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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他是真的敢!

恣意妄为, 傲慢自负到叫人恨之入骨!

林幼萱的身躯在锦被里狠狠打了个颤,不是怕此时此刻来到她窗前的大皇子,而是气急了。

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轻易放过能祸害她的机会, 毕竟宋家是座金山,更何况这座金山的主人个个有才能!

谁不想吞之入腹!

她更是对自己不赴约之后结果有许多种猜测, 而大皇子会闯她闺房, 就是她认为最大可能的一种。

多么的可悲。

大皇子就真如她所想的无耻至极, 龌龊得让她作呕。

她胃里此刻真的在翻滚着酸水, 特别是他不曾听见她回应的时候, 又轻轻饱含深情地唤她一声惠宁妹妹。

“你做什么, 我们姑娘可能睡着了, 你不要老喊他!没有规矩!”

守在屋内的福丫唰地张开双臂, 把还想伸手去撩起帘子的大皇子给挤得后退一步。

大皇子脸色当即沉了, 目光阴鸷无比,狠狠地盯着福丫。

福丫除了林幼萱谁都不买账, 大皇子盯着她, 她就狠狠瞪眼,给瞪回去。

林幼萱努力压下翻涌的厌恶情绪,在大皇子有其他想法前开了口:“福丫,不得无礼,给这位大人搬个椅子来, 请大人坐下吧。”

柔软的声音带着虚弱,更是激发人保护欲。大皇子当即换上担忧的嘴脸,隔着帘子温柔道:“是我吵着惠宁妹妹养病了, 昨日舅母正好给母妃送去请安信,提了一句妹妹病了。母妃担忧得很, 又出不得宫,我若明晃晃地来探望,身边不知道跟多少碍事的,过于高调,还怕累及妹妹声誉,这才换了装,还请妹妹见谅。”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他暗闯自己的闺阁就不怕连累她名誉了?!

她还得谢谢他不成?!

“您言重了,臣女惶恐,让皇贵妃娘娘替臣女多费神思,是臣女之过。”更叫人怄气的是,她还得搭理他,“病中不整洁,不能给您见礼,还望您海涵。”

大皇子等的就是这句。

那日在宫门一见林幼萱,美得让他魂牵梦萦,便是府里新得的貌美瘦马也成了俗物,恨不得连夜就把林幼萱掳到他床上,好泄满身的邪火。

大皇子再次伸手要去撩帘子,好歹先看一看,亲近亲近,解解馋不是!

可林幼萱早有准备,怎么可能不知他那点龌龊心思,就躲藏在院门外的吴大抓紧时机就喜开颜笑地跑进来,边走边高声道:“姑娘,世子爷身边的郝嬷嬷来瞧您来了!”

一声世子爷,把大皇子伸出的爪子闪电般缩了回去,神色亦有几分慌张。

原因无他,陆少渊那个奶娘郝嬷嬷认得他!

都是长年在京城的人家,哪怕陆家式微已久,可也有风光的时候,年幼的时候他还跟着太子去过陆家做客!

再后来是许多年不来往了,偏生陆少渊中举的后府里的幕僚说此人要拉拢,是以他送了贺礼给陆少渊。陆少渊谁的礼都不曾收,悉数退回,来退礼的正是那个郝嬷嬷!

这一面不过相隔几个月,认出他来那是铁定的事!

便是现在,他还是想要拉拢陆少渊的。

但他又想要宋家,所以他的计划便是想要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让林幼萱主动失贞于他的意外,到时候陆少渊便不能怪自己。他再徐徐攻之,还是能拿下陆少渊。

如若被陆少渊知道是自己主动,此事便再没可能了!

所以他慌了。

既要又要,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本就艰难,还有了意外,让大皇子都不得不怀疑这种巧合了。

帐幔中却传出不同于他心情的惊喜声:“怎么惊动他那头了,快请。”

满怀期待的声音像是一柄大铁锤,把他从浑噩的状态猛然敲醒。

——林幼萱果真与陆少渊有情!

到了这个境地,大皇子终于感觉到什么叫作难堪。

犹如棒喝,毫不留情面的将他威杀在此!

他的踌躇满志全成了笑话,不但不可能如愿,甚至还会将好好一盘棋掀了个底朝天!

林幼萱心中舒畅了,唯独可惜隔着帘子看不见大皇子懊恼悔恨的表情。

她既然能算到他敢来,如何会轻易放过他。

陆少渊说的一点不假,狗急会跳墙,大皇子这条狗当得还不太合格,是以她和陆少渊当然是要教他如何好好当条讨喜的狗儿。

她话落紧接哎哟一声:“毁了,您还在这儿呢。”说着她又长出一口气,话音里都带着笑,“也没有什么关系,嬷嬷不是外人,往后总会见着的。若不我直接说了吧,皇贵妃娘娘和您对臣女照顾有加,没道理叫您躲躲藏藏受委屈。”

大皇子额间不知何时冒了汗,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越发近了,情急之下垂头把脑袋上的帽檐往下压了压。

“妹妹若说了,指不定更生误会,不必理会我。我往边上站一站,不说话便是。”

林幼萱差点要笑出声:嗯,狗儿听训,做得甚得她心。

“这怎么能成!”她犹豫万分,但吴大已经先到了门口,郝嬷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姑娘怎么就病倒了,可是贪凉了?世子爷去贡院前就说要老奴到姑娘身边来照顾,他放心不下,您非得说不合礼数,转眼您就把自己闹病了。老奴一颗心真是又气又疼,世子爷回来若知道了,我看姑娘怎么解释!”

话里是责怪,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里头的亲密,早把林幼萱当成是自己私有物的大皇子,听得心里那一个叫不是滋味,能呕出一口血来!

林幼萱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郝嬷嬷真是太懂怎么戳人气管子了。

她配合着嗔一声:“嬷嬷您不说给他听不就是了。”

这声无疑是一把柴火,咣当一下丢进大皇子心房,噌地烧得红旺。

大皇子牙都咬酸了,偏生不敢作声,只能把头低了再低。

郝嬷嬷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眼睛扫视一圈,果然找到关键人物,当即上上下下打量。

落在大皇子身上的目光之久,都让大皇子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

“这可是宫里的医官?怎么在姑娘屋里杵着,实在没规矩,你是哪位大人的学生?”郝嬷嬷挑剔着不是,表情嫌弃不已。

大皇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什么身份,她一个老婆子也敢挑他错处!

火气隐隐要压不住了,或许少一个陆少渊也没有什么影响!

正当大皇子准备亮身份的时候,帐幔内的少女忽然扬声道:“谢谢这位大人了,吴大哥,你送这位大人到老太医那边。外头天寒地冻的,安排一辆宽敞的马车,烧好炉子,再准备些茶点,一会你替我送二位回宫。”

大皇子到嘴边的怒骂被她硬生生再给憋了回去。

她是为自己解围不假,可怎么更觉得憋屈了呢?!

吴大当即应是,一点反悔的机会也不留给大皇子,当即去请他离开。

短短的时间波折不断,大皇子脑袋瓜子都气得嗡嗡作响,就那么有点糊涂地顺驴下坡跟吴大走了。

直到冯妈妈回来禀报说大皇子被吴大顺利送走,林幼萱才忍不住笑起来。

“——他也有今日!”她痛快地骂一声。

被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憋了一肚子气,希望能气得他半路就暴毙!

可她笑声还没落,郝嬷嬷是真的板了脸:“姑娘这会是痛快了,一会儿给扎针的时候可别喊疼。”

林幼萱:……

“怎么还要扎针?!”

“那您真准备拖着病体等世子爷放科回来?介时,老奴可真和世子爷解释不清了。”

林幼萱:……

怎么着,陆少渊还真敢教训她不成?!

第82章

大皇子府里的谋士焚香煮茶, 一盏茶还不曾喝完,抬头就见到自家主子阴沉着脸走。

谋士一惊,忙站起身恭敬拱手一礼, 疑惑道:“殿下这就回来了?”

一句话就把炸弹的引线点燃了, 大皇子抓起案上的茶壶狠狠砸到地上。

上等瓷器崩了个粉身碎骨,大皇子在林幼萱那儿受的屈辱终于有了发泄口, 抬脚又把桌子踹翻, 看着所有东西都砸了个四分五裂,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才终于顺了大半。

他盯着狼藉的一片, 目光阴鸷地开了口:“等我登上那个位置, 我第一件事便要把陆少渊挫骨扬灰!”

还要让林幼萱亲眼看着, 他倒要瞧瞧满腹才华的俊美世子爷, 化作一摊破碎不堪的血肉后, 她还爱不爱!

谋士的脚被翻倒的桌子砸得一阵剧疼, 他咬牙隐忍,生怕一不小心就受到迁怒。大皇子说出陆少渊三字, 让他在震惊中不得不开口。

谋士惶恐道:“怎么和陆少渊扯上关系了?他今日不是在贡院里?!”

“正是他在贡院里, 才更难消恨!他早和林幼萱私相授受,进考场前居然还安排人在林幼萱府里照顾,我刚想要有动作,他的人就到了!”

大皇子想起陆少渊那个奶娘居然敢斥责自己,刚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翻滚, 烧得他双眼赤红。

“这般巧?殿下当时可被认出来了?”谋士连声音都抖了三抖,“现在还不是和陆少渊正面对上的时候,过些日子他可能就是新科状元了, 而且方才有人送来消息,说是陛下前几个月召见他, 当场给他允了一事。”

“允了何事?!”大皇子心里警铃大作。

“倒和实权没有太大关系,但比他掌实权更麻烦。陛下允他,只要他能入仕,便授太子少师一衔。”

“——你说什么!父皇他疯了吗!”

大皇子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脚往地上一扫,把本就惨烈不堪的瓷器物件们再次踢得四处滚落。

太子少师,岂不是直接就把陆少渊推到太子的阵营中!

“而且他陆少渊何德何能,难道得个进士功名就可以成为皇子的先生?!教导皇子?!他是什么贤胜转世不成?!”

谋士被大皇子的歇斯底里吓得心肝怦怦跳,忍不住往后躲了一躲,力求不再被误伤,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猜测。

“殿下可还记得,陛下见过陆少渊之后,武定侯就被陛下送到了战场上,唯一的嫡子在战场上折了腿,往后连骑马都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大皇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谋士继续道:“陛下对武定侯这一类开国功臣早就有了芥蒂,一是功高盖主,二是如今可用良将不多。这类功臣杀不得,放着又叫人不安心,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断了他们再气势的后路。”

武定侯嫡子虽说已经养废了,但浪子还有回头的时候,活着就是皇帝心里梗着的一根刺,杀又杀不得,怕真把武定侯逼反了。

那还能怎么办?

“所以陆少渊肯定献计了,给武定侯委于重任,他那身为世子的儿子也必须上战场。刀剑无眼,死在战场上只能怪他儿子学艺不精,该死。但还是那句话,武定侯世子真死了,武定侯肯定还是记恨皇帝。”

“武定侯也知道自己功高盖主,心里能安稳?但一家子安好的情况下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被点上战场的时候心里肯定就做好最坏的准备。”

“意外确实也发生了,武定侯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发生意外的时候,是皇帝的亲信出手救下儿子。即便折了一条腿,以后袭爵了只能当个闲散侯爷,那也比死了的强,知道皇帝不会要他们一家性命,武定侯亦可以彻底安心了。”

细细说下来,每一处都透着陆少渊的智谋。

大皇子双唇动了动,再也说不出来陆少渊何德何能的话。

他们身在高位,从来都是有挡路的直接杀光,他父皇更是狠辣的性子,连亲兄弟都能杀,何况一介臣子。

但很多时候是杀不光的,所以父皇才被动无比,焦虑无比。陆少渊才能正好献计,博得父皇欢心和看重。这一计不但化解了父皇因为武定侯府还存在的不安,还让陆少渊找到了光复威远伯府的道路。

而父皇许给他太子少师头衔也做了准备,看似把他放到太子阵营里了,但陆少渊真敢忠于太子吗,陆少渊敢忠于太子,他父皇除掉陆少渊的手段只会更多。

所以陆少渊成为太子少师,也不过是他父皇对太子一种监控。

大家都身在棋局之中,谁有真正占到便宜?!得利者只有他父皇一个!

天家无父子,更无君臣,大皇子滚滚的怒火在此时都被这深刻的认知浇了个彻底,像是坠落在万年不化的冰川中,连血液都被寒气凝结了。

“陆少渊不能动。”他闭上了双眼,终于冷静下来。

起码不能让陆少渊知道,自己正在遐想他的女人。

可他就此罢手能甘心吗?!

——不能!

谋士闻言心里正要欢呼,总算把利害关系给他说明白了,其实在他认为心里拉拢林幼萱而去侵占她,倒不如利用救命之恩一直束缚她。

到时候她嫁给了陆少渊,陆少渊不还得因为喜爱妻子而偏向他们殿下吗?!

只要陆少渊有一点偏向,那么他们胜算自然更大了。

然而谋士的喜悦刚升起,就被大皇子接下来的砸了个稀碎。

“求而不得,才是永远放不下的心结。林幼萱我一定得娶,陆少渊爱得越深,林幼萱在我手里了,他就只能选择为保全心爱女子的性命投诚!”大皇子睁开双眼,眼眸内翻涌着疯狂。

谋士:……

怎么又回到原点了?!

他不是举例武定侯如今不构成威胁是什么吗?武定侯世子是武定侯的逆鳞,那林幼萱就是陆少渊的逆鳞,真揭了,彼此焉能再相安无事?!

“殿下,不可感情用事啊!”谋士忙跪倒哀声劝谏。

大皇子冷笑一声:“若叫陆少渊娶了林幼萱,那我父皇才是真正赢了。智囊在左手,财富在右手,我就是等到死,也等不来太子之位!父皇的儿子,可不是只有我和太子两个!”

这才是大皇子最为恐惧的事。

他不是唯一,他父皇可以立任何一个皇子为太子,只要那人听话。

谋士怔愣在当场。

无解的死局啊。

“除了我,谁也不能娶林幼萱!”大皇子一锤定音,“你们只管去想一个能暂时让陆少渊顾不上我的办法。”

林幼萱到手了,事情才好办。

聪明人间的较量总是有一幕叫占先机,大皇子自认为他现在就是占尽先机者,殊不知他早被人看穿了。

他的自负和执拗正中设计者的下怀,林幼萱身为宣战者,此时此刻正惬意地吃着郝嬷嬷炖的银耳梨水。

郝嬷嬷见她用得开心,心里也欢喜,顺势便要求留下。

林幼萱吃人的嘴软,哪里还好意思推拒,点头就应下了。

“姑娘接下来几日不若直接住到隔壁去吧,对外就说去庙里祈福养身体了。”郝嬷嬷在她答应后笑容更是灿烂,打心里心疼这个坚强的姑娘,“也省得那人再来惊扰姑娘。”

她是陆少渊奶娘,早就被告知林幼萱如今的处境。

莫说是林幼萱一个小姑娘,便是他们家世子爷面对上那些皇室宗亲,不都小心应付。得知大皇子居然打林幼萱主意时,她感同身受地惶恐。

林幼萱闻言只是轻轻摇头:“有嬷嬷在,更不需要躲了。这些日子他恐怕不敢再轻易露面,我们都安心等世子出考场吧。”

郝嬷嬷一听当即抿唇笑着打趣:“是,世子爷回来了,姑娘就更不用害怕那起子小人了。”

话中之意是什么,林幼萱当然知道,她笑容不变,眼里的光却暗了许多。

她和陆少渊之间是真越扯越不明白了。

而且还有一个无比恶心的大皇子在,显得陆少渊以前的自负都不可恨了。

但也没有矮子里头硬拔将军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

郝嬷嬷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林幼萱对自家世子并不满意的真相,默契地不再多提两人的话题。

毕竟姻缘这样的东西强求不来,以其最后形如陌路,倒不如一开始就分道扬镳呢。虽然郝嬷嬷心疼自家世子爷,但不代表她认为林幼萱一定要嫁过来。

自古以来的女子已经过得够苦的,同为女子,何必对她人再施加苦难?

郝嬷嬷找了个要给她做拿手菜的借口,去了厨房,冯妈妈这才再次上前,拍着胸口心惊道:“姑娘可不能再冒险了,老奴的心真要受不住了。”

林幼萱靠在床头,想到最凶险的时候还没来到,只是笑着安抚道:“妈妈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再冒险了。”

她身后其实一直有着一个陆少渊。

她不想承认都不行,与其说是命运安排,不如说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直都是她做出的选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幼萱对自己下手过于狠,当日晚上再次发起热,如此反复了两三日,一直到陆少渊和宋敬云从考场回来还咳嗽不断。

病着难受,好在天气暖和起来了,林幼萱抱着手炉坐在窗边享受照过来的一片暖意。

她闭着眼,靠着窗台,耳边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忽的耳廊一热,她受惊般睁开眼,就瞧见想偷偷给她挽发的陆少渊。

年轻公子眼里闪过懊恼,低声抱歉道:“把你吵醒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怕被她骂作流氓,而是在自责把她吵醒了,那扑面的卑微让林幼萱有一瞬的闪神。

“——所以你要怎么赔我。”

少女骄纵地声音响起。

第83章

怎么赔……她?

陆少渊微微愣神, 她的话听得清楚,便是微风拂过枝叶的轻微声响都无比清晰,偏生大脑卡壳了般, 空白一片。

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林幼萱话落后惶然,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多么暧昧,带着和他撒娇的味道。

这一瞬她也愣住了。

但她脑海里都是乱糟糟的画面, 一会是前世陆少渊冷眉冷眼从身边走过, 一会是他今生在自己跟前说他早就知错了。

种种交织到一起, 忽然就如一壶煮开了的水, 在她脑海里尖锐鸣叫着, 滚烫的热气轰然涌到了她脸上。

一张脸红得堪比戏台上的关公。

几乎是本能的, 她连仪态都顾不上, 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离开临窗的炕。

有一双手比她逃离的动作快了一分。

陆少渊的手掌自窗外而入, 压在了她肩头, 分明动作轻柔,却让她被定身了一样, 动弹不得。

林幼萱僵硬转过脸, 一下就撞入他荡漾着笑意的桃花眼中,他目光温柔地把她含在眼里,轻声道:“那就罚我进屋陪你可好。”

此陪非彼赔。

林幼萱又是好愣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学之乎者也都是为了用来哄骗姑娘的吗?!”她淬他一口,瞪人的杏眸在阳光下潋滟生辉,便是恼了也娇俏可爱。

闷闷地笑声从陆少渊喉咙里溢出, 喜悦压抑不住,到底是选择了遵循自己的心意以及……对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心思的回应。

他的唇落在了她眼角,一触即离, 轻得宛如是鹅毛落在湖面上,可再轻的力量还是掀起了林幼萱心湖上的一片涟漪。

那片涟漪荡啊荡啊, 让她连眼神都止不住躲闪,视线一点一点从他脸上挪到了他肩头,再从他肩头挪到了院中正抽出嫩芽的树枝上。

她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让她有些恐惧,一颗心止不住惶惶。

“萱儿真不请我进去坐坐?这般站在窗前,一会你表哥来了,又该认为我是登徒子了。”他察觉到她有因而起的惶恐,实在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掩盖不住情绪,叫他看得实在心疼,便开口重新引起她的注意力。

千错万错在他,害她苦苦挣扎,他真是作恶多端。

林幼萱抿抿唇,重新坐下,拿后脑勺对着他,喊了一声福丫:“去扛个小几和两把椅子,再生个炭炉就放窗下,一会表哥来了也能有位置坐。”

到底是拒他千里,陆少渊无奈地笑笑,也不用福丫辛苦,默默进了明间自己搬出来一张椅子,再搬了个桌几。

椅子刚摆好,梳洗过后的宋敬云就进了院子,一眼看见陆少渊在窗前坐下,顿时阴阳怪气笑了起来:“哎哟,这谁,怎么可怜坐我表妹窗户下。”

福丫一板一眼行事,见陆少渊少拿一把椅子,自己拎着就往庑廊下走,见到宋敬云咧嘴一笑:“表公子,姑娘请您坐。”

咣当一声就把椅子放在了桌几的另外一边。

宋敬云:……

他为什么变成和陆少渊一个待遇了?!

陆少渊难得心情好跟他斗气玩,食指朝身侧的空椅子一点:“感谢宋公子作陪。”

宋敬云一张好好的脸,气得变了形,可输人不输阵。

他一甩袍摆,就在空位置坐下,扭头正好瞧见林幼萱的侧脸。

他笑得那一个比花儿都灿烂:“谢谢表妹。”说着咦了一声,朝林幼萱抬着下巴点了点,“表妹手边的是什么果子,给表哥尝尝。”

陆少渊剑眉一挑,哪里还不明白宋敬云的挑衅。

他特意挑了和林幼萱背对背的位置,虽然隔着一堵墙,但他们都靠在了一个位置。但宋敬云那个位置,只需要微微侧个头就能和林幼萱对上视线。

失算了。

林幼萱实在服了这两个幼稚的人,明明就不是情敌,怎么还能上演一出打翻醋缸子的戏码?!

她索性让冯妈妈把桌上的所有吃食都给搬到他们桌几上,没好气说:“吃完都滚。”

一个滚字宣告着其主人的心情状态,两人同时闭嘴端坐,为了旁边个玩意惹恼少女,那真是损失大了。

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林幼萱啜了口茶,压下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淡淡开口:“嬷嬷都告诉你了?”

陆少渊知道这是问自己的,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悠悠开口:“还好你预先有判断,他是真敢,唯一能安慰的是他中计已深,居然暗中去联系武定侯了。”

林幼萱瞳孔猛地一缩,终于想明白了前世武定侯谋逆时勾结的谁,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大皇子!

并不是大皇子在事后乘机夺位!

宋敬云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大皇子的谋算,几乎失声:“他疯了!”

武定侯的儿子刚断了腿,指不定就对皇帝暗生恨意,如若有大皇子挑唆……指不定真要反。

林幼萱想到了武定侯府的林幼涵和她的孩子。

“大姐姐他们危险了!”她站了起身。

武定侯世子废了,但是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马上要出生了,如若是个儿子,那就是武定侯的长孙。儿子废了,长孙自然更重要了!

只要拿林幼涵和孩子威胁武定侯,不反也得被逼得反!

陆少渊抬眸看着高空之中的太阳,声音很轻:“真像是一个圈啊。”

宋敬云一愣:“什么意思?”

林幼萱却心领神会。

前世武定侯主动和大皇子勾结,今生虽然去掉了主动,但依旧还是会走上老路。兜兜转转,事情一样在发生。

“圈也有起点和终点,现在起点和终点都该我们说了算!”她沉默片刻,眼神坚定。

靠坐在椅子里的陆少渊闻言低低笑一声,“是,该我们说了算,过几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里雾里的宋敬云终于受不了了,噌地就站起身,怒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那么个大活人坐这,你们好歹尊重我一下!”

他忽然的爆发叫两人都一愣,下刻在目光交汇中都齐齐笑出声。

陆少渊难得和善地拍拍他肩头安慰:“我其实更羡慕宋公子,真的,宋公子不必为此介怀。”

那些过不去的痛苦,根本不必再去探触。

林幼萱亦是满眼羡慕,倚着窗户说:“表哥,你就当我在上辈子做了很过分的事,欠你天大的人情。这一辈子啊,我只想你过得高兴,来孝敬你了,并没有瞒你什么。”

宋敬云看她的眼神从茫然变得警惕:“萱表妹在撒谎哄我。”

他们之中就没有个笨的,林幼萱闻言虽然苦恼,可下刻两手一摊,无赖到底:“你又舍不得对我严刑逼供,哄你你不也开心?”

一句话直扎宋敬云心窝子,整个人都泄气了。

年轻公子神色落寞坐下,林幼萱眨眨眼,心里是有过意不去的。但陆少渊口中描述的前世那个宋敬云,她真的不愿意再看见。

他们之中,总得一个人能解脱吧。

正当她暗自难过的时候,宋敬云又站起身,就那么直视陆少渊冷笑一声:“你别得意,我和表妹的秘密也多得很,譬如小时候我偷偷去林家看她时,你猜她跟我说的什么……”

这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林幼萱真的快忘记了,架不住宋敬云说出口,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是从暖炕上跳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宋敬云一招得胜,哈哈笑着往院门口跑:“陆少渊,你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她也绝不会告诉你!我要准备殿试去了!”

挑事后就跑,不是什么磊落行为,宋敬云却浑身都舒坦了。

有秘密他插不进去无所谓,他也有他的方法可以去守护林幼萱,可以守护宋家!

直到他走远,林幼萱一张脸还是麻的,在陆少渊视线投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抖了一下,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内心在疯狂骂宋敬云不讲道义。

陆少渊在她闪缩的目光中沉思,猜测无数个,但似乎都不至于叫林幼萱当场失态。

还真是猜不着!

宋敬云这招是真狠。

“萱儿快把袜子穿上吧,一会再冻着了。”不过他没准备开口问,问了才是真上了宋敬云的当,会让林幼萱继续避着他,远离他。

他的提醒让林幼萱低头,一眼就瞧见圆圆胖胖的十个脚指头都露在外头。

她最近长个了,裙子短得特别快,没想到一双腿都露在外头了,而且……她脸轰地就红了。

忙蹲下,用裙摆将双脚遮盖得严严实实,下逐客令:“没事你就走吧,总在我这儿待着确实过分了。”

陆少渊本没往别处多想,可她过于激动的举止刺激了记忆,想起了那一回几乎疯狂的欢愉。当时的他,只想着给她慰藉,落下的唇没有放过任何一块肌肤,自然是包括……

他视线从窗户外穿过,落在被裙摆包裹得严实的一双玉足上,林幼萱再次因为他的目光而头皮发麻,恼羞成怒,站起身砰一下把窗户关了。

陆少渊差点被夹到脑袋,后退两步堪堪躲过毁容之举。

望着紧闭的窗户,他食指在双唇间轻轻按了一下,十分不要脸的笑出了声,引来了林幼萱河东狮吼般的咆哮。

“——滚!”

第84章

随着会试结束, 京城里各处茶楼酒楼都是集聚的举人老爷,有人借酒浇愁,有人胜券在握, 也有神色平和听着其他考试预估成绩的。

林幼萱今日到宋记去, 一眼看去,街上都是读书人, 有几分误入书院的错觉。

冯妈妈瞧着外头, 抿唇一笑打趣道:“姑娘若有瞧中, 不妨打听打听是哪儿人士。”

“我哪能去祸害别人。”她脱口而出。

冯妈妈在边上笑得前俯后仰, 林幼萱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下刻在奶娘揶揄的目光中恍然。

“——妈妈!你这几日和郝嬷嬷一块久了, 叛变了吗?!”

“哎哟, 我的好姑娘, 这可不兴说,我老婆子能是叛主的那起子小人吗?这不是想着给姑娘找个好郞婿。”

分明是给她挖坑!

林幼萱嘟着嘴, 但反驳的话不能说出口, 一说就更像是在狡辩掩饰了。

不过那些个书生里头确实有几位长相不凡,一表人才。

“人家都是才子,可没人愿意入赘。”林幼萱惋惜道。

冯妈妈敛了笑,在思索什么:“确实,嫁人不如找个入赘的。”

主仆俩说完, 车内就安静了下去,气氛略显压抑。

好在到宋记的路途很近,马车停靠在屋檐下, 冯妈妈扶着她下了马车。

掌柜老吴当即迎上来:“一路可顺畅,昨儿街上人多车多, 店门口堵了快一刻钟。”

林幼萱说一切都顺利,老吴正准备回禀今早到的粮食,身后就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

“请问诸位,威远伯府怎么走?”

若是问其他家,林幼萱可能不清楚,但威远伯府……她可太熟悉了。不光是威远伯府过于熟悉,连带着那问路的声音亦熟悉无比。

她脊背有一瞬的僵直,然后转过头。

老吴已经热心地指路:“就沿着这条长街一路向前走,到了尽头往左拐,第三个胡同口就到了。”

在林幼萱转头的一刹那,对方亦撩起帷帽垂落的白纱,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

那女子恍若没瞧见林幼萱,笑着一连对老吴道谢:“感谢掌柜的,一瞧就是面善的,这次胆敢上前来问一问路。”

一句话显得她十分的无助,老吴笑容都软和了许多。

林幼萱打量了对方一眼,就神色淡淡转回头,提着裙摆慢悠悠地进了铺子。

冯妈妈离她最近,细心发现她刚才一瞬的情绪变化。

似乎是诧异,但那抹诧异又显得不是最为重要的,快速地消失了。

——姑娘认识问题那女子?!

冯妈妈忍不住扭头再去打量问路的女子。

一袭藕色衣裙,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有礼的,一瞧就出身不低。

但冯妈妈印象里是没见过此女,毕竟对方面容很出色,这般美人,一眼就能记住。可是,对方为什么还给到自己一种熟悉感?!

“啊,姑娘是不是发现,方才那个女子,衣着打扮上和您有几分相似?”

进了内堂,冯妈妈终于琢磨过来为何觉得熟悉。

那女子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都和她们有七八分像!

林幼萱神色淡淡点头:“是有点儿相像,是缘分。”

说罢,她眸光一闪,眼里含着笑意。

京城是真热闹啊。

她那抹笑让冯妈妈莫名地后脖子一冷,扭头往外头看,喃喃道:“刚才是有穿堂风吗?姑娘到隔间去吧,凉飕飕的。”

林幼萱这一上午都留在宋记查账,心想可惜她没在威远伯府,不然能看好一出热闹。

威远伯府那头确实是好一通热闹。

闵氏找了近一个月都不曾找到儿子,急得就差报官了。然而报官只会徒添笑料,被外人知道母子不合,她更没脸,儿子的亲事更是彻底不可能了。

所以闵氏就一直憋着,生生给自己憋出了病,三天两头就卧床不起。

陆少清铁了心和母亲争斗下去,不得母亲松开婚事自己做主,他绝对不会归家。母子俩这头斗法还没结束,伯府就来了一位美娇娘。

那美娇娘不是别人,正是跟老吴问路的女子,而伯府的人都认识这位美娇娘,对于她的到来众人颇为诧异。

毕竟她是寄养在伯府十多年的表姑娘程娇,自嫁人了就再没有跟伯府有过任何联系,如今就那么单枪匹马地进京了,还直奔伯府,任谁都得惊讶一下。

陈伯如今管家,得知程娇来到,亲自去迎了。

程娇张口就要寻表哥陆少渊,陈伯神色不变说:“公子进来为了科考静心读书,并不在府里。”

程娇细细的柳眉当即皱了起来,又问:“夫人可在?”

“夫人病中,不宜见客。”

一个客字从陈伯口中说出来,程娇就泪水盈眶,哀哀地说:“陈伯这是在怪我吗,当年我离表哥而去,并非自愿。家里有令叫我嫁人,我能不嫁吗?!”

府里的其他下人纷纷竖起耳朵,陈伯眼神顿时冷了下去,扬声道:“表姑娘此话言重了,老奴不过一介奴才,如何会对表姑娘有不满?!且世子爷一直都说,表姑娘的婚姻大事是该父母决断,他只是表兄,即便有着兄长的名头,但也不能越过您的父母作决定,给表姑娘另许他人。所以,何来怪表姑娘一说?我们世子爷作为兄长,已经尽力了。”

陈伯一口一个兄长,把程娇故意制造的暧昧关系彻底撇清。

下人们眸光闪动着,已经明白当年表姑娘忽然嫁人的缘由了。

敢情他们世子爷根本没有娶表姑娘的念头,对表姑娘只有兄妹之情,不然怎么会放任她嫁别人。

当年的事如今都分明了。

程娇闻言表情僵硬起来,只能拿手帕擦擦眼角掩饰一下被戳穿的尴尬,随后就镇定下来继续说:“表哥一直待我极好,我如今落难,想来表哥也不会狠心把一人丢外头。”

三两句话,反正就是又赖上了。

陈伯懒得多说,但又不能赶人,只能手背身后做了个暗号,叫人去通知陆少渊,继续应付程娇:“世子爷不在府中,许多事老奴也不敢做主,先请表姑娘到客院歇会儿脚吧。”

“客院?陈伯太客气了,还是住我以前的院子吧。”

陈伯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奴做不了这个主,您当初那院子亦是借住,如今世子爷吩咐扩建,当初借住的院子已经囊入世子爷要扩建的范围内了。说是为往后的世子夫人准备的。”

“可那院子不是属于后院的吗?!”程娇一惊。

她先前住的明月居是后院,但和陆少渊的院子就隔了一道月亮门,是离得极近的,结果陆少渊现在说要扩建到一块?!

世子夫人……他果真要娶那个商户女!

陈伯瞥了她一眼,语气已经带了一些不耐烦,警告道:“表姑娘,世子爷如何决定,不是我们等能多嘴的。而且明月居世子爷是准备扩建了当个库房,什么后院不后院,整个伯府都是世子爷的,自然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她以前住的院子,当成库房!放杂物?!

程娇被讽刺得差点要呕血。

陈伯在告诉她别往脸上贴金,她是借住过,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世子爷心里认为那个院子是什么性质。

程娇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偏生不能发脾气。

如若不是她那该死的夫君无能,她至于会回头找陆少渊,受一个刁奴讥讽!

程娇眼睛是真的红了,在屈辱中忍不住眼泪,再不多话跟着陈伯去客院。

她得先住下了再说,不然就真的没有机会和陆少渊再续前缘了。

陆少渊今日暗中见太子议事,收到陈伯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快过晌午了,除去程娇来京城的事,第二个消息是程娇坚持去闵氏跟前侍疾。

陆少渊当时的脸色黑得就跟锅底一样。

为什么程娇会提前多年到京城来?!

陆少渊首先就想到了大皇子。

那厮居然能想到离开伯府多年的程娇,阴险到利用程娇来离间他和林幼萱,当真是手段卑鄙至极!

最让陆少渊恼火的是,程娇直奔宋记,故意让林幼萱见到了她到京城来。

陆少渊只要想,一颗心就凉了大半,还不知道林幼萱恼成什么样,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不过转念一想,林幼萱是早就认识程娇了,他也解释清楚了,不至于真会中这挑拨离间的计谋吧。

陆少渊到底不敢肯定,一路去了宋记。

林幼萱刚刚放下筷子,吴大就拎着头戴斗笠装扮成旅人的陆少渊过来。

他见了她就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神色紧张的脸,一双桃花眼更是殷殷地看她。

林幼萱看看他,又看一眼吃得没剩下多少的菜,笑了,一指桌面说:“世子爷这般看着我,是饿极了?那就坐下吃两口?!”

陆少渊:……他是来讨饭吃的吗!

“我不相信,你猜不到我的来意。”他语气委屈无比。

林幼萱点头:“还真没猜到。”

陆少渊:……

这一瞬,他更不确定林幼萱是真不在意,还是故意叫他着急了。

第85章

习惯了陆少渊这辈子不按常理出牌, 林幼萱对付他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陆少渊被她点头点得忐忑不定,最终还是决定先坐下,不客气地就去拿了她筷子准备用饭。

“嗳, 你别呀, 我嫌弃你。”林幼萱手一伸,把自己的银筷重新要了回来, 扭头朝门口玩耍的福丫说多拿双筷子。

陆少渊:……

虽然是被嫌弃了, 但还是多少有点在意他的, 对吧。

他索性放松心情, 待福丫盛了一碗米饭和递来筷子, 他不客气就着所剩无几的菜肴先填饱肚子。

林幼萱对他能屈能伸是佩服的, 就那么支着下巴看他用饭。

等他下了大半碗米饭, 她才好笑着又喊福丫:“把那半只烧鸡给世子爷添上。”

福丫从隔壁屋子把烧鸡端到他跟前, 在他诧异的表情中哼了一声:“姑娘都只吃了几块肉, 把大鸡腿都留给你了!”

陆少渊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林幼萱早知道他会来!

碗里的米饭都变得香了几分。

他把鸡腿夹到她碗里:“萱儿再用一些?”

林幼萱托着腮, 笑吟吟地问:“你也给你家表妹这么让食吗?”

陆少渊:……

鸡腿忽然就不香了。

他放下碗筷, 真诚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萱儿,我从未对她有过男女之情。”

“我知道啊,不然你以为你能迈我宋记一步?但这和让食有关系吗?”

她笑容不变,却叫陆少渊毛骨悚然, 想起前世她刚嫁进伯府的那一年年节。

程娇出嫁后许久就不曾和伯府有联系,偏生那一年送来节礼,里头有着一份当地风味腊肉肠, 程娇还在礼单上表明是她亲手做的。

送礼来的人更是憋着坏劲儿,在林幼萱面前直言说程娇在的时候, 世子爷就喜欢吃腊肉肠,府里陈伯都会准备,但程娇也爱吃就多分她一些。如今程娇是要报答表哥的割爱,亲手做了送来。

当时他就瞧见林幼萱偷偷看自己一眼,然后笑着没事的人一样收下礼品,还让厨房看看家里的腊肉肠还有多少,再分给远嫁的程娇一些。

分完后,她问他:世子爷,您瞧我这样做可妥当。

当时两人误会得深,她又十分大度,更显得他在她跟前不如那些吃的地位高,叫他憋闷着说做得好,往后都多做一些,给程娇送去。

那之后,每年她都给程娇送去伯府做的腊肉肠……回忆到这儿,陆少渊心里那一个拔凉拔凉,连脊背都是一阵寒气。

前世的账,都是糊涂账,算不清啊。

“萱儿,我那时候不该赌气……”他无奈着解释,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嗯,左右我是大度的。”林幼萱终于坐直,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她现在之间欺我到跟前来了,我可不是泥人。前世我已经高抬贵手了,这一世可没这好气性。”

陆少渊顿时松一口气:“你不生我气就成,至于她,一次次的选错立场,便是我也容不下她。”

前世林幼萱收拾程娇,是捧杀。

直接给了程娇伯府的管家权,没等他回来,程娇就被闵氏收拾得差不多。他回府后发现程娇居然敢假传他的意思,让林幼萱对伯府再没有一丝的留恋,直接就把人轰出了伯府。

那之后程娇沦落到了在茶楼里卖唱过活,最后给一个路过的商贾当了第七房小妾,再那两年,程娇就病逝了。

因为她借着伯府表姑娘的名头哄骗的商贾,还找人假扮是他故意要请她回伯府,把那商贾骗得团团转,宝贝一样娶过门,结果还被她骗去不少银子,在她准备私逃的时候才发现上当。

那之后程娇就被商贾软禁,程娇病后还送信给他,希望他能心软帮一帮,让她离开商贾。他派了一个懂医术的婆子过去,用药吊着她的命,让她求死也不能,直到最后药石无医才咽气。

他是有为林幼萱出气的意思,可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林幼萱早已离开人世。

今生如果程娇不作妖,林幼萱想来是懒得理会的,他也不想理会。但她居然还是受了大皇子的蛊惑,那便怨不得他。

林幼萱闻言,问出了自己好奇的事:“前世你把程娇怎么样了。”

陆少渊一字不落坦诚地说了,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陆首辅果然是个活阎王。”

陆少渊点了点。

他本就是卑劣的人,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这可把林幼萱看笑了:“但凡你以前能跟现在一样嘴没白长,我们也不至于彼此折磨那么久。”

这人是真可恨。

“我这就回去把人处理了。”陆少渊站起身,当即就要走。

“你这是准备把人活埋了不成?”林幼萱伸手就拽住了他袖子,仰着头认真道,“你不但不能现在就把人收拾了,不然我们的戏还怎么演?!你不是还需要时间,正好她能拖一拖。”

陆少渊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赞同道:“萱儿,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让我和程娇在同一屋檐绝不行。我不想应付她,前世已经错过一次了,我不能再让她膈应你,哪怕是假的。”

林幼萱没说话,他抱歉地看她一眼,抽开袖子:“改日我再跟你赔礼。”

话落,快步离开。

“……这人居然也会感情用事。”林幼萱喃喃道。

话音刚落,陆少渊去而复返,在她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端起那盘烧鸡……走了。

林幼萱:……

他还敢连吃带拿!

真是长本事了。

**

应对程娇,陆少渊根本无须亲自露面,直接让明方给陈伯带话,让程娇当即离开侯府。

陈伯找到程娇的时候,她还在闵氏跟前‘尽孝’,陈伯不怕闵氏,直接当着闵氏的面说:“世子爷说,表姑娘如今已经嫁人,两人虽是兄妹,但又有个表字在,住伯府不方便。还请表姑娘移步,到客栈下榻。”

闵氏正愁找不到陆少渊麻烦,儿子不回来,肯定是陆少渊挑唆,那她今天就好好挑唆陆少渊和林幼萱两人之间的感情,这程娇她还真就要留下来了!

哪知陈伯眼神当即就扫了过去,目光凉飕飕地落在闵氏身上:“世子爷也有话带给夫人,夫人若还想在有生之年见到二公子,就该把脾气收一收,省得二公子真不想认您这个娘。”

“你、你……放肆!”闵氏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靠在床头张大了一张嘴直喘。

“放肆不放肆的,我已经把话转达给夫人了,夫人如何决断,那是夫人的选择。”

陈伯双手一掖,根本不看两个脸色极为难看的女人,转身边往外边吩咐:“去把表姑娘请出府。”

一个请字是最后通牒,也是威胁,如若程娇还要赖着,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了。

程娇没想到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就会被赶出去,情急之下还是不愿意放过闵氏这边的机会,扭头就哭倒在闵氏床边。

“夫人,表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还是那个还不曾过门的表嫂如此的利害善妒,就容不得我这个落难的表妹。往后她若过了门,焉知她要怎么为难您!”

程娇自认自己抓住了闵氏的心思,过门的嫡子媳妇肯定是闵氏敌人,想要以此解盟,却忽略了陈伯刚才带话的威慑力。

闵氏被她哭得一个激灵,慢慢喘过气来,看向她的眼神更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厉喝道:“你如何跟我有何干系!从我屋子里滚出去!快,来人给她扔出去!”

儿子和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盟友,她分得清孰轻孰重!

陆少渊从来不是只会放狠话的人!

程娇不能留在她这儿。

程娇抬起哭花的一张脸,人都傻了。

为什么闵氏也会赶她离开?!

闵氏屋里的人可没有陆少渊手下的人心善,还记着她是伯府表姑娘的身份,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左一右直接把人拽住就往外拖。

拖出闵氏的院子还不够,直接丢得远远的,丢出了垂花门。

有人动手,陈伯慢悠悠跟在后头,直看到程娇和丫鬟抱着哭了小一刻钟才开口。

“表姑娘,如若我是你,绝不会如此不识好歹,在明明是和世子爷闹得不愉快的几年后再来闹一场。当初你为了嫁入陆家,对世子爷下药一事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世子爷也是在那一次被你伤透了心。”

“我最后劝表姑娘一句,未来的世子夫人那边你也别去招惹,世子爷今日能饶你,但你再触及底线,恐怕是彻底没有任何情分了。”

陈伯这边说完,示意婆子去把主仆两人扶起来,然后把包袱给她们,直接送出了胡同。

程娇哭得双眼通红,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败了。

即便她是给陆少渊下了药,希望成好事,可他后来不也没有再责怪,自己出嫁的时候还给了自己许多嫁妆。怎么就是和她断绝关系了?!

丫鬟这才收了眼泪,说了一句让程娇绝望的话:“姑娘!当初世子爷给您添嫁妆的时候,给您外祖家去了信,说你们的情义就都在陪嫁中了,往后不会再认您是他的表妹!”

“——你为什么在我启程到京城时不说!”

她完蛋了,伯府不收留她,夫家那边又是偷跑的,谁还能给她撑腰?!那个让她偷偷到京城来的人,她根本就联系不上啊!

程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晕了过去。

第86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大皇子刚从宫里出来, 就收到消息说程娇被陆家赶走了。

正如陆少渊所猜测的不假,程娇就是大皇子弄来想要离间两人感情的棋子。

能查到程娇,已经是谋士尽力。哪知程娇如此不中用, 不过打个照面就被陆少渊赶走, 大皇子还没能乘虚而入,事情就失败了。

几个谋士你看我, 我看你, 纷纷低头不敢吭声。

让他们说什么, 只能说陆少渊过于正直, 不受美人计所蛊惑。

“马上就该殿试了, 你们若再想不到好办法, 我就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大皇子气急败坏。

拖不了陆少渊的后退, 他是真没办法接近林幼萱, 而且经过上一次, 林幼萱肯定对他有戒心了。

再是救了她的命,那也是他外祖家的人, 更何况林幼萱能是傻子, 会真看不出来他心思,单纯就相信自己是来探病的?!

他已经露出马脚了,接下来行事只能是万分小心,而且还惊动了陆少渊。

所以陆少渊肯定有防备。

谋士们依旧是没吭声,最终一个人留着长胡须的老者被推了出来, 他回头瞪了众人一眼,到底是把这两天商议后的另外一个计划说给大皇子听。

老者在大皇子耳边一顿嘀嘀咕咕,眼看大皇子脸黑得就要发怒, 当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殿下先别着恼,此事最终也不会成事实, 但极大可能会连那难搞的陆世子爷也站在你这边。”

大皇子将信将疑地打开信,下一刻便是狂喜,直接就大笑起来。

“——果然老天爷都是站我这处的!一切都好办了!”

老者见此终于定下心来,笑问:“殿下可放心了?等把到那边也闹出矛盾,他还能依赖谁人?自然是只能向着殿下,到时候殿下里应外合,万无一失……至于那个人,永绝后患才是最稳妥的。”

“好好好!一切依诸位所言!”

大皇子万分高兴。

大业在手,美人自然更掏不出他手掌心!

“这些日子,还请殿下委屈一些,我们安安稳稳地盘算才是真。”老者一手牵着袖子,一手点着虚空画了个圈,再往正中心一点。

大皇子再次放声大笑。

屋内紧张的气氛解除,终于有人提起程娇:“那位程姑娘,殿下如何处理?”

“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你们说呢?”大皇子敛了笑意,凉凉地扫他们一眼。

这句话不但适用程娇,亦是警告他们。

**

程娇是在客栈里醒来的,丫鬟小橘哭得声音都哑了,好在两人还有一些盘缠,不然不是饿死在街头,就是冻死在街头。

“表哥……快去给表哥送信,说我知道错了,我有话要跟他说,有人要对他不利!”

程娇清醒后终于想明白了。

如果真连陆少渊都不理会她,那她恐怕真要活不成了!

小橘哭得更凄凉了:“我们要如何才能见世子爷?陈伯也未必会再见我们!”

主仆俩正说着,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动静。

“我们来给客官送吃食了。”

小橘当即擦眼泪,安抚主子道:“是我让他们给姑娘熬了肉粥。”

可程娇忽然死死去拽住小橘的手:“不要去开门,我们快逃!有人会要我们的命!”

小橘愣在当场,敲门声越来越急,然后便失去耐性,直接一脚把房门踹了开来。

小橘一眼就看到寒光凛凛的大刀,吓得尖叫起来,下刻小腹一凉,身子紧跟着软了下去。

刚清醒的程娇活活再被吓昏死过去,双眼一黑又失去意识。

**

“世子,程娇那果真出事了。”陆淮匆忙来到陆少渊的书房,禀报后一抬头,发现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敢做那样的事,就该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天底下聪明人就她一个吗。”

陆少渊神色寡淡无比,就连声线都是冷漠的。

陆海闻言叹息一声:“到底是夫人娘家人。”

夫人二字终于让陆少渊面上显出一点暖意来,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那就给个最后的体面吧。”

陆淮沉默地点头,下去安排了。

而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不断飞进书房,明方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几趟。

陆少渊展开新送来的信笺,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就又松开,让明方去把陆少清请了过来。

“你回家一趟吧,一直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大哥!我娘还没松口呢!”

陆少渊定定看着他说:“我用你买了你母亲一次决定,回去见一见,别叫我难做。”

陆少清:……

“不是,你把我卖了,你还让我别为难你,究竟是谁为难谁啊!你怎么是这样的大哥?!”

陆少清简直服了,陆少渊终于没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肩头:“你要出趟远门,给你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总该回去跟你娘亲说一声。”

“你又把我卖给了谁?!”

陆少清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兄长了,明明都是一个爹,为什么他就没有兄长那些心眼子?!

陆少渊又是好一阵笑,然后才清了清嗓子说:“把你卖给人家,人家还不想要呢。你去见一见你嫂子的长辈,帮我带点东西过去。”

“嫂嫂?你们和好啦?!”陆少清双眼瞬间发亮。

虽然是知道了兄长和林幼萱还有来往,但他能看出来就是他兄长自己在苦苦单恋,今日总算是有了确切的话了。

“快些回府去吧,不该说的,一句都别吭声。”陆少渊赶人,没好说其实现在还是他一厢情愿。

随着陆少清离开,陆少渊的新宅子就更安静了,他依旧隔三岔五就翻墙到隔壁去见林幼萱。

多数时候是拿上一本书,就坐在林幼萱窗户外,和她一块晒太阳看书。有时候林幼萱大发慈悲了,他就能得以进屋去喝杯茶,陪她下会棋,再多就没有了。

但能陪伴她左右,陆少渊心里就满足了。

而大皇子和谭家人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销声匿迹了许久,反常即有妖,林幼萱很快就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这一日,陆少渊又握着书本悠哉悠哉晃到她窗户前,她破天荒地在等他:“今儿什么事耽搁你了,我正有事找你。”

陆少渊受宠若惊,十分懂事地说:“二姑娘想要问什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是不是有的准备?我大舅舅说西北粮价忽然暴涨,有什么人在买断粮食。”她原本就觉得事情不对,正好早上收到大舅舅的信。

陆少渊没想到宋大老爷信息如此快速,他点点头说:“是有两拨人在抢粮食。”

林幼萱眸光一闪,震惊地看着他:“其中有你们?”

“是。”陆少渊并不瞒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太险了。”

“不都说富贵险中求?夺权也一样。”

“你们都疯了。”

她拧紧眉头,又想到一事,“是不是快放榜了?”

陆少渊说是:“确实那是一个好时机,虽然仓促,但机会难得。”

原本还不太清晰的不安顿时落到了心尖上,化作了实质一般,堵得林幼萱难受。

“如若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她沉默片刻,最终只能表明态度。

朝堂上的事,她没法插手,只能在局外半观战,可牵一发动全身,她是恨不得自己能随时在战场中央。

起码不会惶惶摸不清脉络。

“萱儿放心,我们总归得平一份遗憾,不是吗?!”陆少渊朝她温柔地笑,柔软的目光将她都包拢在其中。

林幼萱抿抿唇,随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想说什么,明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世子爷,放榜了!放榜了!您中了!榜首!榜首啊!”

高呼声打断了林幼萱的话,她愣了一愣,见陆少渊还在盯着自己看。

“萱儿想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到底是摇了摇头:“快些回去吧,一会报喜的官吏又找不着你,再摸我这儿来了。”

他得回伯府去。

陆少渊又定定看她几息,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握了她手:“不要担心,等殿试过了,一切就都好了。”

年轻公子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林幼萱还是靠在床前,宋敬云气呼呼闯进她实现:“他居然又是榜首!他别是真要连中三元!我就差他一个名次,气煞我也!”

望着跳脚的表哥,林幼萱笑了,把杏眼玩成月牙,鼓励道:“你殿试考赢他,你就是状元!”

咋呼的宋敬云反倒愣了,扭头诧异打量她一番,“表妹,你是刚睡醒吗?不然你怎么会认为我能越过他当状元?!”

林幼萱:……

这算不算长他人威风,灭自个志气?!

“那你别努力了。”她简直要气笑了,宋敬云又嚷嚷了,“那不成,万一呢,你说是吧,我这就回去继续温书。”

这人来去如风,叫林幼萱哭笑不得,心道记忆里的表哥可真没有这般不稳重。

刚目送了宋敬云离开,林幼萱这热闹的院子又来人了,是林幼涵身边的婆子,她当即提起了精神,难道是大姐姐出事了?!

那婆子跑得跌跌撞撞,见到她人,脚一软跪倒说:“二姑娘!大姑娘意外摔着,孩子紧跟着就发动了!”

林幼萱咯噔一下,当即就往外去,来到庑廊下,丫鬟已经把婆子扶起来。

婆子这才大喘气道:“好、好在母子平安!大姑娘给姑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明明是喜事,林幼萱一颗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是个男孩,有些事情果然是无法避免。

第87章

武定侯人在边陲和敌人交锋, 他儿媳妇诞下了嫡长孙,皇帝那头不管是高兴不高兴,都得有个表示。

于是在放榜的热闹中, 皇帝给武定侯贺喜的赏赐亦高调送到了侯府内。

林幼萱昨日收到消息, 第二日一早就来到武定侯府见长姐,赏赐到的时候, 她正好在场, 还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桂公公。

皇帝特意免了林幼涵的谢恩, 林幼萱身为堂妹, 还是皇帝册封的乡君, 便代表长姐叩谢天恩。

武定侯夫人满面红光, 谢恩后由丫鬟扶着给送礼来的桂公公塞红封。

桂公公不客气地收下, 只给武定侯夫人说了个恭喜, 就朝林幼萱看过来, 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热络。

“乡君今儿也在,皇贵妃娘娘前儿还惦记着您, 今儿咱家出宫来, 皇贵妃娘娘还特意吩咐咱家,到您府上去一趟,跟您说声恭喜。”

武定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今儿她才是主家,结果这皇贵妃身边的人居然对她不大理睬,可不是叫她郁闷, 目光不善扫向林幼萱。

林幼萱今日前来作客,虽然是有梳妆打扮,但依旧是选择素雅的衣裳, 笑起来又是温柔软和的,看起来年纪真没多大, 哪里像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人。

她闻言笑容不变,朝桂公公颔首回道:“许久不见皇贵妃娘娘了,先前身子欠佳,劳娘娘挂念了。劳烦公公回去了替我和长姐给娘娘问好。”

“哎哟,乡君误会了。”桂公公忙挥手,打趣着说,“武定侯府的喜事是一样,可乡君还有另外的喜事啊。”

林幼萱一愣。

桂公公抬着袖子挡着嘴又好一顿笑,才说道:“我的乡君啊,陆世子可是又夺得榜首啊,只等殿试了!这不得恭喜乡君吗?”

居然是在拿陆少渊说事。

林幼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摸不清楚皇贵妃的用意了,腼腆笑着:“桂公公!你怎能在我长姐家里取笑我!”

“是是是,是咱家不是,咱家和皇贵妃娘娘就等着乡君的大喜事了!”桂公公那尖尖的嗓子笑得跟公鸡打鸣一样刺耳,话落便告辞说要回宫交差。

武定侯夫人站在一边跟空气一样,心情大不悦,但还是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大门。

宫里那群不好打交道的太监们终于离开,林幼萱若有所思地往长姐院子走去,武定侯夫人转过身,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乡君是要和陆世子议亲了吗?京城里姓陆的勋贵,也只有威远伯府那位陆世子了吧。”

那掐高的声音一听就带着恶意,林幼萱慢慢回过身,裙摆轻轻一荡,脸上亦露出一丝笑意,看向一副要逼供架势的武定侯夫人。

“夫人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少女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不过这侯府牛鬼蛇神是真的多,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姐姐马上要临盆的人了,怎么还能被一只老鼠冲撞,让她脚滑摔倒?!”

“侯府虽大,可连几只老鼠都药不死,容它们乱跑,还跑到我长姐那撒了一圈驱鼠蚁药的院子里头去!真是生扒了皮,碾碎了血肉,都不够解恨的! ”

武定侯夫人本还想先声夺人,然后用长辈身份自居教训教训林幼萱,当初林幼涵回林家去,这看着老实的小蹄子就没少出坏主意。

结果呢,她刚开口一句话,林幼萱就又十句话等着她,一通叭叭的不停说来,让武定侯夫人都愣了一愣。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在害我的嫡长孙!那是我嫡亲孙儿,我岂是你这种蠢笨之人!”

武定侯夫人回过神,反过来斥骂。

林幼萱根本不介意,而是很认同地点头:“是啊,谁家祖母会害嫡亲的孙儿?所以说啊,那鼠辈可恨啊,差点祸害了侯府的根。”

话落,她连告辞都懒得说,扭头直接去了林幼涵院子。

林幼涵昨日生产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几番昏死,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孩子才算落了地,元气大伤,林幼萱来时也只是清醒不过一刻钟,就又睡过去了。

谢恩后再回到林幼涵床边,她还睡得很熟,林幼涵的奶娘一直跟着林幼萱,自然听到她点醒武定侯夫人那番话,刚进了屋就开始抹眼泪。

“妈妈可别再哭了,长姐现在就指望着你呢,若连你都慌了神,谁还能守着长姐,守着长孙?”林幼萱安抚奶娘,“你们夫人那边想来很快就能还长姐和长孙一个公道,届时还得你震场子。”

奶娘边抹眼泪边点头,林幼萱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郑重地交给奶娘说道:“我该回去了,大姐姐还睡着,等她醒了,你一定要把这荷包交给大姐姐。里头是平安符。”

奶娘似乎犹豫了一会才伸出手说好,在林幼萱离开前,视线还落在说是放着平安符的荷包上,心道:二姑娘根本不像是在给平安符,而是……

待林幼萱离开,奶娘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那荷包拆开,看到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

而武定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手段还是有的,林幼萱刚到家不过半个时辰,林幼涵的奶娘就差人送来消息,说已经抓到算计林幼涵的鼠辈,居然是武定侯那受宠的小妾。

武定侯夫人本就对那小妾杀之而后快,不过碍于她生了个侯府的二公子,如今正好有了借口,直接一条白绫给弄死了。身份也从良妾直接落为贱妾,连带着二公子都被软禁,等待武定侯回来再定夺。

武定侯还远在边陲,后院起火,林幼萱听过后什么都没说,只让奶娘的人带话回去,要好好照顾长姐。

在武定侯夫人在家大刀阔斧稳定定位,保卫自己的嫡亲孙儿的时候,边陲再次传来好消息,武定侯终于击退了敌国,并且夺回一座城池。

京城众人纷纷说武定侯这次指不定得升国公了,皇帝那边确实龙心大悦,又是对这武定侯府送去一对的奖赏。

一时间,武定侯府人来车往,都是官夫人们赶着趟去恭贺,但这里头却坏了一件事。

会试前一日,太子被皇帝斥骂,甚至动用上了锦衣卫要查实东宫这些年的账。

原因居然是太子那边给武定侯祝贺,送的一棵珊瑚树。

自古以来,珊瑚树都是罕见的珍宝,而太子送去的虽然只有成人小腿高,可当日在侯府作客的人说那株珊瑚居然被伪装成粉红色的珊瑚,是下人不小心磕了一下,掉了色,露出里头的深红的颜色!

深海珊瑚本就得来不易,更别提是极品中的深红色,即便是皇帝手里头也没有几株,太子居然直接送了武定侯府,甚至还涂抹成粉红色。

在皇帝记忆里,东宫只有一株小小的红珊瑚,并没有深红的稀品,还伪装成粉色珊瑚送到武定侯府,如此一来免不得被猜测用意。

本来皇帝就对太子近期屡出风头不爽,正好就有了借口,先是在早朝上怒斥一顿,然后便是让锦衣卫介入。

实在是武定侯如今眼看着要大捷,太子居然送重利,皇帝忌惮两人勾结。

不管事情如何,反正太子是要打压的,风口浪尖的下武定侯府倒是好推脱,毕竟他们第一时间就上报,声称惶恐给退了珊瑚。

武定侯夫人先前连一个小妾都搞不定,那一日异常聪慧,林幼萱在得知后便晓得武定侯夫人是得‘高人指点’了。

直接让皇帝侧猜忌太子,大皇子那边就不会引起注意,有更多的时间来布局。

而且就那么巧,武定侯这就稳住了边陲的战况,如若是真,武定侯是不是该回京来了。

又或者皇帝想要直接以调查结党的名义暗中把武定侯押回京?

林幼萱想得入神,陆少渊给她把茶端到手里,这才让她回过神。

“先别想那么多了,等我殿试结束了,估计就有分晓了。”

他声音轻柔,可还是驱赶不了林幼萱脑海里凌乱的思绪。

她扯出一抹笑,低头喝了一口他泡的清茶,淡淡的茶香在嘴里蔓延,好像这个时候乱糟糟的心情是得到了片刻宁静。

“殿试后就分晓了……看来是都布局好了。”她喃喃着。

陆少渊叹息一声:“真是一句话都不能在你跟前多说,萱儿也太过聪慧了。”

林幼萱睨他一眼,不满道:“很多时候谎言是瞒不住的,大舅舅说粮价忽然高了,除去你那边有动作,说明还有另一批人在运作。你是不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你就瞒着吧,左右我心里有数。”

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她不明白他这会子藏什么。

陆少渊无奈笑笑:“倒不是特意瞒你什么,确实是说了也只是徒添心思,若有要紧的,肯定会提前跟你商议。”

“是,陆首辅算无遗策,我就等陆首辅的好消息了!”她举了举茶杯,倒是真切地笑了,“祝愿一切顺利。”

陆少渊亦举杯,好好地喝茶弄得要一醉方休的作势,两人在相视中都忍不住发笑。

这日陆少渊难得被留下一块用晚饭,宋敬云在边上没少给他眼刀子。

不同前几次考试,林幼萱次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好一切亲自送宋敬云到皇城。

宋敬云不见紧张,撞见骑马慢悠悠往皇城去的陆少渊还有心思讥讽:“他这招摇过市的,怎么,显得他那张脸好看?还是想勾引别的姑娘?”

林幼萱莞尔:“他要勾引的姑娘不正合你意,你还骂他作甚?”

一句话让宋敬云哑火了。

是啊,不来祸害他表妹,他巴不得。

可心里怎么又那么不得劲儿呢?!

到了皇城附近,马车不能再往前了,宋敬云下车来,陆少渊故意也把马停在边上。

这下可好,林幼萱刚撩起帘子探头,就被周边认识两人的举子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轻声让宋敬云再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说到一半,发现鸦雀无声,再抬头就见陆少渊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窗前,就在众目睽睽下给她送了一个油纸包的什么点心。

“二姑娘尝尝这糯米团子,我一直揣在怀里,还热着。”陆少渊殷勤地递上前。

林幼萱一愣,下刻就瞧见他朝身后示意,居然是殿试也会到场的大皇子,就在他们的身后。

林幼萱立马伸手去接过,围观的举子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正好宋敬云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把东西拿了过来:“正好我早饭没吃饱。”

“表哥别,这个不好克化,一会考试涨肚子可不好。”林幼萱连忙把糯米团子再抢回来。

众人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和宋敬云有来往交情的,都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皇城跟前,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喜欢的表妹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实在是太惨了。

宋敬云这又狠狠瞪陆少渊一眼,林幼萱实在是不想当猴一样围观,心里默默骂一句大皇子,低声和两人告别,缩回马车让吴大调头离开。

陆少渊目送林幼萱马车离去,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便是大皇子看得都直眯了眼。

“姑娘,陆世子这是故意激怒大皇子吗?”冯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皇城,心里有些不安。

林幼萱垂着眸,手里握着带着暖意的糯米团子,低声说:“或许只是碰巧瞧见了,大皇子总不能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过来。”

冯妈妈更担心了:“可别因为今天城门口的一出,对陆世子今儿考试有什么妨碍。”

“这倒不会。”少女终于去打开油纸。

里头包着两个雪白的团子,团子上还有一朵小小梅花,十分地精致。

冯妈妈探头看了一眼,当即就笑了:“这小玩意还怪好看,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若吃得好,往后老奴给姑娘买去。”

林幼萱摇摇头,重新把团子包了起来:“外头应该是买不着。”

那小小一朵梅花,是出自陆少渊的手笔。

她前世去过一次他的书房,书房墙上就挂着一幅红梅图。

或许别人画梅多数形状相同,可陆少渊有个习惯,喜欢在梅心点个九笔的花蕊,所以她打开一看梅花,再一数花蕊点的笔数就明白了。

冯妈妈闻言笑容就带了深意:“陆世子确实有心了。”

这不就是一大早起来才能有还热乎的糯米团子。

林幼萱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宋记,今日正好有几位大户管家来采买新米,她原本没多想,是几人碰见一番寒暄,她才反应过来这几家人居然还是姻亲。

姻亲且不说,她还认出来前世这些人家的家主和陆少渊都不太对付。

就那么碰巧,几家人一同购米?

林幼萱让吴大把账本送来,他们有另外一本账本,上面会写明哪家人什么时候购入多少米粮。

一查之下,发现他们这些人家的米足够吃到五月还有余,却在这个时候再买新米,过了半年不就又是陈米了?!

“吴大哥,去帮我给郝嬷嬷送封信。”她眉头一拧,磨好墨,给伯府那边去了一封信。

此时殿试所在,皇帝已经出了题,端坐在大殿内,看着下方的考生奋笔疾书。

他视线先从陆少渊身上掠过,再巡视一圈,招来身边的太监,低声问:“哪个是宋家哪位。”

大皇子就坐在不远处,本就一直暗中观察皇帝是神色,在看到父皇视线落在陆少渊身上时,心里就恨意翻涌。

他和太子争得你死我活,结果他父皇早暗中选好了军师,就准备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人总是会死的,难道这个皇位他父皇还真想永生永世都握手里?!

在听闻皇帝找宋敬云的时候,更是不悦,垂下眸掩盖眼里的恨意,竖起耳朵听到太监总管说出位置。

皇帝点点头:“不错,一表人才。”

太监总管笑笑,压低声附和道:“可不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恐怕要当个伤心人了。”

“怎么?”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太监总管把今日在皇城门口陆少渊和宋敬云两人的交锋说来,皇帝听得顿时大笑,“朕早前就听说我们的榜首对人姑娘有意,原来还是横刀夺爱啊?惠宁乡君上回进宫,朕该见一见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闻惠宁乡君长得极美,便是皇贵妃娘娘见了都赞不绝口呢。上回进宫,大殿下还在宫门口正好英雄救美。”

“嗯?还有此事,怎么先前都没人告知朕。”皇帝一挑眉,看向偷听的长子。

大皇子一动不敢动,心里警铃大作。

好好的,那阉人怎么会提起他救林幼萱的事,莫不是阉人已经跟太子合作了?!

第88章

大皇子思绪急转, 心中更是惊涛骇浪,紧张得险些连表情都绷不住。

下刻他就听到太监总管迟公公笑道:“那日圣上正为边陲的战事发愁,这等小事谁人敢拿来扰圣上。”

皇帝冷哼一声, 视线依旧落在长子身上, 渐渐有了凌厉的味道。

“惠宁乡君可是忠臣之后,若在宫里有闪失, 你说世人该如何编排朕?这是小事吗?!”皇帝说着, 不让偷听的大皇子再当纳锯嘴葫芦, 冷声问, “那日究竟怎么回事, 你说!”

大皇子心里一个激灵, 稳了稳神思道:“禀父皇, 那日皆是儿臣的错, 儿臣正好要出宫, 哪知宫人牵来儿臣的马时,马忽然发狂朝惠宁乡君冲撞而去, 儿臣拉了惠宁乡君一把, 这才免于一场意外。”

“如若惠宁乡君因为儿臣的马出事,儿臣被言官口笔诛罚事小,叫他人误会了宫里有人要害乡君性命才是事大。”

大皇子说到最后话音一转,直接将利害关系上升到党争,叫皇帝脸色紧跟着一沉, 视线瞥向身侧空了的位置。

那是太子的位置,太子今日起身就说不适,给皇帝告了假。

迟公公在此时恰好似的开口:“大殿下和圣上想一块去了, 都怪奴婢们浅薄,不然此事定然早早禀报圣上!可乡君出宫就遇到了大殿下的马儿疯了, 实在是过于巧合了!”

听到太监的这番说辞,大皇子心里的紧张彻底散去了。

迟公公不是太子的人,反倒是暗中在帮他,把马疯了的事引到太子身上去了。

是啊,怎么就这般巧,他的马在遇到林幼萱时就疯了呢。

皇帝双眼微微眯起,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冷笑,视线从空位上挪开。

“如今过去多日,恐怕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了,且罢,还是先看看今儿谁能夺魁吧。”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不急不缓,莫名地让人觉得更有深意在其中。

大皇子垂眸应了一声是,眼角余光最后在陆少渊那挺拔的身姿上扫过,凌厉如刀尖。

陆少渊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引起注意,他保持执笔书写的姿势,笔下的文章行云流水,过人的耳力没有漏掉父子俩的每一句话。

迟公公提起林幼萱,很恰当地让太子又对上了皇帝和大皇子,不得不说,有点儿手段。

香炉上的整支香慢慢地剩下了一半,在上升的青烟中时间渐少,举子们手里的狼毫亦越来越快,气氛都跟着凝重起来。

皇帝像是受气氛影响,不再说话,直到监考的大臣在香燃尽时高喊一声时间到,他拧着的眉头才松开。

场中的举子有些暗送一口气,眼里藏着激动,有一部分却如丧考妣,坐着都要摇摇欲坠,可见信心全无。

“有请圣上过目。”

卷子被收走,臣子恭敬呈交给皇帝,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是叫人屏住呼吸。

**

“姑娘,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冯妈妈端着刚熬好的梨水进屋,就瞧见林幼萱一手捏着针,一手握着绣绷在发呆。

自从考场回到,他们姑娘就神不守舍,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出神了。

林幼萱被一喊,从思绪脱离,抬头笑了笑,把手上东西都放下了,站起身动了动发木的手脚。

“确实该活动活动,坐得全身都麻了。”她扶着桌沿站起身,冯妈妈忙上前搀扶一把,“姑娘在担心表公子和陆世子?两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此次殿试定然不会出错漏。”

哪知她摇摇头说不是:“考场上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在想别的事。”

陆少渊昨日有话没说完,今日她就发现京城有人囤米粮,暗流涌动的不安才是她出神的原因。

冯妈妈不知这许多,抬头看看天色说:“表公子或者快考完了。”

林幼萱这才发现时间过得这般快,当即道:“走,我们上街去。”

“这个时候上街?姑娘不等表公子回来?”

少女务必笃定地说:“我们在街上就能遇到他们!”

他们,那是带上了陆世子了,冯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明了,顿时跟着高兴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表公子和陆世子都要高中。

可为何姑娘如此确定?

不管如何,先准备出门。

林幼萱带着冯妈妈直接到了宋记,然后登上二楼,打开临街的窗户。

她刚准备让端些点心上来,街上忽然就传来喧闹,先是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很快人群就都被从中间分开,赶到路边。紧接着就是有人高唱新科进士三甲之名,是为夸官做准备。

“姑娘!老奴刚才听错了没有?!表公子是探花?!!”冯妈妈安静了片刻,忽然高声激动嚷嚷起来。

林幼萱倚着窗边,听着高唱的三个名号唇角有着微微的弧度:“是啊,表哥高中了。”

这一世,宋敬云成为了探花,可比前世进名次了,可见宋敬云的努力。又或许是因为这一世没有她早早嫁入陆家的糟心事,宋敬云得以一心一意用功。

她前世可把这大表哥祸害惨了。

冯妈妈激动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又尖叫一声:“陆世子是状元!!”

林幼萱再也忍不住发笑,把冯妈妈按着坐下:“妈妈怎么比表哥高中还高兴,被表哥知道了,要生气的。”

“老奴……老奴这不是为姑娘高兴吗?”冯妈妈想起不对付的两个男人,不好意思咳嗽几声。

林幼萱闻言眸光却暗了不少。

为她高兴……可她并没有改变想法,哪怕和陆少渊纠缠不断,她只想和宋家人一块过自己日子的想法没有改变。

或许彻底解除危机之后,他们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沉默着,冯妈妈察觉到什么,懊恼自己过于激动,留下一句去给姑娘准备茶点匆忙离开。

金銮殿上,陆少渊和一众新进进士叩谢皇恩,随后就跟着礼部官员去准备夸官的事宜。

他换上了前世熟悉的那套状元服,依旧不太合身,袍子袖子稍短,但坐到马背上也看不太真切,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不一样的是宋敬云成为探花,而前世原定的探花郎不知为何居然连卷子都不曾写完,直接被淘汰了。

这等变化亲眼看着多少是有神奇之感。

一切准备妥当,他按着礼部官员章程领着一应新进进士们骑上马,跟在浩浩荡荡开路的队列后。

街道两边人头涌动,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人高呼他们的名字,整个场面热情且热闹。

陆少渊坐在马背上,脑海里想的是前世。

前世他这个时候已经娶了林幼萱,许多百姓见到他欢呼之后是替他可惜,早早就娶了妻子,且还是个用尽手段嫁给他的女人。此时此刻,他是自由身,心里却空空落落的,直到一个什么东西朝他砸来。

身为武将,他下意识地侧头躲过,街边传来一阵笑声时他才反应过来,是有姑娘家朝他砸来了香囊。

本朝新进进士有不少的佳话,那都是在夸官时接受了路边女子扔来的香囊,自此成了恩爱夫妻。

这种新鲜事如今也落他身上,叫他脸色更是沉了沉。

起哄的人可看不懂他的情绪,纷纷大喊:“状元郎别躲呀,刚才丢你香囊的是个大美人!”

余下的人哈哈哈大笑。

陆少渊唇线抿得笔直,下刻感觉到身后又有东西袭来,他忙侧身再躲,回头就见到宋敬云一脸可惜。

百姓们再度哈哈哈大笑。

“我们的探花郎把那大美人的香囊给你捡起来,状元郎别躲啊!”

陆少渊:……

宋敬云这混蛋东西。

正是陆少渊不悦之时,他发现周边的景致十分熟悉,一抬头果真就见到不远处的宋记。

而他刚才狼狈的一幕就被倚在窗前的林幼萱看了个真切。

她面上无悲无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叫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冯妈妈被刚才那一幕逗得直笑:“姑娘,表公子心思也太坏了,怎么就和陆世子过不去呢。”

这头话音还没落下,百姓们忽然响起一阵高呼,林幼萱更是被惊动,却不是被百姓的喧哗声惊动,而是被直接朝自己飞来的一样东西吓着,甚至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住了。

百姓们的呼声就是在她稳稳接住陆少渊向上抛去香囊时发出的。

带着他体温的香囊被她握在手里,林幼萱脑海里有一阵空白,沿街的百姓欢呼一声比一声高。

不知是谁喊了出来:“这就是状元郎看上的林二姑娘!郎才女貌!好相配!”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元郎朝姑娘家袍香囊的呢!”

林幼萱:……

“他抛了又怎么样!表妹接住!”

一道和欢笑热闹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宋敬云把自己的香囊也解下来朝林幼萱丢了过去。

林幼萱这会子完全失去了思考,同样是肢体反应去接过,下一刻百姓们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她只听到状元郎不能输,眼前就是一抹红色。

陆少渊居然把他自己身上的红绸花解了下来。

被抛得高高的红绸花直接就落到了林幼萱双手上,明艳的颜色是她与他成亲当日的那朵红绸花一模一样。

她愣愣地看陆少渊,陆少渊仰着头,笑得灿烂,眉角眼梢的笑意都带着无尽的暖和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明媚,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此刻咚地一下剧烈跳动。

“——陆少渊!我和你势不两立!”宋敬云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林幼萱终于在表哥那饱含愤怒的叫骂声中缓过神,百姓们已经笑作一团,还有人起哄询问她究竟要嫁哪个。

林幼萱伸手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她靠着窗户,百姓们起哄的声依旧,可她只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脑海里都是陆少渊方才对自己展露的笑颜……

第89章

夸官当天的热闹在三日后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林幼萱都没敢出门,一出门听到的就是自己身为主人公的事迹,什么两男争一女, 什么她‘艳福不浅’, 甚至于连乡君养个面首也无所谓的说辞都出来了。

谁敢把堂堂两个新科进士当面首?!

林幼萱从来不知道京城民风已彪悍如此。

冯妈妈望着气了三天的少女,端来新茶劝慰道:“姑娘难道就真一直躲着吗?躲了今日, 明日就鹿鸣宴, 陆世子和表公子正式任命, 不又得再被拿出来说事。恐怕到下一届的科举都还是会拿出来做比较, 实在是表公子和陆世子太优秀了!”

林幼萱一听就鼓起腮帮子, 恨得咬牙切齿:“陆少渊不正经就算了, 怎么表哥还在后头刺激人, 不然他能把红绸花都袍上来吗!”

她哪里不知道躲得了一日, 躲不了一世, 而且还有个要紧的事。鹿鸣宴应当是放榜第二日就该举办的,可偏生皇帝那一夜就身体不适, 连带太子都卧床, 所以推辞到了明日。

这一推,让她不得不多想,毕竟陆少渊和她都猜测着鹿鸣宴那日或许要不太平。

年宴过了,最容易生事的场合也唯有最近的鹿鸣宴,实在是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她抱怨着, 脑海里思绪纷杂,冯妈妈瞧她又走神的模样就知道劝也没用,只能叹一声, 开口询问:“陆世子站墙根有小半时辰了,您还见不见?”

自从陆少渊袍她红绸花后, 她就不愿意见人,他不敢再惹她生气,乖觉的守着规矩。

“他这是有悔过的意思吗?真悔过还敢来爬我家墙头?!他分明就是在装可怜!”林幼萱一听更气了,气得端起茶杯灌一大口茶。

这是她刚买的新茶具,汝窑瓷的,可不值当为他生气而摔了,只好闷了一口茶。

这闷得更憋气了,把茶杯放下,拎着裙摆就出了门。

冯妈妈在她身后喊:“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找那惹事的出气!

林幼萱咬牙切齿在心里回了一句。

墙根下,陆少渊站得笔直,头顶高高的太阳晒得他鬓角汗淋淋,林幼萱出现的时候,他一双桃花眼瞬间就亮了起来。

气冲冲过来的少女二话不说,抬脚就先踹了过去。

踹得他吃疼闷哼一声,下刻眼前的身影一闪,他就被她狠狠推一把,后退两步撞到了墙上。

连着一顿捶打,陆少渊不但没觉得生气,反倒还吃吃笑了起来。在林幼萱又一拳要砸过来的时候,他伸手轻松就握住她手腕,把她手往脸上贴:“身上结实,别把自己弄疼了,脸上招呼还能省点劲儿。”

出气的林幼萱瞪大双眼,当真朝他脸上招呼。

又不是没打过!

在江南的时候是谁被揍得鼻青脸肿?!

但到底还是忌惮他新科状元的身份,明儿就要去鹿鸣宴了,给他脸上再招呼得青一块紫一块,别人猜测起来,指不定就能猜到是她下的狠手。到时候两个人更说不清楚了。

她的拳头改成了食指和拇指一掐,在他厚厚的脸皮上使劲儿,骂道:“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敢把你打成猪头!”

陆少渊一边吃疼一边笑,那赖皮狗的作态可把林幼萱气得真想掐死他一了百了。

“找我什么事!”林幼萱气出了,松开手,冷静下来睨他一眼。

自从彼此都恢复记忆,分分合合的最终还是携手一同面对困难,默契是有的。

林幼萱知道他时间宝贵,定然不是单纯只为了要赔礼才生赖在这儿,狗皮膏药也还有脱落的一天,更何况现在是要紧的时候。

哪知陆少渊一改往日她递梯子就自己滚下来的作态,微笑着说:“给二姑娘赔礼道歉来的。”

此话一出,林幼萱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瞅他。

他一脸无辜:“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这般看我?”

“这都什么要紧时候了?你真没有别的事?”

“跟你赔礼道歉不是要紧的事吗?”

一人质问,一人反问,最终结果就是两人大眼对小眼,双双无言。

日头又往中空升了升,鸟儿都被晒烦了,从墙头飞到已经是绿叶满枝的树杆上遮阳。

陆少渊听着鸟儿翅膀扑扑声,到底是开了口:“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

林幼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我就说,你非得卖什么关子!”

“——等我鹿鸣宴归来,萱儿陪我放一回烟火可好?”

林幼萱:……

她直接给气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首辅什么时候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了?!”

陆少渊闻言眼睫微微垂着,清隽的年轻公子顿时一身落寞,明明佳人在侧,可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林幼萱心间亦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有些作疼,脑海里更是闪现出纠结已久的心病:她真的不能原谅陆少渊吗?

明明负自己的是他,他眼下装这可怜给谁看?!

林幼萱脸色不由得冷了下去,就那么睨着他,直到他幽幽叹息一声:“哪怕萱儿最终不愿意答应我仍在一起,也陪我这一回好吗?”

“鹿鸣宴那日究竟会发生什么?”少女心底升起浓浓的不安。

“不管发生什么,大皇子都不会得手,你且安心,不然我哪里来的心思放烟火。”

陆少渊前世不能预料后事亦运筹帷幄,更何况今生他知晓许多不曾发生的事。林幼萱心里稍安,确实有被说服,她敛起冷意,眉眼都跟着柔和不少。

“——好,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彼此再清算。”

“好。”

不同于以往,陆少渊居然毫不犹豫地开口应下了,并且没有再多纠缠,说回府准备鹿鸣宴的事,就那么走得利落。

林幼萱站在墙边拧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卖惨装可怜,再不济就要给你上演苦肉计呗。”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把她魂都差点吓飞了,回身看到冷笑的宋敬云,林幼萱颇为无奈:“表哥,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宋敬云穿着一身青色直裰,闻言一甩衣袖:“你心里没鬼怕什么吓,我再不出声,你魂不用被我吓飞,直接就跟着他飞到隔壁去了!”

他倒是恶人先告状,林幼萱好气又好笑:“谁又惹你了,把我当出气筒一样,见着就先斥责,回头我就告诉大舅舅,叫大舅舅收拾你。”

“不是我说,表妹莫信他嘴里的鬼话。”宋敬云道,“那日他为了和我赌气,大庭广众之下敢朝你抛红绸,可是实实在在毁你名誉!他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你,结果赌气起来,什么做不出来?可见他根本没把你放心里,就只想让你除了他都不能嫁!”

宋敬云这般一说,林幼萱还真认真思索起来。

那一日他确实过了,如若没有红绸花一事,此事大概不会闹得消停不下去。

可先前他一直都顾忌着这点,就怕让她名誉有损,事事都做成是他一意孤行的偏执,怎么偏生那日不管不顾赌气了?

宋敬云见她愿意静下心来思索事情的蹊跷,焦急的心终于安稳不少,起码他表妹是有理智在的。

“表哥,明日的鹿鸣宴你一定要诸多小心,若有不对一定先把自己藏匿好。”思索许久的林幼萱忽然抬头,无比郑重的叮嘱。

忽然间自己反倒成了被关切的那个,宋敬云愣了一愣才点头应好。

“我忽然乏了,中午表哥自个用饭吧,我回去歇一歇。”

她留下话,不待宋敬云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少女匆忙的背影并无疲倦之相,宋敬云拧着眉头在原地站了许久。

林幼萱确实是找了个借口先离开,她想安静地回忆前世陆少渊在这场夺嫡中到底做了什么。

她缠身于后宅事务和争斗,真正去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外头都做了哪些事,她在府里安好的睡了一夜,第二天就传来陆少渊有从龙之功,把叛乱的大皇子弄死了。

那之后陆少渊更是忙得没空来后宅,然后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首辅。

至于平乱的细节她一概不知。

而且今生和前世不一样,前世是大皇子自己反了,谋划已久,今生是她和陆少渊都逼着大皇子母子反,这中肯定有不同的地方。

所以大皇子的谋划也会不同,陆少渊定然也跟着有不同应对,难道就是鹿鸣宴逼宫?!

她忙又喊来冯妈妈,让她去问郝嬷嬷,她查出来几家大臣囤米一事有没有告知陆少渊。

陆少渊方才见自己并没有提起,是他忘记了,还是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般重大,导致他连提都不提?

冯妈妈见她忧心忡忡,说了句姑娘不可总是烦忧,对身体不好,这才转身出门去办事。

很多事情摸不清头脑,再想确实除了给自己添心思外毫无用处,林幼萱听了劝,简单吃了小半碗米便在罗汉床上闭眼休息。

哪知这一闭眼反倒真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些光陆离奇的梦,等到睁眼就瞧见福丫笑呵呵看着自己。

“你这丫头,这般看我做甚?”她又闭上眼,思绪还沉溺在那些古怪的梦境中。

福丫道:“姑娘梦见陆世子了,喊陆世子了,我都听到了。你还和世子爷说什么身体不适,宫宴只能告假,还请他见谅。”

一句话把林幼萱从迷离中狠狠拽回现实,心脏更是猛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因为前世自己带着污名嫁给陆少渊,所以她从来不参加宫宴,就怕自己的在场叫他被同僚取笑。大皇子谋逆那一夜是一个小型的宫宴,是外邦献上一样珍宝,龙心大悦,于是举办了这个赏宝宴,而进宫的都是皇帝信任的近臣和近臣家宴。

那一日,她依旧和往常一样说不不适,不能陪他赴宴,他还回了一句身体不适就早些休息,京城最近都戒严,嘱咐她值夜的婆子一定不能偷懒打盹。

她当时没察觉,一觉睡醒,宫里就变天了,那一日陆少渊还干什么来着?!

林幼萱脑袋又一片空白,正是发愁的时候,管事急急忙忙捧着一方信笺过来,见到她忙把信笺又举高到头顶禀报:“近来民间诸多灾祸,圣上又无缘无故病倒,如今见好,贵妃娘娘便想着为圣上祈福,亦是为百姓祈福,故而明日反有品级的内外命妇都须进宫,与贵妃一同进香祈福。”

脑袋空白的林幼萱终于想起来陆少渊那日还干了什么,他来寻她是为了确认她不进宫去,既然明日会有危险,他这一次却没有阻拦她进宫。

皇贵妃此时忽然说要祈福,势必是有所谋划,所以她进宫才是安全的是吗?!

林幼萱把皇贵妃的手谕收了,扬声道:“回送信的宫人,明日我定早早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