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江水倒映着夜空的暗色, 是成片的火把都无法照亮的色调。
陆少渊尽力蜷缩着身子,努力将女主受难后的无助和可怜呈现出来,哪怕递给他斗篷的男子挪开打量的视线, 他亦不曾松懈。
“快给这位姑娘的家人报个平安。”那位中年男子沉声吩咐,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夹带着和扫过河面的冷风一样的寒意。
小船上的人忙喊话, 站在甲板栏杆前的林幼萱听到平安二字, 脚一软, 坐倒在地。
宋敬云忙去扶她, 她摇头说没事:“表哥快去接他回来, 不然我们表现得太过平淡了, 容易引起怀疑。”
直到宋敬云离去的脚步声消失, 林幼萱的后怕涌到情绪最顶端, 福丫连扶带撑都没能把她从甲板上拉起来。
林幼萱说:“让我自己坐会, 一会儿就好。”说着余光就见到冯妈妈和福丫的手背怎么都受伤淌血,忙道, “快先去止血, 然后让人把热水抬进屋。”
这也不是做戏做全套,而是出自关切。
冯妈妈在她焦急的语气中神色一顿,察觉到什么,看了坐在甲板上脸色苍白的自家姑娘,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先去包扎伤口,然后忙碌着准备热水。
在林幼萱站起来回到屋的时候,陆少渊缩成一团被宋敬云搀扶着回到船上。
冯妈妈和福丫哭着喊姑娘迎上去, 然后两人站在陆少渊身后,把他整个人都挡得密不透风, 把他带到了船舱。
宋敬云扶着陆少渊,把身上衣裳也弄得湿漉漉,那救命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朝他拱手:“我们的人还在搜寻方才落水的歹徒,宋公子也快些去把衣裳换了,有什么我们一会再说。”
“先谢过恩人!”宋敬云煞有其事拱手深揖一礼,离开前吩咐管事,“刘伯,快准备酒菜招待恩人,我去去就回。让徐郎中到表妹那去,我命苦的萱表妹,怎么就遭此劫难。”
这边说着,还一边抹泪,摇头叹气地往船舱去了。
中年男子一路目送,直到年轻人身影不见了,才在刘伯的邀请下去了船上小小的花厅坐定。
陆少渊那边已经泡进了热水里,即便长年习武到底还是凡胎肉身,在热水里泡了半刻钟脸色和双唇亦一片惨白。
不过好歹先把人唬住了,对方来捞他的时候,他特意用手挡住了胸口,又蜷缩着的,衣裳吸水后更是沉了不少,对方根本没察觉他是男儿身假扮。
在水里他倒没有慌乱,是林幼萱跑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把他吓得差点就要浮出水面,让她好赶紧退回安全的地方。
万幸忍住了,不然就得功亏一篑。
她刚才大喊着要救他的时候,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吧。
“中衣都是新的,还好表哥特意多带了几身,不然你就只能将就穿他的了。”
正是他思绪飘远时,屏风后一道轻柔的声音把他瞬间给拽了回来。
他侧头往后看,看见她投映在屏风上模糊的身形轮廓,抿直的唇线霎时就有了温柔的弧度,“有劳你费心了……”
话刚说一半,他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林幼萱听见他咳嗽,转身到茶几那端了热茶过来,她望着屏风犹豫片刻,脚步迈了过去,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脚尖来到浴桶侧,把热茶和衣服放到一边的架子上。
“茶和衣裳都放在这里,我这边整理一下,再过一刻钟就去见见那‘救命恩人’。”
话落,她头也不抬就要离开。
浴桶里的水哗啦一声响,她才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他被水暖的温热的大掌圈住了。
她被拽得不得不停下脚步,“你这是要做甚?”
她语气平和,难得没有发怒甩他的手。
陆少渊忐忑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他掉下河里这一遭居然有意外的收获,眼底浮现了喜色。
“萱儿刚才是担心我吗?”在欢喜情绪的裹挟下,他忘记掩饰心情,问得无比直白。
林幼萱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陆少渊抿抿唇,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固然是有些失落的。
“我又不是像你那样的冷心肠,有人为我极大可能丢掉性命,我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她裙摆快要消失在屏风后时,淡淡的声音响起。
哪怕带着故意的疏离,话里话外也在暗示即便今日是他人为她跳水里去了,她也会担忧,陆少渊听着心里也跟吃了蜜一样。
还会担心他,说明并不是对他那么厌烦。
他哪里会不知足,甚至还想大笑两声,在冰冷河里泡发麻的手脚都重获力气,快速将头发也洗一遍出了浴桶。
林幼萱那边已经坐在妆镜前梳妆,她让冯妈妈用湿帕子把长发都擦一遍,再把湿润的长发慢慢盘起来。
头发太长,彻底烘干这么点儿时间是不够的,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尽力做得细致。
“脸上再扑一层偏白的粉膏吧,唇色也有深,不像受寒的样子。”她左右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不放过任何可能会暴露的细节。
冯妈妈按着她要求上妆,侧耳听见净房位置水声响,压低了声说:“方才姑娘进去了?”
林幼萱眸光一闪:“我没乱瞅他。”
这是瞅没瞅的事儿吗?!
冯妈妈噎了噎,到底没再多说。
姑娘这些日子跟着他睡一张床,还在人没穿衣服的时候进去净房了,这真不知道该说谁更吃亏。但冯妈妈心里还是认为肯定是自家姑娘吃亏,心道往后两人准备怎么相处?
真就那么断了各自婚嫁吗?
冯妈妈百感交集,手里继续忙活着。
陆少渊换上干净的衣裳,头发也用布巾擦了半干,脚下就急匆匆来到林幼萱身边。
“那人是皇贵妃娘家谭家的人,现在应该在江南布政使司理问所任从六品的理问,掌刑和案件,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师出有名,还能顺理成章,让你欠下皇贵妃母子的救命之恩。”
知道了对方身份,林幼萱更有把握怎么应对了。她从铜镜里看他的身影,看见他长发半湿披在肩上,垂眸道:“姜汤在茶几上了,我能应对他们,你歇着吧。”
正式面对皇贵妃的人还是得她本人亲自去,不然很容易就被发现端倪。
陆少渊没有动,看了一眼冯妈妈,到底是上前来到她身后,曲起指关节快速在她脖子从上往下刮了一道。
他悠着力道,还是把她疼得吸了一口气。
冯妈妈看见他手指离开后一道发紫的瘀痕,惊声道:“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陆少渊这才把湿法从肩头拂开,露出和她脖子上几乎一样的痕迹:“他们救我的时候,我故意撞在船边坚硬的地方,留下这道痕迹。”
林幼萱扭头去看他脖子,明白他的用意了:“陆世子果然心细如发。”
陆少渊闻言望着她脖子上的痕迹笑笑,没有再多说话。是实在不敢说,他知道她是容易瘀紫的体质,以前他只是重一些掐她的腰,她就能瘀紫一两日消不去。
当然这个不是她告诉他的,是他某日回府得早,不小心听到冯妈妈在她跟前抱怨自己不温柔,把她家姑娘身上总是掐得青紫一片。
那时候的他在想看着无坚不摧的姑娘,私下里是如此娇气脆弱,让他那之后再亲近她都小心翼翼。
前些日子她当面奚落他中看不中用,或许就是因为没能顾及她的感受吧。
如若往后……
“陆世子不需要再假扮我了,你的屋子刚收拾打点好,陆世子歇着去吧,我这就先去会一会他们。”林幼萱要和他继续拉开距离的话顿时将他拉回现实。
这个往后恐怕来得困难。
陆少渊说好,干净利落地离开。他知道这个时候死缠烂打根本没有效果,只会把好不容易对自己有好印象的林幼萱逼急,再给他揍一顿都是轻的。
“陆世子这会子倒是好说话了。”冯妈妈在他离开后小声嘟囔。
先前他那股要贯彻烈女怕缠郎的作态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如此乖巧,可不是稀罕。
林幼萱最了解他不过了。
他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然后会在暗中找机会发起进攻。
如此想着,她就有点烦恼了。
往后跟他相处的日子还真不少,希望再没有苦肉计了,不然两人之间是彻底两清不了。
说来说去,她不够心狠心硬。
林幼萱自嘲一笑,将冯妈妈刚插上的金步摇摘下,换了一支白玉簪,就那么素净地见‘救命恩人’去了。
小花厅内,换过衣裳的宋敬云已经敬过那谭理问三杯,在林幼萱到来的时候正好端起第四杯酒,见到她,立马丢下酒杯去扶她,嘴里关切着说:“表妹如何了,哪里难受,郎中如何说的。如若实在不舒服,还是去歇着吧,谭大人这儿我一定会陪好。”
他那真切的语气,好像掉进水里的真是她。
林幼萱微微挑眉,她怎么没发现自家表哥还有这么个能耐,是真能演。
她配合着咳嗽几声,这才慢声细语地说自己无事:“我若不亲自谢过恩人,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稳,不是恩人救我,我今日恐怕就见不到表哥了……”
话音还未落,她就情绪失控地扑倒在宋敬云肩头放声哭泣,像是要把先前受的惊吓都通过眼泪发泄个尽。
宋敬云:……
这哭得他心都跟着哆嗦,论厉害还是他表妹厉害了。
正是走神,宋敬云胳膊一疼,是林幼萱见他没有反应用指甲掐到他肉里去了。
宋敬云:……
马上跟着戚戚喊:“我命苦的表妹啊……”
第72章
表兄妹两人就差哭抱成一团了, 谭理问身为做局人哪里还能再安静坐着看,当即起身上前,去虚扶了林幼萱一把。
“林二姑娘落水受了惊吓, 莫再太伤心了, 得要注意身体才是。”这头说着,人五人六地假惺惺惭愧长叹一声, “是那贼人太过狡诈, 布下迷雾阵叫我们一顿好追, 好在有惊无险, 不然就又连累林二姑娘了。”
林幼萱扯着手帕低头抹泪, 摇摇欲坠地给他见一礼, 哑声道:“我们从不曾做恶事, 日日都想着怎么积德行善。那恶人固然恶, 这才逢凶化吉, 遇到了大人相救,小女在此感激不尽。”
“林二姑娘客气了, 身为朝廷官员, 为民除害是职责之中。”谭理问忙摆手谦虚,末了话音又一转,“遇到我们倒也是巧了,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发现知县那边出了事就当即追来, 恐怕姑娘这一遭是真难避过去。”
“所以说大人不但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还是小女的福星!”她说着抬头柔柔地一笑,“小女没有什么本事, 但往后若大人有什么吩咐,定然全力以赴, 以报大人的救命之恩!”
本就是明眸皓齿的美人,刚又哭过发红的眼尾更显得我见犹怜,谭理问明知这是自己给她设下的局,这一刻倒真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起了怜爱之心。
谭理问捋了一把下巴的小山羊胡子,余光扫见她衣领遮盖不住的刮痕,笑得慈眉善目:“林二姑娘言重,不过是举手之劳,快先坐下吧,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站着说话吧。”
“是是是,大人和表妹快坐下!”宋敬云比了个请的手势,待谭理问落座,这才搀扶着林幼萱坐在下手。
桌案边灯光亮堂,谭理问此时此刻总算看清楚林幼萱,眼底闪过惊艳。
在小船上的时候林幼萱过于狼狈,又埋着脸不看人,只有落难的可怜。而他方才发现此女娇美,如今正式打量下来可以说是难得的美人,哪怕宫里的皇贵妃年轻时也不及她姿色。
谭理问总算知道为何那林老太太当初敢拿她去攀高枝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真主动了,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魅力。
不过太过美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起码皇贵妃娘娘若是知道林二姑娘是这么个模样,恐怕得忌讳和担心。万一大皇子真的也没能过美人关,对这么个出身地位的姑娘动了真情,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坏事!
他们只要一个能完全掌控的林幼萱,和林幼萱身后忠心的宋家!
谭理问收回视线,笑着说:“听闻二姑娘是和宋公子要回京,说起来我堂妹如今也在京城,可惜我不才,这么多年了才当了个六品的理问,连去拜见堂妹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就是要开始下饵料了。
林幼萱只当不知,装作惊讶地说:“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可能您的堂妹常盼着您去走动呢。”
“二姑娘有所不知。”谭理问摆摆手苦笑,“我那堂妹是当今皇贵妃娘娘,我这微末的职位身份如何能到禁中探望,便是家母一年也不过能见上几次面。”
说着伸出一把巴掌,又是苦笑连连。
“恐怕啊,次数五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宋敬云心里骂一句老贼这就下套了,面上不显地惊诧道:“您居然是皇贵妃娘娘的兄长,失敬失敬!”
“我是家里兄弟最不成器的,说起来是真惭愧。”谭理问一味谦卑装可怜,“我都快六七年没见过皇贵妃娘娘了,有时候回想起在家里相处的时光,是真怀念啊。”
话都到这里了,林幼萱再不接过来就太不识趣了。
她杏眸睁得大大的,哎呀一声:“皇贵妃娘娘在年前还给了我赏赐,我回京后正准备递牌子求见,好当面叩谢娘娘的恩典!或许……我可以给谭大人送封信给皇贵妃娘娘?!”
“这可使得?出入禁中还得给谭某捎带信笺,太过麻烦二姑娘了。”
谭理问连连摆手拒绝。
林幼萱一腔赤诚地坚持:“不过就是捎封信,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麻烦,大人这般客气,可叫我怎么好?”
“这……”谭理问对这番话可谓是正中下怀,但面上还是要再推辞一二,犹豫着没点头。
最终,又是林幼萱好一番说辞,才叫他终于喜笑颜开地说那就有劳二姑娘。
宋敬云当即让人去拿来笔墨,亲自挽袖给他磨墨伺候。
表兄妹俩的上心让谭理问心里很是受用。
富可敌国的宋家又如何,美人又如何,往后啊,都是他们谭家用绳子拴住的两条狗而已!
这厢信写好蜡封,林幼萱郑重保证说一定会亲手送到皇贵妃手中,几道热菜正好端上桌,宋敬云当即再举杯敬酒。
林幼萱自然要跟着敬救命恩人的,可惜酒量太浅,两三杯过后就脸颊发烫,那张脸跟煮熟了的虾一样红。
宋敬云余光瞥见,盘算着时辰也该散了,便抱歉指指身边快要趴倒的少女:“谭大人,我表妹不胜酒力,实在是量浅,今日又无辜受难,在下先送她回屋去吧。”
谭理问喝了不少,此刻多少都带了些醉意,而且兄妹俩上道得很,对他信任有加,皇贵妃交代的事情完成了自然不用再和这些小辈多废话。
他挥挥手,自己也站起来:“不早了,再熬下去都要天明了,本官也得回去处理那恶贼干的事。你们放心,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有劳大人了,我先送大人!”宋敬云忙跟上,和谭理问的跟班一块把他送回小船。
谭理问这又想起什么,回身说:“别停留在江面了,你们启程吧,想来这一路该顺利了。今日的事我也会给家中去个信,我有几个和你们年纪相仿的子侄,你们年轻人多走动能玩一块儿。”
宋敬云细致地应了,说到京城后一定会到谭家拜访长辈。
到这,谭理问一颗心总算踏实了,懒得看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径直坐着船上了岸。
哪怕这对表兄妹回到京城想赖账也不可能,京城很快就会传遍谭家人救下他们的事迹,宋家后辈还想入仕那就不敢做个忘恩负义的,不管是林幼萱和宋家人,在谭理问眼里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林幼萱确实酒量浅,被宋敬云扶着脚下还跟踩棉花一样使不上劲儿,好不容易东倒西歪地走回屋,发现陆少渊还坐在明间的灯烛前,一张玉面被烛火映照得如同明珠生辉,煞是俊美。
陆少渊见到两人回来,起身就要迎上前,哪知被一把推开宋敬云的林幼萱扑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只听见她冷哼一声,原本摇晃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地上一样,在快要碰到他前站得笔直。
“你不去当祸国殃民的妖姬可惜了。”
陆少渊:……
好好的为什么讥讽他?
陆少渊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再看她脸颊潮红,顿时明白她醉了。
所谓酒后吐真言,她这是夸自己长得好看,至于祸国殃民……是不是在说她挺喜欢自己这张脸的?
不过他可没敢说出来,只是悄悄在心里乐开了花,起码自己是有一样能讨她喜欢的就行。
他把手放下,朝宋敬云看去:“怎么不拦着些,她酒量浅,明儿酒醒就该喊难受了。”
宋敬云还没说话,少女又冷哼一声:“谁说我喝醉了,我有分寸,不故意多喝几杯怎么糊弄他。空口无凭,反正说啥我都是嘴上许诺,万一让他反应过来想要讨厌我们的信物,那就真摆脱不了。”
前世不就是因为小舅舅的玉佩让宋家差点遭遇灭顶之灾,所以她故意让对方也多喝,再把话说得漂亮先给糊弄过去了。
陆少渊听得忍不住笑:“萱儿是最聪明的。”
“你少拍马屁,拍了我也不见得对你改观。”林幼萱嗤笑,继续晃晃悠悠地走,越过他的时候还特意要远离几步,哪知被酒气侵蚀的大脑不受控制,想往左偏偏往右,歪他身上了。
陆少渊再次要扶她,被她怒目指尖一点:“不准动,不然我挠得你没脸见人!”
宋敬云在后头直接笑出声,陆少渊万般无奈,只能站得笔直,看她脑袋晃啊晃的稳住身体,然后高喊着谁也不用扶她,左摇右摆进了内室。
冯妈妈被她闹的动静惊醒,这才顺利扶住她往床榻那去了。
侧耳听见她总算是睡下了,陆少渊这才告辞,离开前和宋敬云相互看一眼,出去说这次见到谭理问的细节。
林幼萱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福丫捧着脸趴床沿守着她。
“姑娘醒来了!可太好了,妈妈可担心您了!”福丫高高兴兴地站起身,转身去喊冯妈妈。
昨夜回屋后的片段零星蹦了出来,回想起自己说陆少渊好看,懊恼地锤了一下脑袋。
果然喝酒误事,他觉得自己夸他,心里要乐开花了吧!
然后就那么碰巧,她刚想起陆少渊,那人就不请自来,站在屏风后询问她好一些了吗。
林幼萱:……
这人果然是乐得找不着北,都敢主动了。
第73章
林幼萱此时见到陆少渊多少抵触的, 回想起自己对他说话时那种点评作态……多少带着过于熟悉的亲昵,果真是黄汤害人啊!
她板起脸,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陆少渊呢, 早就学会自行主动了。
林幼萱对自己有偏见和厌恶,如若他再不主动一些, 两人之间才真的全无可能。
他规矩地站在屏风后, 温声说自己的来意:“想来这一路都会顺利, 对方不会再出过多幺蛾子来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我准备在下一个渡口靠岸补给时离开。我骑马会比你们更快些赶回京城, 如此一来也不会叫别人联想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往来。”
他居然是来请辞的, 这倒叫林幼萱有些诧异了。
他那死缠烂打的性子一夜之间就转变了?!
“路上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的人会留下一半沿路跟随, 以保证你和你表哥的最大安全。”陆少渊见她没吭声, 自顾自往下继续说,“我先回到京城, 能更好掌握皇贵妃母子的动态, 届时有任何新消息都会叫人给你传信。”
事关皇贵妃母子,林幼萱没有再忸怩地装缩头乌龟,回道:“陆世子一路顺利,有劳你多费心了。”
虽然没有更多的关切,陆少渊已经满足地高高翘起唇角, 朝着她倒映在屏风上的剪影拱手一礼:“如此就不多打扰了,你再多睡会儿。”
他刚走出门,冯妈妈就捧着放了个青花小碗的托盘过来, 说这是醒酒汤。
“温度正好,姑娘喝了再睡会吧, 不然嗓子难受,再头疼起来可不是好顽的。”
林幼萱说好,声音确实沙哑,心道不过三杯酒她就倒下了,是真没用。
“也不知道这酒量能不能练出来……”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喝醒酒汤,喝到第二口的时候动作都被定格了一样,不动了。
冯妈妈那头笑着说:“听说这酒量是能练出来的,不过喝酒伤身,姑娘少喝些准没错!”
说到一半,发现自家姑娘没了声音,冯妈妈这才察觉到异常,紧张地看了过去。
少女保持着端着青花小碗的姿势,没有挽起的头发零碎披散在肩头上,浓黑的颜色将她细腻的侧脸更是衬得肤白如雪。
她此时正锁着眉头,像是在想不通什么事,急急问:“这醒酒汤不是妈妈煮的?”
冯妈妈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听到是细枝末节的一碗汤来源顿时笑开颜,语气还带着点神秘的卖关子:“姑娘可真厉害,一尝就知道不是老奴的手艺,至于是谁的,猜一猜?”
“陆少渊去厨房了。”她明明心跳如雷,神色却木然无比,双眼更是连聚焦点都没有了,眼眸好像被蒙了一层雾,透着一种混乱的茫然。
“哎哟,姑娘真是神了!”冯妈妈一拍掌,对自己家姑娘是佩服的,“您怎么猜到的!陆世子还特意吩咐一句不必提,不过我想着姑娘不是那种喜欢欠人情的,特别是陆世子那边……”
林幼萱抿抿唇,没有回答,抬碗将剩余的醒酒汤一口气灌进了喉咙。
灌得太急,泼洒出一些润湿了她的衣襟,还呛得她大声地咳嗽。
冯妈妈可被吓着了,忙丢下手里的托盘去帮她顺背,一面喊着福丫去倒茶过来。
林幼萱震得胸腔作疼,眼角通红一片。
……她怎么知道的?
她在跪求陆少渊救宋家被拒后借酒消愁,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情离开,当时的冯妈妈端来醒酒汤,说是管事知道她喝醉了,特意让人送来的,一直就在小炉上温着。
她第一次喝到用米汤和牛乳熬制的醒酒汤,以前家里做的要不是熬的姜片加蜜,就是在马蹄当季的用马蹄和莲子熬制,方才她没留意到这是乳白的汤底,喝到嘴里了,记忆中的味道才再让她想起来往事。
她就是在喝过那一碗醒酒汤后决意和陆少渊一刀两断,但她当时真没去多想那碗醒酒汤会出自他人之手。
陆少渊在拒绝之后知道她喝醉了,还亲手给她做了醒酒汤。
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
如若当时他真会在意她死活,为何又表现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林幼萱思绪有点混乱,方才还不觉得头疼,此时此刻太阳穴在剧烈跳动,脑袋也像被人扯着一样发胀发疼!
“姑娘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福丫看到她脸色变得比刚才更苍白,急得鼻尖直冒汗。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躺下:“没事,我再睡一会儿就好,还是醉得难受。”
都过去了,现在再想又有什么意义,她还是安稳地睡一觉,让自己好受些才是正事。
冯妈妈和福丫相视一眼,帮她掖好被子,一人坐在脚踏上陪着,一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林幼萱这一觉倒是真睡得沉,一直到了下午才被外头吵闹的声音惊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福丫听到动静扭头见她起来了,高兴地说:“姑娘,我们靠岸啦,表公子说要让您尝尝这里的小吃,下船买去了,等他一会回来我们再继续出发!”
靠岸了?
林幼萱想到陆少渊说下个渡口就离开。
“靠岸多久了?”她问。
“有快两刻钟了。”福丫比了两根手指头。
两刻钟,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林幼萱没再多问,让福丫打水来净面熟悉,通身舒爽后她才走到窗边去推开窗扇,眺望岸边的景色。
不是大渡口,胜在热闹,人来人往,是在船上一路清冷感受不到的生活气息。
她索性就趴在窗边,很快就在看到路边小吃摊出现了宋敬云那熟悉的身形,他似乎在判断卖东西的是不是在说实话,要了小吃放嘴里尝味道,然后就连连点头去掏钱袋子。
看到这儿她忍不住就笑了。
表哥还真是细心啊,还知道先试一试味道,换了其他男子恐怕好吃不好吃的,都直接要了带回来,哪里还有那么大的耐心。
冯妈妈进来就见到自家姑娘趴在窗台吹冷风,嘴里劝着然后拿披风和暖耳给戴上。
林幼萱有了披风和暖耳更不觉得冷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直到宋敬云回船的路上发现她在探头探脑,朝她不断挥手示意快关窗时才缩了回去。
屋内炭炉火旺,宋敬云一路小跑上船来到,进屋就被暖融融的热气扑得直感慨:“还是表妹这儿暖和。”
“你那没点炭炉吗?”林幼萱莞尔。
哪知宋敬云真没点,“太热了温声走神,我就没点,在边上放了个手炉,手冻僵了就暖暖。”
可真是刻苦。
林幼萱敬佩看他一眼:“表哥放心,你定然会高中!”
而且仅次于陆少渊!
不过这话她现在不敢说。
宋敬云笑吟吟说着借表妹吉言,献宝一样把一路揣怀里的各种点心小吃都放在桌子上,逐一打开指着给她介绍。
林幼萱睡到这个时辰确实饿了,也不跟他客气,挨个挨个品尝。
“陆少渊在靠岸后,躲在我们采买补给的人中间,然后脱身离开了。”宋敬云把她睡觉时发生的事说来,“他这次倒像个男人,走得真干脆!”
吃东西的林幼萱没被影响,神色如常说:“他事情办好了,自然要先回去,他也得参加会试不是。他先前告诉我了。”
末了她才补上知情的一句。
宋敬云闻言挑眉:“你们俩现在到底都怎么想?!你们有事瞒着我们对不对。”
瞒着是真,不过那个们字里头还得减去她大舅舅一个。
林幼萱很坦诚道:“是,瞒的事还不少,所以再问也不会告诉你。”
宋敬云:……
“有时候你和他一样讨厌!”他咬牙起床,愤愤不平站起身,“到底是我跟你亲,还是他跟你更亲近啊!不过他肯定比你更讨厌就是!”
林幼萱被他逗得直笑,笑过后拿了一块雪白的糖糕递给他:“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反正你知道我现在还是想对他敬而远之就成了。”
现在?
那以后呢?
宋敬云懒得去问了,女人是善变的,先前还信誓旦旦和他说两人彻底两清不往来了,这才多久……就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不管你了,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陆少渊就是那个小人!”年轻公子咬着糕点,负手离去。
林幼萱目送他离开,然后该吃吃,该看账算账一样不落,总之在回到京城该忙什么是什么!
陆少渊换走陆路,马术又了得,比先前预估回到京城的时间又提前了几日。
刚进城,他就听到了边上茶棚坐着的百姓在放声谈论谭家对林幼萱的救命之恩。
第74章
“世子, 应该是他们让人大肆宣扬,如此下去,二姑娘和他们所谓的救命之恩全国都可能知道了。”
跟随着陆少渊进城的护卫皱紧眉头, 比陆少渊本人还要气愤。
大皇子母子真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世子为此还三番两次受伤。
陆少渊倒没有说太多,只是扬鞭更加快速的打道回府, 簌簌寒风吹起披风一角, 像极了他不曾开口的怒气。
一路回到伯府, 他离家几个月, 府里变化很大。
陈伯早收到他回来的消息, 候在门口, 在他进门时就跟上捡着几件要急的事汇报。
“您不在家的日子, 夫人真是的疯魔了一样, 连着办了好几场宴席, 然后和几个勋贵之家来往密切。似乎是要在里头,给二公子选个妻子。”
“十日前京城忽然传起谭家人救了林家二姑娘的事, 其中和谭家有姻亲关系的粱家怎么也凑到夫人跟前, 可能是听到之前我们和林家有来往的消息。”
到了这里,陈伯偷偷抬头去打量他的神色,果然见原本面无表情的世子爷拧紧了眉头。
陆少渊脚步一顿,腰间的玉佩跟着急促一个摆动,把流苏甩了一个弧度, “怎么传出去的,闵氏她不敢。”
陈伯叹气一声:“夫人是不敢亲自宣之于口,可她心里怨恨着世子爷和二姑娘呢, 故意引人到林家做客……如今林家三老爷当家,林老夫人没了诰命由林三老爷照顾, 对二姑娘和您更是恨毒了,夫人引人去林家走动,那些多事的和林老夫人一碰面,那不就传得沸沸扬扬。”
“传的什么?为何我没有收到消息?”陆少渊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最后扬起的声调已然是责备了。
“是两天前的事,估计送信的人跟世子爷错过了,没能追上您。”陈伯也为此事焦心,世子爷千交代万交代一定不能让伯府跟二姑娘扯上关系,到底还是没能防住,“老奴听到流言蜚语的时候就约见了林三老爷,若不然那老太婆都要说您和二姑娘早私相授受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三两句就能解决风言风语。
陆少渊懊恼没毒哑那老虔婆,才又连累林幼萱,若她回京后知道恐怕得再给他挠一顿。
“可有人知道我外出的事?”他迎着冷风再抬起脚,慢慢往自己的院子去。
陈伯说没有:“便是二公子来找您,都是说您温书不见外人,年宴没出现老奴直接说您去了只会尴尬,倒不如都不见。”
“二公子知道夫人干的那些荒唐事,一来二去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渐渐也来得少了,其他人更是不曾起疑。”
没人知道他离开京城那还好办。
他沉默着往前走,闪动的眸光似在思索什么,最终哂笑一声道:“那就叫他们都知道好了。”
陈伯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声问:“您、您说什么?!”
“让我们的人也四处传播消息,直言二姑娘脱离林家是我帮的忙,我对二姑娘一见钟情,全力讨好,只想娶她为妻,为此还跟闵氏闹翻。”
“这、这……”陈伯确定没有自己听错,从他所言中震惊无比,“这不就把您暴露出来了?重查百尸案可是您面见圣上后提议的……而且二姑娘知道了得生气吧,您不是不想让她名声有碍。”
“是我追求她,和她名声有什么关系?爱慕她的是我,主动帮她脱离林家的是我,她为了避开我直接去了苏州,分明就看不上我,若真是有碍名声也是我这失败的追求者。”
“再且,会试过后我就藏不住了,皇帝能轻易让我站谁阵营里吗?自然会在我入仕那一日说出重审百尸案的缘由,以此告诫我只能为他所用,不然会有更多人要我的命。”
皇帝的打算和前世是一样的,只不过前世他藏拙,到最后不得不为了给太子挡火力,才特意去讨好皇帝假装表明立场,来牵制其他人。
今生不过提前了一些,他无所谓。
陈叔闻言心里顿起如同被北风吹拂的萧瑟感,自从伯爷离世后,世子不得不隐忍,不得不总为他人所用,每一步都在刀尖上,一个不慎的下场便是血肉模糊。
“世子爷既然有决断了,老奴这就去安排。夫人那边可是要再去提醒?她如此乱来,恐怕会让圣上误会您的立场,到时候徒生麻烦。”
陆少渊无所谓道:“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只看少清自己有没有那个判断能力。”
他这次出远门没有跟陆少清说明,就是为了看看他能否从闵氏的掌控下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前世他险些走了错路,也差点断送了兄弟之间的情谊,是林幼萱在中间周璇才叫他醒悟。
虽然最后陆少清还是因为林幼萱的离世而和自己形同陌路,但这一辈子他不想让林幼萱再经历这些糟心事,那就一点一点先让他自个成长起来。
前世他护得太多,反倒更纵容了陆少清对亲人之间的依赖,毕竟谁也没办法真正陪着走完生命的全部,意外总是不讲道理的。
陈伯十分赞同他的想法,亦明白如何去做。
二公子自小和他们世子爷一块长大,身为兄长更是在伯爷离世后亦担起替父亲教导幼弟的责任,一味地看护不是长策。
陈伯告退离去处理这些让人烦心的事,陆少渊刚回到自己屋里,还来不及更衣太子那边的人就暗中找上了门。
一来就带上不好的消息。
“——圣上已经有要解除大皇子禁足的意思,牵连的一些谭家人也准备既往不咎,准备只杀几个亲大皇子一党的犯事官员震慑。”
百尸案牵扯甚广,一品大员都跟着落马,皇帝唯独放过同样有罪的谭家人,明摆着还是要保大皇子。
“如此一来,大家更认为圣上还是属于大皇子,哪怕太子殿下立了功,储君之位看起来亦岌岌可危。”
来人说出了太子如今艰难的处境。
陆少渊掐了一下眉心,平静地说:“圣上只在意自己的皇位,他害怕殿下年纪渐大容不了他这个爹,自然不会就此让大皇子母子下台。”
来人沉默了一下,又道:“最近对您不好的流言四起,谭家人还救下和您传得沸沸扬扬的二姑娘,太子殿下担心圣上因此要多疑。”
“多疑什么?”陆少渊笑了笑,“疑心我自此就和宋家有了利益来往?那才是圣上巴不得的,反倒谭家声势浩大地说自己是救命恩人,因此和宋家攀上关系,才会让圣上有危机感。”
宋家的财富足够再组织一个强大的军队,大皇子母子俩是真以为自己得宠,其实都没有看清楚,他们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个棋子罢了。
他如此一点拨,来人当即明白了,满面愁容地来脚步轻松地离开。
正因为皇帝自私,不愿意看到宋家和任何人有关系,他才敢跳出来说是自己爱慕林幼萱。
不然皇帝也不会允许林幼萱真跟皇贵妃母子来往,到时候才会让她真正陷入险境,宋家才真的危险了。
回到京城就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陆少渊用最快速度梳洗,到桌案前看都快堆满的各种书信。
这一忙,抬头再看发现天色已暗,他连明方什么时候进来把蜡烛点上都没察觉。
他疲惫地靠进椅背,就那么措不及防的想起了林幼萱。
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再见估计还得小十日,到时候她知道京城这些破事,估计又要气得咬牙切齿。
想到这儿他止不住想笑,陆少清大大咧咧地叫喊声直接把他脑海里的美人赶走了。
“大哥,你再不露面救我,弟弟就要被捆着嫁人了!”
陆少渊:……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75章
陆少清犯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都没有这次所谓的要被弄去嫁人离谱。
虽然知道肯定是这小子浮夸,陆少渊还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喊了声请二公子进来。
他刚把手里的信放下,里头说的是两日前皇帝给皇贵妃宫里送了六颗东珠。
六颗东珠, 皇后在世的时候也就得了六颗, 怪不得太子那边的人着急了,害怕皇帝这是准备册立皇贵妃为皇后了。
太子和大皇子两党间的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还是皇帝一手挑起儿子间的纷争。
果然天家无亲情。
“大哥, 你再不救救弟弟, 弟弟真的要去落发为僧了!”
方才还说被逼嫁人, 现在就说要去当和尚, 可见是真被逼急了。
丢下皇帝家里那些破事, 陆少渊靠着椅背睨他:“你娘亲舍不得。”
陆少清:……
“我又不是每日围着娘打转的奶娃儿, 她舍得舍不得于我何干?!”陆少清委屈巴巴地看他, “我知道我娘最近干了不少惹您生气的事, 毕竟她管家多年,一下子觉得被落了脸面接受不了是正常。”
陆少渊就那么眼也不眨盯着看, 看他往下还能给闵氏怎么说情。
还算轻松的气氛在他抿直的唇线后, 骤然变得压抑起来。
前世兄弟俩就是因为闵氏过多挑唆而渐行渐远,陆少清下意识维护闵氏的态度叫陆少渊眸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絮絮叨叨说着自家娘亲心情的陆少清丝毫不曾察觉,语气跟着变成了抱怨:“她难过我身为儿子也心疼,可为何就逮我着折腾呢?还非得给我介绍这家那家的姑娘要成亲,大哥都还没成亲呢, 我急什么?!”
“再说了,难道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吗?这个时候是能跟大皇子有关的人家走近的吗?家里任性就算了,为何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拎不清?!还说下如若我不选一个定下, 就直接由她决定!”
“我真的都想去当和尚了!好歹不用担心因为自己再把家里给害了!”
陆少清虽然走的还是家里武夫的路子,耳习目染的长大, 哪里不懂党争的厉害。哪怕不曾接触朝堂事务,熟读兵法的他自然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他娘这是准备要剑走偏锋,想要直接借皇贵妃大皇子的威风,企图压住已经崭露头角的大哥。
这在他眼里就跟引狼入室没有什么区别!
陆少渊听到最后表情有些复杂,在兄弟急得挠腮帮子中沉默片刻,忽地笑了。
“你真这么想?”
所以为何前世兄弟俩最后形同陌路,明明陆少清一直着不被闵氏左右的清醒。
陆少清听到他这么问,宛若受了奇耻大辱,拔高了声音道:“大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是非不清的人吗,因为你让我娘把管家权交出来,我就该记恨你?!那我这些年岂不是都白活了?!”
陆少渊在弟弟气得脸都涨红的愤怒中止不住笑,陆少清瞪大眼,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最后恼得甩袖就要走。
“算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大哥能分清是非!我们不是一个娘,你忌惮我,想要疏离也是人之常情!”
这头说着,那头气哼哼踱着重重的步子往门口去。
一步两步三步,门槛近在眼前,陆少清还是没听到兄长挽留自己,一整张脸都夸了,高大的少年眼角都红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所以你这是要去准备嫁衣,还是要去落发?”陆少渊不再逗直脑筋的弟弟,语调愉悦,“要不要给你推荐几个绣娘?还是给你找个香火旺的寺庙?”
陆少清唇瞬间就抿紧了,眼里一片雾茫茫。
大哥再不说话,他真的就快哭了,还想着实在不行不要脸回去抱着他大腿哭诉,赶也不走那种!
陆少渊哪里不知道自家兄弟什么样,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他肩膀说:“怎么,没吃饭,西北风好喝?!”
“你这大门朝南,没有西北风!”陆少清忍着哽咽,眨眨眼平定情绪后才转身,不无埋怨道,“大哥若真嫌弃我,直接告诉我,别叫我猜来猜去的,反倒更伤感情。”
这话倒说得一点不错。
“我若嫌弃你,猜忌你,能让你去见二姑娘?能让你知道她的存在?!”陆少渊好笑,回到原位,“把门关了,好不容易蓄的这点暖气都散了。”
一句话顿时让陆少清心情愉悦起来,露出大大的笑容把门关好,快速回到桌子前,发现兄长居然还给自己拉了张椅子放在对面,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您说我这怎么办,我娘真要跟人家过定,我也没办法啊。”
刚才一口一个你,现在就又开始恭敬起来了,陆少渊算是败给这个藏不住情绪的弟弟,失笑道:“谁定下的,谁娶。”
陆少清:……
话是这么说,但那不耽搁人家姑娘了,虽然他不情愿,可也不能拿别人终身大事来赌气。
“这么看着我干嘛?”陆少渊不急不缓地说,“不然呢,父母之命,她是你生身母亲,真要定下我也没法插手不是?”
闵氏就是拿捏这一点,如若他反对,闵氏就敢直接参他一本,说他身为嫡子欺负他们孤寡。
刚燃起希望的陆少清肉眼可见地又蔫了,趴在桌案上嘴里喊着:“我真要完蛋了。”
此时的陆少渊又一笑:“要不要离家出走几日?”
陆少清:???
等到陆少清站在一个墙面刚刷好新漆的院子跟前,还有些回不过神。
“我就那么离家出走了?真的可以吗?”
“那你回去绣嫁衣吧。”
陆少渊说着拎着袍摆走进屋,打量一圈摆设,还算满意,跟明方说:“给二公子再添点书,省得在这里窝懒了。”
陆少清跟上来,嘴里嘟囔着:“我就那么说一嘴,您就别往心里记了,饶了我成吗?”
陆少渊懒得搭理他的碎碎念,看了一圈院子,修缮得很好,长住都没有问题。
然后他又把人带到后院花园,指着一堵墙说:“这里就是隔壁花园,别乱爬墙把人给吓着了。”
“我又不是三岁顽童,没事爬墙干嘛?!”
陆少渊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记住就行。”
就这样,陆少清当天就被兄长掇X得离家不归,到了深夜闵氏得知儿子还没回来,怒气冲冲就要去找陆少渊算账。
今日儿子见了他就不回来了,除了陆少渊还能是谁挑唆的!
可任凭闵氏在门口叫嚣,陆少渊也没理会,只能口干舌燥地回了自己屋,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
“我就知道他对我们娘俩心怀怨恨,这就让我那傻儿子和我离心了!”
婆子望了一眼地上的花瓶碎片,犹豫着说:“夫人,公子他不愿意娶您挑选的姑奶,您这么逼迫他,才让世子钻了空隙,让公子离家出走。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这凑起来也是怨偶,只会家宅不宁。”
“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我若不给他找一户高门贵女,他往后只会被那陆少渊压得死死的!我现在是什么下场,他还看不明白吗!”
“陆少渊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还是下了什么蛊,让他宁愿听信一个隔了层肚皮的阴险小人!”
婆子听着她的怒骂没敢再吭声。
其实世子对他们公子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夫人心里对世子有怨恨,才会总认为对方不怀好意。
在闵氏的怒气中,婆子不敢火上浇油,只能在边上细心安抚。等到闵氏终于哑着嗓子骂不动了,才试探着问:“明儿还去那边给答复吗?”
“人都不见了,给个屁答复啊!要让他们知道清儿为了躲避定亲离家,那才真的搞砸这婚事了,你明儿带着礼物登门去给梁夫人赔礼,说我忽然得了风寒起不来身,二公子在跟前伺候,怕过了病气再给他们家添麻烦,改日康复了再登门。”
聪明人都能想到是事情有变故,才会说好带去相看又反悔,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先拖着总比一口回绝了强。起码到时他们家要看中别人,也会通知她一声,不至于彻底得罪了。
婆子叹着气说都记下了,明儿就带礼物登门赔礼。
梁家准备好了一切,第二天却收到闵氏病倒的消息,说不气恼是假的,但看在闵氏送来的几样珍贵礼物后又消了消气,到底是给了笑脸说过几日去探望。
梁夫人的陪嫁婆子聪明,一眼就看穿了主母的心思,等闵氏的人走了当即道:“老奴去打听打听,看看伯夫人究竟病得如何。”
梁夫人猜到可能出在陆少清身上,婆子正是打听陆少清近来动向,为此闵氏和梁家正式斗起心眼来,在家里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露出一丝口风。
最后梁夫人那里什么都没能打听到,反倒是另外一个陆家公子的事迹传入耳中,得知陆少渊居然喜欢落败了林家的庶房姑娘,心里更是想再见见闵氏。
梁家哪怕比不上陆家,比起林幼萱那样的可是绰绰有余。如若他们姑娘嫁入陆家,有个出身低微压不住人的大嫂,那过得可比在其他高门大户自在,指不定那大嫂为了名声好还得分出一部分的管家权力。
如此一来,那过得更自在了。
梁夫人正是知道自己家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愿意把闺女送到比自己差的人家里头受罪,这才盯上了陆少清。这般盘算下来,梁夫人立马就派人去询问闵氏好转了没有,想要去探病。
这哪里是探病,是要继续结亲的讯号,闵氏得知后又喜又苦恼。
喜的是梁夫人明白事理,苦恼的是她现在也没能找到儿子躲哪里了!
这亲事根本没法定下来,万一定下来了儿子真的再也不露面,或者直接带个女人回家说要娶她人,那他们在京城官宦人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为此闵氏只能再继续装病,让梁夫人也无计可施。
叫闵氏没想到的是陆少渊,他居然为了保林幼萱的声誉,直截了当承认是自己死缠烂打,原本想让他和林幼萱落个私相授受德行有亏的名声,结果现在变成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桩美谈,连带着林幼萱都莫名其妙成为官夫人嘴里的好姑娘。
闵氏心里那个怄气,连嘴里都燎了泡,喝水都疼好一阵。可是再怄气也没有用,闵氏自然明白儿子躲出去亦是陆少渊警告自己,这次的算计可谓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无处去说。
京城热闹得很,林幼萱回来后就知道自己成了大名人,从被封为乡君之后被她祖母特意污蔑报复,声名狼藉再成为品性高洁的女子代表,直听得脑筋都打结了。
宋敬云为表妹声名大噪开心:“看来以后表妹上街一趟,不知会有多少爱慕的公子哥儿守着了,再从里头选个好夫婿,岂不美哉!”
林幼萱:……
有陆少渊那块顽固的大石头堵路,有个屁的好夫婿能叫她选。
她心里明白此事肯定和陆少渊相关,回京后第一要面对的就是谭家和皇贵妃,许多事情都要谋划,她当天就让吴大给陆少渊送信,邀请他过府一聚。
陆少渊来得之快是她没想到的,从送信到上门,他半刻钟没到就出现了。
不是见其他人,她不需要梳妆打扮,就穿着家常的衣裳来到厅堂。
陆少渊今日穿着圆领锦袍,淡青色将他衬得像大家笔下的秀竹,挺拔儒雅。
林幼萱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世子爷今日会客去了?正好在这附近,就赶来了?”
陆少渊笑笑,没作回答,林幼萱只当他默认了,想让人上茶来。可转念一想坐着说话也无趣,索性邀请他在自己的新宅子逛逛,边走边吹吹风,脑袋也能清醒一些。
坐船这些天,人都快被晃晕了。
陆少渊自然不会拒绝,跟着她一路从游廊到了小花园。
别人家的花园都种名贵花草,她倒好,种了一堆适合京城气候生长的名贵药材,混在特意为它们陪衬的绿植花草中,别有一番趣味。
他在那小片小片的药田上多看了几眼,林幼萱邀请他到亭子坐下,说一会宋敬云也会过来,亭子里已经放好炭炉和茶点。
陆少渊说好,来到八角亭内,抬眼就瞧见隔壁那光秃秃的树枝,都探进这边的墙里了。
林幼萱继续说着刚才商议的事:“那我就先去谭家走一趟,且看看他们怎么个动静。”
“去谭家的时候,我给你拨个两个丫鬟,身上有功夫,你以前也见过……”
她见过?
林幼萱一愣,下刻就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地上的声响,她疑惑着扭头看后面的墙,一眼就看见了墙头上冒着的陆少清的脑袋。
“大哥!你怎么和二姑娘在隔壁!”陆少清的声音比打雷的时候都吵吵,“我刚才就说听到说话声有点熟悉!”
陆少渊:……
他就不该把这小子藏这里!
第76章
陆少渊买下隔壁宅子的时候就明白, 肯定会有暴露的一天,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他冷冷看着陆少清,这一刻真是恨不得找件嫁衣把他塞花轿送到梁府去。
陆少清被兄长的眼刀子一刮, 后知后觉想起兄长之前交代, 终于悟了。
——原来隔壁住着的就是二姑娘,所以兄长才会重新买个府邸在这里, 为了方便来往!
“二公子怎么会在隔壁?”林幼萱已然看出端倪, 唇角啜着笑, 露出浅浅的酒窝。
这个时候给陆少渊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八道, 自然是要坦白的, 他示意陆少清快滚, 迎上她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说:“我年前新买的府邸, 重新修缮了, 近来闵氏闹情绪要给他定下梁家的姑娘, 他实在在家里住不下去,我就借他躲一躲。”
回答了, 但也没有太诚实。
林幼萱柳眉一挑, 哦了声:“世子爷近几日可也住这里?所以来得如此之快……世子爷怎么不早说,好歹让我有个准备礼物的时间,给你们兄弟贺一贺。”
听听,她但凡不开心,说起话落就绵里藏针, 这是在讥讽他诡计多端,阴魂不散到居然就在她隔壁买下宅子。
“该是我给二姑娘送乔迁之礼才对,哪还敢收二姑娘的礼物。”陆少渊头疼, 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好像又开始胀疼了。
“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事,少不得你在后头当推手吧。”林幼萱终于敛起笑, 给他一个带着火气的眼神。
陆少渊点头承认:“实在是没想到闵氏能闹到这种地步,连你都记恨上了,给了你祖母机会在背后中伤你。我总不能叫你担骂名,便让人去传是我的原因。”
“这样一来,皇贵妃母子也该知道了,又救下我,你就不怕你身后那位误会,对你起猜忌?!”
这里头居然还有她祖母的手笔,是她不曾想到的。
陆少渊无所谓地笑笑:“若这样也能得来猜忌,那真是我识人不清了。真有那个时候,我就到二姑娘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吧,二姑娘给我一口饭吃就成。”
“你盘算打得可真好,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拯救你的苍生吧,我不值当你这天天惦记着。”林幼萱根本不理他的苦情戏,说着捏了块枣糕慢悠悠地吃。
大好的气氛被陆少清那小子给毁了,陆少渊扫一眼已经没了人影的墙头,懊恼着把心思全放回应对皇贵妃母子身上,接着说:“给你安排的俩人是红莺和绿萤。”
林幼萱顿时沉默了。
她知道红莺和绿萤两人和陆少渊有关,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专门在外头养着准备娶亲后收房用的,后来她发现两人就真的一门心思陪她左右,她就打消了试探陆少渊的意思,但从来不知她们居然会武,是他派来保护自己的。
陆少渊此时此刻仿佛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笑道:“你会那样的误会正常,在你让人查两人进府前在什么地方待过,我就知道你误会了。当时就觉得你心思过于深沉,防着一切女人近我身,结果啊……我才是个笑话。”
“谁能算得过你陆首辅。”她啧一声,把枣糕吃完,再抿了一口茶才继续说,“我倒宁愿自己当时心思深沉了,或许不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这是谁也不能完全迈过去的一道坎,两人都同时沉默了下去。
是宋敬云过来,亭子内才再响起说话声。
兄妹俩决定明儿就送帖子到谭家拜见,反正敌不动就我动,总得探清虚实。
陆少渊离开前还厚着脸皮想要留饭,被林幼萱伸手一指大门彻底断了心思,刚回到府里不久,宅子的管事前来说后院有声响,派人一去看发现隔壁在院墙处竖起一排尖尖的长棍。
陆少渊:……
这是防他翻墙,在警告他别做那爬墙的宵小。
陆少清知道后可不得了了,缠了他半下午,非得问他大嫂什么时候才能嫁过来,直戳陆少渊心脏,都把他气笑了。
林幼萱在家里休息一夜,第二天神清气爽让人写帖子送帖子,谭家那边当即就给了回复说今日谭大夫人就有空。
既然如此自然是一番梳妆打扮,喊上宋敬云前去。
谭大夫人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上几岁,见到她便亲亲热热牵了手,让家里的小辈姑娘都给她见礼,一口一个乡君喊得更是亲昵。
宋敬云是男宾,见过谭大夫人后就被谭家公子们领着到另外的地方说话去了。
走在谭家,林幼萱发现谭家处处都显出老旧的痕迹,游廊上的柱子不少掉红漆的,想来是故意为之,好让皇帝觉得他们没有因为家里出了皇贵妃,是大皇子的舅舅家就奢华无度。
这样的人家善于隐忍,怪不得太子跟大皇子斗得有来有回,皇帝的偏心一回事,对方的实力更是一回事。
她身后正跟着下午就被送进府的红莺和绿萤,两人一路走一路记下方位和来路,虽然低垂眉眼,但周遭的情况都没有遗漏一丝。
“早听闻乡君盛名,今日一见,比传言中更漂亮,神妃仙子似的,往后谁娶了乡君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了。”谭大夫人拉着她到花厅坐下,先是猛一顿夸。
林幼萱腼腆地笑,把小女儿家的姿态拿捏得十足,温温柔柔回道:“夫人谬赞了,不过寻常家儿女罢了,沾的是我父亲的光。若说福气,遇到谭大人才是我的福气。”
这话可真说到谭大夫人心坎里了,她正愁着怎么提当日的事,如今她主动开了口,是要假惺惺一番惊叹后怕,捏着帕子把眼尾擦得通红。
“这些个该死的贼人,简直罪大恶极,想来也是乡君父亲在天有灵,冥冥中有指引,这才叫乡君和我那小叔子遇上了,乡君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林幼萱在她居然提起自己父亲,来拿和谭大人相遇是缘分时恶心到了极点。
她神色不变,笑着附和说就承夫人吉言了,又主动提起要进宫谢恩一事:“夫人也知道,我没有长辈在身边,这样的大事一时不知道找谁商议,只好冒昧请夫人指点指点。”
“乡君这话说的,能让乡君愿意听我多说话,那是乡君不把我当外人呢!”谭大夫人大喜,心道果然是未曾经历过多世事的小姑娘,聪慧是有但心思多是单纯,想来外头传言是陆少渊迷恋她美色才出手帮忙脱离林家一事再真不过。
如此一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宫里的娘娘还害怕什么?!指不定还能直接把陆家也一块收入囊中,成为大皇子的助力,那陆少渊眼看今年是要高中的!
林幼萱在林家装傻多年,怎么在人跟前显得无害是最拿手的,但她也不一味地装模作样,其中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言语间暗中带着打探意思询问皇贵妃和大皇子的事,做出想亲近又害怕被牵连的姿态,更叫谭大夫人觉得她好拿捏。
一场尔虞我诈双方都十分满意,林幼萱在用过午饭后便告辞,说要回去准备递牌子进宫谢恩,谭大夫人又和她多嘱咐了几句。
宋敬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些许酒意,上了马车就开始发笑,笑得林幼萱莫名其妙。
“究竟什么好笑的事?”她忍不住问。
宋敬云又是哈哈两声才开口道:“他们真以为你我可能要定亲了,打听我吃陆少渊的醋么。开什么玩笑,要醋也是他醋,他天天都得泡醋缸里头。”
她好一阵无语:“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也不解释解释,真叫人都误会完了,我看你怎么娶媳妇!谁愿意嫁你啊!”
“我现在一心功名,没空谈情说爱。而且能多恶心他一天,我就开心,就是高兴!”宋敬云嗤笑。
“你赶紧把你这小人得志的嘴脸给收了,叫外人看还真以为你是这种性子,不值当的。”林幼萱劝他收敛点。
也不知道为何他比自己更热衷给陆少渊找难堪。
宋敬云挑眉继续笑,他现在不多笑笑,等到表妹真嫁给陆少渊之后,他的表妹就不能全心全意维护他了。所以他找陆少渊麻烦,让那个那厮难堪是必须的!
这些话宋敬云从来没提过,但他心里就有个清晰的认知,不知为何他就预感到两人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他无法探明白的秘密吧。
路过陆少渊新宅子的时候,林幼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直接进了家门,然后写了张字条让红莺丢到隔壁花园里,等着陆少渊上门来。
结果陆少渊没走正门,直接搬了个梯子,就在墙后头请她把尖刺去掉一些,让他好能直接翻墙过来。
“好好的大门你不走,你非要爬墙,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林幼萱没好气地叉腰站在墙下头怒目瞪他。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这天天走你家正门,你要真不介意流言蜚语的,那我就走正门。我连出自己家门都躲着避着的,就生怕给你添麻烦了。”
林幼萱:……
这该死的老狐狸!他就是要爬她家墙头不可!搞得两人真的偷情一样暧昧!
第77章
墙边刚围上带刺的木栏杆就此作废, 被冯妈妈指挥着全给拆了下来。
陆少渊老神在在站边上看拆东西,浮尘随着风飘进亭子,他还很贴心地给气鼓鼓的少女递上手帕。
林幼萱瞪着他的眼神想要咬下他一口肉般凶狠, 没好气推开他手, 拿出自己的直接围着口鼻系在耳后。
她口鼻一遮,更显得一双大大的杏眸灵动, 便是瞪人, 陆少渊亦觉得别有风情。
他自顾自地闷笑一声, 为自己的算计赔礼:“连累萱儿忙碌, 那些木头我一会让人搬回去劈成柴, 好歹不算白费了萱儿的心思, 好歹能让它们有发挥用处的余地。”
林幼萱闻言挑眉, 大声喊正在人堆里乱窜的福丫:“去找人担些水来, 把木头都泼湿透了。”
她要泼湿木头, 陆少渊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就听到她皮笑肉不笑和自己说:“都是我花了心思的东西, 放厨房当柴烧可太过辱没它们了,不若就放世子爷屋里取暖吧。这都是我的心意,世子爷不会拒绝吧。”
陆少渊:……
他低估了林幼萱捉弄人的恶劣手段。
这湿木柴放屋里,一晚上就能把他熏成痨鬼,咳去半条命!
“萱儿, 留我性命为你谋划成吗?”该服软的时候服软,陆少渊站起身作揖。
不可一世的陆首辅总在跟前伏低做小,说起来多少有种小人得志的暗爽, 林幼萱笑得两眼弯弯,细白的指尖隔空朝他轻轻一点:“我若说不想留呢?”
陆少渊一噎。
最近在她跟前顺风顺水的, 事事都有商有量,给他造成了林幼萱过于好说话的错觉。
不留,不留难道自己真被湿柴火熏成痨病吗,那自然是不成的。
如此一来,他这些都成了装腔作势的虚伪。
林幼萱给他落的陷阱是一个套一个,就是要他难堪,让他多看清自个儿是怎么个功利的人。
说来说去,还是恼他明知两人不该常来往,他却在隔壁偷偷买下屋子,一而再纠缠不清。
“那我就只能腆着老脸再求萱儿给个恩典吧,人死得太过痛快,其实是解脱了。”他苦笑一声,“倒不如留我性命,你多折磨折磨,你心里也痛快不是?”
这话听着像是理由,但林幼萱明白自己把他最为狼狈的一面逼出来了。
以前多有傲气的人啊,生死不惧,如今却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贪恋世间,于前世那个心忧天下的陆少渊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可别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了,我瞧不上。”林幼萱忽然就觉得折磨他也没甚意思,调转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小池塘。
福丫买了两只大鹅,也不嫌弃天冷,这会正在小池塘游着撒欢。
陆少渊重新落座,顺着她目光,视线落在那双对的大鹅身上,笑容更是多了丝落寞。
很快他就重振旗鼓,细致地询问谭家的事。
谭大夫人精明是精明,但也自负,自认能将林幼萱一个孤女玩弄股掌之中,这才轻信了她。
站在亭子外的红莺这会朝两人禀报道:“奴婢在谭家跟着姑娘的时候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姑娘,且不止一个,姑娘不管走到哪里,那些人都跟着。”
林幼萱闻言拧紧了眉头,陆少渊神色却冷了下去,直接就断定偷窥者:“大皇子暗中去谭家了。”
话音刚落,陆少渊就见林幼萱扯下手帕捂住了嘴,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他忙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蹲身打量,她捂着嘴欲作呕,脸色发白,陆少渊顿时就明白了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心疼无比。
情急下,他将她轻轻拥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声音发沉:“别进宫去了,不然还是会要遇到他,还是让我和他纠缠吧。”
她额头冒了汗,一片冰凉,贴在他肩头,便是他身上的暖意也驱赶不了大皇子给她带来的不适。
只是提起这个人在自己附近,她就控制不住地对他恶心。
这种状态肯定是不能见大皇子的。
“该我了结的我自己去。”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他身上淡淡的竹松味道占据了她的嗅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少渊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闻言除了无力劝拦地叹息一声,余下的只能是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好,你进宫了真遇到他无须害怕,会安排好,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
林幼萱低声说好。
再这么靠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在亭子里,这样抱做一团,其他人不误会就有鬼了!
她轻轻推他,陆少渊识趣地松手,可是刚松开手余光扫见不知何时多的一个身影,他手又重新拢了回去。
林幼萱要起来没能起来,抬头看他,他一脸沉思地说:“让我多抱一会吧,不然我怕今天真是要命丧贵府了。”
林幼萱疑惑地朝他眼神示意的后方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宋敬云黑着脸,就站在亭子的台阶上。
林幼萱:……
“我替他狡辩几句,表哥你会信吗?”
宋敬云:“你看我是瞎了,还是傻了?”
远远的就看到两人抱一块,一个敢伸手,一个不推开,难道是因为要说什么悄悄话吗?!
最后陆少渊还是四肢完整爬过墙头,平安回到了自己家里,宋敬云在他离开后对着林幼萱斜眼瞥啊瞥。
林幼萱本来是挺坦荡的,但受不住自家表哥那阴阳怪气的表情,脸止不住发烫解释道:“刚才事出有因,他就是情急想要安慰我……”
宋敬云冷哼一声,抬脚就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身去看垂头丧气的少女:“最后若真是他也无所谓,只要是你愿意,是真的欢喜就行。”
他身影远去,林幼萱站在亭子里许久都没回神。
先不说她有没有嫁人的打算,宋敬云刚才那番话是真叫她感动。
从下了船就开始应对阴谋诡计,林幼萱乏得厉害,想到还有大舅舅的信没回,便叫冯妈妈泡了陆少渊每个月都会送来的西域花茶。
她慢悠悠喝着茶整理思绪,一盏茶完,思路也清晰了,便坐在桌案后给大舅舅回信。
这边刚写了一半,兼并府里总管事的吴大跑来禀报,说是她三婶娘身边的婆子送礼来了。
她回京拢共不过两日,林家人就收到消息,还是许久不接触的三房婶娘,她犹豫了片刻让人请进来。
这头刚来了个三婶娘身边人,外头就又站了她大姐姐的陪嫁奶娘,亦是说带着礼物来拜贺。
如此一来,两拨人少不得要碰一块。
自从长房落难,她到江南一趟,就有种林家人都是前尘往事的久远。刚蒙尘的关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又被拽出来晾晒,给她明明白白提了个醒。
他们二房是和林家嫡系分宗了,虽自立门户,但不是其他林家不在了,只要人在世,少不得还拖泥带水的有牵连。
她没挪位,就让人直接到屋里来。
这个小三进的宅子不算大,却是宋敬云找了江南有名匠人重新修缮,每一处都是不同于京城传统府邸的雅致。
错落有致的植物与湖石假山,进了垂花门就能听到的小溪流水声,无不在告诉前来的人林幼萱过得十分惬意和舒服。
先来的三房婆子惊艳吃惊一番,后到的林幼涵奶娘是羡慕又不安。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林幼萱跟前,按照尊卑自然是三房婆子先得了说话权,给书案后的少女先一通恭维。
恭维是真,但夸赞许久不见的这二姑娘时也是真心。
三房一家外放离府的时候林幼萱才十岁,六年时间足够一个女童蜕变,出落成了人见人惊艳的美人儿。这一瞬间,婆子甚至就后悔了当年自己劝太太,不让她心软带上林幼萱离开林家。
说那样就相当于得罪林老夫人这个婆母,宋家人未必还懂得这番苦心。
现在想想要是带上二姑娘离开,起码能跟宋家人关系紧密啊。
“三太太还有什么交代吗?”林幼萱听她说一堆恭贺乔迁,恭贺她得了册封,再一堆没完没了的讨好夸赞,终于烦了。
婆子表情微微一僵,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惹得人厌烦,忙转述自家太太的意思:“二姑娘……啊不是,是乡君才对。我们太太说前些年远离了家,不知道家里居然出了那么多的事,回想起来身为长辈心里过意不去。乡君如今孤身在外,有圣恩在身,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唯独就是家里那些事叫她不安。”
“不瞒您说,前阵子老太太糊涂了,见人就开始胡言乱语,请了好多郎中都医治不好,闹了不少笑话。老太太糊涂到都忘记了乡君您的好和孝顺,闹得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就传了出去。”
“乡君您放心,太太已经让人请最好的郎中去,定然全力医治老太太。再有,太太已经和常来往的几位夫人都解释清楚了,乡君您在林家是最孝顺不过的,老太太头疼脑热的都是您在边上伺候,想来不日误会就都解开了。”
她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她祖母记恨摸黑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来找补赔礼来了。
林幼萱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说:“那就有劳三太太了,老太太既然不大好了,还让她见客,知道的是说三太太孝顺不敢忤逆老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太软弱。长辈都病了,当家主母派人也照看不周,传出去更是个笑话。”
婆子原本放下心露出的笑容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胡说的时候不尽力阻拦,这会子才来马后炮,林幼萱这是骂他们别过于虚伪。
这个二姑娘哪里还有往日面团一样的柔软,简直就是口吐尖刺,句句扎人心啊!外头都说她温婉可人,这才是天大的谣言。
有了一次照面交锋,婆子再不敢掉以轻心,赔着笑脸正要再给自己主子挽回一下,林幼萱却抬眼看向另外一人,扬声问:“大姐姐身体可好?”
这就是让闭嘴的讯号了。
婆子只能不甘地先闭嘴,再一听这个三太太和大姐姐称呼之间的亲疏,心里更是不安。
奶娘当即笑着应声:“劳乡君记挂,我们夫人一切都好,马上就到生产的日子了,这才没能到府里和乡君亲自说恭喜。前些日子特意去了庙里,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一并给乡君求了个平安符。”
听到平安符三字,林幼萱明显一愣,下刻就见到冯妈妈已经接过送到她面前。
藕色的锦布做成香囊样式,绣着莲花和平安二字,平安符就在里头。
和前世林幼涵给她那枚一模一样。
果然重来一世,很多事情会因为已知而改变,但也会有很多事不会为之改变,譬如这回到她身边的同一个平安符。
“谢谢大姐姐,我得空了便去探望她。”她接过直接就挂到了腰间。
奶娘原本忐忑的心情瞬间消失,眼尾都红了,声音微哑说:“我们夫人说,事事总该有个公道,她为人子,愧对父母,为长姐愧对二姑娘。她不奢求二姑娘原谅,但她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二姑娘的好,请二姑娘多多保重,愿二姑娘岁岁平安。”
林幼萱在两人离开许久后,还坐在椅子里出神。
冯妈妈抱了一堆料子过来,送到她眼前说:“姑娘瞧瞧哪个颜色花纹好,老奴给大姑娘的小世子缝小衣服。”
林幼萱这才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笑着开始挑选花色。
最后挑了一样吉祥如意纹,一样万环纹,凑成双好的寓意。
宋敬云下午出去会朋友了,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来传话的人,便带着消息急急赶到林幼萱这,哪知一进门就瞧见她笑着说除了小衣服还得做小鞋子小袜子,再打个长命锁,如此一套才叫好。
“——你这就要开始做和他孩子的衣裳鞋子了?是不是名字也想好了?我给参谋参谋?!”宋敬云惊悚地质问响彻整个小院。
林幼萱:……
这厮脑袋里就不能有别的,喊得隔壁都要听见了!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宋敬云拍着胸口,冷不丁又问一句:“我不会提醒你了吧,你可别这会就琢磨孩子名字。”
气得林幼萱直接把毛笔给砸了过去。
而宋敬云带来的话正是宫里的回复,传话的小公公说圣上政务繁忙,就不见林幼萱了,也不能拂了她一番心意,说如今皇贵妃打理后宫事务,她去皇贵妃那边磕头谢恩,就跟到他跟前了一样。
如此一来,果然是直接就去见皇贵妃了。
第78章
进宫是件麻烦事, 如何穿着如何行礼都有着一套规矩,即便有前世的经历,林幼萱应付起来亦觉得麻烦和不耐。
或许是因为明知那是狼谭虎穴还要闯吧。
林幼萱一早起来梳妆, 刚将乡君的命妇服穿戴好, 绿萤掖着手急急走过来,附耳低声道:“世子爷在院门口, 有事要和姑娘相议。”
昨日确定今天要进宫, 她便让红莺去给陆少渊送了信。
他一夜没有消息, 想来是准备去了。
她肚腹空空在打鸣, 索性让冯妈妈带上早点, 让陆少渊在亭子那等。
陆少渊从院门口挪到八角亭内, 今日有雾, 这会子都没散尽, 小片小片的药田在朦胧中颇有乡趣, 这园子仿佛成了一个远离尘嚣的隐居之所,叫人心神安宁。
他有些理解为何林幼萱要把药田设在这里了, 同样的是不是能说明她心里其实一直都不宁静, 所以才想在这府邸一隅找一处能得安静的地方。
他眉头微微蹙起,林幼萱来到的时候便见到他对着药田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没用早饭吧,一块简单吃一些吧。”她嗓音还带着些许困意的模糊,柔柔的,像笼罩在这天地间的雾气一般。
陆少渊转身过来, 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有点儿受宠若惊:“那我就和萱儿客气了。”
林幼萱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有人就是故意的, 再提醒也白搭,更何况又不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就能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
她坐下不管他, 自顾地先喝了两口粥。
粥里放了桂圆红枣,香甜软细,她便盯着这碗粥吃,吃到一半对面伸来一只手,把她剩下的半碗粥端走了。
林幼萱抬头,莫名其妙:“你自己没有吗?还抢食儿?!”
陆少渊神色一顿,在思索怎么说能显得雅致一些:“宫里规矩多,粥水一类的还是少用吧,省去诸多不便。”
林幼萱:……
宫里如厕都是个麻烦!
她脸颊略一热,睨他一眼,转向那小笼包。
陆少渊这才低头用早饭,先把她剩下的小半碗粥喝了。
姑娘家喜欢甜口,前世他经常看她喝这个,却从未尝过,今日一尝果然香甜,就是甜得发腻。但小半碗喝完却又意犹未尽,可能是她喜欢的,他便也喜欢了。
林幼萱吃了两个包子才反应过来他在喝自己剩下的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都憋了回去。
他不嫌脏,她管那么多干嘛。
陆少渊见她吃得差不多,说起宫里的事:“三皇子的禁足令昨夜解了,昨天才偷偷摸摸到了谭家,他今日肯定要光明正大地进宫去给皇贵妃请安。他得先去见皇帝,估计差不多是你进宫半个时辰后,就会到皇贵妃宫里。”
“我掐算着时辰,差不多就告退吧。”林幼萱嫌恶地皱眉。
“这次碰不见,下次肯定会碰见,你就大差不差的时辰告退。皇贵妃宫里不好安排,但也有耳目在,见着了你亦不必担忧,况且大皇子刚刚解了禁足,一时半会不敢有什么差错,不会贸然行动。”
陆少渊细细打量她神色,并没发现她有昨日那种剧烈的反应,暂时放下心来。
林幼萱点点头,肚子填了个七分饱,再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该动身了。
“萱儿,去皇贵妃宫里一路都会有人在暗中看着,你尽可放心,我在宫外等你。”陆少渊朝她微微一笑。
被晨光轻轻笼罩的年轻公子眉目温润,似乎连冷风都变得温柔了。
他在用守护给她安全感。
林幼萱一时百感交集,如若前世他能有今日一半的回应,他们之间或许也可以携手并进吧。
可惜,没有如果。
她收起所有的思绪,朝他点点头。
宋敬云昨夜温书太晚,起得也晚了,在林幼萱出门前堪堪赶来,一眼就看见陆少渊,嘟囔着:“这到底是我表妹的府邸,还是他府邸?”
陆少渊当没听见,两人一块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去。
马车出了府门,宋敬云双手往后一背感慨道:“萱表妹穿上那身命妇服,居然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仪来,让我一时都不敢认了。”
陆少渊不知想到什么,视线又落在马车消失的方向,抿唇笑了:“她穿上一品命妇服更好看。”
端庄又仪态万千,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他甚至荒唐的想象过自己亲手把她从那端庄的衣裳剥开,那种媚态会叫人如何的惊艳。
宋敬云可不知某人外表一本正经,却暗中有一副骚骨,听到这话嗤笑讥讽:“那定然是,可惜啊,威远伯府是个三等爵啊。”
这是在说陆少渊不够格,陆少渊并不生气,反倒笑得更愉悦了,朝宋敬云一拱手道:“过几日就开科,我先在此恭祝宋公子旗开得胜。”
宋敬云翻了个白眼,一手指他:“不用你在这儿捧杀!我定然是会努力,指不定能让萱表妹穿上一品命妇服呢。”
赤|裸裸的挑衅叫陆少渊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沉了脸,无比严肃道:“宋大公子,萱儿的终身大事不可儿戏玩笑。”
宋敬云挑眉:“怎么,你死缠烂打就不是儿戏玩笑?我愿意许诺就是儿戏?陆世子啊,我真要争一争,你又当如何?”
陆少渊闻言瞬间就握紧了拳头,对上宋敬云,他确实没有什么胜算,亦不能保证林幼萱最后会不会对宋敬云动心。
他一时无言以对,是属于懦弱的表现,宋敬云得意笑一声,扭头走了。
——天天在他眼前碍事,不让陆少渊害怕,那真是他宋大公子无能了。
林幼萱不知道家里两个男人幼稚得又争斗起来,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演练遇到各种意外的应对方法,到最后发现自己越想得多反倒心越乱,索性端坐着默念心经。
真到了宫里,经过严格的查验再见到皇贵妃派来的桂公公,她心湖已然一片平静。
桂公公那张脸比之前白了不少,一笑雪白的一张脸就露出粉遮盖不住的皱纹,像一棵老树裂皮似的,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见面,能给他吓死。
“咱家知道乡君今日要来,特意跟皇贵妃娘娘讨了这个差事,好早点见着乡君!”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实在刺耳,林幼萱听多少遍还是不习惯。这话就更有意思了,特意讨接人的差事,身为皇贵妃最信任的管事太监,哪里用得干这种跑腿的事。
桂公公是在表示亲近,还带着讨好的意思。
管他是好意还是另有阴谋,她都是一样的行事方式,林幼萱朝他微微欠身一礼,不冷不热道:“有劳公公走这趟了。”
余下的多一句都没有。
正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叫桂公公更拿不准她的意思了。
说疏离,又用了有劳二字,说亲近嘛多一句没有,他是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往后这林乡君不就是要和皇贵妃娘娘一条心了吗?
桂公公在宫里混了多年,最多的就是耐心,索性也不多话,就那么一路领着她往皇贵妃宫里去。
说来也巧,路上正好遇见领差出来的李忠行。
李忠行身后跟着两个校尉,林幼萱眼尖,发现他腰间居然挂了把绣春刀。
锦衣卫并不是人人手里都有绣春刀,那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同时也是属于锦衣卫里的另一种荣誉,一般都是立下不少功劳的锦衣卫才能得这赏赐。
短短几个月,李忠行这是又立功了。
李忠行迎面走来,同样认出了林幼萱,并不在意领着她的人是桂公公,直接停下步子朝她拱手打招呼:“惠宁乡君,有些日子不见了。”
林幼萱杏眸微微一弯,露出和善的笑:“是李大人,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美人一笑,自然是耀眼迷人的。
李忠行心里那种怪异感再次浮上来,为何每次见到自己,林幼萱都会一副十分自然又熟悉的模样,好似他们之间真的那般熟稔。
身为锦衣卫,假装和真切他分得清,所以每次都感到疑惑,但内心深处又忍着总有一丝雀跃,仿佛在告诉自己:你看,你和她之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还不错,乡君还有要事,我就不耽搁乡君了,待乡君出宫了有空闲时间,到镇抚司找我再叙旧吧。”李忠行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再朝桂公公一拱手,走得干脆利落。
“原来乡君早认识李百户啊,上回给乡君送去旨意的时候,正是咱家和李百户一道呢。”桂公公重新引着她往宫道上走,笑着打听。
林幼萱对李忠行那句叙旧是好笑又感激,他这是害怕她在宫里出什么事不成,不然怎么还来一句让她出宫了去镇抚司。摆明了告诉桂公公,她这头跟锦衣卫还有联系呢。
李忠行还是前世那个面冷心热的李忠行。
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是,前些日子受一些事牵连,去了一趟镇抚司,自那就结交了李大人。”
林幼萱的事后来早被皇贵妃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道她去镇抚司这一段,只知道她是全须全尾的离开。那个时候就是个孤女,他们还在想是不是陆少渊和锦衣卫有联系,毕竟是陆少渊帮她脱离了林家,但是发现并没有疑点,此事一直就梗在皇贵妃心头。不承想,今日就解开了。
桂公公哎哟一声:“这不就是缘分吗,李百户前儿刚抓获一批华莲邪|教的人,里头就有个二把手,立下大功呢。乡君得给李百户送礼恭贺恭贺,指不定啊,这马上就要再升一级了!”
原来是抓获邪|教的头目,怪不得绣春刀赏下来了。
林幼萱含笑说好:“谢谢公公提醒,不然我这足不出户的姑娘家上哪得到消息去。”
她总算是收下一份好意,桂公公心里受用了,一路都笑着领着她带到皇贵妃的翊坤宫。
前世她也来过翊坤宫,虽然是气派的殿宇,可在这压抑的皇城内,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想想就觉得憋得慌。所以她和前世一样,不曾抬头打量,就那么掖着手目不斜视走到皇贵妃跟前。
这样的表现反倒叫桂公公误为沉稳,心头还略吃惊,小小年纪的姑娘如此内敛,真的能那么好拿捏吗?
皇贵妃等今日等了许久了,见到五官明艳的少女款款走来,连那端着的命妇服都成陪衬似的,娇滴滴又柔媚,是男人一见就喜欢的款。
见到这张脸,皇贵妃一颗心反倒沉了沉。
果真是传言般娇美,不怪那都快被人遗忘的威远伯世子为了佳人,闹得满城风雨!
皇贵妃眉头一皱很快就又展开,笑吟吟说上前我看看。
林幼萱闻言先行跪拜大礼,高声谢皇帝和皇贵妃的恩典,絮絮叨叨一堆谢后,这才在小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桂公公已经回到皇贵妃身边,把路上遇见李忠行的事说了一遍。
皇贵妃略诧异,笑着赐座,夸赞道:“好个标志姑娘,本宫瞧着可真喜欢,你别紧张啊,在本宫这儿跟在家里是一样的。”
一句话喜欢,差点叫林幼萱破了攻,要露出恶心的表情来。
她忙咬了一下舌尖,在刺疼中露出一个不显端倪的灿烂笑容:“皇贵妃娘娘才是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不瞒您说,惠宁是挺紧张的。但您一开口,惠宁就又放松下来了,有皇贵妃娘娘这般温柔的人在,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是真被吓不轻的样子。
皇贵妃在她略带孩子气的举动笑得更开心了,便是桂公公表情也明显一松,终于给自己找到释怀的理由了。
——原来是害怕、紧张,所以一直都绷着,不亲近人,也不敢乱说话。
如此一来确实是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
“快坐。就是,本宫不也是个人么,难不成外头还说本宫三头六臂、力拔山河不成,瞧把你给拘束的。”皇贵妃捏着帕子挥了挥,让她快坐下。
林幼萱这才坐了,坐了半边椅子,不是拘束也不失礼,粗中有细,显出了她良好的教养。
皇贵妃看在眼里,心道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要是别的夫人进宫来,哪里敢坐一半,坐下也只是占了个边儿。这一套就是她在长辈跟前的规矩,是跟信里她堂兄说的,有点心机却显幼嫩的小姑娘一个模样。
林幼萱这边坐下,立马就想起什么,急急去掏袖子,拿出一封保存得十分工整,连个角都没褶子的信封来。
“惠宁有事禀娘娘,这是谭大人托惠宁给娘娘带来的,谭大人公务在外,说十分挂念娘娘。”
她这掏信的举动叫桂公公一通好笑:“哎哟,咱家还以为乡君是丢了什么东西,结果掏出一封信来!”
林幼萱闻言腼腆地笑笑:“我一时着急,怕忘记了,失仪了,叫娘娘见笑。”
皇贵妃依旧是那副温柔的脾气,安抚着她说无碍,让桂公公把信拿上来,假模假样地翻看一遍感慨道:“难得兄长还挂念本宫,多得有惠宁,兄长这信才能送到本宫这里,得赏!”
说着就让人去挑珍珠、首饰,林幼萱推辞三回推辞不过,只能再跪下谢恩。
一通折腾下来,她背后都汗湿了,黏腻的沾在皮肤上,十分的不适。
皇贵妃这才顺势问那一日的情形,她事无巨细地描述,把和谭大人怎么在席间说了什么都复述出来了,说得口干舌燥。
皇贵妃耐性十足挺足,拍拍胸口:“老天爷,真是这般凶险,好在老天有眼。好孩子,不怕了,那些歹人都抓住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若还有人不长眼的,你只管进宫来告诉我,若来不及就你直接告诉我大嫂,让她替你做主!”
“能得贵人们的庇佑,是我的福气。”林幼萱眼眶微微泛红,说着就要跪下。
皇贵妃示意边上的宫女拦住,怪责地嗔她一眼:“这话说的,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啊!”说着话音一转,“前儿有位夫人到本宫这儿来坐坐,说萱儿好事将近了?是哪家二郎,下次带进宫来,也好叫本宫瞧瞧!”
果然有心思的人句句话带着算计,她红着脸忙摇头:“娘娘这话听哪位夫人说的,这哪里有的事!哎哟,这叫我往后怎么见人!”
“真没有?那是本宫听差了,还是传差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姑娘家的名声最为重要了!说还是侯爵之后呢!”
林幼萱急急道:“没有的事!是那陆世子一意孤行!”
“嗯?姓陆?可是威远伯世子?”皇贵妃神态更是多了几分玩味,调笑般问,“那萱儿就真对陆世子没有一点儿的……”
“娘娘!”林幼萱打断了皇贵妃越来越出格的话,红着脸垂眸说,“再如何那也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这叫我怎么回您。”
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叫试探的皇贵妃愣住了。
如若是说没有相中,那何必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幼萱的话意里头是两人真有可能?!
林幼萱呢,说完后就只顾低着头,把手里的帕子拧成麻花,就那么一副害羞的小儿女姿态,心里却乐开了花。
猜吧猜吧,想怎么猜怎么猜,反正着急的人不会是她,母子俩真要有那种龌龊心思,皇贵妃更不敢把今天的话给传出去。
既然正式交锋了,那她就准备速战速决。
不能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下套,那她就给他们加点柴火,把火烧旺一些,逼得他们早点行事。省得拖拖拉拉的,都不痛快!
皇贵妃这会子还真是有点难受了。
她早就谋算好,实在不行就让儿子纳了林幼萱为侧妃,也算对得上她乡君的头衔,不至于显得过于怠慢。但见到她那狐媚的长相,她又害怕儿子真陷进去。
男人都好色,这般好颜色,新鲜感起码能维持个几年。如若这几年中林幼萱有了别的心思,指不定就闹得儿子后宅不宁。如此一来反倒是祸事,她正想要再考虑考虑,拿陆少渊的事作打探也是为了确定两人有没有关系,结果得到了个让她有危机感的答复。
犹豫不决的心顿时散了。
看来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没有陆少渊,也还有宋家的大公子,听说一路都陪着,指不定她也愿意嫁到宋家呢?
总而言之就是早日打算为好!
皇贵妃眼珠子一转,正想要接着再试探,哪知林幼萱朝她一福礼告退:“惠宁今儿多有叨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惠宁就先告退了。”
一副被臊着要逃跑的仓惶。
皇贵妃的话就哽在喉咙里,想再留,但又怕留得急反倒让林幼萱生疑。
她还是一会见到儿子,母子俩再详细商议商议吧。
于是林幼萱就那么顺利地离开了皇贵妃的翊坤宫,领路的人换了两个小宫女,替她拿着赏赐一路朝宫门去。
意外却就那么发生了。
眼看宫门在跟前,身侧忽然响起马匹的嘶鸣声,她一惊,余光扫见黑色影子朝自己冲来。
宫女看见飞奔过来的黑马,吓得尖叫。
她在惊慌中反倒冷静无比,一左一右拽着宫女直接躲到了身侧的树干后。
那马儿和她们擦身而过,就在此时,她感觉到肩膀有一股拉力,后背就撞入谁人的胸膛。呼吸间那在噩梦中都不能遗忘的熏香味道浓郁,她汗毛竖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拔腿就朝前跑。
算计着来一场英雄救美的大皇子愣在当场,他从来没想到猎物都快入怀了,却又逃脱了!
他闪神的时候,林幼萱已经站到了宫门前,禁卫军去阻拦忽然发疯的马,她就站在门槛前,脸色惨白。
动静太大,在马车内等候的陆少渊心惊地撩起帘子,从一丝缝隙中看见了把珠钗都跑歪了的林幼萱,她此时此刻虽然挺直着脊背,却能明显看到她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
陆少渊几乎就要冲下车了,一转眼却见到大皇子的身影朝着她走去。
这一瞬间,他想也没想弯腰要下车,就在林幼萱镇定声音响起时,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林幼萱强忍着想一巴掌扇大皇子脸上的冲动,挤出笑朝他福一礼:“谢谢这位公子方才拉了一把,不然我恐怕就摔着了。”
说话间,她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
第79章
好不容易要落入陷阱的猎物逃了。
追上来的大皇子心里不是滋味, 更沉醉方才他手指擒住那截藕臂的温软触感,人美身也软,如此绝色不到手里哪能甘心!
听见她称呼自己为公子, 大皇子紧盯她的一双眼眸忽地就染上笑意。
也好在她逃开了, 惊惶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瞧瞧那惨白的一张脸, 叫他更心生怜惜了。
他还没开口, 边上的禁卫已经有人前来见礼, 嘴里喊着大皇子殿下, 马匹已经制服, 询问他有无受伤。
林幼萱这才顺势屈膝, 矮着身子请安。
大皇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因为福礼而倾身露出的小片雪白脖颈, 眼眸深处藏着掠夺的恶意, 唇角却含着笑温声道:“听闻今日惠宁乡君要进宫, 不想那么巧就遇到了。”
“殿下慧眼,正是臣女。”林幼萱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那种暗藏龌龊的打量叫她起了鸡皮疙瘩。
大皇子继续朝她走去, 居然是要伸手扶她。
林幼萱往后小小退一步,让大皇子碰不到自己,急急说:“谢殿下方才拉了臣女一把,时辰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
手掌再次落了个空, 大皇子玩味地眯起眼,当然察觉到了林幼萱对自己的避之不及。
好好的美人给吓得快要缩成一团了,他得有点儿君子风度, 不能操之过急。虽然今日的算计落空了,但不妨碍来日方长。
大皇子意味深长一笑, 点点头道:“惠宁得闲了便到谭家坐坐。”
林幼萱差点被他恶心得要吐出来,咬着牙关没说话,只是福一礼后就转身迈过门槛。
望着少女离去的窈窕身影,直到她登上马车再也瞧不见,大皇子这才低头看自己错失两次机会的手掌,随后还放在鼻尖轻嗅,残留的一丝丝淡香让他眯起了眼。
她用的什么熏香,好闻。
林幼萱上了马车,吴大立即就打道回府。
她紧贴着车壁坐,自上车后就闭紧双眼,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想要对付大皇子是真,大皇子前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阴影克服起来确实困难。
只是短短一面,那些被羞辱、不齿的画面就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极力忍耐,一次一次告诉自己那是已经过去的往事,当时身陷困境的绝望和恐惧才会有所减轻。
陆少渊此刻亦不好受。
前世他帮着林幼萱脱离大皇子的虎口,回到家里见到的便是和现在一样独自隐忍的林幼萱。
他当时不想说出自己知道一切的真相,怕她更加难堪和羞愤,今日更是亲眼所见大皇子的龌龊。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大皇子就敢伸出那双肮脏的手要抱她,可想而知当初她被迫和大皇子单独相处时是什么境地。
当初他不忍再揭她伤疤,今日他明明在身边,她却依旧要选择单独承担。
一股怨气和怒气就在他心中爆发。
怨她太过要强,恼怒当年的自己狠狠伤了她,才让她不愿意依靠自己。
陆少渊深深看着暗自舔舐伤口的少女,终是伸手去把她揽到怀里。
林幼萱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反抗,很快就忍不住地发抖,她的反应让陆少渊止不住想起前世那一夜,她紧紧缠绕自己的胳膊,极少表露的不安。
那一夜,他们在昏暗的床榻内抵死缠绵,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疯狂。
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对自己的需要,她希望从他身上找到一份安全感。
“萱儿。”他哑声喊她,将她越拥越紧,干燥的唇轻轻贴在她额发上。
少女没有应声,而是把自己往他怀抱贴了再贴,像是在以此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来驱走身上的冷。
陆少渊呼吸声发沉,再下一刻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指尖抹到她眼角的泪痕,低头双唇就贴了上去。
他落在她眼角的唇微微发凉,林幼萱却是被烫着一般想要往后缩。
可他手掌不知何时罩在了她脑后,她退不得,他双唇更像是侵占领地的士兵,从眼角慢慢往下落。不知是谁的呼吸先乱了,林幼萱心跳得十分快,有种不可控制的眩晕感。
脑袋里更是有两个自己,一个在叫嚣着让她快点躲开,一个却满脸哀伤在告诉她,逃不掉的,躲不开的,何必再挣扎。
躲不开吗?
就如同大皇子,就如同被盯上的她和宋家。
“萱儿,可以吗?”陆少渊在最后一刻克制着,双唇颤颤地落在贴近唇角的地方。
他的询问让林幼萱脑袋一空,待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这一刻脑袋里那个叫嚣的小人消失了,哀伤的小人也不见了,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讨厌他的亲近,以及亲|吻。
她的主动给了陆少渊坚定的勇气,含住她的唇叩开她的唇齿,明明来势汹汹却又有着克制的温柔,在呼吸的交|缠中给予来自他的安抚。
待气喘吁吁分开的时候,林幼萱身上软得只能靠他圈着自己的胳膊稳住身体,才不至于在颠簸中滑落。
可在那不算强烈的颠簸中,林幼萱又尴尬起来。
不是尴尬自己方才的主动,而是来自彼此紧贴着能感受到的变化。
她抿着发麻的唇,再又一次被颠起的时候忍不住终于骂了出声:“下|流。”
陆少渊平复着呼吸,骤然被骂,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出声:“更下|流的时候你也见过。”
林幼萱一噎,手上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企图推开他。
——她以前怎么发现这人如此不正经!
难得有机会和她亲近,还是她愿意的,陆少渊怎么会轻易撒手,又寻着她的唇低头再吻了过去。
林幼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一而再放任他撒野!
然而她就是不曾再推开他,前世疯狂的那一夜亦被她想起。那一夜的他明明想要把她生拆了入腹,却又是温柔的,是她唯一一次在他身上找到了被爱护着的感受。
现在想起来才恍然,他是知道自己在宫里遇到了大皇子,遇到了什么样的遭难。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吧。
林幼萱想,那就再疯狂这一次吧,不过是一两个亲吻,她沉溺一下又如何。
疯狂的后果就是林幼萱下车时,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双唇却比抹了口脂还嫣红润泽,一张俏脸更是红彤彤。至于某人,下车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走动间不得不忍受着下腹湿漉漉带来的黏腻感。
林幼萱看他连腰都不敢挺直的狼狈模样,好笑又好笑,更是替他臊得慌。
“——下|流!”忍不住再挤对他一句。
陆少渊笑得无奈。
美人在怀,没守住是他的问题吗?守得住才是他有问题了!
不过这样的事到底不磊落,他尴尬咳嗽一声:“我先回去,晚些再来找你。”
“可别折腾了,怕我那薄薄的墙经不住你踩踏,再给我弄塌了!”她得缓缓,今天都不再见到他了。
虽然有点儿像过河拆桥的嫌疑,活脱脱一个负心汉的心理,但林幼萱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大皇子给到她的冲击过于激烈,导致她神思都不受控制,万一再有比想要一个亲|吻更冲动的事,那可真便宜陆少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说:“我把你推出去了,在皇贵妃面前模棱两可,没有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他们肯定很快就有动作,你看看需要怎么配合太子,能把两人一次就收拾干净!”
陆少渊闻言一愣,下一刻,两人关系修复进步的喜悦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能感受到她急于逃出大皇子阴霾的迫切,叫他心疼。
“等我消息,很快。”他去牵她的手。
林幼萱在他指尖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往后一缩,嫌弃道:“快回你家洗手去!”
话落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走了。
陆少渊又是一愣,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俊不住,愉悦的笑出声。
回到自己的新宅子,陆少渊沐浴更衣,换上一身不显眼的青灰色袍子,略一乔装便再出门去。
宫里那边,皇贵妃见到儿子后果然就说起林幼萱和陆少渊的事,表明担忧两人若成好事,就更难拉拢了。
大皇子不由得想起林幼萱在宫门的反应,当即笑了:“或许真是有那么一出,不然她怎么会如此警惕避我不及?!是在避嫌啊。”
他的话让皇贵妃听出了不寻常:“你方才遇到她了?你做什么了?!”
“你刚解禁足,怎么又敢在宫里乱来?!”
皇贵妃压低声了责怪,皇帝的脾气越发不好琢磨,万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得再闹出是非。
大皇子不屑地哼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喝茶:“母亲,你是越来越胆小了,经历这次你还看不明白吗?那人根本就不是真心疼爱你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东宫那边只会势力越大!”
“儿子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太皇子一语双关。
这里头其中就包括林幼萱。
陆少渊吗,他倒要看看自己就横刀夺爱,那个忽然就声名鹊起、最叫人看好今科可以杀出重围的落魄伯府世子,又能如何!
皇贵妃听着儿子大逆不道的话忧心忡忡,可望向宫门的那双眼又迸射出贪婪的光。
她一直也有想得到的,凭什么那个贱人死了多年,她还被压着,她从来就不甘愿只当个妃子!
“我儿说得对,无非就是你不仁我不义,我们何错之有?犹豫便会失去机会……五日后开科,我让你大舅妈正好设个宴席。”皇贵妃眸光一闪,笑着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闻声剑眉一挑,想起指尖散去的那抹不知名淡香,浑身都在发烫。
第80章
到宫里走一趟的后劲, 林幼萱缓了整整两日。
眼看会试在即,她这日一早起来便给宋敬云张罗备考的东西。
宋敬云来找她时,正好见到丫鬟婆子手里捧着各类的毛笔墨砚鱼贯而入, 他一眼便明白这是替自己准备的, 笑吟吟看着她挨个挑选。
“还是这块松烟墨吧。油烟墨虽润泽有光,却不知考场上的纸如何, 毕竟容易晕开, 松烟墨墨色浓黑, 写字更显得饱满。”她这边说着, 捧着松烟墨的丫鬟当即退到一边, 她便细心地挑选松烟墨锭。
宋敬云乐呵呵道:“还是萱表妹细心, 要我随手拿块旧的就成了。”
闻言的少女转过头来, 杏眸亮晶晶地问:“表哥的旧墨锭用得可顺手, 用习惯的也不错, 你叫人取来我瞧瞧,看可还够这次考试吗?”
宋敬云:……
他就不该多嘴这句。
旧的哪里有新的好呀, 还是他家表妹亲自挑选的。
他干笑一声, 当即找个借口:“用许久了,恐怕坚持不了考完会试。”
“萱儿说得极对,自然还是用惯了的合适。瞧我这不能着家的可就发愁了,还想跟宋公子借一块顶上呢,这来得也是时候。”
表兄妹俩正说得有来有往,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陆少渊声音传进屋,他人也已经立在门槛边。
在场的丫鬟婆子都垂了头, 冯妈妈对这神出鬼没的陆世子实在没办法,好在能在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最忠心不过的, 当即示意她们放下东西,自己领着人先离开了。
宋敬云对陆少渊实在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他总爱‘插足’他们兄妹的相处,没好气哼笑道:“世子爷这借口简直烂透了,你不能回去,你身边就没有能回去取的人了,是都瘸了还是认不出家门了?!”
被毫不客气地戳穿,陆少渊就那么站在门口的光带中朝宋敬云一拱手:“彼此彼此。”
宋敬云:……
该死的男狐狸精!
林幼萱见两人马上就该吵起来,忙抓起托盘里的一块墨锭,直接丢陆少渊怀里。
墨锭被他接住的时候,少女暗藏警告的声音亦传入他耳中:“送你了,有话就进来说。”
陆少渊见好就收,薄唇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彬彬有礼一拱手,这才迈进屋来。
宋敬云简直要被他虚伪的作态恶心死了,都厚着脸皮翻墙来了,还装什么君子风度。
“黄鼠狼拜年。”他嘀咕一句。
下刻,他怀里也多了一块新的墨锭,抬头就见林幼萱朝自己眨眨眼,示意他这会子就先别再挑起火星子了。
相比于她对陆少渊的严肃,这就显得亲昵多了。宋敬云再次笑起来,向林幼萱点头表示配合,他肚量大,不跟那叫花子一样来讨东西的陆少渊一般见识。
安抚好随时都能打起来的两个男人,林幼萱又给两人各倒一杯热茶,这才看向前来的不速之客:“是有什么新消息?”
“安静得很,反倒更能确定他们在憋坏。”陆少渊喝了她倒的茶,四肢都暖和起来了。
他虽然是翻墙过来的,却是刚从外边回来,昨天出城一趟,没能在关城门回到,只得在外头将就了一夜。
林幼萱从宫里出来后,反倒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她神色如常捧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在舌尖上转圈,舒适得很。
“土来水淹,就怕他们不使坏。”不管是对她设下什么陷阱,她都一样淌过去,便是血肉之躯亦无惧!
她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陆少渊凝望她的桃花眼中有着深深的笑意:“萱儿说得是。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使坏的时机有可能是在放榜日,抑或我、宋大公子高中的宴席上。”
宋敬云一愣:“你还真大言不惭啊。”
这就想着怎么摆席了?!
然而常和他统一战线的林幼萱却认同了陆少渊的话:“你们必然是要高中的,人来人往的宴会上确实最好下手。这样一来,时间还长着,这泡坏水他们得憋足一个多月。”
可在话落,林幼萱忽然就愣住了,再有反应抬头去看陆少渊的时候,发现他亦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中还有没能收起来的一丝错愕。
“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对上视线的两人异口同声。
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不是东西。”
“那一日你待如何?”陆少渊目光冷了下去。
“他进一步,我亦能退一步,须得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陆少渊沉默片刻,点点头:“萱儿说得不错,触底才能反弹,狗急了才能跳墙。太子那边也还需一些时日去布置,你不出家门确实是个好选择。”
“那就这样决定了。”
宋敬云终于在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皱紧了眉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两人默契十足,他身为林幼萱兄长,是血亲!却反倒更像一个外人,连他们说什么都没法领悟,一时间惭愧且难过。
林幼萱看见表哥受伤的神色,张口就想要解释,陆少渊更快的说道:“宋大公子当前任务应该是去温书,好成为能为萱儿遮风挡雨的大树。”
一句话宛如冷水,把宋敬云心里的好奇火团彻底浇灭。
虽然不忿,陆少渊却字字在理。
知道又如何,他如今区区一个举人,如何对抗皇贵妃一族。哪怕是家里的叔父们,此时此刻亦不足以和大皇子势力抗衡,以其自怨自艾,不如发愤图强。
宋敬云一言不发,死死握着林幼萱给的墨锭,站起身就大步离开了。
望着表兄离去的背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屈的松竹,隐约已经有前世那个进入朝堂的小宋大人模样。
林幼萱眼里闪过怀念,半是责怪地说:“你这般刺激他作甚,往后在朝堂上跟你针锋相对下绊子,我可不管了。”
陆少渊十分遗憾地问:“真不管?我这是舍身伺敌,激发了敌手的意志,萱儿却狠心说不管了?”
他现在说话看着一本正经,语气里总藏着亲昵和引人遐想的旖旎,林幼萱横他一眼,冷哼道:“那也是你活该。”
明明是嫌弃他,陆少渊心里却莫名地高兴:“多谢萱儿给我赎罪的机会,我必然一声苦和冤都不喊,他再下绊子,我也受着。”
“陆首辅,你这是在给我下绊子啊。”林幼萱想拿茶泼他。
三两句就给她下套了,谁说给他赎罪的机会了。
陆少渊可不管那么多,话说出口了,就当她同意了,反正无赖也不是耍这么一次。他在她手握着茶杯思量是否砸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起身抱拳告退,眨眼就捧着她送的墨锭不见了人影。
林幼萱的手里杯子到底是举起来了,可人都跑了,还泼啥,泼脏了自己的地还得叫自家丫鬟忙活。
她撇嘴,把杯子重新回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松松筋骨,好迎战。
会试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宋敬云不让林幼萱送自己上考场,早早就先出门了。林幼萱得知便不着急起身,翻个身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太阳都快到当空,冯妈妈在边上等着着急,见她睁眼,忙把一份请帖送到她跟前。
“谭大夫人请姑娘明日过府赏花,说是家里的花匠养出了几盆早开的牡丹!”
这才出了正月,牡丹开了,是真的稀奇。
林幼萱望着请帖,心道一声果然,对方真是趁着陆少渊和宋敬云进考场要动手。
她慢慢坐起身,掀开暖和的锦被下床。冯妈妈见此忙去拿来外袍给她披上,她接过,转手就丢床上了。
“姑娘!”冯妈妈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劝道,“即便屋里烧着炭炉,刚起来也容易着凉。”
她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窗纸上投映着正吱吱叫的鸟儿的剪影。
“真快啊,这就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坐在祖母屋外煎药,冻得双手都僵直了。”她看了那剪影片刻,微微一笑,“妈妈给我准备一桶井水,直接送进来。”
皇贵妃母子既然算计她,那肯定会千方百计让她出这个门,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会决定成败。
冯妈妈听得心头都在发凉:“姑娘!井水多冷啊!”
“去吧。”林幼萱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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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惠宁乡君不能来,病了?”谭大夫人听见自己的人回禀,柳眉顿时拧成了结,“她若不来,这宴会有什么趣!”
这可是皇贵妃娘娘和大殿下的吩咐!
“莫不是她察觉了什么?你快让人给大殿下送信,直言就是。”
谭大夫人着急地吩咐一声,婆子飞快地朝大皇子府奔去。
这一日,谭家没有人再上门来,林幼萱夜里便开始发热,她一时也低估了那桶冷水的威力,哪怕做了准备亦烧得迷迷糊糊。
冯妈妈急坏了,接连请了好几个郎中,熬了一夜终于让她退了热。
一颗心还没安定,天将明,吴大前来说有太医过来为他们姑娘看诊。
冯妈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些天杀的,果真算计如此。如若姑娘没有发热,他们一早请人来号脉后,是不是就要强行把姑娘押到谭家里。
冯妈妈胸腔里腾起怒火,又无法找到发泄的缝隙,只能硬生生憋着请太医到自家姑娘床前。
太医给号了脉,林幼萱虽是退了热,体温依旧还是偏高,确实是风寒的脉象。太医朝身边跟着的青袍医侍说:“我去写方子。”说着就看向冯妈妈,“如若府里有药房,带我去当场拿药煎服吧,乡君这病来势冲冲,可耽搁不得。”
冯妈妈只得跟着去了,留下福丫就守在床边。
林幼萱正好悠悠转醒,帘子外模糊映着两道身影,她以为是冯妈妈,哑声喊了一句。
一个男声却传入耳中:“惠宁妹妹怎么声音哑成这样了,听着可真叫人心疼。”
这道声音宛如一声惊雷炸响,更像是毒蛇的信子,叫林幼萱通体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