有一份厚礼要奉予姑母。”蒙曜抬手示意。巴德立马出声:“把人带进来。”
蒙玉灵不知他又要干什么,目光不偏移只盯着他。
“侄儿幼时丧父,年少投军,将长成又失母,这一路走来可谓跌跌撞撞,因着无人教授,不懂经营。故才几年,父王母妃留下的那点家底便被侄儿败光了。”蒙曜愁眉,只瞬息蓦又笑起:“眼看王府就要揭不开锅了,不想竟叫侄儿无意中得知,遍布大蒙的销金窟沁风楼是姑母的产业。”
“什么沁风楼?”蒙玉灵心紧,装作不解:“我的产业在内务处都有记录,没有你说的…”
“侄儿知道。”蒙曜打断她的狡辩,摆出一副很懂的模样:“您不敢承认是怕皇上多想,进而误会您。放心,侄儿已在皇上面前认了,沁风楼是我的。您怕皇上忌惮,我不怕。”面上情绪一收,他俯下身逼近蒙玉灵的面,“反正有没有沁风楼,只要本王活着一天,皇帝就会忌惮一日。”
什么探病,现在这着才是他此次来公主府的目的吧。蒙玉灵听到声响,余光扫向门口,见几个兵卫拖着三个五官扭曲面容僵硬的人入内,不由猜测起他们的身份。
蒙曜也瞥了一眼那母子三人:“拿了您的沁风楼,侄儿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份礼虽抵不上沁风楼的万千金,但却能让您活明白了。”
兵卫将三人丢在地上,右手置于胸前候命。
什么意思?蒙玉灵收回余光,品起蒙曜面上的神色:“你觉得我活得糊涂?”这一刻,她眼里的脆弱没了。确实,她早就装累了。
蒙曜未答,直起身移脚步,面向瘫在地上的三人:“知道他们是谁吗?”
蒙玉灵沉默,那三人脸模子都没个正形,实难看出原来样子,也就能从肌肤分辨一二。妇人年岁应不及四十。两个男孩,尚未长成,大概也就在十三四。
“不认识?”蒙曜笑笑,看着三人的目光里多了丝温和:“那裕阳宋家呢,你总该知道吧?”
蒙玉灵眼神微动,仍强作镇定地注视着蒙曜,心跳动着,一下慢过一下。
“这妇人叫东雪宜,是湖山廊亭东家东明生的次女。”蒙曜转过头,问:“东明生是谁你清楚吗?”
唇口微抿,蒙玉灵吞咽,僵持两息心里到底是有些虚,眼睫一点一点下落,没有答话。
见她这般,蒙曜毫不意外,慢悠悠地接着说:“东雪宜及笄后,改换身份作小家之女,嫁给了裕阳宋家宋擎云庶子宋以安。宋以安本事平平相貌普通,很不打眼。你说东明生那样自视甚高,怎么会把爱女嫁予他?”
一锤锤在她紧揪着的心上,蒙玉灵眼前眩晕身子晃荡了下,颤着唇默念:“不会的。”她不愿顺着蒙曜的话往深里想,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转头去看那三人。
虽经了长久的囚禁,但东雪宜犹抱着希望,相信夫君和父亲一定会来救他们。只她万万没料到,诚南王竟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了蒙玉灵跟前。当目光与蒙玉灵对上,她下意识地躲闪。
喉间突生痒,蒙玉灵剧烈咳嗽。
蒙曜就似没听到咳声一样,道:“真相是,宋以安在成婚前就已换了人。东雪宜嫁的是其父东明生看中的良主…”敛目凝视咳得脸胀红的蒙玉灵,“戚宁恕。”
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咳不出来,黏得蒙玉灵直犯呕。
“有宋家配合,戚宁恕以为他所行之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茫茫人海里有一位一眼认出了他。”蒙曜说:“坦州黎家商队的大管事程余粱,可是盯了宋、孙、蔡等十一家十余年。”
默默听着的秦清遥,鼻间一阵刺痛,痛得他眼都湿润了。坦州黎家,那是他的家。若非那些贪得无厌的畜生,他不会尚未出生就家破人亡,他娘亦不会日日活在悔恨与煎熬中至死都不愿原谅自己。
“东雪宜给戚宁恕生的长子,十岁后就一直被戚宁恕带在身边养。”蒙曜看着蒙玉灵两指入嘴抠喉,面上多了笑:“之前若非本王的人与黎上动作快,这母子三就也被接走了。”
“呕…”蒙玉灵呕出一大口痰,趴在床沿抽着气。被刀抵着脖子的婆子想上前伺候,但又不敢动。巴德瞪向欲抬腿的秦清遥,见其识相得作罢,不禁冷哼一声。
蒙曜看了眼污了脚踏的浓痰,目光复回到蒙玉灵的脸上:“穆坤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被废掉只在早晚。”
胡说,蒙玉灵两眼通红,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指望靠着个孽种拿捏住戚宁恕…”蒙曜不屑笑之:“姑母,您该认清了,一直以来都是戚宁恕在用穆坤拴住您。他不是达日忽德·思勤。”
蒙玉灵瞠目,猛地抬起头望向蒙曜。
“这般惊讶做什么?”蒙曜笑意散尽:“本王小师叔膝下有一女,快满八个月了,精灵白巧很是惹人爱。她出生在卢阳城塘山村。塘山村这个地上,你也肯定不陌生。”
她当然不陌生。蒙玉灵指紧抠床沿,三两指甲劈裂她丝毫不觉疼。
蒙曜能清楚地感受到蒙玉灵的恐惧与紧张,对此他很满意:“思勤中的毒,跟这母子三人是一样,乃黎上亲手所制。此毒,解药只能在中毒前吃。中毒后,人如犯了大厥之症,想要举止恢复如常只能凭着自身意志令气血逆转…”转首见东雪宜双目发亮,他勾唇,“不过到那时,大限之期也将至。”
才获一线希望的东雪宜,瞳孔震住。
蒙玉灵不动,此刻她思绪乱极。蒙曜轻吐一口气:“皇帝已令本王点兵围剿阴南山,最多三日姑母一定能听到好消息。”他起步,漫不经心道,“告辞。”
见蒙曜要走,蒙玉灵忙去抓他:“把话说清楚。”一把抓空,整个人栽下床榻。她不顾寝衣上黏上的痰湿还欲去抓,结果再扑空,“我跟思勤没关系,我是先帝的女儿是公主,我姓蒙…你给我站住。”
蒙曜确实站住了,不过不是因为蒙玉灵那一嗓子,而是又想起一事。他两手背在后,头也不回:“本王听说谈思瑜投了你。”沉凝两息,继续道,“你倒是什么人都敢用。十四年前,谈香乐与达泰在风舵城设下圈套,引寒灵姝来欲杀之。你可知为什么是风舵城?岭州风月山庄被屠,是你动的手还是戚家绝煞楼动的手?你有想过谈香乐是谁的人吗?以纥布尔氏的权势,在蒙都杀一个弱女子,怎么就让她逃了?”
她想过。蒙玉灵早就怀疑谈香乐了,也从未信任过谈思瑜。之所以留着谈思瑜,只是因为她还有大用。
蒙曜不再作停留,大步离开。巴山、巴德紧随在后。一行方出了院,偏房的门帘就被掀起条缝隙。谈思瑜惨白着脸,眼神森森地看着院门,同时还竖着两耳细听正房动静。
“公主…”没了威胁,婆子倒腾着两膝至主子身边,抬手搀扶,只手才触及就被挥开。
蒙玉灵粗着脖子大口抽气,用了足百息心绪才得和缓,目光慢慢下落,看向被留下的三人。虽之前她就已有八分肯定,但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心中到底还存着两分念想。现在…现在自己算是活明白了。动了动指,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公主…”婆子又想去搀扶,只看主子行径心里直犯怵,伸伸手未敢跟上,转而看向几步外的小秦公子。
秦清遥注视着蒙玉灵,未理婆子的求助。
爬到那三人身边,蒙玉灵一把抓住一小儿的发,拽起他的脸细观,不多会发出桀桀笑声,左手捡了块碎瓷对着小儿的眉眼就狠狠扎了下去,疯癫了一样叫喊:“骗我骗我我叫你骗我…”
东雪宜两眼大勒:“呜呜…”
鲜血飞溅,蒙玉灵手上动作一下快过一下,狠厉异常:“啊啊…都去死都给我去死…”直至拽着的小儿没了气息,她才松手,犹不快活,再扑向惊惧得瞳孔涣散的另一男孩,高举起手便往下扎,鲜血再次随着碎瓷片迸射。
“毒毒…毒妇…”东雪宜手脸经脉暴突,挣脱了桎梏:“我跟你拼了。”软趴趴的手刀向蒙玉灵,想要阻止她。
来得正好,蒙玉灵一抓擒住贱人的手,碎瓷直刺她的喉。
屋里血腥弥漫,一刻后才彻底平静下来。秦清遥上前,欣赏了番已血肉模糊的三张脸,蹲下身试着碰触蒙玉灵紧紧握着的碎瓷,见她未有反应便稍用点力将瓷片抽离,丢到一旁。
蒙玉灵气息尚不稳,虽杀了贱人跟两孽种,但她心头的恨分毫未消:“去…去…”推了下身边的尸,“把人送到白时年那,让他趁着他们还热乎将皮剥下来,给我做个皮鼓和几张脸皮子。”
皮鼓,她要拿来送给戚宁恕。一个贱民竟敢负她把她当傻子一样戏耍,她要他悔要他死。
“是。”被吓得浑身冒冷汗的婆子,忙不迭地爬起,退出内室招呼人进来收拾。
秦清遥将蒙玉灵抱起,走向浴房。
蒙曜离了公主府就往西城门去。图八、图六未叫他失望,仅两日便拿下了阴南山。此消息在腊月二十九被传至崇州城。崇州城西拢花巷子尾的小院里,菲华站在屋檐下,仰首望着乌沉沉的天,笑着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泪。
阴南山没了,这一刻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解脱了:“后日咱们起早,去荀家屯给黎大夫一家拜年。”
“这主意好。”岳红灵从罩衫兜里抓了把边果给妹妹:“正好咱也察听察听盛冉山那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妹子毒解了,跟察罕感情又好,万一老天疼惜赐两人个一儿半女,那要用的银子就多了。他们可不能坐地吃馅儿,蒙头过。
天不好,察罕劈了柴往挨着院墙搭建的木棚里堆:“黎上那人走一步看三步…”
“不止三步。”菲华两指捏着颗边果抵在嘴边,笑说:“走一步看三步说的是我们这样的,阎夫人两口子可比我们能耐多了。”
“你说的对。”察罕回头瞅两肩松泛的妻子,满眼温柔:“所以,黎上选在盛冉山下设药庐为人解毒,不会只是单纯的觉得那地清静。”
岳红灵啧了下嘴:“盛冉山那开客栈,绝对不会缺客。”
察罕点首表认同:“若黎上真是要在盛冉山下建医馆,那我们就拿出诚意来地跟他们谈。”
“好。”菲华走往木棚,将手送到察罕跟前,张开五指,露出躺在掌心的几颗边果仁:“中午咱们烧几样好菜,温壶酒一起喝点。”
察罕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笑得眼尾深纹里都装满了满足:“行,我把那点柴抱进厨房去。”
天阴阴,傍晚起风,一夜呼啸。除夕鸡未鸣,雪沙啪啪拍着窗棂催人醒。大石集自今日起连歇九天市,即便如此荀家屯的老屯长在听到响动后还是起了身,穿好棉袄披上蓑衣出院子瞅瞅。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点灯火显得尤为孤独。一年到头了,老屯长浑浊的老眼看过左右,仰首望老天,心里想着等天亮了得让老儿子去他先生家多求几副对联。屯里有四户没在家,得帮他们把门联都贴上。
静站片刻,老人家深吸一口冰凉气,看往东向。荀厉啊,你啥时候才能着家?一阵寒风突袭,吹灭了灯火。不多会,黑暗中一声长叹,带着不尽的忧心、愁还有思念。
第123章
东北角上辛珊思院里, 李阿婆披着长袄摸黑去了厨房,点上灯拿了大块腊肉放到盆里,将炉上的一整壶热水全倒进盆。又给壶里加上水放回炉子上煨着, 她转身去揭大锅盖, 昨晚上烀的猪肚鸡经了一夜已经结冻。
“阿婆…”薛冰寕跟着来了。
“嗳,”李阿婆看向门口,小声道:“你咋起来了, 快回去再睡会,别冻着。我这也回了。”现在天尚早, 还不到做早饭的时候。
薛冰寕进屋,带上半扇门:“您把腊肉泡上了?”
“泡上了。”李阿婆拿根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猪肚,确定烂乎了就把锅盖盖上,听到屋外风吼,将筷子放到碗盆里:“今年过年没好天。”吹灭灶台上的灯, “走走,咱们回屋。”
“我扶着您点。”薛冰寕伸手过去。
李阿婆笑了, 抬起胳膊:“行,让你扶着。”
正房东屋,辛珊思这会也醒了,手摸向床里的小被窝筒。小被窝筒里暖和和,黎久久被她娘亲的手扰得翻了个身,小嘴裹动几下继续香香地睡着。
辛珊思轻轻拍了下胖闺女撅起的小屁屁, 帮她掖了掖被角, 收回了手, 返身往黎大夫怀里拱了拱, 轻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外面开始下雪沙的时候。”黎上低头,在珊思额上吻了一下后将她抱紧。
静默几息, 辛珊思眨动了下眼问:“你说蒙玉灵会将五里、余二几人藏到哪?”蒙曜那人算很不错了,清剿完阴南山,还送了封信到魔惠林。昨儿,撒若师兄着密宗僧人带了话予她,阴南山没有五里他们的踪影,但有几条密道出山,其中四条的出口甚至都出了图六等人的监视范围。
黎上也不清楚:“不在阴南山,应该也到过阴南山,然后再从那转移。至于在哪…我想八成不会离蒙都太远。”
辛珊思凝眉:“就怕是进了蒙都。”
“不太可能。蒙都防卫森严,不是阴南山那处野岭,蒙玉灵行动并不便宜。”
“不是有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吗?”
可盯着蒙玉灵的都是什么势力?皇帝、蒙曜、纥布尔氏等等,黎上不觉他们会错漏什么,手轻轻揉了揉珊思的发:“也有可能五里他们压根就不在蒙都附近。一个能在外铺了三十六家沁风楼的人,谁知道她有多少窝点?”
也是,辛珊思不再纠结在这事上了:“人各有命,咱们不亏不欠,出于良知至多帮忙留意着点信儿,旁的就不要再多插手。”
轻嗯一声,黎上弯唇:“蒙曜给蒙玉灵的大礼应该已经送出去了。就算蒙玉灵夺功得逞,最该焦心的也是戚宁恕。”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荧光,辛珊思将黎大夫的脸捧近细观,指抚上他的眉眼:“你在担心清遥。”
笑意渐散,黎上沉凝一瞬,不否认:“他身在虎穴,又常伴蒙玉灵左右。我真怕他一个眼神不对一个举止有失,就引得蒙玉灵疑心,丢了命。”
“不会的。”辛珊思安慰:“我相信清晨会把他带回来。”
黎上却是不那么乐观:“但愿吧。”
“什么但愿…”辛珊思撑起,趴到他身上:“她二叔还没给我们久久见面礼呢。”
黎上笑起,正要说什么就瞥见睡在里的那个小人儿翻身过来撑着两眼看他们。辛珊思转眼望去,小声道:“吵到她了?”
黎久久小嘴瘪了瘪,警告似的呜了声眼又慢慢闭上了。
屋外雪沙下大了,打在窗上啪啪响。黎上套珊思耳上说:“我们也再睡会。”
“好。”
再醒来天已亮,辛珊思拥被坐起,打着哈欠看着穿戴完整的黎大夫抱他闺女去墙角恭桶那。等小胖子方便完回来,她侧身躺下喂奶。
黎久久急吃几口,缓过了饿,就开始不安分了,翘腿蹬脚,还跟她娘嬉皮笑脸。
“专心点吃,”辛珊思把那只往她两腿间钻的小肉脚拽开:“吃好了,娘给你穿衣服。今天除夕,厨房要做许多好吃的。”
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小丫头大力吸了两口。黎上倒完恭桶回来,取出他姑娘的新衣服,走到炕边坐下:“厨房在煮饼,很香很香。”
黎久久嘴一松,不吃奶了,小身子使劲往起拗,可急了。辛珊思笑开:“赶紧把你家馋丫头抱走。”
两手一掐,黎上将小胖丫跑到怀里,快速给她穿上夹袄:“我家的就是你家的,我瞧你还能赖了不成?是吧,久久,爹说得对不对?”
“哈…”黎久久随她爹摆弄,仰着小脸张着粉嫩的小嘴笑。黎上一边给她扣扣子一边低头朝她嘴里望:“珊思,久久小牙又顶出来一颗。”
辛珊思扯了放在炕尾的棉袄正要穿,闻言忙凑过去:“我瞅瞅。”
西屋,洪老太挽好发髻,将炕上被褥理一理,套了件罩衫就出去了。恭桶,大儿一早来给拎走倒了。堂屋门帘掀起,她就见几个孙子往东厢南屋里拱,不禁笑骂:“那小土城算是把你们都给迷痴了。”
“祖母早。”走在最后的洪华勤止步请安。
“别扰着凡清。”洪老太摆摆手,让他去吧。
屋里头,凡清在练大字。几个半大小子全挤到窗户底下,看土盘。这土盘,一张圆桌大小,是他们模拟盛冉山那的地貌新做的。
“主街还是不要沿官道建。”洪南枫坐在小凳上,拿着根比筷子还细一圈的小竹条点着土盘上的官道:“我们的武林村并不是因官道而生,官道上往来的人,对我们村子以后的经营是很重要,但并非占主导。”
“说得对。”挨着陆耀祖坐的程余粱,手抚着须:“咱们村子想立稳,还是要着重筑根基。盛冉山的位置已占了地利,再有江湖武林医毒冠绝的大夫坐医馆,起始的经营肯定不会差。但要想长久繁荣,咱们就得有几样拿得出手。”
“就目前的形势,之后十年间科举难恢复。这于我们是坏事也是好事。”陆爻言:“书院跟私塾虽都是读书育人的地方,但运作起来书院远要复杂得多。这个过程,需要我们慢慢摸索。”
“书院的名声,也需要漫长的累积。”不过洪稼维对他们洪家有信心:“我赞同主街不依官道而建。”
“但也不好离书院太近。”蹲着的洪华勤指在土盘上虚划了两条线,将地分成四块:“珊思说可以分区规划,我觉得可行。以书院为依托,占一块。”手点官道,“它也可以带富一区。主街取中段,横穿剩下两区。”
“这个好。”洪华启附议:“遍地开花。”
厨房里,肉汤饼已经煮好了。尺剑帮着盛到大瓮中,搬到堂屋去。满绣拿碗筷,跟在后,朝东厢喊:“吃饭了。”
东厢没人回应,但正房里有人应了她一嗓子:“啊…”嫩嫩的奶音,惹得端着一大盆热腾腾包子往正房去的梁凝盈哈哈大笑。
黎久久戴着顶猫耳帽,由她爹抱出屋了。两粒冰沙打到脸上,她被吓得一个回头埋进她爹的怀里。
辛珊思捯饬好自己,将洗脸水倒了,跑去厨房:“夜里下雪粒子那会,我就醒了,只是后来又睡着了。”
“你现在不用急着解释,中午给我们多露两手。”洪老太玩笑。
“那是一定的。”辛珊思查了缸里的水,提了桶:“我先表示一下,把缸里水装满。”
“成。”几人欢笑。
这个除夕,过得是是热热闹闹。午饭整了十八个菜,两张桌摆满满。除了在喂奶的辛珊思,旁人都多少吃了点酒。下午洪南枫裁红纸写对联,凡清端着一碗浆糊跟着洪华启跑,贴对联。晚上炖鱼下饺子,饭后大家聚在堂屋烤火,一边嗑着边果谈天说地,一边守岁。
风笑有买炮仗,子时至,听到屯里有人家放鞭炮,他立马叫上华启华立几个搬炮仗出院子。引信一点,噼里嘭隆。没跟着去的凡清,坐在炕上,两肉乎乎的小手帮已经睡得呼哧呼哧的大侄女堵着耳朵。
炮仗放完,人就散了,打着哈欠各回各屋。
当辛珊思一家熄灯睡下时,西陵城那头几百黑衣自各个犄角旮旯里走出,皆提着个什么往方家大宅去。他们几乎是同时抵达。
静寂的夜里,突然鞭炮炸裂。方家门房惊起跑出,分辨声响,发现不止大门口就连围墙外也是噼里啪啦响,才要去开门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在闹,不料方抬步一道黑影就自他身前掠过。脖上一凉,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去,指下股股温热向外涌,随着两眼凸起人直直向前倒去。
不多时,腻人的血腥自大宅里溢散出,混入呛人的硝烟里。
方家祠堂今夜未熄灯,一高大的黑衣推门走进,站定在供桌三尺之地。他拉下遮面布,目光定定地看向摆放在方毅然牌位右后的那块黑木上,方姚氏之灵位。
一刻后,两黑衣押着发髻凌乱的方子和到。方子和武功已尽废,被扔在了地上,像块烂泥一样地瘫着,漂亮的桃花眼大睁,此刻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与冷情,充斥着不可置信。
“大哥。”两黑衣拱手。
还盯着方姚氏灵位的黑衣未动,直至一身材略娇小的黑衣拿着卷画来,他才长叹一声。
娇小的黑衣,看了一眼那些被高高供着的牌位,双手捧着画卷走上前:“大哥,月河图。我已查检过,是真的。你再过一遍眼。”
“嗯。”被唤作大哥的黑衣拿过画,展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了,转身面向方子和。
看清面孔,方子和恨毒,咬牙切齿:“姚述黔。”
正是东太山垚军城姚家当家人姚述黔,他手背到后:“你很意外?”冷然笑之,“是意外不是你方家的刀砍向我姚家,还是意外自己机关算尽却落得这般下场?”
方子和怒得两眉倒吊,扑向姚述黔。姚述黔抬脚一踹,正当他心口,将他踹离:“你恨什么,我姚家从不曾亏欠方家毫末,不亏欠方家,自是也不亏欠你与你娘。我姚家祖姑奶奶,是你祖父你爹亲上门求娶。这些你该都清楚。”
“跟他废什么话,”姚家小妹姚思静下瞥了一眼方子和:“他要是个明理人,也不会一而再地把我们往死里算计。”
他也没别的话要说了,姚述黔回身再次看向祖姑奶奶的灵位,沉凝三五息,左手伸向旁。
姚思静立马点燃火折子,奉上后退至三哥身侧。
方子和盯着那根火折子,眼睁睁地看着姚述黔将火折子靠近月河图,不禁失声喊道:“不可…”
没人听他,姚述黔未有迟疑地点燃了月河图,神情平和。传说月河图里藏着本天书,天书中有千年世态。他也不知道这话出自谁的口,又是谁在传。月河图,只是一幅出自武侯之妻英女手的月夜下河图。图里有月有河有草木影,唯独没有天书。
日出日落,四季轮转,万物有道法亦有灵。千年世态岂会是个定数?他该说信那传言的人痴还是贪?
“住手…”方子和爬上前去抢。画已被烧了小半,姚述黔随他愿。轻易抢到手,方子和还有一瞬的愕然,但很快他就回神了。火苗爬上他身,肆意燃烧。他忙打火,想将火扑灭。
姚家四兄妹不管他,到供桌那取了香点燃,朝着自家祖姑奶奶叩拜。未等香插到香炉中,祠堂里就响起了方子和的惨叫。火已经快将他吞灭,他满地打滚灭火。
拜完祖姑奶奶,姚述黔沉声:“我们走。”
姚家老二转身走在前,进到方子和三尺地时抽剑手腕一转挽剑花,后又刷的一声收剑入鞘。灭了火才爬起来的方子和没了气息,黑黑的脖颈血急涌。
兄妹四人出了方家大宅,西去百丈,入一深巷。深巷尾一人背手而立,待他们走近,出声:“方子和那个东瀛小妾跑了。”
姚述黔蹙眉:“就她一人?”
“还有几个刀客。”
姚述黔眉锁得更紧,沉默几息,叹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第124章
大年初一, 崇州城雨雪停了。天没亮,荀家屯的娃子就背着布兜,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拜年。地上的泥被冻得结结实实, 他们一路叽叽喳喳蹦蹦跶跶, 别提多欢喜了。
“风大夫过年好!”
听着这一齐声地唱,风笑笑得眼都快没了:“嗳嗳,你们也好你们也好, 都是好孩子,康康健健百病不沾。”从布袋里掏出一把绣囊, “一人一个,这是你的这个是小灵花的…”
洪南枫与大儿站在院里看着那幕,面上流露着向往。陆耀祖背手慢步来到两人身边:“有些年头没见着这景了。”
对,就是“景”。稚童纯真,穿着新衣新鞋, 脸上无愁苦笑声咯咯嘻嘻。平淡吗?平淡。但这份平淡却与洪南枫一直以来在心中勾勒的清平异常贴合,叫他一时间有些舍不得挪眼。
“谢谢风大夫,”一群小童站成一排,鞠躬道别。
风笑相送几步:“你们慢点,都小心点脚下。”
东厢南屋,凡清醒来就发现枕下被塞了几个绣囊。他爬起,神情严肃地挨个查看。几个绣囊里的东西几乎是一样的,小小巧巧的金银豆子和牛乳糖。
是谁把它们塞到他枕下的?这一觉睡得太沉太沉, 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洪华勤进屋, 见小活佛拧着小眉头坐在炕上出神, 露了笑:“凡清师傅, 新年吉祥!”
一下悟了,凡清忙掀了被子站起, 竖手回礼:“大表哥,新年吉祥!”他差点忘了,今天是过年。师兄有交代,他过年这天要穿袈裟。
走到炕边,洪华勤从袖中取了只绣囊出来:“这个给你压岁。”
凡清一愣,迟疑了稍稍,看了眼散落在脚边的几只绣囊,放下竖着的手,郑重地去接:“多谢大表哥。”
“不用谢。”
许是昨晚歇得晚,今日黎久久醒得比往常要晚上大半时辰。辛珊思两口子落得轻松,悠悠闲闲地用了顿早饭。
天没开晴,阴飕飕的。黎上在喂闺女吃完一小碗鸡蛋羹后,便抱着她跟华启去了东厢,听听他们对盛冉山那的看法。女眷聚在厨房里,说说笑笑准备午饭。
“年尾年头就这么点事儿,吃完睡睡醒了吃。有时我也是真理不明白,你说开春耕种秋里收粮,累得一把子骨头都要散了,也没舍得弄多少好东好西吃。反倒过年了,清清闲闲,家家户户但凡屋里头有的,哪顿不见荤腥?”叶明丽将一颗白菜心放到盆里。
钱英笑回:“这也没办法,农忙时候,心思力气全扑地里了,哪来空忙吃的?”
“侍弄田地最是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李阿婆是在儿子撒手走了后才把田地佃出去,那以前她都自己个种:“老天爷开眼了,风调雨顺,忙碌一年下来那还能剩下点。要是不开眼,那一家老小几年都可能没顿饱饭。”
洪老太接过话:“所以呀,有的吃咱们都得珍惜。粮食多精贵!我活到这岁数,反正是怎么也瞧不顺眼把铺张浪费当排场的人儿。”
坐在灶膛后的辛珊思,将烤好的几颗栗子递向冰寜:“中午咱们煮饭,炕锅巴吃。”
“行,饭锅头上放几个豆包。”钱英喜欢糯糯叽叽的东西,豆包正合她胃口。
方淘好米,家里来客了。再见到菲华,薛冰寕很是惊喜:“怎么是你们?”
岳红灵与薛冰寕互道了新年好后,便朝着站在她后的阎夫人行礼:“我们来得突兀,还请您莫怪。”
看着院门外三人,辛珊思是意外又不意外,眉开眼笑地请人进来:“不怪不怪,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们米还没下锅。”
“我再去加两碗米。”薛冰寕说着就跑往厨房。黎上走出东厢,目光与察罕对上,颔下首。
察罕拱礼:“黎大夫,我们又见面了,打搅。”自在勐州城他半夜去丰喜客栈求见这位,到今日,短短不足五月,沁风楼没了,阴南山被剿。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可现在全成真了。
他永远忘不了诚南王的人推开勐州沁风楼大门的那一瞬,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有多紧张。明明早有准备,但那一刻他仍不太敢相信他真的可以带着菲华不用豁出命就能脱离沁风楼,他怕极了一切都是一场梦。
“小姐儿呢?”菲华很欢喜那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
“跟她小师叔在玩。”黎上回。
小师叔?岳红灵知道是哪个了,西佛隆寺的小活佛,凡清。
辛珊思请三人到堂屋说话,梁凝盈给沏了茶。满绣装了几盘糕点,端过去:“你们慢用。”
“劳累您了。”岳红灵屈膝福礼。
菲华目送人出去,笑着回头道:“这地方真不错。”去年他们到崇州的时候,也着中人打听了,可惜荀家屯附近没在售的宅子。
“屯子里的人也很好。”辛珊思端茶敬他们:“恭喜你们。”
三人忙端杯站起,岳红灵说话:“没您二位出手,我们难有今日。这份恩,我们铭记于心。他日您二位若有差遣尽管开口,我们定全力以赴。”
“言重了。”黎上道:“你们拿金银求医,我医病收诊金药钱,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其中并不掺杂恩义。至于收拾沁风楼和阴南山,那跟你们无关,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理是这么个理,可在我们看来,确是没有您二位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岳红灵仰首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她是个活泛人但也认死理。谁对她有情有义,她就跟谁掏心掏肺。
菲华与察罕也将杯中茶喝了,三人落座。辛珊思提壶亲自给他们倒茶:“昨晚放炮仗了吗?”
“那哪有不放的?”岳红灵笑说:“多好的日子!放放炮仗,吓走邪祟,咱们以后就都如意顺遂。”
菲华攥着杯,迟疑稍许,看向黎大夫道:“您还记得坦州城沁风楼的掌柜绮月吗?”
黎上眉蹙:“记得。”
“昨个傍晚,她领着几个姑娘到崇州了。”菲华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判绮月那个人,绯色和常姐姐的死赖她,但坦州沁风楼能顺利关门也多亏了她。“诚南王的人摘了坦州沁风楼的牌匾离开后,楼里的暗刀并不打算依令解散楼里的姑娘。是绮月假意迎合他们,极力主张圈着姑娘们另起炉灶,然后趁着那些暗刀不防备,下毒将他们杀害。姑娘们这才得以离开。”
辛珊思小抿了一口茶:“她是怕黎大夫不给她解炽情吗?”
“也不是怕。”菲华道:“绯色私下寻黎大夫的事,早有恩客告到她那。她没阻止,也是存了一丝念想,想看看黎大夫能不能帮绯色解了炽情。故绯色之后跟她告病,她也就顺着应了。
只她万万没想到,方来楼里不久的红妍是个笑里藏奸的主,偷听了绯色和常姐姐说话,将事直接告到了暗刀那。暗刀将常姐姐杀了,她才晓得绯色的事情败露。未免招暗刀怀疑,她只得强撑起门脸来做狠人。红妍也已经死了,跟楼里的那些暗刀死在同一晚。”
原是这般,辛珊思轻吐一气,垂目看沉在杯子底的一叶碎茶。
菲华深吸,压下心里的苦涩:“昨晚上,我陪绮月喝了几杯。她醉后哭哭笑笑,话倒过来倒过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要早知道沁风楼和阴南山倒得这般快,她绝对会在绯色刚找上黎大夫时就出手阻止。这样,绯色就不会死了。她说我们这些人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块长大的姐妹。她拉着我问,红妍为什么那么狠?”
“都是在苦水里泡着长大的。”岳红灵仰起首,憋回眼里的晶莹:“绮月在知道菲华炽情已经解了,先是笑,然后又失声大哭,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说完,她抽了下鼻看向主位,“不过我们今天来,可不是为了给绮月说好话。”
辛珊思心一动:“不是来给我们拜年的?”
“是来拜年的。”岳红灵也直接:“但还想问问您盛冉山那是个什么打算?”
桌下,辛珊思用腿杵了一下黎大夫:“你们有想法?”
岳红灵与妹妹对视一眼,复又看向阎夫人:“不瞒你说,我们是有点想法,但这想法成不成还要看您这怎么安排。”
“你们是要在盛冉山那建客栈?”黎上问。
察罕干脆:“是。”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辛珊思转头看黎大夫。黎上弯唇,示意她应。她也不扭捏,立时冲三人点头:“可以。”
喜不自禁,岳红灵没想到会这般顺利,一时间有点不知该怎么表示:“我…我”端茶杯站起身,保证到,“我岳红灵绝不糟践您二位的地儿。”
“行,我们等着见证。”辛珊思也站了起来,拉上黎大夫:“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对盛冉山那的规划。”
“都规划好了?”岳红灵惊喜,一口喝了茶,放下杯,跟上那两口子。菲华看着姐姐兴冲冲的样子,不禁发笑。
见着呈现在小土盘上的土城,察罕都纳罕,手指靠墙角的那足两尺高的尖石,问:“这是盛冉山?”
“对,我雕的。”辛珊思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非常有信心的:“看看咱们对这片的规划怎么样?”
“你们是要建城吗?”岳红灵心里震撼,眼都不够用。土盘上有街道有连排的小楼有错落的小院、书院等等,铺排得非常细致,很明显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依傍着官道营生的小集市。
洪华启回她:“不是建城,是建村。”
菲华进屋,双目就被炕上的两个胖娃娃勾了去。凡清看她脸生,立马挪屁股遮挡住大侄女。黎久久两手抓着根没肉的骨头,津津有味地啃着,口水一流下,她小师叔就会给擦擦。
这天,岳红灵三人一直待到天快黑才离开。
正月初八,一封信送至荀家屯。辛珊思阅后,跑去后院找黎大夫:“方家没了。”
抱着闺女在看鹅吃食的黎上,好心情地问:“姚家送来的?”
“不是,是闻明月。”辛珊思道:“闻明月在信中说,方家位于西陵城西郊的千亩果子林,在除夕夜被喷洒了杀虫药水。方家城里的大宅也在除夕夜被人围了一圈鞭炮。当夜留在方家大宅的所有人,全死了。倒是藏身在果子林里的那些鬼东西,逃了几个,其中包括方子和的红颜婉君。另外,有人向一界楼透露,月河图已经被烧了。”
“应该是姚家和那几个被木偶残害的镖局一道行的事。”
“八九不离十,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一界楼有人在西陵城外见到一个眉眼、身形都跟宫允很像的人。”
方家除夕夜被灭门,并未在江湖上引起多大动静。现在整个武林都盯着五里、余二失踪一事,根本没人在意什么方家。
正月十五一过,风笑就去崇州东城门外张贴招工告示。此次他们要招的不止是苦力,还有砖瓦匠、木匠等等。
过完二月二,几十壮丁一天内在盛冉山下搭建了三间屋。尺剑挂匾,黎上医馆,简单明了。匾一挂,这就来了人。两女子,一红裙一绿衣,直奔在招呼人往屋里搬药架的风笑。
“风大夫…”
风笑抬手打断她们的话:“要看病解毒,明日辰时后来此,现在我这正忙。”明日辰时之前,他得把解炽情要用到的药全部规整好。
两女听话,不再打搅转身离开,但也没有走太远,她们就在官道边上寻了块地铺张布,盘腿打坐。
不多时又有人来,尺剑见人走近,立马取了笔墨出来,将风叔刚说的话写于纸上,贴到医馆的南墙。
待天黑尽,官道边已经坐了十几号人。翌日辰时,黎上骑马来,医馆外的队都排到几十丈外了。风笑得了示意,开始查检起求解炽情的女子臂上的花苞,粉色的发药丸,赤红色的另排一队。
两百三十六位女子里,只有十七人花苞是粉色的。有个胆子大,得了药丸立时就去了蜜蜡壳子,将包裹在里的药吞服。众人都盯着她,亲眼见证白皙的小臂上花苞凋零、消散,皆激动不已。原还犹疑不定的那十六人,赶紧将手里的药丸拆开。
“那我们呢?”另排队的女子里有人问,声音里带着期盼、紧张。
风笑回话:“你们被种过两次毒,要麻烦些。”当屋里传出声,他停止擦拭药箱里的瓶瓶罐罐,抬起头,“谁第一个来?”
排在最前的女子脸一下白了,右手下意识地抓上自己的左小臂,看着医馆的门迟迟不敢向前迈步。
排在队列中间的绮月见状,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后的几个姐妹,笑盈盈地走出:“我来吧。”
“好。”风笑让尺剑备水。
绮月进了医馆,两刻后人出来了,虽浑身湿透脸白如纸但她双目亮极,颤抖着手撸起袖子露出无暇的臂,勉力用着平稳的声对姐妹们道:“解了。”
“太好了。”不少姑娘盯着绮月的臂,捂嘴流泪。
排在队头的女子也不再怕了,起步走入医馆。没多会,她亦活着出来了。有一有二,还未解毒的那些姑娘眉宇逐渐舒展。
黎上这边解毒有序进行,盛冉山的地也开始测量划分。划分好后,匠人再依图纸划地基。动土这日,辛珊思特地领着一大家子,摆了香案拜了老天和土地爷。
二月十六,蒙曜领命点兵赴逸林收石耀山。这仗打了半年,谁也没想到战无不胜的诚南王会屡攻不下石耀山。九月,阵前急报,诚南王被刺,重伤昏迷。
辛珊思得讯,不以为蒙曜真的会拼老命去给皇帝收复石耀山,去信闻明月,让一界楼盯紧蒙玉灵。
蒙都玉灵公主府后槐林里,秦清遥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轻捻着一枚蜜蜡丸,垂目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端着药渣来埋的谈思瑜,没想会在此遇见他,有些惊喜地快走几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你…你怎么在这?”
感受着谈思瑜平稳的气息,秦清遥眨动了下眼睛,将蜡丸纳入掌心,转身面向她:“不要再去找白时年了。”
谈思瑜大惊,一把抠紧药罐:“你…”强作镇定,“你说什么?”
知道她听到了,秦清遥不欲再说第二遍,将手里的蜡丸送出:“这是我来蒙都前,向白时年要的假死药。”淡漠的目光看着躺在掌心的蜡丸,语气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你拿着吧。诚南王已经在回蒙都的路上,公主得离开了。”
什么意思?谈思瑜一眼不眨地盯着人,就是不伸手。
僵持片刻,秦清遥抬眸:“公主活着…走不出蒙都。而你,她不会让你活。”
“是因为戚宁恕?”去年诚南王来说的那些话,她听了个七八:“所以谈香乐是戚宁恕的人,她是受戚家之意接近寒灵姝,勾引达泰,生下了我。”
“追根究底没有意义,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秦清遥将手往前送了送:“拿着吧。记住,不要再去找白时年了,他活不过今晚。”
谈思瑜微仰首,眼眶满含着泪,站着不动。
见状,秦清遥手一翻,将蜡丸丢在地上:“得了新生,你该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要学会珍重自己。”说完,他便起步离开。
在人经过身侧时,谈思瑜不由自主地一把拉住他:“你把药给了我,那你呢?你怎么逃离她?”
秦清遥眉头紧了下,侧首看向她,静默两息,无力地勾动了下唇角,将一身的疲惫毫无保留地全部展现给她,推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谈思瑜没有转身没有去看,眼泪滚落,听着脚步愈来愈远,心里的痴妄疯狂滋长。许久,她才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那枚蜡丸。
出了后槐林,秦清遥就回去了主院,跨入堂室见到亚妮那个老婆子低着头从里间出来,不禁紧了心神。
经了百汇丸药效快一年的折磨,蒙玉灵枯瘦得像个老妪,凹陷的双目望着进来的青年,扯唇温柔地问道:“你去哪了,怎去了这么久?”
“去确定一件事。”秦清遥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坐下喂她。
蒙玉灵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什么事这么重要,要你亲自去确认?”
秦清遥收回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倒入口中,吞咽下:“谈思瑜应该也用了百汇丸。”见蒙玉灵皱眉,他敛目,“四月前,我发现白时年那马钱子用得特别多,就生了怀疑,之后便一直留意着,现在算是确定了。”
回想之前谈思瑜身上的种种怪异,蒙玉灵心知秦清遥说的实话。好个白时年,竟然敢私自配制百汇丸,当真是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白时年是因为我,才得您高看进了公主府。”秦清遥攥着杯子的指节泛白,下颌紧绷:“我去处置他。”
蒙玉灵看他的样儿,心里生了丝愧疚,她不该怀疑他的,抬起手帮他理了理衣襟,嘱咐道:“小心点儿。”
“放心。”秦清遥抓住她的手,抵在心口用力握着:“所有要对你不利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活。”
第125章
“解决了白时年, 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蒙玉灵深吸一气慢慢吐出,婉婉道:“城里城外,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两日后, 我将病逝。”
护送蒙曜回蒙都的车队, 不出意外也就在这几日会抵达蒙都。到时,整个蒙都的眼睛都将投向诚南王府。毒妇挑这个时候出蒙都,确实高明。秦清遥面露担忧:“您的身子经得住吗?”
“无碍。”蒙玉灵微笑:“近来, 流窜在筋骨里的那些不适消退了不少。哭三日丧而已,我还撑得住。”
“三日?”秦清遥诧异:“您…您是公主啊!”
“一个皇帝厌极想除之后快的公主。”蒙玉灵望着清遥眼眸中自己那形容枯槁的模样, 脸上的笑变得牵强、破碎:“停灵三天,够体面了。再多,皇帝该不痛快了。我还想皇家护卫送我到我的公主坟。”
秦清遥满眼心疼,嘴微张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终将人拥入怀紧紧抱着。
骨头都被他勒疼了, 蒙玉灵宠溺笑之:“不要怕,一切有我。”
秦清遥将她箍得更紧, 泪目哑声求道:“公主,清遥陪您到石耀山,您一定不要为难。跟戚宁恕低个头,他有石耀山…”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舍得拿你向戚宁恕低头?”蒙玉灵心里感动:“戚宁恕他也不配。放心,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傍晚,秦清遥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便去往药园。他到时, 白时年正在把放在院里晾晒的药往屋里收。
“你怎么这时来, 可用过晚膳?”
秦清遥没作声, 沉着脸穿过院子。
见他不理人,白时年心以为这是在蒙玉灵那受气了, 干笑着低头看过自己端着的簸箕:“今天送来的两味药,炮制后味比较大。你…我这就把它们收进…”
“别收了。”秦清遥自他身旁越过,跨入药房,从襟口掏出一纸封摁在桌上,压着声说:“你赶紧收拾一下,我送你出府。”
“什么?”白时年手一松,簸箕掉地。他跑进屋,看了眼桌上的纸封,望向秦清遥,提着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清遥压着怒火,口气极冲地冲他问道:“这公主府是公主的公主府,你觉得府里有什么是公主不知的?”
是谈思瑜?白时年两肩不由耸起:“我我…我那只是拿她试药。百汇丸可以更好,只要试药成功,它调理的过程可以大大缩…”
“等你试药成功,公主已经不需要了。”暗中观察了谈思瑜这么久,秦清遥早觉她服用的百汇丸不对了,拿起桌上的纸封塞到白时年手里:“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别再耽搁,赶紧去收拾。药园外的人已经被我支开了,一刻后我送你出府。天也快黑了,你出府后寻机改换下头脸,尽早离开蒙都。”
白时年低头看手里的纸封,脑中快转,三五息后拿定了主意,再抬头望向秦清遥,神情有些复杂:“你…”
秦清遥撇过脸,不看他催促道:“快去吧。”
一咬牙,白时年终还是转身疾步出了药房,往西厢去。秦清遥手背到后,屈指数着数,目光移转落到散在门外的草药上,唇微微勾动了下。
攸关性命,白时年动作极快,不足百息就从东厢出来了。
等在院里的秦清遥,见他没带包袱,眼扫过他壮了一圈的腰,起步走向院门。
白时年回头望了一眼住了一年多的地方,没多留恋,跟上秦清遥。一步两步…明明秦清遥人就走在他前,可他怎么有点看不清。脚下虚浮,在离院门不到一丈地时,他身软倒地:“秦…清…遥…”
秦清遥驻足在院门口,面目平静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将院门关上插上闩,抬手摸向发簪,轻轻一摁簪子头松动。
“软骨散…”白时年不愿相信自己竟栽在这小道上。
“对,就是江湖上那些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常用的那个软骨散。”秦清遥转身,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里多了一把两寸余长的细细薄刃。他慢步走向瘫在地上的人。
愤怒烧红了白时年的眼,他双目阴鸷地瞪着秦清遥,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可当秦清遥愈来愈逼近时,他又怕得瑟缩:“纸封。”
“里面的银票,你有数吗?”秦清遥看向他撑着地的两手:“整整五千两,我一半的积蓄。”走到他身旁蹲下,抬手薄刃轻划他的脸,“今日送来的两味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没办法,你的鼻子太灵了,跟狗似的。”
“为什么?”白时年想不通:“没有我,你还在阳槐河上卖呃…”稍离地的上身跌回地上,眼仁暴突,“畜生…你怎么敢?”
“挑断你的手脚筋而已,我怎么就不敢了?”秦清遥将薄刃换到右手,眼都不看,刃一下扎穿白时年的脚踝。
“啊…”白时年痛得人都挺了起来。
一点一点地拔出薄刃,秦清遥慢条条地起身,转到另一侧。
“你…”白时年两眼翻白,牙打着颤:“你恨我?”
闻言,秦清遥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下,答道:“应该是恨的吧。”手起刃落,再断白时年右脚脚筋。
血大量流失,白时年脸上的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为什么?”
秦清遥走到他前方蹲下,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强制他张大嘴。
看着沾着血的薄刃靠近,白时年恐惧得眼珠子都要飞出眶了,拼命摇动脖颈想要摆脱秦清遥的手,可惜未能如愿。
断了他的舌根,秦清遥终于安心了,不嫌脏地坐在地,拽了白时年肩上的布细细擦拭薄刃和手上的血:“你能在短短时日内就改进了百汇丸,是得益于你父亲白前炼人丹的经验吧?”思勤、白前不愧为师兄弟,一个把好好的人转化成功力“罐子”,一个把好好的人炼成丹。
白时年像死了一样,趴着一动不动。
将擦拭干净的薄刃插回簪子里,秦清遥抬起白时年的头,让他看向自己:“你以为你在阳槐河上,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我的吗?”
流着血的口微微动了动,白时年盯着秦清遥。
秦清遥冷嗤一笑,倾身过去,用着极轻的声告诉他:“我们有仇的。我娘叫陈淑喜,我爹叫黎冉升…”
不可能,白时年眼里尽是不信。
“当年我娘被送离方林巷子时,我爹给她腹中孩儿取了名,若是男孩就叫黎彻,若是女孩便唤作黎晴。”秦清遥轻佻地点了下白时年的鼻尖:“我小字,黎彻。现在你知道我们的仇是怎么结的了吧?”
黎上…白时年气急攻心,口中血像开了闸一样向外涌,勒得忒大的两眼里神光开始溃散。
见状,秦清遥露了满意,起身拍了拍尘,退后靠在院门口,双手抱臂仰首上望着灰暗的天。直至白时年断气,他才转身开门离开。
九月二十二,晴。蒙玉灵睡醒便起身下床,坐到了妆奁前,嫌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足有一刻才拿了首饰盒边的铜铃摇了摇。
铃声停,一个老婆子捧着两个盒子进入内室,屈膝行礼:“奴请公主安!”
蒙玉灵站起:“一会就有劳您了。”
这老婆子是蒙玉灵生母的奶姐,有着一手精妙的易容术。当年蒙玉灵生母能一进宫就夺得蒙元烈的喜爱,她功劳不小。
“公主安心,尽可交给奴。奴先服侍您洗漱。”
“好。”
洗漱好换上从谈思瑜那拿来的素白衣裙,蒙玉灵端坐到了镜前。老婆子将带来的两个盒子打开,取了最大的一只陶罐,用小玉勺挑了罐中的凝脂出来:“公主瘦了许多,奴先帮您把脸模子塑好。”
“要闭眼吗?”
“闭上吧。”
中午,玉灵公主府主院传出一阵哭喊。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去善勇堂:“不好了,郡侯…郡侯不好了,公主…公主薨了…”
“什么?”去大厨房领膳食回来的谈思瑜,惊愕地望着那个连滚带爬的女婢。
女婢冲入善勇堂,扑通跪下:“郡侯,公主薨了…”
一个时辰后,玉灵公主府挂起了白帆。宫中皇帝得信,没多表示,只是照例下了旨。蒙都百姓对这位重病已久的公主的死,也没多议论。倒是有几个朝臣觉得她薨得有点赶巧,护送诚南王回蒙都的车驾可都到坦州了。
日落西山,坦州五山口驿站,巴德给主子擦完身换了药后,正要端盆退下,巴山推门匆匆入内。他阔步到床边,俯身隔着纱帐禀报:“王爷,那位死了。”
闭目躺在床上的蒙曜,瘦了许多,没什么血色的唇抿着,襟口半敞,包扎伤口的白纱布几乎将整个胸膛包裹。
“她死得可真是时候。”巴德冷哼。
蒙曜慢慢睁开眼睛:“我们的人不动。她离开蒙都正好,本王小师叔那可是等她等了很久了。”
巴山蹙眉,只很快又舒展开了:“还是王爷思虑得周祥。”他们此次回蒙都,有更重要的大事。
“给魔惠林传封信。”蒙曜手摸向胸口上的伤:“本王的小师叔是个大忙人,本王得让她尽早知道信儿。如此,她也好提早安排。”
王爷说这话怎么透着股酸味?巴德偷偷瞄了一眼床,隔着纱帐也看不到什么。不过他能理解王爷,想他们在逸林那跟黎上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戚宁恕斗死斗活,而黎上和那位主在干什么?在盛冉山那大刀阔斧地建房、铺路、挖渠、挣银子。
一对比,王爷心里能好受才怪。
“是,奴这就去办。”巴山退了出去。
两日后,辛珊思收到信,是撒若亲自送到盛冉山的。当时她正在岳红灵、菲华刚建好的客栈里,与她们姐妹议论客栈装修的事,
撒若完成了蒙曜的嘱托后,也没急着回魔惠林,考教完凡清,便四处转了起来。去年,他带着凡清刚踏足崇州时,此地也才刚刚清理出来。将几个月,这方就大变样了。
他走在平整的石砖街道上,数着街道两边的小楼,站在简易的竹板桥上,望向远处的盛冉山。听说他脚下这条小河,是从盛冉山背面断浪崖下的天崇暗河引的水。
“感觉怎么样?”陆爻从桥的另一头来,站定在撒若身边,低头看河里清澈的水。
“喜悦、欣慰,又有些心闷。这里很好,我一路走来,见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他们的眼里盛满了希望。”撒若沉凝,白眉蹙起:“只可惜像这样的欣欣之貌…并非遍处都有。”
引水进村,是师侄媳妇提议,然后师侄下重金寻了十几能工,由他和他叔祖领着去了盛冉山的背面。他们不知磨破了多少双千层底,耗费了三个月才将河流走向图画出。之后,六百壮劳力起早贪黑地凿石挖土,才把水引进村。
陆爻扬唇,现在这条河还不到一丈宽,尚未通达全村。待主街那建成,腾出劳力,就会来将它拓宽。
“一方净土一方安好。大蒙广袤,吾之渺小。力所能及,施善左右。”
撒若蹙着的眉平了,转头看向陆爻:“你说得对极。个人渺小似沙尘,力薄势微,一举一动难影响万里江河。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内助益左右。”
“人人如此,若施政再清明,何愁江山不昌盛?”只陆爻也清楚这话说着简单,可想要实现却难比登天。
“有没有人说过你与佛有缘?”撒若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我尚未收…”
“停。”陆爻往边上挪了挪,离老和尚远点:“我发过誓,此生不会再拜师。”
撒若遗憾,羡慕地说:“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乃大幸。”
“当然大幸了,我替他担了一半的孽债。”好容易才保住这条小命,陆爻是疯了才会再给自己拜个师父,他又不缺祖宗。
黎上目前还是在盛冉山下的简陋医馆里坐诊,只相较年初,现在他要清闲许多。
辛珊思把蒙曜送到魔惠林的信递过去:“你说他什么意思?”他都回到蒙都了,蒙玉灵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杀,送信给她。怎么,她是长了翅膀扇两下就能立马飞到蒙都吗?
头上扎了三个小揪揪的黎久久,一条短胳膊抱着她爹的腿,大仰着脑袋看她气呼呼的娘。
黎上阅完信,端起小炉上的药罐子,将信丢进炉火里:“他‘重伤昏迷’回蒙都,整个蒙都都在盯着他和他的诚南王府。他不动,大概是不想节外生枝。”
翻了个白眼,辛珊思看了下医馆门口,走近黎大夫小声道:“蒙曜这趟回来,不会是想养精蓄锐,准备等中原武林乱了,他…造反?”
“八成。”黎上无声回她。黎久久踮起小脚,伸长了脖子听。
辛珊思垂目看她姑娘,胳膊拐了下姑娘她爹。
黎上发笑,手覆上他闺女的小脑袋。小家伙一岁五个月了,长得愈来愈像珊思。
偷听被发现,黎久久有点尴尬,松开她爹的腿,转身甩着膀子哒哒跑去她的小凳那。
“慢点别跑…”辛珊思目光跟着闺女:“稳稳当当走。”
黎久久哼哧哼哧地拖了小凳过来,放到她娘身后,拍拍凳子大气道:“坐。”
“多谢九瑶姑娘。”辛珊思不客气地坐下了。黎久久仰头看她爹,小手在她娘腿上拍拍:“爹坐。”
小机灵鬼,黎上一手落在珊思肩上:“爹还有事,就不坐了。”
黎久久立马爬上她娘亲的腿:“那久久坐。爹忙。”
辛珊思把她姑娘的小脸蛋转过脸:“你挺孝顺啊?”
黎久久点点小脑袋:“还成。”
瞧小东西这实诚的小模样…辛珊思捏捏她颊上的小嫩肉,右手将她圈在怀,问黎大夫:“现在怎么办?”
自从蒙曜带兵攻打石耀山,江湖武林就异常平静。就连少林、武林联合雪华寺、峨眉、一剑山庄等寻找五里和余二,也是没闹出一点响动。现在蒙曜受伤了,离开了逸林。黎上敛目:“平静不了多久了。”
“蒙曜打石耀山这么久,石耀山都没落下风…”辛珊思想:“他们应该还没有用百汇丸。”
这一点,黎上认同:“百汇丸的药力极霸道,若是用了,石耀山绝对撑不了这么久。”蒙曜打石耀山,用的是汾水大营的兵。汾水大营里多的是皇帝的眼线。故,蒙曜打石耀山绝对是真打。
辛珊思堵上闺女的两耳朵:“我们要不要也学蒙曜,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就是清遥还在蒙玉灵身边,万一蒙玉灵为了石耀山的势向戚宁恕服软,那他岂不就危险了?
“自戚赟被杀后,清晨一直没消息,他说他去找清遥。”黎上抿了抿唇,道:“他应该就在清遥附近。”
少林、武当找不到五里、余二,必会问询一界楼。一界楼知道戚宁恕跟蒙玉灵勾结。只蒙玉灵公主之尊并没被褫夺,出殡肯定有皇家护卫,少林、武当未必敢出手开棺。她的公主坟又在皇家陵,那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
黎久久扒拉不开她娘亲的手,干脆放弃。
一大一小长相像极神情一般,仰着头看他。黎上双目中暖阳四溢,俯身捧住她们的脸,亲亲大的亲亲小的。
“说正经事呢。”辛珊思后仰,转头查看门口。黎久久不怕丑,把小脸送出去。
“么么…”在闺女额上、小鼻子上连亲了好几口,黎上才罢:“我相信清遥清晨。”
辛珊思凝眉:“万一…”
“没有万一。”黎上道:“近日我都在想,清遥能在短时间内就得了蒙玉灵信任,他一定是已经将蒙玉灵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