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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浸泡

    赵曦亭抱着孟秋进侧厅。

    侧厅落地灯的灯影橙得恰到好处, 偏安一隅的暖意。

    不知孟秋是不是因为偷抄他手机里的号码被抓住吓着了,他带她进来后很乖巧安静,头也一直靠着他的肩, 十分依赖他的样子。

    赵曦亭抱着她窝在孔雀绿的吊椅上, 厅外挂着绀蓝的夜, 呜呜吹着风。

    刚才,她身上的香气被吹散了, 没现在明朗。

    她的气味不经雕琢, 剥开沐浴露和洗发水, 有更深一层纯质的味道。

    上一次他就发现了, 不属于馨香,而是独属于她的, 干净轻和的一缕。

    他鼻梁抵着她肩颈的骨肉, 被这缕软甜勾进去, 像书生遇上了天真的妖精, 有点儿好奇, 有点贪迷。

    许是他的皮肤有些凉,他缓慢抵达她的锁骨时,孟秋一缩。

    他长指在另一边压住她,低缓吐字。

    “别动。”

    “让我闻一会儿。”

    他深深吸了一口, 感受大脑神经跳动的痛意孜孜不倦地攻击他的神思,毒液一样铺开。

    她的味道让他分神。

    从痛觉里分神。

    他闭眼伏在她耳边,“说点什么, 孟秋。”

    他扑出来的呼吸让孟秋脊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她微微启唇,是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听话的, 和他聊点闲天。

    但是她没有话和他说。

    赵曦亭似乎等得没有耐心,眉宇先是拢起来, 山川一样迭着,又缓缓摊平,一同摊平的还有他唇际的宁和。沿着她纤灵的边缘,嘈杂密集起来,他拇指强势地压住她的唇不让她咬住自己,嗓音沙沙地低声钻进去。

    “没话说么,那就喘。”

    “每次都咬自己,疼不疼,嗯?”

    “我们本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关系,是不是?”

    “是么?”他追问。

    孟秋害怕地缩起来,却又不敢缩得太厉害。

    他的声音绒绒的,像咒语,一种跟随他就能纾解所有苦难的咒语。

    她喉咙绷紧了,仿佛无法震动,回答他:“……是。”

    他一边发出响声,一边轻徐的吐字,“那天你和我说江南的桥。”

    “我在想。”

    “你一定也是水一样的姑娘。”

    孟秋感觉到他齿尖像吸血鬼一样嵌进她的皮肉,这痛感几乎让她蹙起眉,赵曦亭却上瘾一样想要闻一闻她血液的味道,她在临界点就要挣扎的时候,他突然用唇裹住她疼痛的那端,盘桓,安抚,熨帖。

    孟秋几乎扛不住,手指去抓他的头发,快泣出声来,这截然不同的两端,像他的人,能狠心到极致,也能给予到极致。

    “……赵曦亭。”她还是叫了他名字。

    赵曦亭嗓音有点懒,有点哑,卷着笑,“嗯,这不就有话说了。”

    “嗯……”

    孟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清醒,要逃开,眼睫软塌塌地掀起来。

    她伏在他耳侧轻声说:“我……我帮你泡杯茶吧。”

    她知道他今晚头疼。

    他现在把她当成了调剂品转移注意力。

    她都知道的。

    赵曦亭怜爱地亲了下她的唇,笑了下,有点恶劣地擦在她耳朵旁,“用哪儿的水泡啊。嗯?”

    孟秋听得太阳穴一涨一涨,装没听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壶里煮了一些。”

    赵曦亭脸颊贴着她,吸猫似的缓慢地蹭着,和她撒娇,嗓音沉沉的,绵绵的,“我想用江南来的水泡,成么?”

    孟秋答得很不解风情,轻声:“这里没有。”

    赵曦亭又笑了一声,懒懒地耷着眼,抚她的脸颊,语调有些混不吝,“你不就是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

    孟秋撞进他黑眸,颤着眼里的水花,目光往旁躲了躲。

    他虎口轻而强势地卡住她细细的脖,俯身,探进她的唇,手指挪到后脑勺,缓缓咽了一阵,温柔平缓,像真的在饮她体内的江南雨。

    孟秋枕在他掌心,温顺地承受。

    赵曦亭心情似好了许多,抱着她缓了一阵,慢慢启唇,像在教她怎么让他高兴,一字一句耐心地说:“我不想让你见你父母,那你翻破我手机也见不着。”

    “但是你说要给我泡茶,我过几天就可以让你们见面。”

    他低头看她眼睛,“明白没?”

    他就是喜欢听好话,喜欢和她扮演寻常情侣的关切。

    骗的也行。

    他无所谓她怕他,也无所谓她讨厌他。

    但他一旦意识到她防着他,要去依赖别人,就要和她翻脸。

    刚才他真正不高兴,惩罚她,就是从看出她要把手机号拿给别人查开始,态度冷得仿佛要收回她所有自由。

    跟上次赵秉君的事一样。

    孟秋沉浸在思绪中,分析他人物逻辑,猛地意识到什么,神思掉头,抬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

    赵曦亭松开她,头一仰,挂在吊椅边缘,闭上眼,散漫地吐字。

    “不是说要泡茶么?”

    孟秋这时觉得给他泡一百杯都可以,应说:“好。”

    吊椅像鸟巢一样往里凹,可以荡起来,孟秋腿不够长,下去的时候晃了好一会儿。

    赵曦亭歪着脑袋,不帮她,挑着唇,眯眼看她跟鹌鹑一样扑棱。

    她一个站不稳,又跌到他腿上,他放着腿让她撑。

    她却避他像野兽,匆匆忙忙从他腿上站起来,拖着鞋走了。

    赵曦亭看她忙里忙慌的影子得出一阵意趣。

    像是痛感里开出花。

    生机勃勃。

    舒缓熨帖。

    孟秋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第一次给他泡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看出他头疼,为一份工作,卖弄自己的小聪明。

    赵曦亭似怕她烫着,她刚拿起壶,就长腿大步迈过来,握着手腕让她放下,自己来。

    小姑娘乖乖巧巧站在他旁边。

    他捧起茶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他视线落到她浓绿的镯子,盯了一阵,勾唇掌上去,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又挪到她臂上,小姑娘任由他摆弄。

    他的镯,她的茶,他的人。

    完完整整地聚在这里。

    赵曦亭看得轻笑,薄唇在茶盏边细细抿了一口,喉咙清润了一些,“你怎么那天就看出来我头疼了?”

    孟秋听到这个问题,心情难以言喻。

    怎么看出来的呢?

    大概是他那时拢起来的眉,让她想,他是不是很疼。

    但,早知今日。

    她肯定装看不出来的。

    孟秋简短说:“猜的。”

    赵曦亭懒洋洋地赞了声,“不愧是状元。”

    “挺会猜。”

    两个人安静了一阵。

    赵曦亭看着白瓷盏里飘着的干花,有些漫不经心,“我忘了在哪儿看过,茉莉花有个谐音还挺有趣。”

    “你知道么?”

    孟秋坐在那,开始想过几天见到爸妈的事,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却又强迫自己刻意迎合,不让他话落地,“我不关注这些。”

    “是什么?”

    赵曦亭垂眸睨她,好一阵,把茶喝完,随便放了杯,拉起她的手往卧室走。

    “好睡觉了。”

    她后来好奇查了查茉莉花的谐音。

    原来是“莫离”-

    孟秋仿佛在做梦,见爸爸妈妈这一天,赵曦亭没和她一起去,给她安排了辆车。

    她在机场外面等的时候就将车窗降到了最底下。

    一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她瞬间眼泪模糊,两只胳膊朝外像要长出去,用力地摆了摆。

    何宛菡和孟元纬惊喜地冲她挥了挥,似乎并不知道她会过来。

    他们旁边有几个帮忙推行李的,穿着便衣,行动却十分利落。

    他们和两口子交谈几句后,上了另一辆车。

    孟秋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对面的他们。

    这段时间她像度过了漫长的季节,春去冬来,听了风,看了雪,却迟迟见不到岁月尽头,最后困在热浪滚滚焦躁难安的三伏天。

    爸爸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上去很好,妈妈明显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瑞典地势偏北,皮肤也变白了,健康的白。

    何宛菡坐上车,把墨镜放进包里,高兴道:“哎哟,赵先生也没和我们说你会来,我们还寻思去你学校给你惊喜呢。”

    孟秋紧紧和她挤着,心里有股失而复得的清凉,并不完全的暖,“你们干什么去了?”

    何宛菡解释道:“你爸爸去开刀了,我们不想让你担心,想手术成功再告诉你。”

    “结果这么倒霉,刚到那儿证件手机都被抢了。”

    孟元纬一谈起这事儿就不爽利,“外面真不安全,要不是赵先生人好,给我们安排了翻译,还不知道得遭多少罪。”

    翻译指不定瞒了多少事,欺负他们听不懂。

    孟秋想。

    何宛菡似想起什么,“对了,我们给你录了不少视频,都让赵先生发给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呢,都不给我们回一条。”

    “赵先生也说不常见到你人。”

    骗子。

    看来他们怕她担心,给她留了很多话的,都被赵曦亭挡下来了。

    骗子。

    混蛋。

    孟秋很好奇:“妈妈你怎么会给赵曦亭打电话的?”

    她想起被她撕掉的纸条。

    何宛菡温温笑了下,“赵先生出差路过我们家,给我们报喜,说你的书出版了,和我们聊了一会儿。”

    “聊到你爸的身体,他说他有一些医疗基金的路子,可以帮我们申请,申请下来去国外治病不用花多少钱。”

    “他当时还惋惜了两句,说什么,你没毕业,你爸身体不好,一个家挺难的。”

    “我也跟被下了蛊似的,不知道怎么着听进去了,想试试,就联系了他。”

    孟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赵曦亭惯擅长蛊惑人心。

    为达自己目的,就往他们最在意的地方戳,话说得漂亮,但不一定有几分真心。

    何宛菡心疼地摸了摸孟秋的脸,“你一个大学生,天天想工作的事儿,我和你爸都觉得对不起你。”

    孟秋没觉得负担重,“那爸爸手术成功了?”

    一直看车窗外的孟元纬转过头,忙说:“好了,爸爸全好了。”

    他眼眶有点红。

    孟元纬停顿了几秒,收收情绪,语重心长,“秋秋,以后要好好报答赵先生,这次他真的帮了我们许多。”

    “我们补做证件还出了问题,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我们且还得在国外呆一阵子。”

    孟秋没说话。

    这就是赵曦亭厉害的地方。

    他有心想在谁面前做好人。

    人家能把他当救世神。

    实际上他就是制造困难的恶魔。

    而且世界上哪有白得的馅饼,哪有那么容易批的医疗救助金。

    估计这次爸爸手术的费用多半都是他出的钱。

    她又欠了他。

    但是她被他欺负了这么久。

    这笔钱也够够了吧。

    孟秋恨恨地想。

    她看向窗外。

    爸妈这次回来了。

    下一次又是什么?

    难道她只有听他的话才能好好生活吗?

    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日子,她不想一辈子都囚在他身边看他脸色。

    她想飞。

    下车之后,孟秋确认四周没有赵曦亭的人,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爸爸妈妈,有个资助人,他愿意资助我念书,我准备出国了。”-

    何宛菡和孟元纬在燕城呆了两天就回了霁水,可能是因为长久的愧疚,孟秋一提,他们就同意了,只说该准备的都先准备好。

    孟秋和赵秉君这段时间联络,有时候借着西北旅游项目。

    她的资料都摊在桌子上。

    有时候赵曦亭过来催她休息,拨弄几页,她也没有任何遮掩,就像在完成普通的工作。

    她电脑登着微信,内容对接也不直接和赵秉君,而是和他的助理,偶尔赵秉君会拿过助理的手机说几句。

    夹在完整句子里突兀的“邮箱”等等提示的字眼,她就很快领悟,像在玩古怪的特工游戏。

    有一天,有个人到图书馆找她,问能不能和她喝一杯咖啡。

    那人长得很是眉清目秀,戴了顶鸭舌帽,看起来和她一般大。

    孟秋原本以为是无聊的男生。

    结果发现他眼睛很笃定,像告诉她,跟他走。

    孟秋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学校附近一个咖啡馆坐下,在角落里,没什么人。

    男生没有自我介绍,只说:“秉君哥让我告诉你一些东西,你记好。”

    孟秋刚要打开手机备忘录。

    他伸手压住她手机。

    “别。”

    男生说:“在国外这段时间,你姓梁,叫梁舒玟,你父母是常年在外工作的建筑设计师,所以不常见面。”

    “你的成绩不算特别好,拿到offer是因为你父母帮你找了个业内大牛写推荐信,还花了比别人高几倍的学费。”

    说完这句话,男生摸了摸鸭舌帽,仿佛这些建议是他提的,当着当事人说出来不大自在。

    孟秋笑了一声,“没关系,你继续说。”

    男生也不端着了,喝了口咖啡说:“我知道你成绩好,靠自己本事也能申上牛津,但你既然躲人,总不能和自己太像吧?”

    他小声嘀咕:“搞个奋发图强的人设还是能扳回来的。”

    “我叫邵桐,秉君哥资助的学生之一,算是你半个学长,等你到英国了,我大概也在牛津读研了。”

    邵桐摘下帽子,整张脸露出来,比戴帽子时更显书卷气一些,许是学历给他的底气,比一般学生更自信更侃侃而谈。

    邵桐继续说:“过几天,会有一架境外的私人飞机来接你,航线申请了很久,很珍贵,一定要来,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带。”

    “任何东西都不要。”

    “明白没?”

    孟秋看着手机,有点没安全感,“这个也不行吗?”

    邵桐“嗯”了声,“这个最危险。”

    “会给你准备新的。”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似有些怜悯她,安抚鼓舞道:“孟秋。”

    “那会是全新的生活。”

    “把过去都扔在燕城吧。”

    第31章 浸泡

    孟秋最近很少去图书馆了。

    偶尔在学校雕塑园区呆着, 手臂挂着护栏,用眼睛拍一些照片。

    她看檐下阳光和阴影交界处,伸手探了探, 看着指尖从阳光下钻出来, 一点点变白, 胡乱想着以后。

    她手上的工作只剩下西北的项目,写是写完了, 只是创威内部还要复审。

    《普宁》那部分听谢清妍说推进得很慢, 程序一道一道走, 每一道都要卡几天, 最快有消息也要年底了,左不过能不能出版的事儿, 和她关系不大。

    孟秋没和父母说实话, 去的牛津, 却告诉他们是去美国的学校。

    她很少撒谎, 这次不得不撒, 实在是权宜之举。

    她心里冒出点歉疚,希望她离开以后,赵曦亭能快点忘掉她,这样她就能和他们坦白了。

    在人际关系方面迟钝如爸爸, 都咂摸出点味道来。

    有一天背着妈妈问她,“赵先生帮我们这么多,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

    他们知道她和林晔分手了, 才冒出老实人的先后顺序,不然在第一次赵曦亭派车送她回来就该有此一问。

    孟秋说不是。

    孟元纬乐呵呵的, “我瞧他长得不赖,配你正正好, 其他的倒是不敢高攀。”

    孟秋又说了一遍,“没有的爸爸。”

    她和赵曦亭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除了给老两口徒增担心和生气外,没任何好处,所以她没说。

    只是告诉爸爸,看人不能看表面,不要再和赵曦亭联系了。

    邵桐再次找到她是在一周后,告诉她周三晚九点,有辆黑色的车会到宁关路17号接她。

    孟秋有点意外,迟疑道:“九点吗?会不会不太好?”

    那会儿她应该会和赵曦亭在一起,出不来的呀。

    邵桐却表现得很自信,“没事,就这个点。”

    结果隔了几天,赵曦亭真没在燕城。

    他去了香港,有一个拍卖会。

    如果孟秋猜得没错的话,正是前段时间他在裕和庭看的手册上的那一场。

    拍卖会的时间赵秉君应该也知道。

    当她答应出国那刻起,赵秉君已经计划好了在这一天。

    没有偶发事件,也没有调虎离山,赵曦亭很难起疑这一天会发生什么。

    周三这日,孟秋路过一家蛋糕店。

    她在橱窗外看到一个白色的蛋糕。

    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在光下有些雪亮的碎闪,非常漂亮高贵。

    它斜切出来一块,供路人观赏,夹层中有黑色的巧克力流心溢出来。

    孟秋不知怎么看出一团污遭甜腻。

    她停顿片刻,走进去,指了指,说:“我想要那个。”

    她拎着蛋糕回到嘉霖,在下午五点,逃跑前四个小时。

    接到了赵曦亭打来的视频。

    孟秋提前料到了,早就换上了睡衣,乖巧地坐在书房里。

    赵曦亭那边灯光通明,远处有嘈杂声,听着中英混杂,还有几句粤语,林林总总场子意外高端起来。

    他像在躲热闹,坐在角落的软座据点,背后繁复的油画背景典雅艳丽。

    他似有些困倦,长指抵着鼻梁,将眼睛隔出来,黑亮的,托腮瞧她,“一个人呆着无不无聊?”

    “用不用我陪你会儿?”

    孟秋心口缩了缩,不想正面回复,“你那边结束了吗?”

    赵曦亭环顾了一圈,像对眼前富贵流油的场面兴致缺缺,精简道:“没,只是中场休息。”

    他一顿,像是突然兴起,“要不不拍了,回酒店和你视频?”

    孟秋听到这个提议,浑身的神经一瞬间跟被打劫似的。

    那视频是陪她吗?

    分明是拦路虎。

    她慌得要命,转动脑子想借口,面上还是像以前一样。

    她把手机靠在电脑边,让他完整地看着自己,视线埋在书上,轻声说:“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赵曦亭“嗯”了声,似有些懒动弹,没真说走就走。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黑眸挂在她身上,随意聊,“刚给你拍了几件,也不知道合不合你意,喜欢就放着,不喜欢你自己拿去送人。”

    “这次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哪天等你不上课的时候,带你来拍,嗯?”

    孟秋没吱声。

    有一瞬间她想答应,让他觉得乖巧。

    后来想想,过于乖巧反而反常。

    她就当没出国这回事,拿正常的态度和他聊。

    正常就是不拒绝不答应。

    赵曦亭静静地看着手机屏。

    小姑娘坐在亮堂的暖色灯下,低着头,仿佛刚洗过澡,长发披散下来,饱满的唇浅浅阖着。

    有些东西,尝过滋味,就想一尝再尝。

    他眼睫眨得很慢,眼底的黑裹着她,“我今天回不来,要不开着视频睡吧。”

    孟秋听他这一时兴起,脚趾蓦地绷紧了,不知道怎么回他。

    即将逃离的兴奋和不知怎么拒绝的慌乱混在一起,粘稠地往心脏挤压,窒息得快爆炸。

    她两条腿局促地贴着,几乎想从他眼皮底下跑开。

    赵曦亭黑眸专注地看着屏幕,等不到答案,又“嗯?”了一声。

    孟秋睫毛乱眨,出画面拿了个水杯,缓一缓乱成一团的情绪。

    她看自己的脸紧张粉了,温声说:“会睡不着的。”

    赵曦亭轻笑了下,像二月窗里探出来的桃花枝,“当面都抱着睡过了,开视频这么害羞啊?”

    孟秋咽下水,飞快地找好理由,轻声说:“我不太习惯手机屏幕亮着。”

    赵曦亭唇边噙着弧度没说话。

    过了一阵,孟秋忍不住问:“嘉霖你装了摄像头么?”

    开视频睡跟监控有什么区别。

    “你待着好好的,我监视你做什么?”

    赵曦亭乌眸里的影子跟着他低头的动作下陷,说不清表情像褪色的相片还是春景,总之挺寡淡。

    “刚就想睡觉听个你的声儿。”

    孟秋想到之前她和林晔打电话,后面他也承认了有摄像头,轻声说:“你上次就……”

    赵曦亭鼻尖扑出轻笑,“那是真赶巧。”

    他一顿,黑眸抬起来,唇还是弯的,嗓音跟没骨头似的,有些混不吝:“你要到我给你装摄像头的程度,孟秋,那是会挺不好过的。”

    孟秋在他眼底下,头皮麻了一阵,眼睫怯怯地颤着。

    她手机微信震了震,眼一挪,看到是刚才她发给葛静庄的消息回复了。

    赵曦亭见她分心,百无聊赖,随意一问:“谁给你发消息?”

    孟秋把上面自己发过去的删了,摄像头对准电脑,让他直接看。

    没删之前的对话是:

    ——晚上有没有活动呀?

    ——去吃饭?

    删了之后,只剩下葛静庄的。

    ——去吃饭?

    赵曦亭像是关切,温声问:“还没吃?”

    孟秋点点头。

    赵曦亭眼皮一挪,看了眼她的睡衣,“看你这身,我以为你吃了,你要懒出门,我让人给你送。”

    她下意识抗拒。

    这怎么行。

    那挂不了视频了呀,白发消息了。

    孟秋看向屏幕,瞳仁软而轻,搭在他眉眼间,仿佛乖巧,用目光和他商量。

    “不用了。”

    小姑娘平日晚上都被他拘着,没什么出去的机会。

    他瞧了聊天记录,没想在小事上和她纠缠,“回来发消息,别让我担心,听到没?”

    孟秋“嗯”了一声,拿起手机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好。”

    孟秋说完话,突然有些恍惚,又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

    男人面容英俊得像造物主最富野心和绮丽的笔法。

    有人找他说话。

    他侧脸应了两声。

    就是这两声,他错过了她看他的那几秒。

    再也别见了。

    孟秋心想-

    到八点多的时候,孟秋准备出门。

    或许各种情绪在等待逃脱时清扫完了。

    孟秋感觉这一刻的心情居然是干净的。

    像被水洗过,一种清朗的,缓缓流淌的宁静。

    她按部就班的。

    按照在脑海重复一万遍的计划。

    走到每一步该走的位置上。

    她确实什么都没带。

    穿着一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

    比搬进这套房子简单得多。

    她把手镯也摘下来了,抹了好几遍洗手液,刚摘下来那会儿整片皮肤都是红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赶巧。

    这镯子分明不是为她打造的,但冥冥之中,跟量身定制一样合适。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她把蛋糕拎到门前的案几上,压了张纸条在下面。

    写了字的。

    她看着那行字好一会儿,有点报复的快感。

    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她正要走,远处手机屏鬼魅般亮起来。

    是一条微信。

    她走过去看了看。

    他发的,问。

    ——吃的什么?

    她冷眼看着,没回。

    她盯着它,像有预感般,退后几步,眼睁睁看它震动起来,幽暗的光一闪一闪擦过她的瞳膜。

    一秒,两秒,三秒……

    这震动。

    是赵曦亭。

    在找她。

    仿佛极具耐心的猎人,呼唤圈养的猎物。

    孟秋脚后跟慢慢往后挪,约束着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在孜孜不倦震动中,转身往门口跑。

    一路跑。

    她看到模糊的风,像说谎的黄昏,要将她困在长夜。

    她跑出别墅。

    眼里长出路灯的影,挣脱了这长夜。

    她扶着樟树的树干咽了咽干燥的喉咙,心脏还残留手机震动的回响。

    孟秋往那道门深深地看了一眼。

    是一眼很长的道别,她指尖仿佛还残留赵曦亭牵着她的余温。

    她松落下来,冷静地往宁关路17号走。

    她提前探好了路,知道怎么走最方便。

    那条路不算太主干道,甚至有点偏僻,但附近没什么摄像头,对于他们来说,是最佳的上车点。

    九点。

    车子准时到来。

    邵桐在副驾驶,冲她笑笑,“你出来了。其实也没那么难,是吧?”

    还是挺难的。

    难的不是走的路。

    是恐惧的心情。

    孟秋看着窗外,看车子载着他们离开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就走吗?”

    她是说出国。

    邵桐给她递了块米糕一样的东西,说:“对,现在就去停机坪,这些小玩意儿趁有的吃再吃点,以后就吃不着了。”

    孟秋借着模糊的光影看清是什么东西,抬头在黑黢黢的车厢里冲他一笑,彻底舒缓了一些,小口地吃起来。

    “谢谢。”

    邵桐像怕她噎着,给她开了瓶水,说:“秉君哥和我聊过。”

    “你和他,其实你们双方都在赌博。”

    “他赌你放不下一切,所以就算有所察觉也没限制你自由。”

    孟秋低头没说话。

    邵桐啧了一声,“这么看来,你真挺讨厌他的。”

    “跟秉君哥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

    孟秋咽下米糕,轻声说:“我不想聊他了。”-

    飞机上准备了正式的餐食。

    除了机组,就她和邵桐两个人。

    这种事情越少人越好。

    邵桐似乎忙了一整天挺累的,和她面对面坐着,吃了几口就睡着了。

    孟秋闭眼休息,没什么困意,带着一点雀跃的欣喜和自由的快乐,感受扑通扑通正常的心跳,一路醒到了伦敦。

    没想到落地就遇到了个小麻烦。

    接他们的车车胎爆了。

    邵桐似乎没什么带女孩子的经验,没把国内外温差考虑进去,加上深夜,孟秋只穿了件短袖。

    车子里面暂时不能坐人,她在外面吹着风,胳膊直立鸡皮疙瘩。

    邵桐站到她面前,似乎想默默地帮忙挡一挡,但风是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根本没什么用。

    邵桐问:“是不是挺冷的?”

    孟秋抱臂缩着身子,不想给他负担,答:“不冷。”

    邵桐上车拿来自己的外套,要给孟秋披上。

    孟秋躲了躲,有些不自在,说不用了。

    邵桐有点尴尬,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孟秋心情很好,反过来安慰他,“好事多磨。”

    他们到住的地方快凌晨六点。

    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开放式厨房,面积不算大,很典型的欧式简约风。

    邵桐解释说:“我对这片熟悉一点,就简单给你租了一套,你要是不喜欢,等稳定下来再搬家,可以租个house。”

    孟秋温声说:“没关系的,这个也不错。”

    邵桐给她拿来两只全新的未拆封的手机,还有两张电话卡。

    “一张和国内联系,是虚拟ip,平时你这台手机就放住的地方,别带出去。”

    “另一张号码是英国的,流量套餐什么都办好了,可以正常生活使用。”

    “好。”

    孟秋拿起手机开机,邵桐给她拆了另一只的盒子。

    邵桐一边帮忙一边说:“以后有任何问题,不管大小事,都可以找我。”

    “至于出行,吃饭,旅游,你就照正常的留学生生活来。”

    “等你设置好手机基础信息,我给你下载一些这边必备的app。”

    孟秋“嗯”了声。

    邵桐继续介绍,“附近有公园,你健身么?离这五十米左右有个小的健身房。”

    她打断邵桐,“你……什么时候和赵秉君联系?”

    邵桐把手机卡插好,“不联系了。”

    孟秋惊讶了一下。

    邵桐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站直了,冷静地看着她。

    “来接你之前,我和秉君哥关于你这一部分的通讯痕迹已经全部抹掉,他要查也不太容易。”

    “接下去我按照原来和秉君哥联系的频率保持沟通,有时候是三个月,有时候是半年,总之,近期肯定不联系了。”

    “就当没这回事。”

    他一笑,仿佛是逗她,“有几天玩几天嘛,这么紧张干嘛,他总不可能一直找你,一直找那是真爱,找不到就罢休咯,顶多就生一阵气。”

    他又嘀咕了句,“好不容易学期没开始有机会玩,开学有的你忙。”

    孟秋不知为什么,听邵桐这么一说,反而更脊背发寒。

    赵曦亭要真一直找她怎么办。

    邵桐带她去房间,站在门口,没进去,指了指桌子,说:“电脑,平板,都是新的,系统装好了,还有一些学习翻译软件。基础的日用品都在柜子里,银行卡的密码我也帮你写在纸上了。”

    孟秋客气地道了声谢。

    邵桐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事了,就说:“我住你楼下,你这5楼,我那儿3楼,你要不想做饭,这段时间每天来蹭也行。”

    孟秋觉得已经很麻烦他了,说:“不用了。”

    邵桐笑笑,“添双筷子的事儿,看你自己。”

    他拎上大衣,“你休息吧。”

    孟秋:“这段时间的事谢谢你。”

    邵桐干脆利落摆了摆手,“别,我是替秉君哥做事儿。”-

    快七月,燕城有了燥热的影。

    那天,孟秋没有回电话当晚,赵曦亭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又给她发了条消息,问。

    ——出什么事了么?

    到第二天下午,孟秋号码一直没打通,他才订了张最快的机票回去。

    开了嘉霖的门。

    赵曦亭先是看到案几上突兀的白色蛋糕,旁边放着一只浓绿的,熟悉的镯子。

    蛋糕甜腻的气息萦绕上来,仿佛幽灵。

    他拿起纸条,凝视上面的字,眼神慢慢阴冷下来,冷成一场骤变的暴雪。

    他指尖阴翳地遮移着纸上的笔迹凹痕,一笔一笔往他心脏上复刻。

    那里写着。

    ——生日快乐,赵先生。

    第32章 发酵

    孟秋在伦敦呆了几天后, 最大的感受是,她赶上了好时候。

    现在伦敦的气候并不像传说中常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大多数时间都是晴朗的, 干燥且不热。

    她在房间里睡了几天, 出门晒太阳, 偶尔她会猛地睁开眼,以为不可能拥有这么好的阳光, 又渐渐平和下来。

    有时候她会想国内的朋友和家人这个时间点在做什么, 会不会想念她。

    唯独对于赵曦亭, 她笃定地, 他在生一场气。

    她胡乱地猜测他会怎么处理那一套空出来的房子,还有她那些没有处理掉的生活用品。

    按照他的性格, 这次之后, 他对她, 要么冷得彻底, 再见面作从不认识。

    要么……

    孟秋不敢再深想。

    这几天邵桐时不时给她拿些好吃的, 有时候是自制披萨,有时候是一碗小炒饭,孟秋不大好意思,回给他饼干水果之类。

    邵桐有些无奈, 说:“客气什么。”

    孟秋在超市里买了些食材,开始尝试学做饭。

    但她实在不擅长,偷懒买速食。

    有一次没仔细看说明, 买了个派。

    以为是甜的,结果是咸口的, 里面是牛肉,味道极其古怪。

    她吃了第一口就全吐出来了。

    邵桐听完, 对她兵荒马乱的初期留学生活毫不意外,调侃道:“所以我让你来蹭饭,怕你饿死。”

    孟秋开始专注改善自己的生活。

    她浏览了社交平台上留学生的生存技能分享,想起来问邵桐要中国超市地址。

    邵桐看她一副偏要自力更生的样子,一边给她发,边笑说:“我很好奇你第一顿饭会做成什么样。”

    “可能很不像样吧。”她打趣。

    实际上,孟秋压根没想做得多好吃,去了中超之后,囤了一堆泡面。

    往常她在燕大,食堂三餐很稳定,基本没有吃泡面的日子。

    后来赵曦亭时不时过来,吃食上越来越精细。

    他带她吃的东西,调味都不重,却很有滋味,属于味道渗进去,当下没感觉,醒过神已经把味蕾养刁了,是不是好东西一口就能尝出来。

    心情更稳定一些的时候。

    她开始探店,有一家叫taco bell的墨西哥连锁快餐店很得她心意,往nacho里加上酱和蔬菜或者肉,简简单单就能顶一餐。

    她研究了下做法,偶尔在家里也吃这个,方便又快捷。

    孟秋常常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闲逛,逛到哪儿走累了,再导航往回走。

    她走在一条小巷子里,有点迷路了,导航不大准,鬼打墙似的打转了好一会儿。

    她在路过涂鸦墙第三遍的时候,突然有个易拉罐从头顶扔下来,砸在她脚边。

    孟秋吓了一跳,抬头看,是个短发精瘦的华人女人扔的。

    有点不礼貌,但又有些莫名。

    女人打了唇钉,手里夹着烟,她抽的烟不是国内一盒一盒的,而是自己卷的烟卷,白色细长的一条。

    孟秋刚要走。

    “喂。”女人跟逗猫似的抬抬下巴。

    孟秋停住了,指指自己,“叫我?”

    她刚说完,看到后面有个瘦高的男人,低头瞥了她一眼,躬着身子从她身边走过。

    那人的眼睛有些凶光,像是好事被破坏的气恼。

    孟秋下意识往墙边靠,似乎明白了什么,起了一身冷汗。

    女人趴在窗口,肆无忌惮地用中文,“只是小偷,别紧张。”

    孟秋很感谢她,真心诚意说了声:“谢谢你。”

    女人和她闲聊起来,“新来这边?”

    “留学?”

    孟秋点头“嗯”了声,想了想,顺便问:“你知道最近的地铁口往哪边走吗?”

    女人从窗台直起身,“上来吧,我给你指指。”

    女人房间很乱,但乱得很有章法,洗过的衣服堆在一边,摞起来没放进柜子里,餐桌上有些酒罐子,没喝,像是买回来随手一放,沙发上手提电脑随意倒着,旁边有几本翻开的书。

    客厅有一只猫,说不出什么品种,但很可爱,懒懒地窝在沙发边,看到孟秋来,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又趴下去。

    看得出来屋主的性子很随性不拘小节。

    孟秋和女人聊了几句,知道她叫薛翊。

    薛翊看她对猫有点好奇,把它抱起来放沙发上,挠挠它的头,“这是我前夫的猫,他回国就扔给我了。”

    孟秋有些讶异,她居然毫不避讳,洒脱极了。

    薛翊打量了下孟秋,一笑,唇钉也晃起来,“你这嫩生生的样儿,难怪小偷盯你,我都看他跟你好几条道了。”

    她那会儿忙着找路,那人走路没声音,丝毫没察觉。

    孟秋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问薛翊:“你是燕城人?”

    薛翊摸着猫,“前夫是,口音被带偏了点。”

    “你一个人来留学?没报语言学校之类?”

    孟秋说:“对。”

    薛翊觉得稀奇,“真一个朋友都没有?”

    “也不是。”她还是认识邵桐的。

    薛翊挺热心地双手合掌拍了下,“我带你去认识些人吧,那个小酒馆我也很久没去了。”

    孟秋后来问薛翊,为什么见第一面就对她这么热情。

    薛翊说,眼缘。

    小酒馆在现代美术馆附近,装修有些艺术风情,老板是中国人。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弹吉他。

    很艺术生刻板印象,主唱留了条小辫。

    薛翊和他们很熟,挨个撞肩拥抱。

    孟秋介绍自己时用了“梁舒玟”这个名字,这还是她第一次说,有点拗口。

    薛翊笑着介绍,“这家店老板算老华裔了,很热心,常帮中国人的忙,过年过节偶尔找几个网红音乐人举行活动,发点月饼糖人什么的,还不收门票,来打卡的不少。”

    “以后你也能常来坐坐。”

    孟秋点点头。

    小姑娘初来乍到一脸好奇,里面这些唱歌弹琴的都围了过来,有种终于逮着人说故事的兴奋感。

    他们先说了些奇葩当地人的轶事,又吐槽了奇葩天气,说下雨下得人都成雨了。

    后来有一个说:“以前我们华人圈有个学长,是个神人。”

    孟秋禁不住吊胃口,顺着话头问:“怎么个神法?”

    绑辫子的那个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胖子你又来,有完没完,每次撩小姑娘都用这招。”

    胖子不搭理他,继续说:“那个学长非常出挑,长相成绩都是,真人很有魅力,不过我也是听说,没接触不清楚。”

    “他刚来留学那会儿,有个小国家的公主天天对他围追堵截。”

    孟秋有点惊讶,“真公主?”

    胖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真公主,讲血统的那种。”

    “她把那个学长缠烦了。”

    “终于有一天,学长把人挡了,语气挺不耐烦的,说,我不是唐三藏,没法让你长生不老。”

    “那个女生就问,什么是唐三藏。”

    “他懒懒说了句,唐三藏都不知道啊?那可能有点文盲,我不喜欢文盲的。”

    孟秋听愣了。

    她可能和赵曦亭缠久了,这作风和语气,她竟然代入他想象出了画面。

    胖子看着孟秋,推了推扎辫子的,直笑,“她怎么和我们以前碰到的那些反应不一样。”

    扎辫子翻了个白眼,“要是大家都一样多没劲。”

    孟秋摸摸鼻子,没再走神,礼貌地捧场道:“然后呢?”

    “他们在一起了吗?”

    胖子手搭在旁边人肩上,说:“哪能啊,女生当那么多人面被说文盲,可能有点下不来脸,居然气哭了。”

    “那学长真不怜香惜玉,瞧都没拿正眼瞧,居然还笑了,有点嘲讽的意思,然后就走了。”

    “泼天的富贵啊,他不要。”

    “后来有人打听他什么来历,性子这么傲,都没打听什么来。”

    “私底下有人看他叫过使馆里的人叔叔,像世家的长辈,具体也说不清。”

    薛翊显然是听过的,笑说:“好了,小姑娘也逗完了,以后有什么节目可以带带她,不然留学挺无聊的。”

    胖子说:“那不是简单的事儿么。”

    如果不是这个故事,孟秋已经好几天没想起赵曦亭了。

    好像日子真的平静下来,步入她想要的轨道。

    但愿如此。

    她难免想到那个蛋糕-

    赵曦亭那天进了屋,把纸条往桌上一扔,没开灯。

    没开灯的屋子就像一副棺材,黑暗吞没了活气。

    他往沙发上一躺,闭眼沉在黑暗里。

    他太阳穴有条神经在跳,隐秘的怒意和疼痛边缘长出点兴奋,是一团污遭的恶,在体内胀开。

    从赵曦亭记事起,就没怎么过过生日。

    按实际说来,还有三天才是他生日。

    她提前给了他“惊喜”。

    蛮好,起码她记得。

    孟秋的手机没带走,被他开了一次后换过密码。

    赵曦亭随意点了几下,解开了。

    他坐起来,衬衫领口的束缚感似乎支配了他的呼吸,他解了下纽扣,没解开,有些不耐烦,直接用手扯,手背暴起青筋,往外一拉,“呲”的一声,纽扣蹦到落地灯旁。

    赵曦亭垂睨冒血的食指指关节,丝织物摸起来柔软,卡进肉里倒是锋利,居然割出了伤口。

    他静静地看了一阵,没有处理,继续看向手机。

    他对孟秋的微信和通讯录都没什么探索欲。

    他点开了她的相册,想找一些她的照片。

    赵曦亭瞳眸发黑,像渴了在找水,滑动手机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有点想她了。

    她怎么能真的离开他呢。

    小姑娘的相册无聊得紧,最近的一些尽是古板的学术板书,还有花花草草。

    她爱拍细节,比如花上的蕊,还有玻璃上一颗颗饱满的水珠,自拍几乎没有。

    赵曦亭从柜子上拿了瓶威士忌,选了个平时比较称心的杯子,坐回沙发,把手机投屏,从第一张有她的照片开始看。

    小姑娘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她高中扎马尾,刘海不太厚,有点儿稚气,不像现在散着头发,清清冷冷,照片里穿得最多的是校服,传统蓝白色。

    属于在他学生时期也会看一两眼的女孩子,为那份傻气的认真。

    有几张像是校外活动,去清理什么泥地,她衣服弄脏了,拉起一角,拿手机的人给她拍衣服有多脏。

    孟秋拉衣服的手腕细细的,戴着一圈黑色皮筋,几乎能看清上面的绒毛。

    赵曦亭视线在她的腕上停留了一会儿,点上烟,缓缓抽了一阵,慢慢往下翻。

    有一天是学校运动会。

    她给别人拍了很多照片,自己的没有。

    照片里有男生也有女生,有的在跳高,有的是标枪,还有一些站在台子上加油,看起来她那天带了拍摄任务。

    其中一张人脸有些眼熟,赵曦亭眯眼认了认,看出来是林晔。

    他属于高中时就挺会打理自己的那类男生,戴着个不伦不类的发带,头发也烫过。

    他的数量比别人多几张。

    第一张是从背面拍的,他从橡胶跑道冲过终点。

    第二张拍虚了,看嘴型像是说重来一张。

    最后两张。

    其中一张林晔搞怪地对镜头后的人敬礼,另一张走近了笑得龇牙咧嘴,伸手要夺人手机。

    像是两人玩闹的时候,孟秋不小心按到了按钮。

    赵曦亭在最后这张照片停留了很久,用视线临摹林晔的眼睛。

    像要穿过屏幕,把自己的眼睛安在那张脸上,看当时的小姑娘。

    孟秋毕业那天照片最多。

    有一张她拿着一束花,站在校门口,和爸爸妈妈合影,笑得很恬静。

    赵曦亭抽空弹了下烟灰,靠着沙发,仰头半阖眼,没什么情绪地算了算。

    按照照片的时间算,大概再过段时候,她就要遇见他了。

    接下去是她比较快乐的暑假。

    相册里出现了许多风景照,还有路上遇见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有的是吃的,有的是手工艺品。

    往下有个视频,有十多分钟。

    封面是她笑得快看不见眼睛的脸。

    赵曦亭暂停片刻,把酒倒满,扔掉手上的烟,重新点上一支,薄薄吐出一口,黑眸聚焦在她的眉眼。

    烟雾将他的脸几乎虚化,他仿佛根据她的笑在推演什么,过了半分多钟,才点开。

    似乎是在一个公园。

    天气很好。

    镜头对准了孟秋的脸,拍摄的人拉进放大,抖动感也变强了。

    阳光从林荫间隙投落下来,小姑娘整张脸落了碎光,周身晕了一圈光晕,头发发亮好像明净的精灵。

    她在笑,有点傻气的笑,抓了抓头发说:“你别拍了呀。”

    镜头外是个男声,说:“就拍,这么好看为什么不拍。”

    “要不我去考导演系吧,你做我的女主角,我们两个一个负责美,一个负责拍得美。”

    “少说让你拿个文艺片最佳女主。”

    赵曦亭听出来。

    是林晔。

    屏幕的光和房间的暗相绞着,他瞳膜滚过一寸一寸的画面。

    孟秋挡了下镜头,耳朵有点娇气地红起来,说:“别闹了,手机要没电的。”

    她调子很柔,心情好时更甚,一开腔就像撒娇。

    林晔扬了声和她讨价还价:“这样吧,你说喜欢我,我就把手机还你。”

    孟秋把镜头挡得更严实了,指缝漏出点上翘的唇角来,说:“那我手机不要了。”

    画面里突然出现骨骼修长的手,镜头没再对着孟秋,那手似乎去拉她。

    男生声音远远传出来:“我们刚在一起,孟孟你怎么这样,快点,我想听。”

    急于求证爱情的少年似乎想留存点什么证据,又把镜头对准了小姑娘。

    孟秋把脸扭过去,她直长的头发落在颈边。

    她表情瞧不见,但还是能听出是笑的,“该说的时候会说的呀。”

    赵曦亭冷淡地看着屏幕,喉咙居然有一丝陌生的滞涩感。

    林晔跟哈巴狗似的凑过去,“孟孟,求你了,说一句吧。”

    孟秋弯着眼睛,停了一会儿,说:“好吧好吧。”

    “喜欢你。”

    赵曦亭指尖猛地按下暂停键,眼眸蓦地一狠。

    他往后倒了几秒,在孟秋说喜欢你的前面停下,重新让她说了一遍。

    “喜欢你。”她说。

    赵曦亭眼底飘着败絮一样的黑,平静地盯着屏幕,操控上面的进度条,像操控小姑娘轻软的嗓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喜欢你。”

    说到让他几乎忘记林晔的存在。

    他真的有点想她了。

    赵曦亭看向门口的蛋糕,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任由酒精灼烧喉咙。

    他突然站起来疯了一样找那张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纸条,盯着那行字,眼眸狠戾起来。

    生日快乐是吧。

    既然祝他生日快乐。

    当面说才有诚意。

    第33章 发酵

    孟秋买了一块门口用的地毯, 还有一个放伞的桶,雨天不至于弄得太湿。

    电梯门口碰到邵桐扔垃圾回来。

    他看了看她怀里七七八八拿得很艰难的散装收纳架子,赞了句:“不错呀, 生活越来越像样了。”

    孟秋鼻尖忙活出点细汗, 脸红扑扑的, 弯弯眼睛说:“要住很久呢。”

    她越来越有安全感了。

    总觉得危险期已经过去。

    邵桐帮忙拎她脚边的箱子,“你不打算重新搬家啦?”

    “嗯, 附近交通挺便利, 买东西也不用拎很久, 不太想搬了。”

    孟秋渐渐适应这边的节奏。

    她前面的生活像坏了一段路的火车, 现在又把路接起来了,火车正有重整旗鼓, 很活力地往前开。

    而且她发现布置房子能让她心情变得更好。

    “我帮你提。”

    邵桐和她一起上五楼。

    孟秋在门口忙活, 邵桐把袋子放桌上。

    他从客厅出来看到孟秋手臂上有伤口, 停顿了一下。

    “你这个挺深, 这两天最好少沾水吧。”

    孟秋偷闲看了眼, 不是很在意。

    “买东西不小心划的,没关系的。”

    今天周末,人有点多,她在货架旁边挑东西, 被人挤了一下,没看到架子上有尖的一头铁皮,手一挪就这样了。

    刚冒血的时候还挺疼, 现在没什么感觉。

    邵桐看了会儿,说:“你等着啊, 先别关门。”

    孟秋猜到他可能要拿东西帮她处理,“诶”了一声, 没叫住人,就随着他去了。

    几分钟后,邵桐气喘吁吁上来,爬的楼梯,刘海撇开八字,手里有瓶没开封的消毒水。

    像个操心的父母。

    “这个你备用。”

    “创口贴我那儿还有好多,这些你放着。”

    他拎着两条创口贴,看向孟秋的手臂,嘀咕了句,“我就说忘了什么,忘了给你备一个医疗包。”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准备的。”

    孟秋温声说完,接过创口贴,一只手操作不太稳,翘起一点角,邵桐帮忙撕开重新拉了一下。

    “Oh, sooo sweet.”有人吹了口哨。

    孟秋抬头一看,是住楼上的意大利人,他正牵大金毛下来,像要出去溜狗,狗爪吧嗒吧嗒发出有规律的走路声。

    这个意大利人说英语喜欢把重音放第二音节,很引人注意的腔调。

    孟秋遇到过他好几次。

    他们第一次说话是因为孟秋在电梯里被凑过来闻她的金毛吓着了。

    他忙把狗挡后面,开玩笑似的骂了狗几句,是个社牛。

    现在社牛正朝他们挤眉弄眼。

    邵桐似乎有点尴尬,站开了点,解释说只是帮个忙。

    善意的调侃不算什么的,孟秋没往心里去。

    她弄好创口贴,又蹲下去搭伞桶,面前摆着一张全英的说明书。

    邵桐眼里布满赞赏,笑说:“你适应还挺快。”

    孟秋问:“什么?”

    邵桐挑了下眉:“刚开始担心你不是英专出身,又是突然出国,语言会有点困难,看来没难倒你,小瞧了小瞧了。”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下周我有几个老同学从纽卡斯尔过来聚餐,到时候你也下来一起吃吧,给你介绍朋友。”

    孟秋没什么事,这段时间她到处找新鲜的景和人填补生活的空挡,不抗拒见新的人。

    抬头冲他弯弯唇,“好啊,我早点来给你帮忙。”-

    燕城最近多阴云,雨要下不下,好几次以为它要落几颗,最后只是吹过几阵不太大的风。

    赵秉君刚下飞机就接到赵曦亭的电话,让他去酒店包厢找他。

    赵秉君最近都在外地出差。

    说好听是出差。

    实际上为了躲人。

    他实在怕见到赵曦亭这祖宗。

    他和赵曦亭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只是谁都没吭声。

    赵秉君就想看头上的铡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现在躲不过去了。

    说来,赵曦亭的反应和赵秉君原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孟秋不见那天赵曦亭就要来算账,当时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结果这祖宗很沉得住气,硬生生一句狠话不放。

    他这态度好像压根不急到手的兔子飞了,反而非常笃定有一天会回他手上似的。

    赵秉君细想想,很符合赵曦亭性子。

    小事干脆利落,大事缓缓筹谋。

    赵秉君去酒店的路上揣测了一阵赵曦亭心思,想来想去难得替孟秋捏一把冷汗。

    比送她走那天还紧张。

    赵曦亭当天动手找的话,怒气泄干净,冷一阵真能好。

    到现在了,他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这反而说明他真把人往心上搁了。

    图个乐子也好,图真爱也罢,总之孟秋算是被他咬上了,再松不了口。

    酒店的老板赵秉君认识,破产以前做的科技公司。

    他认识赵曦亭后,赵曦亭点拨了他一句,让他做酒店,还真做得风生水起,从此以后对赵曦亭很忠诚。

    在这酒店聊,隐私性极好。

    赵秉君开门进去。

    赵曦亭坐在朝西的方向,点了一桌菜,没等他,已经吃上了,旁边坐了个小孩儿。

    画面有些古怪。

    赵秉君进去以后,赵曦亭看也没看他,也没打招呼,不温不火继续吃菜,一脸淡薄相。

    赵曦亭夹了片玉米烙放小孩盘子里。

    “自己拿手抓。”

    赵秉君事先以为就他们俩。

    他看了孩子一会儿,猜测可能是酒店老板的,但也不懂为什么带进今天这局里来。

    赵秉君在赵曦亭对面坐下,扫了眼桌面,问:“不喝点?”

    赵曦亭拿湿毛巾擦了擦手指,随意一扔,眼睛乌黑地瞧过去,薄唇轻描淡写地问:“不喝了吧。”

    “回过家没,这么多天在外面,嫂子不催啊?”

    这是赵曦亭见面以后的第一眼,很压人。

    赵秉君没动筷子,平静地和他对视,不声不响较量。

    “不催,这方面她是名好太太。”

    赵曦亭手指拨弄干净的陶瓷板,翻过来,捣过去,仿佛随意一问,淡声:“藏哪儿了?”

    赵秉君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你既然猜到是我做的,就知道我不会说,甚至还会防着你,何必问呢?”

    赵曦亭似料到他会有这一句,唇角展开一丝笑,逗了逗旁边小孩儿的脸。

    “那聊点别的。”

    “会喊人没?”

    小孩子两手都抓着玉米烙,吃得有点糟糕,衣服上落了不少碎糖屑,跟雪似的铺着。

    “叫他吗?”

    他表情懵懂,先是看着赵曦亭,赵曦亭又示意了一下,说对。

    他才抬头看对面,对赵秉君怯生生叫了声:“爸爸。”

    赵秉君蹙了下眉,看向小孩子,牢牢盯着他五官看,“什么意思。”

    别人来这么一句,他指定不相信。

    但坐在赵曦亭旁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赵曦亭温声道:“他没听到,你再喊声,喊响亮点。”

    小孩听话地冲赵秉君叫:“爸爸。”

    赵秉君脸瞬间寒了。

    “你让人乱喊什么呢。”

    赵曦亭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他,拿起烟,没点,衔在嘴上,拍拍小孩肩膀。

    “跟他说说,你几岁。”

    小孩子看了看赵曦亭,又看向赵秉君,伸出三根嫩生生的手指头。

    赵秉君彻底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椅子没定住,砰地翻地上。

    他走到赵曦亭面前,又看了眼小孩,脖子冒出青筋,强压着脏字儿,伸手想拽他领子。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赵曦亭半路拦了他的手,抓着他手臂往前一推,“嘡”地把筷子往桌上一砸,脸色没什么顾忌,几乎把碗也要碎了。

    他眼眸暴戾,“赵秉君,你跟我耍什么横。”

    赵秉君瞪着他,咬牙切齿:“这种事能瞎来吗。”

    小孩子似乎被眼前突然爆发的争吵吓住了,哭了起来。

    赵曦亭冷淡地启唇:“出门去,有人带你吃饭。”

    小孩子抹抹眼泪点点头,从椅子上爬下去,手里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烙。

    赵秉君一直看着小孩,直到他从门口出去。

    赵曦亭重新坐回位置,唇边挂着丝笑,眼眸冷冷涔涔,看他气得那副样儿,懒散地点上烟。

    “眉眼是不是像。”

    “我第一次见就觉得像。”

    “还愣着?不给孩子妈妈打电话问问?”

    赵秉君脸沉得像死水,盯着他咬出几个字,“你他妈真行。”

    说完赵秉君就摔门出去了。

    赵秉君在走廊徘徊了一阵,没马上打电话,想起三年前那一段。

    他和那个小姑娘分得很不体面。

    他还和人谈着,那边说婚事得订了。

    从父母双方介绍见面,到订婚,统共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把自己交付出去了。

    他和现在的太太有匹配的家世,差不多的学历和眼界,对方除了喜欢买东西,偶尔和别人攀比外,没什么太大的缺点,而且都是在同一个圈子里长起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他没什么挑剔。

    有天小姑娘和他在沙发上纠缠,不知怎么从他口袋里摸出个戒指,看了很久,像小狮子一样闹起来,砸他身上要解释。

    他永远忘不掉她的眼神,没想再骗她。

    当晚她就走了。

    小姑娘挺狠毒,说了句,“赵秉君,我祝你终身不孕不育。”

    他一直记着这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

    今天赵曦亭把小孩领桌上。

    他从进门第一眼就隐隐有预感要坏事,但许多事只要没发生就存着侥幸。

    赵秉君刻意不深想,也是想避开那句话的意思。

    后面赵曦亭让小孩子喊人,冥冥之中想不明白的那一环好像扣上了。

    透心的凉。

    赵秉君甚至来不及想太多,他只想确认这一件事,没再踱来踱去,清醒了似的拿起手机。

    她的号码他一直没删。

    他也没刻意去删,有时候翻到还会看两眼。

    赵秉君其实不太推拒思念她的时刻,对他来说,那是一段特别的经历。

    但他们这样的人,不适合太干净的东西。

    赵秉君拨号码的时候,居然生出几分胆怯,在忙音里想起她的心愿。

    那时她还很稚气,说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

    他那时怎么应的?

    赵秉君闭上眼,不知道怎么接通的电话,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句就是:“我们有孩子吗?”

    那边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电话里的寂静像从他们分开的这几年剪出来平白多出来的时间。

    她冷声说:“有也没了。”

    她仿佛还有点恨意,“对啊,我当时就该告诉你,凭什么我一个人在医院,你给人家当新郎啊?”

    她冷声冷语往外蹦,“也不对,我应该生下来,让你为难,你不是最在乎你们家脸面么,多出个私生子永远成为你污点。”

    赵秉君先是有一丝松快,紧接着更深更重的愧疚和痛意席卷了他。

    他心脏涩意翻涌,滚了滚喉咙,沉沉说了句。

    “抱歉。”

    对面开始骂他,他任凭她骂,骂着骂着她就哭了起来,然后把电话挂了。

    赵秉君闭眼摁了摁鼻梁,抵墙缓了一会儿,走回包间开门的时候,手有点无力。

    像是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变成一张揉皱的纸,全是无法修复的痕迹。

    他很清楚,刚那一下,是赵曦亭在报复他。

    让他尝一尝失控的感觉。

    这一招攻心,不可谓不狠。

    只怕这辈子他都很难忘记这一刻的情绪,恼怒,恐惧,愧疚,自责,席卷成巨型海啸,击溃他。

    或许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那个孩子。

    见他进来。

    赵曦亭唇边卷着讥诮的笑,懒懒地看着人。

    赵曦亭左手手肘松落地抵着桌面,指间夹着烟,一会儿没动,几许灰落下来。

    他随意在衣服上弹了弹。

    他像是刚攻击完敌方的防御网,姿态松弛地继续盘问。

    “她在国内国外?嗯?”

    “国外的话,美国?英国?澳洲?”

    赵秉君已经冷静下来了,揉了揉太阳穴,手放下来,睁眼。

    “你要真有本事,自己找,但我也和你说清楚,我会继续帮她。”

    “今天算我们扯平。”

    赵曦亭神色寡淡,“你知道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吗?”

    他抬起头,平铺直叙,“你怂。”

    想要的不敢争。

    也很难护住人。

    赵曦亭太了解他这位兄长了。

    赵秉君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样性格的人喜欢把不安全的炸弹全往眼皮底子底下搁,好随时处理。

    恰好他也有处理的能力。

    因此他哪里的关系网最密集,人就越可能往哪儿塞。

    孟秋的学历只能升不能降,全球顶尖大学就那么几所。

    有些没好大学的国家都不用猜。

    除非她自个儿要求换专业,那是有可能躲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小姑娘忙着跑路,估摸着有地儿去就行,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美国他常去,天南海北总有几个朋友,指不定哪个不小心,孟秋就在街头碰上。

    按赵秉君的性子,绝对不会把人送美国。

    除了美国,剩下的国家也没几个了。

    赵曦亭拧了烟,黑眸牢牢抓住赵秉君的表情,像抵了一把刀。

    “是不是英国啊?”

    赵秉君放在西装裤袋里的手缩了下。

    在赵曦亭强攻击性的眼神下,他居然有种被拷问的感觉。

    这个时候了,只能说赵曦亭太恐怖,他连查都不用查,动动脑子都能推出个大概。

    赵秉君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别试探了。”

    赵曦亭仿佛无所谓:“那就是英国。”

    赵秉君这下拢了下眉。

    赵曦亭盯了一阵,看笑了,气势卸去,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给你点了新的餐,菜凉了不好吃,受了惊吓吃点热的。”

    说完起身往门口走。

    赵曦亭回去订了张机票,不管真假,他打算先去英国呆一阵。

    他看向放在桌上正在充电的孟秋的手机。

    运气好的话。

    过几天就可以和她呼吸到同一片空气。

    第34章 发酵

    邵桐约好聚会那天, 孟秋买了几只活螃蟹,他的门早早开着等她过去。

    孟秋回来时间不大早,她以为邵桐已经开始忙活了, 没想到他正站在书桌前摆弄她的资料, 各式各样的都有。

    资料上有些是她本名, 有些不是。

    孟秋觉得新奇。

    邵桐给她展示了几张。

    孟秋看资料,他看人。

    邵桐在她眉眼停留了好一阵, 最后笑笑说:“也没什么, 就是给你声东击西混淆视听的玩意儿。”

    “怎么感觉你不太紧张?”

    孟秋抬头问:“你和赵秉君联系了吗?”

    “没啊。”

    孟秋笑笑, 语气松快, “不是你说的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转头有点苦恼地指了指袋子里的东西, “我处理不了螃蟹, 现在要把他们放水里吗?”

    邵桐跟着她手指转过去:“没事儿, 你去沙发上坐吧, 看会儿剧或者电影, 我来弄,可能得有一会儿。”

    孟秋说来帮忙就是帮忙,去旁边把蔬菜洗出来。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邵桐的朋友提着水果, 速食还有酒水过来。

    三男二女。

    有一对是博士情侣,读的化工,准备领证了, 连连说邵桐做饭手艺好,在路上就惦记他这一口。

    他们还让孟秋别客气, 能蹭一顿是一顿。

    五个人在这边玩了几天,离开又聚了一次。

    吃饭的地方离孟秋他们住的有些距离, 回来快十一点了。

    楼道的灯是感应灯,走廊某一段特别灵敏,一过那段,踱几遍脚灯也亮不起来。

    孟秋就着黑拿钥匙开门,没对准孔,钥匙滑开掉了下去。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蹲下去捡,隐约看到地毯上沾了什么灰,很碎。

    孟秋没看清,先起来开门。

    开了玄关的灯,她弯腰拿起地毯掸了掸,仔细一看,是烟灰。

    她弄干净了回头一想,有点不对。

    怎么会有烟灰呢?

    她没有会吸烟的访客。

    能把灰落在离她门口这么近的地方,肯定是在她门口待了一阵,不是纯路过。

    她脑子里冒出独居女性被跟踪狂入室抢劫的新闻。

    有些毛骨悚然。

    立刻把门关了。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都是这片烟灰。

    第二天早上,她去门口邮箱里取自己从旅游地寄回来明信片。

    她路过电梯口四棱角的烟灰桶,物业清洁还没来,还是昨天的垃圾。

    许是昨天晚上门口地毯的烟灰让她有些在意,便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

    她定住了。

    那个烟很眼熟。

    让她想起一个人。

    赵曦亭。

    赵曦亭常抽的烟和普通人的牌子不大一样,标有些霸道,烟杆的颜色内地似乎不多见。

    孟秋有种惊悚感。

    她的第六感疯狂提醒她赵曦亭可能已经在英国了,不然那天邵桐看她的眼神不会那么复杂,而且他不会莫名其妙又开始整理她的资料。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起码先躲一阵。

    她匆匆忙忙跑回房间拎上包,把手机关机,冲出去随便拦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

    孟秋跑得上气不接下,心口嘭嘭嘭直跳,停下来有些迷茫。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想了一会儿问:“先生,你是本地人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似乎没载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挑高眉毛笑:“不是本地人也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孟秋追问他是哪里人。

    随后司机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孟秋查了一下,问:“是一个小镇吗?”

    司机点点头,自豪道:“是个很漂亮很宁静的小镇。”

    孟秋点头:“那就去那里。”

    司机讶异地转头,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喝多了,两只手隔空拉开,比划了一下距离,“你确定吗?很远。”

    孟秋很确定。

    因为只有这种莫名其妙和她完全联系不起来的地方,赵曦亭才找不到她。

    她笃定,“没关系,我会付给你钱。”-

    赵曦亭到英国后倒了两天时差,他刚开始没法确认孟秋此时此刻具体在哪个城市,毕竟还没开学。

    正好闲着,他颇有耐心地整理了一下英国到燕城那段时间出入境的信息。

    并且调出了他们的银行卡使用记录。

    这方面赵秉君做得不错,确实抹了孟秋所有痕迹。

    还好英国不大,样本信息不算多,他筛查了几天,对一个留学生起了兴趣。

    叫邵桐。

    信息显示邵桐入境了燕城,还在国内。

    但有趣的是,邵桐的海外银行账户前几天开始有活动迹象,使用地点还是英国。

    好像人凭空出现似的。

    他没有立即把他和孟秋联系起来,只是分神让人捎带手查了查。

    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歪打正着。

    他大概知道孟秋躲哪儿了。

    赵曦亭当晚去孟秋房间门口等了一阵。

    等了俩小时没逮着。

    想着人找到了丢不了,就先走了。

    后面连着三天,他都给她送了花。

    然而跑腿的人回回都打电话说,房间里没人,问要不要把花放门口。

    他觉得不对,赶过去敲了一阵门,实在没人应,有点等得没耐心。

    直接叫人过来把锁撬了。

    邵桐和撬锁师傅一同进的电梯,见他按的五楼看了一阵,回房间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穿好衣服上五楼,结果看到孟秋门口有两三个人站着,正在撬她的锁。

    最让邵桐感觉不安的是靠着墙淡淡垂睨门锁的男人。

    众星捧月一样的贵气,谁站在他旁边都成了点缀,特别是那身气势,寡淡的黑眸一挪来——

    邵桐的喉咙就紧了三分。

    如果邵桐那会儿还不敢百分百确定这个人是谁,余光瞥见地上那几束看似浪漫的花。

    瞬间一切都明了。

    通心凉。

    邵桐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飞奔过去把撬锁的人拉开,斥责道:“谁允许你们开的?”

    赵曦亭似乎并不意外他来,很明白他是谁。

    他乌眸压住他,嗓音淡,也很缓,“你知不知道里面已经几天没动静了?”

    邵桐一愣。

    听出点质问的意思来。

    赵曦亭从墙边站直,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睨着锁:“给她打电话,打不通的话只能撬了。”

    邵桐算了算,他确实也有好几天没见孟秋了。

    但他听赵曦亭态度强势地提条件,有种前功尽弃地溃败感。

    他咬牙道:“我会联系她,但你得先走。”

    赵曦亭看向他,眯眼冒出点戾气来,“还有功夫和我瞎扯。”

    “现在是我走不走的问题?”

    “她要是真在里面磕着碰着,或者出什么状况,没人发现,你负责?”

    他眼里的黑像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冷声对开锁的人吐字。

    “撬。”

    那些人很明白谁给他们发钱,真继续动手。

    邵桐跟在门口,一边着急地看着撬锁的人,一边给孟秋打电话,发现她关机了。

    锁松动得越来越厉害。

    两个号码都打不通,邵桐点开微信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去玩了。

    没回复。

    过了几分钟,锁脱了门。

    赵曦亭直接进去。

    邵桐紧跟在后面。

    里面没有人。

    桌上有两张没来得及整理的明信片,一看就是随手扔的。

    茶几底下滚了个橙子。

    孟秋好像离开得特别匆忙,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捡。

    赵曦亭呼吸深长,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不用问。

    又跑了。

    邵桐转了一圈,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次孟秋连他都没有说。

    这下好了。

    和谁都交代不了。

    赵曦亭拢眉点上一支烟,盯着那颗橙子不知在想什么,薄薄吸了一口烟,吐出来。

    “给我号码。”

    邵桐不肯说,“她要是愿意见你,就不会走了。”

    赵曦亭嗑了一下烟,眼睛凉凉挑过去,脸已经完全沉下来,有种恐怖的不满。

    “你有数没数?”

    邵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难,有些捱不住他这个眼神,张了张嘴没说话。

    赵曦亭眼里全是冷色,一个字一个字沉沉地咬出来。

    “到现在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她一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在外面乱走,遇着事儿怎么办?嗯?”

    “她才来几天,懂这边的门道么?她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你要真上心,跑了这么多天,一点察觉没有?”

    “还是说凭你的能力,你觉得自己能找着她?”

    赵曦亭似乎有点没耐心了,拢眉又重复了一遍,“号码。”

    邵桐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想周全,解释说:“她关机了。”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头往沙发上仰,滚了滚喉结,看天花板,缓缓眨动睫毛,问:“除了你之外,她在这边还有朋友吗?”

    邵桐想起孟秋之前和他聊过的那几个人,报了名字。

    赵曦亭听完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使馆打电话要了这些人的联络方式,挨个问过去,都说没见过人。

    他又问了邵桐一些信息。

    结果一无所获。

    赵曦亭是有点头疼。

    前面他在孟秋面前耍了点手段。

    这招好像被她学了去。

    她知道不用证件就留不下生活痕迹,手机关机,银行卡消费记录在几天前,可不是把自己囫囵个藏起来了。

    国内有个天眼系统还好些,这边个人信息一断,找人真像大海捞针。

    赵曦亭压了压心口烦闷的心绪,坐直,缓缓将烟拧了,看着猩红的微光一点点熄灭,黑眸暗得发沉。

    躲是吧。

    安全都不顾了。

    那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生死都别-

    孟秋在小镇呆了一周,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带的现金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

    她算了算,现在差不多只能撑两三个月,房租水电一交,购置生活用品,钱跟流水一样出去了。

    她有想过再取一次钱。

    但她担心赵曦亭已经在英国并且盯上她这张卡了,只要一有动静,他绝对过来,就没再动。

    她租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好在什么都有。

    房东是名胖得很可爱的女士,一头红卷短发,叫蕾娜塔,丈夫在外工作,孩子也在外面上学,她靠收房租生活,平时住在孟秋对面带小花园的房子里。

    蕾娜塔还是第一次把房子租给中国人,隔两天就邀孟秋去吃英式红茶还有小饼干,说很喜欢听她讲中国的趣事,好像和想象中不一样。

    有天下午,孟秋和她聊了一会儿,问:“蕾娜塔,附近有没有可以工作的地方?”

    蕾娜塔有点惊讶:“你要去干活吗?”

    孟秋点点头。

    蕾娜塔看起来有点苦恼,“这个镇子太小了,也就餐厅有活干,大多小店铺不需要工人,可是餐厅一般都有固定的员工,短期很难等到空位。”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孟秋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是有些麻烦,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笔记本电脑用一用。”

    蕾娜塔很大方,扬眉道:“为什么不行。我不怎么用电脑,那台还是给孩子买的,他不在好久没打开过了,你可以直接拿走。”

    孟秋说了谢谢,想到银行卡的问题,觉得有些得寸进尺。

    但她实在没办法了,厚着脸皮说:“蕾娜塔,要是我找到了工作,可以把工资先打到你的卡上吗?”

    雷娜塔俏皮地笑了下,“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我私吞,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孟秋感激得连说几声谢谢。

    拿到了电脑,孟秋开始在网上找一些兼职信息。

    她倾向于做网络授课的中文老师。

    这边找中文老师的虽然有,都需要面授。

    孟秋联系了几个,一听她不能到学校或者家里,直接拒绝了。

    唯一一个接受网络授课的招聘者,上线不太频繁,资料也是好几天前发的,没有更新。

    孟秋试着和他联系,但对方一次都没有回复。

    她只能点了那个人关注,作为标记。

    过了两天,孟秋看到他一个小时前在线,又用英文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中文老师。

    到晚上。

    他的消息终于亮起来。

    回复了!

    孟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点开他的对话框。

    对方用英文问。

    ——你好,可以先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吗。

    孟秋大概说了下情况,说自己是留学生,中国人,在国内发表过一些文章,可以定制化课程等等。

    对方问能不能看一下是在什么地方发表的。

    孟秋说很抱歉出于隐私,不太方便。

    ——你怎么保证网络授课的效果呢?

    那人又问。

    孟秋很坦诚。

    ——我没有办法现在保证,但是我们可以先试试。

    ——怎么称呼?

    ——姓梁。

    那人缓缓打来一行字。

    ——梁老师,或许你现在可以视频吗?我们面试一下。

    孟秋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如果是网络授课,后期应该都需要开视频或者语音。

    对方发来视频邀请,孟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点了接受。

    但对面画面是黑的,好像镜头没调试好,或者没开摄像头。

    孟秋有点拘谨,先打了个招呼。

    那边没出声。

    孟秋以为他卡了,给他发文字消息,礼貌询问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

    结果对面突然把视频挂了。

    再点开他资料,已经显示不在线。

    孟秋觉得有些莫名。

    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他不满意她。

    明明刚开始聊得好好的,难道对方觉得她太年轻不靠谱吗?

    外面好像突然下起雨来,孟秋起来关窗,唯一的希望火苗也熄灭了,她躺在床上想办法。

    晚上十一点多,有人来敲门。

    孟秋以为是蕾娜塔,因为有时候蕾娜塔会在晚上给租客发自己做的小点心。

    她边说来了,边下床,打开门,看到外面那双黑得能入侵她心脏的眼睛,一瞬间浑身凉透,惊恐地要把门关上。

    可是来不及了。

    赵曦亭长腿迈进来,脸色阴沉地拿膝盖抵着门。

    他不知淋了多久的雨,全身没一块干的地方,径直把她拉进怀里,双臂紧得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湿漉漉地抱着她,低下头,嗓音一点一点冰凉地钻进她的耳朵,鬼魅一样缠上去。

    “别急着开口,好好想一想,怎么和我解释。”

    第35章 发酵

    怎么解释呢?

    没有解释的。

    孟秋心尖还在余震, 她很害怕,害怕得想哭,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那张字条。

    挑衅他的字条。

    祝他生日快乐。

    她盯着他的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推拒他, 像即将上刑场的囚徒, 要从他怀里挣开,继续逃, 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赵曦亭睫上挂着水, 她清晰得看到自己剔透惶遽的影。

    他眼里的□□近她, 一只手抓住她两只腕, 紧紧囚在怀里。

    “来,我帮你解释, 想留学, 忘了告诉我。”

    “说!”

    孟秋听到最后一个字, 整副身体都在颤, 下意识摇头。

    赵曦亭目光牢牢钉住她。

    “那就是为了给我生日惊喜, 玩一些小游戏。”

    孟秋听他说起生日,抖得更厉害了,头一直在摇,没有停过。

    赵曦亭黑眸渗着雨夜的寒, 嗓音又冷又狠,徐徐吐出来。

    “孟秋,你倔成这样, 不肯骗我,我怎么放过你, 嗯?”

    孟秋几乎被他的寒意吞没。

    喉咙吐发不出一个音节。

    只想从他怀里逃出去。

    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甘,眼眸发戾, 单臂紧压着她的蝴蝶骨,像虬蜷雀鸟的粗树杈,长腿一勾,“砰”地一声把门砸上。

    孟秋心里在尖叫,她仿佛一只薄壳的鸡蛋,被门的声音震碎了。

    心脏的蛋黄液出来,抓不住,一直往外渗,流得到处都是,全都暴露出来,再没防御的壳。

    赵曦亭抬眸去找她的眼睛,看着她,用视线抚摸她。

    他唇际描上来,拇指拉下她一点唇缝,鼻尖和她相抵,低声吐息。

    “孟秋,还要我么?”

    孟秋眼睫轻轻抖着,缩在他怀里。

    赵曦亭垂睨她的睫毛,唇贴上她的,绵长地嘬了一下,嗓音沉磁,像蛊惑她,绵绵的,绒绒的,“要我吧,孟秋,嗯?”

    他像在乞怜。

    但是乞怜什么呢。

    他把她抵在门上,唇挪上来,吮她的脸颊,像在品尝一道美食,发出“啧”的响声,舌尖舔她的眼尾,唇夹住她的睫毛,温柔地舐着。

    “不要抖。”

    他用唇一遍遍安抚。

    “孟秋,不要抖。”

    她有点想流眼泪。

    他的唇来到她的眉毛,舌尖跟着挪移,接着是鼻梁,他的鼻尖缓慢地蹭她,像进出的情人骨,让她感知那个动作。

    最后是唇。

    又是唇。

    他探进去,吮她,一下间隔一下。

    “我喜欢你,孟秋。”

    “很喜欢。”

    孟秋心脏像掉进什么洞里,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她骨头发凉,侧过脸,想躲过他的表白,被他虎口掐住面颊,强迫她和他接吻,唇上的力度却温柔得出奇。

    要她硬接下他的这份喜欢。

    孟秋不想要,她一点都不想要。

    她突然使出吃奶的劲,想从他手臂里脱出来,失控地挣扎,“我不喜欢你!”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赵曦亭抬起头,眼里突然全是墟落,像地震后的余波,黑的,沉的,危险的,浓浓罩住她。

    “收回去!”

    孟秋咽了咽唾沫,倔强地和他对视。

    “我不!”

    “我就是不喜欢你!”

    “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要来?”赵曦亭乌眸沉寂地,盯着她,带着一分克制的,压抑的恐怖,“分手了吗孟秋?我们分手了?”

    “分了分了分了就是分了!”

    孟秋撕破了所有不愿意,不肯被他囚在怀里,闹起来,用脚踢他,踹他,赵曦亭单臂压住她的腰,把她腾空,她的拖鞋就掉了下来。

    孟秋踢得脚指头踢得发痛,挤出手胡乱打他的肩膀,胸膛,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块东西,从他脖子旁边砸过去。

    下一秒,白玉一样尊贵的皮囊冒出了血。

    孟秋瞪着的眼皮怔了怔。

    听着手上的东西掉到地板上咕噜咕噜发出闷响。看着他脖子上的血,汩汩的,和发尾的水珠一起,蜿蜒成淡红色的痕迹。

    赵曦亭像感觉不到痛,连动都没动,但他眼里卷起飓风,缓缓吐字:“讨厌成这样?”

    她不是故意的。

    但是也是他的错不是吗。

    孟秋倔着眼睛和他对视,不肯说话。

    赵曦亭抱着她,和她一起摔在床上,压住她,撕开她的衣服。

    孟秋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奋力坐起来,又被他压下去。

    赵曦亭两只手和她十指相扣,紧紧抵在床上,汹涌地吻她,不带任何技巧,牙齿和她磕在一起,不知道谁的唇破了,血腥味弥漫出来。

    她要张嘴说话。

    他就去吮她,衔着她,堵住她,凶狠地舐她。

    她要缩回去,他就把她牙齿顶开,和她纠缠在一起,一点避让他的空间都不给。

    疯了一样和她纠缠。

    他不允许她躲他。

    一点都不行。

    孟秋舌尖发麻,脸是烫的,涨红着,窒息地,胡乱从他嘴里获取氧气。

    赵曦亭眼眸发冷,“还说不说了!嗯?”

    他捏着她脸又贴上去,孟秋捶打他的胸膛。

    他亲了她一会儿,埋下头去吻她的脖子,鼻梁棉质睡衣蹭到肩外,连同带子一起。

    孟秋想要拉回来,但两只手都被他扣在掌心,他的头发弄湿了她的鬓角,她脸往外撇,想躲开他,不小心看到他手背暴起青筋。

    像他现在的人。

    暴怒,强势,无法抗衡。

    他连骨节比她的大,手指也是,像夹具一样锁住她,一动就收紧,半分也逃脱不得。

    她的衣服掀了一半。

    她无措地咬住唇,仰起头,瞥到他的头发,只能看到他的头发,脚尖紧绷起来。

    羞耻的,难捱的。

    她的神经汇集到那里,挨挤他的舌尖,她弓起来想逃,却几乎把自己送到他嘴里,又缩起来,但都被他一把拖回来。

    “赵曦亭……”她肩窝凹下去,盛着他越发重的呼吸,带着哭腔,“不要这样,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赵曦亭听到她的哭声停下来,抬睫俯视唇下的人。

    白得像羊羔一样的骨。

    一张小小的肤,凌乱的,怯懦的,饱满的。

    在他鼻息下发颤。

    “我不想和你分手,可以么?”他轻声问。

    孟秋点点头。

    他沉默地抱起她,让她伏在怀里,摸着她哭得轻抖的脊椎,轻轻地安抚。

    “瘦了。”

    “没好好吃饭么?”

    “还是这里的东西不好吃。”

    孟秋哭着应他,“不好吃。”

    她不敢了。

    她真的不敢了。

    她哭得喉咙发呛,“我想去洗手间。”

    赵曦亭抱着她过去,把她放在地上,俯身看她的眼睛,哄人的姿态,“能站住么?”

    孟秋不肯看他:“你不要在这里。”

    赵曦亭给她关上门。

    孟秋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除了被抓住的恐慌和不甘愿,还有别的。

    但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也没办法去想。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最后眼睛挤不出水来了才停下,嘴巴疼得厉害,不敢看镜子,怕看见现在的自己。

    她拿纸巾擦了擦脸,恢复了点力气。

    孟秋打开门,床上已经没人了,她抬了下眼皮,看到赵曦亭靠在窗边,衬衫的领子是被她扯乱的样子,没理,脖子上有一抹红,干涸了。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望着正前方,神色靡靡地抽着。

    他神情太淡了,以致于有些漠然遥远。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低头拨弄了一下烟灰,没说话。

    赵曦亭抽完一支烟回来,拉上窗。

    “想继续在这里念书,还是回国?”

    不过才一会儿,他身上就带上了夜色的凉意。

    孟秋垂睫不说话。

    赵曦亭把书桌旁边的椅子转过来,和她面对面,俯一点身,把她头发拨到耳朵后面。

    “在这儿念,我供你,用你自己的名字,想读几年读几年。”

    “你要想继续燕大的课程也没关系,我订机票带你回去。”

    孟秋两只手撑在床面上,沉默地看着脚尖,思绪已经完全平稳下来。

    来英国本身也是为了躲他,这份offer拿得不算正规,现在被他找到了,继续在这里呆着没什么意义。

    赵曦亭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但孟秋始终不回答他。

    即使她心里有选择。

    赵曦亭拿出手机,放在她手上,“看看漏了什么消息没。”

    孟秋瞥了眼屏幕,上面有许多未读的微信提醒,已经充满电了。

    看起来他并没有翻过。

    赵曦亭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展开点弧度,“我也没你想得那么高尚。”

    “中间翻过你相册,大概看了一遍你的照片。”

    “你高中扎马尾么。”

    “挺漂亮。”

    她相册里没秘密的。

    他可以看。

    就算有秘密。

    在他面前也不算什么。

    “我看你理科成绩挺好的。”

    “为什么学文科?”

    赵曦亭平平静静地和她聊,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

    “因为喜欢吗?”

    孟秋还是不肯吱声。

    赵曦亭轻轻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抱起她。

    “真不理我啊?”

    “是不是没打够?”

    “再打几下解解气,嗯?”

    他握起她的手,往自己肩膀上锤了锤。

    孟秋收回手。

    赵曦亭笑意淡了淡,自顾自往下说:“要是当时父母强迫你读理,会怎么样?”

    “会反抗吗?”

    “应该会不甘心吧。”

    孟秋两只手迭在一起,不让他再碰。

    赵曦亭扫了扫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睫,缓缓笑了声,下巴窝在她肩膀上。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之前忽略的细节。”

    “当时我强迫你跟林晔分手,让你和我在一起。”

    他顿了顿,“孟秋,你得多喜欢他才肯答应这种事情。”

    孟秋心尖猛地一震,抬头看向赵曦亭。

    他一直在看她,他的眼睛像陈腐的尸体贸然窥见天日,灯影像白削的肢干,一丛一丛黑的亮的缠在一起。

    她在里面跌跌撞撞的迷路,喘不过气来。

    赵曦亭仿佛叹息。

    “你看。”

    “只有聊他。”

    “你才肯正眼看我。”

    “我真的没办法,孟秋。”

    第36章 发酵

    他是不是又要做什么?

    他又要做什么!

    遇见赵曦亭之后, 孟秋好像闯入了他为她精心打造的世界。

    抬头是天,脚底下也是天。

    她从天上坠下去,再从天上掉下来。

    永无止境地循环坠落。

    孟秋匍在他黑色的眼睛里, 像沙漠里拄拐的旅人, 一点点迎着风, 艰难站直,轻声说。

    “你总有办法让看向你, 不是吗?”

    “和我喜不喜欢林晔有什么关系呢。”

    林晔在她和赵曦亭之间, 算得上最无辜的人。

    就算林晔的人生需要背负什么, 也不该是她带给他的。

    孟秋挤着一股力量往喉咙耸。

    “赵曦亭, 以后我们之间的问题,能不能不要带上别人。”

    赵曦亭侧过脸和她四目相对, 黑塌塌的眼里印出她, 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刚上演过一场逃离和追捕。

    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孟秋心脏微微起了凉意。

    赵曦亭手指来到她的掌心, 平贴上去, 拇指摩挲她的腕。

    “你前科挺多的, 孟秋。”

    “但你现在是不是在和我商量。”

    “和我商量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

    孟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和他之间。

    不是向来他做决定的么。

    但她刚才,好像是和他商量了。

    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承认了。

    赵曦亭摸着她的发,闭上眼, 手臂掌着她的背,让她靠近自己,低了点头, 唇印上她的眉间,比之前停留得长久。

    他缓缓启唇。

    “我今晚买机票。”

    孟秋低着睫, 想起回去有可能出现的生活,有些烦闷。

    她余光瞥见他西装裤袋里四四方方的盒子, 是烟盒,定住了。

    赵曦亭的烟瘾说不上重不重。

    他总随身携带着烟,时不时抽一支,离了就不太行的样子。

    但和她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能一晚上不抽,像是怕呛着人。

    出于骨子里的教养,以及极强的自制力。

    也有特例。

    要是他心情不大好,或者摆明了对她不满,就会生冷不忌地在她面前抽起来,墨黑的眼睛从雾里透出来,能咬人。

    孟秋还记得那天他找她吃饭,他们之间的第二顿饭。

    上车后,她第一反应就是他抽烟了。

    也是那个时候她隐约意识到,抽烟似乎也是他纾解压力和燥郁心情的方式。

    孟秋忽然生出点恶意。

    如果这个方式堵掉了,他排解不了会怎么样?

    她牢牢盯着那个小盒子,心跳快起来,有什么在破壳而出。

    一股报复性的快感和自虐性的恐惧交杂在一起,她骨头战栗起来。

    要么大家都别过得畅快好了。

    她大脑细胞甚至来不及处理。

    话已经脱口而出。

    “赵曦亭,能戒烟么?”

    “我不喜欢闻到烟味。”

    “你不是说喜欢我。”

    她说完。

    房间里有一阵安静。

    赵曦亭缓缓看向她,眼睛有一瞬间宁静,像极薄极脆的黑玻璃,将将砸到她身上。

    孟秋感觉到害怕和懊恼。

    她不该提的。

    赵曦亭鼻尖倏而喷出一缕笑,笑意有点散漫,“真想我戒啊,孟秋。”

    孟秋被他看得心虚,一低睫,当什么都没说-

    孟秋回嘉琳悦墅倒了两天时差,又去学校办了些手续。

    回来之后买了张回霁水的车票。

    买完之后,她看着短信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赵曦亭。

    告诉他的话,好像真把自己栓在他手里,扯一扯线,她就得回来,她不甘心。

    不告诉他,怕他又发起疯。

    还有一个可能。

    她刚被他抓回来。

    赵曦亭或许压根不会同意她回家。

    孟秋躺床上乱七八糟地想着。

    最后闭上眼。

    她回去看家人,理由很正当,没有逃跑,也没有和他分手,他不能罚她的。

    总之,她一定要回去。

    这段时间赵曦亭似乎也在处理自己的事,没有来找她。

    过了一周,赵曦亭强拉她到裕和庭,桌几上跟摆摊儿似的,什么颜色的烟盒都有,好多还是像雪茄一类的东西,中英文繁体有些还不认识。

    他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忘了这个。”

    “还瞧什么不顺眼?去翻翻,都拿去扔了。”

    他居然真打算戒烟。

    孟秋有点诧异。

    她都没把那个恶作剧当真。

    她当时单纯为了报复他对自己生活的干涉。

    不算太大的事。

    但只要对他思想上造成一瞬间的为难,她就已经像赢了一场战役。

    赵曦亭唇角勾着笑,黑眸饶有兴致,“去扫扫,哪儿还有烟,扫出来由你罚。”

    孟秋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有点怵,像被桌上的烟盒呛到似的,往旁边躲了躲。

    有种他做完这件事会跟她秋后算账的错觉。

    她后面好奇查过。

    有烟瘾的人要戒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戒断反应严重的话和戒违禁品很相似。

    而且每一个戒烟的人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渴望尼古丁。

    再普通的戒断症状有心慌失眠,精神萎靡,头痛胸闷,咳嗽等等。

    运气不好的话,可能需要药物介入,并不是光靠意志力就能达到了。

    他还有偏头疼的问题,诱发得几率或许更大。

    孟秋摇摇头,不敢看桌上的东西,轻声说:“不用了。”

    “你可以抽的。”

    赵曦亭干净利落地把人拖到眼前来。

    他眯了眯眼,眼里的黑收拢成一条缝,捏起她下巴,要她看着自己。

    他眼尾呷着一丝春意,“怎么了又不用了,当时叫我戒烟的胆儿去哪儿了。”

    孟秋要把脸收回来,不敢瞧他。

    “我开玩笑的。”

    赵曦亭把着她的脸,就是不让躲,要她和他对视。

    “那怎么办,我当真了。”

    她视线躲藏不了,只能垂着睫,颤着。

    赵曦亭拖着她的腕,到卧室里,跟鬼子进村似的带着她搜罗。

    枕头,被子,抽屉。

    再是书房,酒柜,一样一样,带她摸底。

    “看清楚没?”

    “还有没有啊?”

    他像在表决心。

    孟秋的拖鞋一路跟拖把似的,把地都要扫干净了。

    “不用看了……”

    赵曦亭噙着笑睨她。

    孟秋刚才都没细看他东西,就觉得抽屉挺空。

    仿佛他自己用的东西很少,除了花里胡哨金尊玉贵的摆件,一个家跟酒店似的,没有太琐碎的日用品,也没多少生活气。

    像是每天来睡个觉。

    除此之外没别的作用了。

    但家明明有很多意义的。

    赵曦亭最后倚在收藏架旁边,拿出了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架势,懒懒散散地瞧她。

    “我身上还摸摸么。”

    “上次查我手机不是挺会摸的。”

    孟秋头皮一涨一涨,他挺会翻旧账。

    直说不用了。

    赵曦亭闲闲扫了眼桌面上的烟,打电话叫人来处理。

    要不是都拿出来,他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

    没这一茬。

    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戒。

    但凡有个懂烟的在就会觉得心疼,还没怎么开始,烟先扔了百来万-

    孟秋被赵曦亭拖在裕和庭不让走,头两天还好,到第五天,他开始出现点戒断症状。

    意志力已经相当不错。

    比普通人晚了好几天。

    起初他只是有些不大耐烦地翻书,书是孟秋桌上拿的,一页好几百字,五六秒钟就翻过去了,死活静不下心。

    后面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一个微信,问孟秋要不要包,孟秋摇摇头说不要,他把手机一搁,硬让她选。

    孟秋还是不肯看。

    他冷岑岑的眼睛看了她一阵,挑了几个他觉得好看的,直接买了。

    出现戒断反应后,赵曦亭没怎么睡。

    孟秋起来看到沙发上赵曦亭半张身子仰躺着,一只手盖在脸上徐徐挪移,眼睛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她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大气不敢喘,只觉这个这个时候不能惹他,沉默地到冷柜拿了一瓶酸奶。

    她刚喝了一口。

    发现赵曦亭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吓了一大跳。

    他走路没声音。

    他黑眸锁定她,像是渴极了,把她挤在墙上,有点没耐心地撬开她的嘴。

    哪想越咽越渴,动作也没那么温柔。

    孟秋躲不开,被迫乖顺地承着。

    她和他接吻多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路子。

    他现在并不像在吻她,更像是把她当成一个盛满水的畸形容器,源源不断地汲取,去填他的瘾,好像要把另一种沉迷完全转换到她身上。

    孟秋突然意识到这点,有点恐慌地用力把他推开。

    赵曦亭有点不悦,眼底的黑空着壳,填不满似的,“怎么了?”

    孟秋唇上都是他的味道,不敢抿,轻声说:“我给你买包戒烟贴吧。”

    赵曦亭似笑非笑地睨她。

    “我用那玩意儿不是显得没诚意么。”

    孟秋后脖子被他捏了一下似的发紧,低睫不敢看人。

    她突然觉得不应该给他买戒烟贴。

    该买包烟放他鼻子底下-

    离车票上的时间越来越近。

    孟秋有天翻验证码,被赵曦亭看到行程短信。

    他拿起来盯了好一阵,眼睛的温度渐渐褪了,有点冷泛出来。

    孟秋伸手去拿。

    赵曦亭举高继续翻了翻,最后把手机扔她旁边,像织得稀稀的黑光,绷在她脸上。

    孟秋血液有点凝住,怕他发难,浑身都紧缩。

    两个人安静了一阵。

    赵曦亭冷声问:“几号回?”

    孟秋抿了抿唇,“还不清楚。”

    孟秋还在等他别的话,愣了几秒,没等到,有点诧异,抬了抬睫,去看他的表情。

    赵曦亭把人拉来腿上,和她对视,眼睛寒津津地压着什么。

    “中间我想你了,能来找你么?”

    孟秋不肯答。

    她要是说不行。

    他真的不来吗?

    赵曦亭抬起她下巴,逼她给答案。

    “孟秋,说话。”

    “我在和你商量。”

    既然是商量……

    孟秋冒出个想法,心跳过速,同时也让她手脚冰凉。

    可是她实在太渴望了,几乎是以必败的决心表达。

    她说:“我……可以安静呆一个月么。”

    说完她一点不敢看赵曦亭的眼睛。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钻进她头发里,像一条蛇,缓缓游动,再到她的耳朵,还有下巴,最后强势地抬起来。

    孟秋撞进一片黑色的湖。

    印着自己惊措的影子。

    赵曦亭的声音像从黑湖里钻出来,雾气缥缈。

    “真的很想么?”他问。

    孟秋点了下头。

    “可以。”他说。

    孟秋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以的,孟秋。”赵曦亭重复了一遍。

    她脸上的错愕过于明显,眼底还泛了些欣喜出来。

    赵曦亭用视线描着那抹欣喜,看了很久。

    赵曦亭捂住她的眼睛,和她一起倒在沙发上,唇贴近她,吻了一阵,用气音说:“回应我一次成么?”

    孟秋睫毛戳着他的掌心,沉闷地锁在他的世界里。

    她心潮澎湃地想着一个月的自由。

    像是从土里冒出来,从棺材里爬出来,见到一点点日头的影。

    孟秋犹豫了很久很久,深吸了一口气,即使他看不见她,她也紧紧闭起眼睛。

    她挪动了下唇,轻轻裹了裹他的。

    赵曦亭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手从她眼睛上移开。

    乌眸有点狠劲,托着她后脑勺反客为主,把她摁在沙发上亲了个昏天地暗。

    第37章 发酵

    孟秋回到霁水, 已经是炎炎夏日。

    她两手捧着湿毛巾,轻轻蒙住脸,把汗压进去, 要是有镜子, 她的脸一定红极了。

    表姐严衫月一只手拿着羽毛球拍, 挥了挥,转动手腕放松, 搭了下她的背。

    “场馆时间要到了, 再加一个小时?”

    她们在羽毛球馆快打了两个小时, 外面天都黑了。

    孟秋好久没这么出汗了, 不休息还好,一休息有点筋疲力尽。

    她弯弯眼睛, 柔声说:“好姐姐, 饶了我吧。”

    严衫月扩了扩肩膀, 精力还很好似的, 打趣她:“最近看红楼啊, 这腔调。”

    “一看你平时就不锻炼。”

    孟秋仰起脖子,往椅子上一靠,感受汗意带给她的释放。

    累是累。

    但酣畅淋漓。

    有种灵魂往外飞了一阵的自由感。

    严衫月看了眼孟秋放空的神情,在她椅子旁边坐下, 拿了干毛巾,擦了擦手。

    “我愁爸妈不让我在国外工作几年,你愁什么?”

    孟秋刚闭着的眼睛掀起来。

    在霁水, 她没什么愁的呀。

    严衫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自己也开了一瓶,豪放地喝了好几口。

    “打球之前我看你仿佛不大高兴。”

    “前些时候听小姨说你出国了, 怎么回来了,是因为这个吗?”

    孟秋没说话。

    羽毛球馆很高,她穿过睫毛看顶上的灯影。

    她的眼睛汗湿了,灯也晕着水渍,眨一眨,像看到绒花。

    这样的景象。

    她难免想起她躺在裕和庭的沙发上。

    有时候睫毛也是湿的,眼泪挤出来。

    她从湿掉的绒花里,看到金色的灯光跟着赵曦亭额前的发尖挪移。

    大部分时间,她只能看到一半的光。

    另一半是他的脸,他的眼睛。

    赵曦亭要是弄出意趣来,会探得很深,眼睛偶尔眯缝看她表情,等她专心地感受他才完全闭上。

    这个时候他长而密的睫毛会拂过她眉间,折起来,细细绒绒地扎进她的毛孔里。

    再偶尔,赵曦亭的头发硬朗地擦磨她的下颌,故意蹭得她一缩,恶劣地笑起来。

    那张英俊冷峻得毫无贪欲的脸也因此冒出点人性的情/色,轻轻覆住她脖子,用掌心感受她声带的轻吟和忽急忽慢的呼吸。

    她衣服越完整,赵曦亭手指越容易贴上她腰线,往上,或往下,跟给她留了遮羞布一样,指节鼓出一段,遮住她在他逗弄下产生的颤抖。

    她衣服乱了他反而不碰了。

    她身上该他享受的他一寸不落。

    但他只是享受,够了就会起来,薄唇贴着她耳廓边吮边吐息,仿佛体恤。

    “还不行么,孟秋。”

    每听到这一句,她心脏就跟过电一样。

    但孟秋觉得,她才是等得最多的那一个。

    永远等待他下一个动作。

    像即将修剪的一颗树。

    而赵曦亭是园丁,他将带着剪子往哪里钻,她的哪一段会落下,全然未可知。

    但最近。

    他没有找她。

    像答应了她,就真的要给她足够的自由。

    也好像试着信任她,信任她不会跑掉。

    温和地,放纵地,给她呼吸的口子。

    孟秋这段时间有点迷惑。

    被他的行为迷惑。

    不像他了。

    她原以为,赵曦亭即使放她回霁水,也会一天一个视频,问她在哪儿,跟谁吃饭。

    又或者他会不信任地挑一些细节上的小毛病,目的就为了她完全给他报备行程。

    好让她完全活在他的掌控下。

    但他确实是重诺的。

    她说想要一个月安静的时间。

    他真的给了。

    仿佛只要是以男女朋友间商量的方式。

    他就愿意同意。

    即使非他本意。

    孟秋有点好奇:“姐姐,你谈恋爱会查岗么?”

    她和林晔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不查,顶多问一问今天有没有发生高兴的事。

    严衫月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谁喜欢得更多一点就会查,很正常。”

    孟秋又问:“足够的信任也不行吗?”

    严衫月瞥了她一眼,笑说:“怎么回事,前面那段白谈了?”

    严衫月顿了顿,旁观者清的角度。

    “你吧,太乖了。”

    “估摸着林晔那个怂脑子把你当神一样供着,觉得你挺有分寸的,他不敢越线太过,没怎么查过你。”

    “正常来说,问几句每天在哪儿挺必要的。”

    “这也是情侣之间的探索欲。”

    严衫月见鞋带松了,蹲下去绑,“但是过了也不行,太窒息。”

    譬如赵曦亭。

    也许是不呆在赵曦亭旁边。

    孟秋反而有余力去思考他的行为逻辑。

    她没有了解他的欲望。

    只是她很想知道他做出那些行为的动机。

    了解之后,或许她再面对他的时候,有机会抓住他的漏洞。

    孟秋回忆了一下。

    她第一次和赵曦亭在一起的时候,他享受她给他报备行程的行为,但看起来并不是真的想每分每秒掌控她。

    她说的是真是假,他完全不感兴趣。

    说掌控她不全然对。

    他似乎喜欢的是恋爱感。

    满足的是自己。

    确实很变/态。

    也很符合他做惯了上位者只顾自己的调性。

    但到现在这个阶段,他好像又变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知是不是赵曦亭接收到了她的感应,孟秋手机震了震。

    看到他名字后,她下意识抗拒,手机屏幕朝下,不想点开。

    严衫月看到她表情,挑挑眉,“怎么了,见鬼一样,脸一下白了。”

    孟秋轻声说:“没什么。”

    她硬着头皮点开微信。

    总归要看的。

    不然她不回消息,他找过来怎么办。

    赵曦亭没发文字,只是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很昏暗,颜色最重的是桌上的霓虹光,红的紫的迷离恍淌刷一遍酒杯,旁边有几杯开封了的酒瓶,棕的透明的都有,标全英文,纸醉金迷得不像话。

    显然不在家。

    照片的重心是桌上的烟。

    孟秋看着这照片,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这种场子少不了烟酒,容易勾上瘾来。

    仿佛遭这场罪就是因为她。

    赵曦亭拍完照,把手机一收,放桌上。

    旁边人好奇问了句:“这烟怎么了?”

    赵曦亭唇边卷着笑,神色疏懒,“没,逗人呢。”

    “什么人?”那人顺着话问。

    赵曦亭眼眸淡淡挑过去,像觉得他越界似的,没吭声。

    那人头皮一紧,说:“诶?尝尝这哈密瓜。”

    那人不敢多瞧,但又觉得新鲜,偷瞥了两眼。

    这祖宗不好讨好。

    往常他赵公子愿意说说场面话就说几句,普通人讨得了他面上的笑,很少能讨他真欢心。

    他心情不好淡着脸坐着,没人敢说一句。

    刚才他那话,仿佛是他去闹人,对方还不一定搭理。

    那人又看眼他手机,没吱声。

    孟秋想起赵曦亭戒断症状上来的样子,有点怕被报复,打算回消息。

    别人躲还来不及,他偏往烟味儿重的地方跑。

    不知道该说他对自己意志力过于自信,还是说他肆意妄为,连自己都能下得手虐。

    反正他现在逮不着她。

    孟秋是真好奇,也有点刁难的意思。

    ——你现在抽一支的话,会前功尽弃吗?

    赵曦亭很快回过来。

    ——想看我抽?

    没两秒,赵曦亭视频拨了过来。

    手机震得孟秋指尖发麻。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通信了。

    不管是视频还是电话。

    孟秋不知道他这视频什么意思。

    她刚说的那一句很挑衅。

    偏偏他还打过来。

    孟秋魂儿都快吓没了,下意识挂断。

    ——抽给你看,接。

    赵曦亭存了心思要给她看一样,视频源源不断拨过来,孟秋把手机着急忙慌地藏进包里,嗡嗡的声音更厉害了。

    连着两三个。

    孟秋硬着头皮就是不接。

    最后他发来一条。

    ——作吧你就,孟秋-

    孟秋等了几天,发现视频没同意居然也相安无事。

    赵曦亭既没来找她,也没给她发稀奇古怪的消息。

    她仿佛是可以拒绝他的。

    他现在愿意给她拒绝的权利,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

    过了几天,孟秋和朋友逛完街回家,商量过几天一起去老师。

    高一带他们的班主任在抗癌。

    据说他们当时是他带的最后一届,以后很难上讲台了。

    孟秋看到爸爸在客厅打电话。

    爸爸表情像是聊得挺愉快的样子,一看到她回家,招手让她过去。

    孟秋以为是爸爸某位旧友,结果他捂着话筒默声说:“赵先生。”

    “问你放假回家过得怎么样。”

    孟秋下意识排斥,站起来走。

    孟元纬把她拦下,“没礼貌。”

    结果没一会儿,赵曦亭就把电话挂了,似乎不打算听她的声音。

    孟秋看着爸爸手机:“他怎么打你电话?”

    孟元纬奇了,“什么他打过来的,我给他打的。”

    孟秋不知道赵曦亭在玩什么花样。

    但确实没以前面前那样重的强迫感了。

    孟元纬把桌上的药盒拿来,解释了一番:“上次去国外不是开了一些药吗,我最近老觉得头疼,不知道是不是药有副作用,又看不懂这些小蝌蚪。”

    “就问赵先生能不能找之前的翻译帮忙看看。”

    孟元纬嘀咕了句,“人帮了我们这么多,你那副表情,跟他欠我们似的。”

    孟元纬叹了声:“这个赵先生,人真的不错。在国外的时候,司机翻译护工什么的,还有随行拎东西的,都给我们安排起来,排场是挺大,活做得也细致。”

    “我和你妈妈刚到第一天,他担心我们吃不惯国外的饭菜,询问了几句,之后每天都有人定时定点送来,都是很合口味的菜。”

    “他们有钱人好像很讲营养搭配。他还请了营养师,专门根据我的情况特制。”

    “手术前后不一样。手术后还有康复师每天数据分析我需要做多少运动,该多喝水还是少喝水。”

    “哦对,术前还有什么心理疗法,让我不要紧张。”

    “我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照顾过。”

    孟秋沉默了片刻。

    他威胁她是真,对爸爸妈妈的照顾也是真。

    不然他只要做做表面功夫把人往医院一扔。

    哪里需要安排这些。

    是得花心思的。

    孟元纬把她拉到沙发来,“小秋,你和爸爸说实话,你和赵先生是不是在谈恋爱?”

    孟秋手指蜷了一下,轻声说:“没有的,爸爸。”

    孟元纬看了她一阵,也没追问,只说:“我就觉得你对他的态度,和别人对他的态度不大一样。”

    “他手底下那几个替他做事的,给他打电话,腰不要太弯哦,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了。”

    “你倒好,叫你接电话不来接。”

    说白了,赵曦亭太聪明。

    他做事很有余地。

    他仿佛预料到了这一天,她讨厌他到极致的时候,连爸爸都可以是他的说客。

    他拿准了家人是她软肋。

    只是事情算计得太细致,总少了几分真情。

    她关心地看着爸爸,“头疼很厉害吗?”

    孟元纬摸了摸脖子,“也可能是缺觉。”

    “那爸爸多休息。”

    “好。”-

    给老师探病那天,孟秋没想到会在医院看到林晔。

    她刚把果篮放下,就见门口出现了两个个儿高的身影,一抬头,正是林晔和以前同班的同学陆东蔚。

    孟秋怔了两三秒,抿唇挪开眼。

    陆东蔚调侃了句大美女也在。

    和孟秋一起来的女生叫毛青梦,见声就怼了回去,说:“陆东蔚,你少不正经。”

    自从上次生日毛青梦弄了盘不中不西的意大利生日面,孟秋没调侃,温温柔柔说谢谢之后。

    毛青梦就跟上了头似的,把她可见的朋友圈都点赞了一遍,说她好可爱,还说暑假一定还要一起玩。

    老师递来橘子让俩人吃,孟秋摆摆手说不用了。

    老师姓许,就比他们大十岁,平时他们背地里喊他老许,知道学生喜欢点外卖,什么都没说,就让吃点干净的,还说别被教导主任抓着。

    老许以前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现在剃个光头。

    房间里四个人仿佛都不是滋味,谁都没往病上多聊。

    老许仿佛看出来了,笑说:“你们这啥啊,搞我心态吗,有话别憋着,我还能活好多年呢,没那么严重。”

    老许看向孟秋,“他们朋友圈我都刷得不少,孟秋的没见过几次,你大学生活怎么样?”

    孟秋温声说:“朋友圈我不太发的,大学还行。”

    老许挤眉弄眼,调侃,“追你的不少吧,当时你在我的班,我还挺头疼,就怕你被人追早恋了,天天被上面盯着。”

    他又问:“谈恋爱了吗?大学就得谈恋爱呀。”

    孟秋垂下睫,余光瞥见林晔在病床上的影子晃了一下,听塑料纸的声音像是去整花束。

    陆东蔚大大咧咧坐下,意有所指,“老许,你这一来就聊隐私不太好吧。”

    老许笑笑:“你们年轻人在乎这个呀,那不问了。”

    毛青梦也说:“老许,你不能因为人孟秋长得漂亮就只关心感情问题,太八卦了吧。”

    “女孩子也能有学业事业么。”

    老许见一个两个,“好好好,是老师目光短浅了。”

    后面他们真开始聊学业。

    孟秋简短提了提出版书的事,没想到老许一听,居然有点哽咽。

    老许带他们那会儿已经生病了,常常不在学校,在各大医院奔波。

    他当时心态不好,现在想来就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怕关切不够,影响他们的成绩。

    他现在听他们过得还不错,遗憾和释然交杂在一起,心情一时复杂。

    他们在医院待了两个多小时,护士过来量体温,就说不打扰休息先走了

    孟秋出了医院门口,有点想不起在学校见老许最后一面的样子。

    阳光底下一蓬蓬灰尘事态万千地散开,有点儿苦情。

    毛青梦在门口等滴滴来。

    林晔过来突然扯了一下孟秋的手腕,脸色微微冷。

    孟秋“诶”了声,没拦住他,只好跟着走。

    之前的事情不说清楚,林晔一定不甘愿。

    孟秋想了点说辞,都觉得不好。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等他质问。

    最难堪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就在她打完赵曦亭那一下。

    毛青梦本来想拦,陆东蔚挡住她,说:“你让他俩自己解决吧,没见方才气氛那么尴尬。”

    林晔像是故意,把孟秋拉上车以后,去了他们之前呆过的公园。

    这个公园离孟秋家里很近。

    傍晚的公园弥漫着橙色。

    橙得到处都是。

    有几片在小孩儿奔跑玩闹的脸上,还有几缕缠在路沿三轮车的轱辘里。

    糖葫芦边缘的糖衣,仿佛都有股橘子味儿。

    橙色照着霁水的楼,玻璃墙的角尖像挤出来一粒珠子。

    这是和燕城完全不一样的黄昏。

    安逸的。

    和蔼的。

    从城市的河里淌过。

    他们坐在长椅上,很久没人说话。

    林晔问得有点艰难,“孟秋,你恋爱了吗?”

    孟秋抿了抿唇。

    林晔盯着她,“我想知道我们分手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孟秋轻声说:“没有的,林晔。”

    林晔站到她面前,蹲下来,脸色已经没那么冷。

    “你是不是那段时间也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给我弥补的机会,好吗?”

    孟秋看着他,弯了下眼睛,“林晔,真的挺感谢你的。”

    从始至终,不管何时。

    他都义无反顾地信任她。

    林晔有些沮丧,但也没多逼问。

    孟秋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睛,温笑说:“我请你喝水?”

    林晔从冰柜里拿了支雪糕,和当时他给她买的一模一样,递给她,“那我请你吃这个。”

    孟秋看着那支雪糕,轻声说:“我不吃了,林晔。”

    林晔看着她,举着雪糕的那只手,一寸一寸降下来,最后降回冰柜里,勉强拉了拉唇角,说:“垃圾食品,不吃也好。”

    他们沿着公园里的河走了一阵。

    林晔提起先前帮父亲拉项目的事情,玩笑叹了句,自己不是个从商的料。

    他没法做到那些老狐貍那么游刃有余。

    孟秋宽慰了一句,“不着急的。”

    他们路过一片人工树林。

    林晔指着其中一棵,温声说:“这棵树挺好的。”

    孟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嗯?”了声,听他往下说。

    林晔笑笑,吐出几个字,“就是死了。”

    孟秋怔住,看向他。

    林晔看着她眼睛,“有天下雨,我们就是就是躲在这棵树底下,树叶不太茂密,两个人都淋湿了,但你说它叶子还挺好看。”

    孟秋在他眼里看到点不甘愿,像是笃定她有苦衷。

    她看了眼树,语气有点缥缈,“它要是不死,或许你没这么遗憾的。”

    林晔表情有点安静,像是承诺,“孟孟,别让我见到他。”

    孟秋心脏像被琴弦绷了一下。

    他们一前一后在草坪的石子路走,穿个马路就能到孟秋小区门口。

    他们走到路尽头和公园外面相连的地方,两边灌木有点儿密。

    林晔帮忙撩了撩挡在前面的树干开路。

    孟秋头发长,又比林晔矮,他肩膀压过去的地方勾到了她头发,她疼得没敢再动,往回退了两步。

    林晔见她没跟上来,回头找人。

    孟秋这会儿有点窘迫,半边头发勾着树枝,像被贪玩的小孩捏着拳头握住了。

    林晔松开树枝,笑了笑,“我来帮你吧。”

    林晔帮忙把她头发里多余的枯叶弄出来,孟秋摸了摸感觉没了。

    林晔习惯性拎了她领子拉回来,跟高一那会儿似的,温柔说:“别动,还有。”

    他们理了一阵。

    林晔帮孟秋弄好后,也转过身让她帮忙看看他衣服上有没有杂草叶子什么的。

    他嘟囔了句:“最讨厌虫子。”

    孟秋仔细看了看,说没有。

    等他们从小道里出来,夜灯已经上了。

    孟秋脚刚迈出去,余光瞥见一个人在路对面的便利店桌子旁边坐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她手指发软,矿泉水没拿稳,掉地上,心提到嗓子眼,再没敢往那边,身一转,往家门口走。

    紧接着她手机震起来,是个电话。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像有把枪顶在她后面。

    现在有两个她,一个真的她,一个假的她,那把枪在找真的她。

    找到了子弹就会上膛。

    她命悬一线的伪装,还没想清楚要不要自投罗网。

    电话却早她一步挂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微信。

    ——看我,孟秋。

    他说。

    孟秋知道那把枪已经认出了她,心脏像电视机坏掉的噪点,密集的鼓动起来,神经慌成一团。

    她机械性转了点头。

    赵曦亭坐了似乎有一会儿了。

    他手肘撑着桌,指间夹着烟,空濛的雾仿佛从燕城隔着十万八千里吹出来。

    他淡漠冷寂的脸藏在雾后面。

    这雾吹得孟秋脑子发空。

    赵曦亭眯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薄唇吐出一口白,垂头疏懒地磕了一下灰。

    像是单方面撕毁条约对瘾懒得再克制。

    孟秋喉咙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属于猎物天然的警觉。

    她表情几乎不会动了,一直看着他那个方向,和他对峙。

    赵曦亭手指挺直,烟没松,低了点头,冷白英俊的脸像凌晨细细森森桦木林深处刚升起的月,在晦涩的夜幕下,蒙着一层危险的晕。

    他一边打字。

    孟秋手机屏亮起来,她看清那行字,仿佛即将面临一阵海啸。

    赵曦亭发的是。

    ——和他说,你男朋友请他吃饭。

    第38章 发酵

    林晔已经弯腰帮孟秋去捡水, 从她肩前直起身。

    孟秋接过水,另一只手死死攒着手机,轻声说:“林晔, 要不你送我到这儿吧。”

    林晔看了眼时间, “这个点你爸妈还没下班, 先去附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孟秋手机又震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想让自己尽量镇定, 唇都要咬出血腥味了, 抽空瞥了眼。

    ——所以你希望我单独请他?

    孟秋放下手机, 喉咙有点卡, 抬头,眼眸清澈地看向林晔, 胸腔起伏急促。

    “林晔, 我……”

    “有个朋友从燕城来, 你要不要……”

    她几乎说不下去。

    林晔俯下身, 认真地看着她, 像是没听清,“什么?”

    孟秋一眨不眨,视线被林晔的脸占据,心里却想着另一张面容, 正面朝她,凉飕飕地看着。

    她血管弥漫着极致的紧张和恐惧,他们像绳子的两端, 拉扯着,撕裂着, 几乎要将她四分五裂。

    最后再也扛不住,砰的一声, 在体内发出巨响。

    损坏的布条落在地上。

    松松垮垮。

    也是这一瞬间。

    她突然明白——

    她面对赵曦亭所有的恐慌和惊惧,来源于她想隐瞒她的抗拒,并担心被他发现后会受到惩罚。

    今天他要她直面他们的关系。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面前。

    林晔是第一个。

    她被他逼得没法儿逃了。

    孟秋乱七八糟想起,她小时候听人说,贯穿霁水城市的那条河常有人自溺,跳下去了就和这个时代完全切割了。

    当时她很同情,但不大理解。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淹一淹江南的水也是一种诗意。

    但要是不想真尝这点诗意的话——

    是得和时代低头的。

    她和赵曦亭之间。

    林晔那一步。

    是开端。

    他选了个好机会,当时是,现在也是。

    他不过是想她再没法自欺欺人。

    也没什么的。

    孟秋握着手机的手,一段一段,松成正常的状态。

    她不再紧张。

    她心里的落叶落下来,树杈秃成真正的秋天,她接受秋天的降临,但不代表她不埋怨吹落她的风。

    赵曦亭是她男朋友。

    是的。

    孟秋仰起头,自然地,寻常地,对林晔询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天太黑,林晔似乎没察觉到她的表情,只笑说:“可以啊。”

    孟秋腿肚子往赵曦亭方向一转,轻声说:“那个。”

    林晔顺着她的方向看,身体微微站直,笑意也淡了些。

    如果不是在霁水见面,他几乎不会再记起他的脸,那天下雨惊鸿一瞥,他以为这个男人只是过路人。

    现在,他面容寡漠地坐在椅子上,无所顾忌地看着他们,这眼神让林晔身体有点发凉。

    “我见过他。”林晔说。

    孟秋愣了愣,“在哪儿?”

    “你学校附近。”

    赵曦亭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谈妥了,将烟拧了,从椅子上站起来,长腿不疾不徐朝他们走来。

    孟秋远远望着夜色下的赵曦亭,目不转睛。

    车灯在冗长的地面白出一道长影,在他脚边明灭斑驳。

    她看他走在她生长的小城,带着皇城清贵,身姿笔挺,满目浮光。

    众人颂奉。

    他将是她的信条,也将是她逃不开的戒律清规。

    她闭眼相迎-

    和赵曦亭同时过来的还有黑色轿车。

    司机跟了他多年,他一个动作,一个步伐,已然调配妥当。

    司机给林晔开的是右边的门,示意他先上,林晔以为是风度,便先坐了上去。

    赵曦亭走到以后自己给孟秋开车门。

    孟秋杵在他旁边,没有说话。

    赵曦亭借着林晔上车的空挡,两眼牢牢盯着孟秋。

    他一只手的手腕松松垂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搭在孟秋的肩上。

    在林晔视线盲区。

    赵曦亭突然一把将孟秋勾过来,长指掌着她细细的脖,垂眸,薄唇霸道而用力地亲了下她脸颊。

    甚至算不上亲,只是紧贴,印上他的味道。

    停留三秒后,他干脆利落松开她,什么都没说,搭着车门等她进去。

    孟秋被他贴得踉跄,心尖往下坠,下意识紧张地往车里看,抿住唇没敢有什么反应。

    林晔没看到。

    后排的位置很微妙。

    她坐中间。

    上车之后三个人都没说话,林晔仿佛在观察,孟秋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就不开口了。

    赵曦亭似乎在外面坐得有点累,双腿交迭,往后躺在靠背上。

    一时间车里安静极了。

    司机看这气氛,感觉自己老了十岁,冒出来一声很小的。

    “赵公子,往哪儿开?”

    赵曦亭侧脸看向孟秋,随意问:“你家乡特色菜是什么?”

    孟秋座位只坐了三分之一。

    她脊背直挺,后面几乎还能塞个人。

    她余光瞥见赵曦亭手懒散地垂在她背后,她只要往后坐一坐,就会坐进他怀里。

    林晔很好心地低声问了句,“挤么?”

    “用不用坐过来点?”

    孟秋头皮发麻,又往前坐了一点,但不是往林晔那边挪。

    她隐约听到赵曦亭鼻尖扑出一丝笑,脊背凉了一半。

    林晔忍了很久,终于受不了车厢里快凝固的氛围,开口,“吃私厨吧要不。”

    林晔一说私厨,孟秋就知道他要吃哪家,环境不错,有竹林小谢,他们当地很多有钱人都会去那里吃,菜量少,价格高,吃个格调。

    算霁水比较有档次的餐厅了。

    他应该也是想挣点面子。

    只是林晔不了解赵曦亭。

    不知道他的规格。

    那种餐厅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赵曦亭可以接受环境简单,甚至农家小院他也能吃得尽兴。

    只一样,他吃不了光有调味没有滋味的餐食,对原材料的处理很讲究。

    那家有点本末倒置的意思。

    司机一直在等答案,又不敢催,只能试着问。

    “私厨吗?有没有地址。”

    赵曦亭呼吸绵长,像是等得没耐心,靠着椅背,举起手机,摆弄了下。

    回了几条消息。

    孟秋听他敲屏幕,浑身都有点紧皱。

    司机本来回过头看的是林晔,大概是想要地址。

    毕竟赵曦亭没说好还是不好,他想先准备着。

    结果他听到手机响,转过头,看了眼屏幕上出现的定位,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说:“抱歉,我现在过去。”

    赵曦亭靠着座椅,用眼睛摩挲小姑娘的后背,夏天衣服薄,又收腰,拿眼挑一挑就知道里面什么滋味。

    他坐得最靠后。

    林晔也不大放松,和靠背留了点空挡。

    他穿搭有几分南方少爷气,一身全是潮牌,小搭配很多,瞧着唬人,但真等他上台面,指定露怯。

    林晔似乎有些耐不住,给孟秋发了条消息。

    ——这人气场不像普通层次能接触的,孟孟,你们真是朋友?怎么感觉你们不太熟。

    这边手机刚放下。

    那边手机就震了。

    赵曦亭瞧出几分趣儿,西装裤往孟秋膝盖一靠,就靠着,孟秋第一下躲了躲。

    然而她的脚刚挪了一寸,赵曦亭就跟过来,腿大半的力都搁她身上,孟秋没敢再动。

    赵曦亭开始闭目养神。

    孟秋从后视镜里看到赵曦亭眼睛闭上了,才把手机打开看消息。

    她看完心惊肉跳没敢回复,把手机屏幕一番,抬起头,发现赵曦亭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盯着她。

    她像看了特写,心里冒出点寒意,匆匆忙忙垂下睫,当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车在霁水一家老牌酒店停下。

    这家酒店在本地很有名。

    楼高,庄重,没太大特色。

    用来承办各色各样的商务行政会议,很少开放私人宴请。

    所以就算作为本地人,她也从没来过这儿。

    他们没点菜,一进包厢都已经安排好了。

    都是本地顶级的菜色。

    一开始入座,孟秋和林晔先坐下,赵曦亭在外面接电话,可能是安排了这顿饭的缘故,有人和他寒暄。

    林晔环顾四周,像有点新奇。

    “在这儿吃。”

    他们用的圆桌,位置很空。

    孟秋和林晔中间空了一格,她用来放包。

    赵曦亭打完电话开门进来,没什么犹豫,直接在孟秋旁边坐下。

    他手在她肩上自然地一搭,亲昵地滑动,“要不要吃点主食?”

    他简单一个动作,孟秋肩膀僵了半边。

    她答得有点艰难,轻声说:“不用了。”

    她余光瞥见林晔的脸,一点拘谨冻在那儿,逐渐凋零,变成警惕的审视,眼里的温和不见了,泛出点冷意,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孟秋在这冷意里,收拢脚,想要逃跑,却不得不做防御的准备。

    赵曦亭跟个没事人似的,坐下后给她倒了点温水,抬眸第一次看向林晔,像认识很久一般,以上位者的关切,淡声:“最近家里生意怎么样?”

    林晔对上他的眼睛,试图抗衡片刻,才对上,就有种被他看了个通透的暴露感,下意识就退了。

    他表面还算平静,“还好。”

    赵曦亭不紧不慢地吐字,语调温和:“柏江新材的招标会你们去了么?”

    赵曦亭边说,边拿烟衔唇边,手放在孟秋椅背后面,姿态松弛,不大顾忌地点上。

    他微微抬着下巴,疏懒地吐出一口:“他们刚吞了海锋,业务量应该还可以吧。”

    他故意的。

    孟秋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有点熬不住,想出去。

    刚起来,被他强势地拉着摁在座位上。

    都是两人的小动作。

    林晔前几天刚从爸爸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他们想拿招标名额,焦头烂额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拿到。

    柏江新材总部在北方,他们在南方,地域问题,企业信任度拼不过北方的竞争公司,如果能搭上柏江新材,他们公司眼下的危机马上就能解决。

    林晔避重就轻,“以前我们也做过海锋的单子,利润点卡得很死,量也给得不多。”

    赵曦亭闲闲笑了声,“海锋怎么和柏江比。”

    他弹了弹烟灰,百无聊赖,“下个月柏江好像还要开一场招标会。”

    “他们董事找我办过事,可以给你搭个线,要去么?”

    林晔心里一动,那阵意动很快变凉,他手蜷了下,蜷紧了。

    他有点懊恼,他对他提议动心的这一刻,已经输了。

    林晔顿了片刻,才意识过来,对方似乎已经把他了解了个通透,而他对对方一无所知。

    这个人连他们家里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赵曦亭将烟拧了,眼睨着对面仿佛没怎么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唇边展开一丝笑。

    “先吃饭吧。”

    孟秋就没放松的时候。

    她没怎么夹菜。

    都是赵曦亭给她弄好的。

    如坐针毡。

    林晔终于忍不住。

    “孟孟,我还不知道你朋友叫什么。”

    孟秋听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默默将唇上的羹裹了裹,睫颤着盯住碗沿。

    赵曦亭眯起眼睛,侧了一点脸,压了一点声,嗓音缓缓钻进她耳朵, “你和他说我们是朋友?”

    孟秋心跳直冲喉咙眼儿。

    不敢瞧他。

    赵曦亭拿了点纸摁她嘴边,帮忙擦了擦。

    他刚要放下手,孟秋突然抓住他的拇指,抬起头,目光央上他,娇娇怯怯,一汪的水。

    唇也咬红了。

    赵曦亭脸色寒涔涔,目光寡淡地看她,像不认识。

    孟秋知道他不高兴了,不再握着他拇指,转而去抓他的手心,要和他牵手,和他亲昵,求他放过她这一次。

    赵曦亭没躲开,任由她抓着,把纸巾放下,懒散看人:“林晔,赌马玩不玩?”

    “赌球门槛太低,没什么趣儿。”

    “赌马还不错。”

    赵曦亭几句话下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孟秋立马松开他,赵曦亭眯眼扫过去,冒出点狠意,把她攥紧了,一点手不让放。

    林晔噌地站起来,看向孟秋,脸涨红了。

    “你告诉他的?!”

    “为什么啊?孟秋。”

    “他压根不是你朋友,而是男朋友,对不对!”

    林晔从来没有用这么凶的眼睛看过她,音量也是认识以来的最大。

    “你把我带到这里和你们吃饭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他这些事,是不是因为我赌球输得一塌糊涂,太丢人……。”

    “孟秋,把我当谈资吗!”

    孟秋有点被他吼怔住了,有口难言。

    她是真的有口难言。

    她哑声叫他名字,摇摇头,想让他冷静下来,“……林晔。”

    孟秋知道,赌球的事情是林晔的痛处,所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见状,赵曦亭眉宇缓缓聚拢,从椅子上站起来,抓着人手腕拉到身后,眼睛眯起来。

    赵曦亭盯了林晔两秒,随手捞起瓶矿泉水暴戾地往他脚边一摔。

    “林晔你是废物么,你有什么脸跟她较劲儿。”

    砰地一声,除了赵曦亭外,都吓住了。

    矿泉水瓶咕噜咕噜滚到旁边。

    林晔被他气势压得眼睛发红,在他目光下,几乎想弯下脊梁,咽了咽干涩的唾沫,强撑着一动不动和他对峙。

    赵曦亭黑眸寒意渗出来。

    “自己一摊子烂事儿,她逼你赌的?嗯?”

    赵曦亭盯着他,像要把人关进监狱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私底下第一次见她。”

    “她被人拿个假合同威胁。”

    “差点吃官司。”

    “她被人缠得躲都没地儿躲。”

    “你帮上忙了?”

    林晔表情凝固了。

    孟秋愣了下,她都快忘了这茬。

    后面那个姓齐的确实没找过她,她原以为是他们公司找到了新的人。

    没想到赵曦亭记得这么清楚。

    赵曦亭继续冷声说。

    “元旦晚上她被人欺负,差点闹到派出所,你搁哪儿杵着呢?”

    “电话关心过一个么?”

    “你帮别的姑娘出气倒利索,孟秋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哄谁啊?嗯?”

    林晔一怔,脸色苍白起来,有点慌张地去寻孟秋,“你哭了吗?什么时候……”

    “到今天了还弄不明白。”

    赵曦亭看笑了。

    “还有,她之前让你搬地儿,你当听不懂。”

    “都是成年人了,一点分寸感没有,你不就图她好说话?”

    赵曦亭停顿了一下,眼睛冷冷淡淡抽过去,像鞭子,有丝轻蔑,启唇。

    “林晔,你配么。”

    第39章 发酵

    包厢的灯光很暖和, 大概是为了给食客温馨的就餐环境,但他们现在这站位,像一根折断的筷子。

    起码孟秋的角度是这样。

    她被赵曦亭挡在后面, 腿顶着椅子边沿, 没往下坐, 现在的情形她没法安心地坐下。

    赵曦亭一只手别在身后握着她的手腕,保持刚才把她护在后面的姿势。

    孟秋抬头看他。

    赵曦亭的站姿大多时候是挺拔的, 除非他松弛懒散。

    孟秋没探查过他身高, 估计差了二十公分, 她视野里占据最多的是他的肩膀。

    他背部肌肉很有力量。

    孟秋想起《重逢》的最后一句。

    ——你尽有苍绿。

    她仿佛很少以这个角度看他。

    她呆的最多的是他的怀里。

    他双臂有力地虬紧, 挤压在一起的仿佛不是躯体,而是两副骨骼。

    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拘在他的呼吸底下, 沉闷地, 窒息地, 放浪地, 强迫她感受他的所有。

    像困住她的山峦。

    她很少站在他后面。

    他也很少背对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孟秋第一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这么久。

    全然旁观的姿态。

    赵曦亭刚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实在意外。

    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感知的委屈,他居然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了。

    更微妙的是, 她听着他的话,居然在想。

    原来在那个短暂徘徊的时刻,她在期待某一些安抚, 同意,和庇护。

    赵曦亭说完之后, 她有点儿鼻酸,为那些没有被满足期待的时刻。

    这个发现让她惊讶。

    孟秋挪向赵曦亭侧出一点的脸, 他的面容除了长得分外英俊以外,比别人多出一些勾人的探索欲。

    可能是他表情总是淡的,无聊逗个闷子,疏懒轻佻,说起话来真真假假,都不是他。

    只不过这点伶仃的探索欲,在他看过来时,就会散了干净,只想离得远远的,好不惹着他。

    他们认识一段时间了。

    有些时候,一天里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时间还长。

    她大多时候觉着他气势压人,蛮不讲理又凶狠,但凡有一点点不舒心,就要威胁她,不给她自由,不让她有反抗的心思。

    她好像再没正视过他。

    他有弱点么?

    没有弱点的人说不出那番话。

    孟秋勘不透他。

    赵曦亭就像一汪深色而危险的海,船只无法抵达,骤雨来袭时,巨浪滔天,什么都能吞没。

    但是走近了,她偶然拘起一捧来。

    仿佛水质很清澈。

    包厢里安静了有一阵。

    孟秋的手一直乖巧地落在他手心,赵曦亭蜷了蜷手指,转过头瞧她。

    孟秋才发觉看他看得有些久了,垂睫躲开。

    小姑娘清清冷冷的眼睛,这段时间总是秋霜般地落在他身上,伸手一碰就化了,变成匆忙惶恐,百般抗拒而溜走的露。

    往往还是清晨气温最低的那一抹。

    还躲。

    赵曦亭五指毫不犹豫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孟秋手腕被压得一弯。

    他在安抚和讨赏。

    聪明的,恰到好处的讨赏。

    孟秋很少和他在床上或者沙发之外的地方十指交叉,潜意识收回手,却被赵曦亭紧紧抓住,她抽离得越用力,他捏的力气越大。

    好像把她弄疼了也不让她跑一样。

    孟秋放弃了。

    他总是这样。

    得寸进尺-

    林晔和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的几张椅子仿佛楚河汉界,敌对地站着。

    男人在为孟秋出气,她躲在他身后,小小的包厢分出两截。

    林晔在赵曦亭最后一句话里平静下来,像刚从水里刚打捞上岸,身子是重的,心里泛着潮。

    自从和孟秋在一起,他无时无刻不惦记这几个字。

    配不配。

    眼前这个男人,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让他逐渐明了——

    孟秋曾平静地告诉他,让他往前走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把她弄丢了。

    不止在他赌球的那段时间。

    在更远的,更琐碎的生活里。

    孟秋总是包容的,不会生气的,乖巧的。

    理解他。

    她有一份认真和风骨。

    是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断绝的认真。

    以及断脊梁也辩是非的倔强。

    回想起来,他很偶尔的时候,也曾将那份认真当成了工具。

    笃定她不会轻易走。

    林晔喉间冒出一股通凉的滞涩。

    他承认。

    眼前这个人说的一切他都承认。

    他弄丢她,是他活该!

    林晔颓丧地低头,滚过无数他们异地时的画面,力气被抽空了,虚无地挂在房间里。

    他有不甘,更多的是对自己。

    他真的失去了。

    他也再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反而干净地有余力思考。

    有一个结。

    还有一个结。

    他想不通。

    孟秋不可能这么快接受谁。

    不管是谁。

    都不可能。

    林晔慢慢看向被男人挡在身后的孟秋。

    自从和她男朋友见面后,她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平时她也是安静的,只是安静得很温和,很放松,不多话。

    今天她的安静是拘谨的,警惕的,不想生事端。

    当然前任现任都在的局面是不大好看。

    但她仿佛有点怕人。

    她看现任男朋友的眼睛,偶尔会流露出讨好的神情,也不完全亲昵,大多数互动都是对方主导的。

    如果这个男人对她真那么好,怎么可能让她滋长这种情绪。

    还有那个电话。

    林晔刻意回避的,不堪回忆的电话。

    他的脸阴郁下来。

    有股来自于男人之间隐约的感知。

    在那种时候刻意做出亲密行为,这个人一定是没安全感的,或者急于证明撕扯什么。

    林晔联系出点不好的猜测,眼睛猛地看向孟秋的方向。

    男人把她挡得很严实。

    林晔为了看到孟秋的脸,挪了挪步子,专注地看着。

    他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对不起孟孟,我刚才冲动了。”

    他哽塞了片刻,“异地以后,我确实不称职。”

    “但,我想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吗?你心甘情愿的话,我再不会纠缠你。”

    林晔一字一句雨点一样落在孟秋心里。

    泛着凉。

    急速下坠。

    砸向溃烂的那一点。

    孟秋瞥了瞥赵曦亭。

    他侧了点身,表情像擦破皮的树干,沥出点新鲜的冷意来。

    像是预知她会看来一样,他的眼睛已经在等她。

    等她自投罗网地撞上来,绳结挂在她脖子上,但仅仅是挂着。

    孟秋手足无措地躲开。

    赵曦亭微微抬了点下巴,眯缝眼垂睨向林晔,薄唇衔上一支烟,表情淡得像被稀释了。

    死水一样的沉静。

    赵曦亭不疾不徐坐到椅子上,双腿交迭,手肘撑在椅子上,金尊玉贵的手指冉冉腾起雾,他神色松弛地扫了扫孟秋,又看向林晔,轻笑,仿佛局外人。

    他好心提醒。

    “要不你托人问问,在美国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林晔仿佛明白过来什么,脸几乎是瞬间失去血色,像被捅了一刀,疯了似的冲上来要揍人。

    孟秋自尊心羞愤地滚了一遭,怔了很久,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知道赵曦亭会直接说出来,以行恶到底的姿态。

    她回过神看到林晔暴怒地冲过来,瞪大眼睛,几乎没有思考,挡在赵曦亭前面,抓住林晔的手臂。

    他不能打他,真的不能。

    赵曦亭会弄死他的!

    “林晔,你今天先回去冷静一下,不要这样。”

    林晔不知道她会挡上来,力没收住,孟秋踉跄了一下。

    孟秋看到他怒目横眉,又痛又急,拳头迟迟不放。

    林晔强压最后一点冷静,心痛地低吼。

    “让开,孟孟。”

    “让开!!”

    孟秋用力地拦住他,花上吃奶的劲拽他的袖子,双脚摩擦地面,像起跑前的姿势,不让他过去。

    “林晔,我情愿的,我跟他在一起,我情愿的。”

    林晔几乎是一瞬间卸了力,失神地看着她。

    赵曦亭听着这话,薄唇吐出一口,目光看向烟,拇指和食指捏着烟,中指抵着一头,慢腾腾将烟翻跟头,最后捏着烫的那一段,把玩,直到火星熄灭,搓了搓指腹上的灰。

    放纵地感知那股灼烧往心尖绕。

    林晔脸慢慢涨红起来,脖子青筋直爆,最后终于压抑不住,两只手捂住脸,头往后仰,低声说。

    “对不起,孟秋,对不起。”

    “我是废物。”

    “对不起……”

    他哭得脊背往下滑,几乎要跪下去,朝孟秋的腿跪下去,孟秋拽着他手臂,不让他跪。

    林晔太沉了,她一只手拽不住,就用两只手,最后她整副身子都要被拖下去。

    孟秋突然撒开手,提高音量:“有点志气,林晔!”

    林晔双膝从往前到向后倒,沿着椅子翻倒的腿坐在地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晔低低的啜泣声。

    他蹲着哭了很久,突然站起来,腿似乎有点麻,踉跄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手机,摔门走了。

    门的余震持续了很久。

    孟秋杵在房间的中心杵了很久,不敢回头看。

    但也许,整个过程只有半分钟,是紧张,拉长了时间的凝滞感。

    她心上有一道黑色的影,不敢去看。

    “吃饱了吗?”赵曦亭突然开口问她。

    孟秋乖巧地点了下头,脚步折甘蔗一样往回扭。

    赵曦亭很平静,“没吃饱带你去吃夜宵。”

    孟秋总觉得他不该是这个反应,轻声说:“不用了。”

    赵曦亭站起来,拎起她的包,揽住她的腰往外走。

    司机从车上下来,给他们开车门。

    赵曦亭手指往车门一抵,“下班吧李叔,我自己开。”

    孟秋意外地看着他。

    赵曦亭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让她进去,毫无波澜地扫了扫她的脸,低睫把安全带锁在她胸前。

    孟秋脊背紧紧抵着靠背,视线从他的头顶到漠然的神色,冒出点自钻囚笼的危机感。

    第40章 热汀

    车厢暗作一团。

    也不全然暗。

    前车尾灯的红色涂在孟秋的鼻尖。

    她就盯着那抹红色, 两只手握着安全带。

    起初她和赵曦亭出行,不太适应车里有司机。

    赵曦亭说话做事不大顾忌。

    有司机在,她好像被人旁观了他对她的狭玩心思,精神和□□常常是剥离的, 不自在。

    但现在, 她又有点想念司机,好过两人全然僵死的气氛。

    路口的红灯有点漫长, 赵曦亭开了窗, 让外面的暑气吹进来。

    南方的潮热并未熨帖车里的冷意, 反而让那股僵化更虎视眈眈。

    孟秋瞥了眼主驾的方向, 赵曦亭手臂搭在车窗上,他的眉眼和鼻梁也揩了一丝幽腻的红, 一挪一晃, 在阴森中跳舞。

    相对于泛冷的面容来说, 压抑的诡谲。

    外面有人指过来。

    往赵曦亭的方向。

    惊鸿一瞥似的拉了同伴一起来看。

    不含恶意。

    红灯还有三十多秒。

    赵曦亭升上车窗, 手搭回方向盘, 一脚油门,车子提速很快,直接冲了出去。

    在四面停靠等红灯一众车辆中,他们这辆车显得格外张狂醒目。

    孟秋愣了愣, 试图提醒他:“是红灯……”

    赵曦亭眉眼轻描淡写,“所以呢?”

    孟秋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惊住了,怔怔地看向他。

    红灯就得停的呀。

    这是规则。

    但显然, 对于赵曦亭来说,他乐意的才是规则。

    不愿意, 规则就是摆设。

    红灯刚亮着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一会儿的, 后面仿佛是等累了,不愿意等了。

    只顾自己高不高兴直接闯了。

    孟秋眼睁睁看他越开越快。

    他已经无视第四个红灯了。

    从酒店出来后,他就很反常。

    孟秋紧张起来,转了一点头小心翼翼去探查他的情绪。

    车外巨兽喉咙一样的夜色喷在他脸上,路灯像牙齿,白而明朗地晃着尖,一合上,光不见了,他的脸又很快暗下去。

    她看不清。

    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孟秋双腿原本还松弛地曲着,现在拘谨地往座椅靠了靠,往窗外看。

    霁水很小的,很快要驶到郊区了,再这么开下去就开到邻市了。

    现在快十点了,他要带她去哪儿?

    孟秋忍不住轻声说:“赵曦亭,我想回家。”

    她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

    车子发动机猛地发出嗡声,像跑车的引擎,疾驰起来,冷白的车前灯将长夜撕开一道口子。

    孟秋感受到车子剧烈的推背感,推得她直往后躺,她紧紧抓住安全带。

    她听赵曦亭淡着声,平澜无波地回答她,和他野性的驾驶方法完全相悖。

    “不是说情愿和我在一起么,男朋友接你出去外宿,一晚不回家不是很正常?”

    “打电话给你爸妈请假。”

    “你要开不了口,我来也行。”

    车里的空气被越来越快的车速冲刷得稀薄。

    孟秋拘着肩膀,挤在车座里,试图疾驰的车速中找一些安全感。

    她扯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又躲。”

    赵曦亭叹息了一声,往旁边一停,全然不顾后车的喇叭,伸手挂在她后脑勺,把她抵过来看着他。

    他眼里的攻击性很浓,像是全然不再顾她的感受,释放他磅礴的强势。

    “几天没见了?嗯?”

    “我这段时间唯一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你爸爸的电话里,说了声回来了。”

    “今天你和我见面以后,开腔第一句话,是不用了。你对我永远是不,是拒绝。”

    “孟秋,做女朋友不能这么残忍吧。”

    可是他自己说要给她一个月自由的。

    赵曦亭顿了顿,“这么多天,你有想到过我么?哪怕一瞬间。”

    孟秋抿起唇。

    想过的。

    但不是思念。

    赵曦亭盯着她低垂下去的头轻笑了一声,眼眸转瞬变冷,发动车子,一脚狠踩了出去,直接越过红灯,往夜色里飙去。

    孟秋几乎能听到外面尖利的风声刮擦车面。

    转弯的车像被他吓住了,停下来猛按喇叭,赵曦亭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飙越快。

    横栏外的景物急速后退,孟秋几乎没来得及看是什么,车子已经越过百八十米。

    他在飙车。

    不顾死活的飙车。

    孟秋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紧抓安全带像抓着救命稻草。

    “赵曦亭……开慢点,赵曦亭!”

    她转过头看他,他寒着脸,盖着一层霜,那层霜像夏夜里发了疯的瓷釉,毫无章法地困着他的面容。

    仿佛一旦破裂,浓艳的冷色调掉下来,能将这场夜弄得污遭。

    她紧促感达到巅峰,去看他的表盘,已经超过一百二了,正在往一百五的速度加,前车似乎感知到他的疯,率先避让。

    孟秋每每发现车子要撞上,吓得几乎尖叫,见赵曦亭扫一眼后视镜往旁一带,她心脏被逼出失重感。

    “赵曦亭……”

    她想去拉他的手,但她不敢碰他。

    太危险了。

    真的太危险了。

    孟秋急出哭腔,“我没有说不陪你过夜,真的没有。”

    “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谈恋爱了,突然在外面睡,他们会担心。”

    赵曦亭言语寡淡。

    “真谈假谈啊。”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专心回答我,想着我是么?”

    他直往一百七十码飙。

    在这个时刻。

    路边的景物像被刷子刷出一横一横模糊的影子。

    几乎听不见风声了。

    他们就在风里。

    孟秋感觉她脆弱的神经暴露在疯狂的速度下,引擎的轰鸣让她没有办法思考什么。

    他们的车像一条扎进路面的蟒蛇,它摆尾时,她的□□会变成一滩泥,血液跟着沸腾,肾上腺素跟着飙升。

    仿佛她一眨眼,整个世界就会失控。

    她胡思乱想。

    这个失控是赵曦亭带给她的。

    他希望她专心地想着他。

    他确实做到了。

    他驯服了她的心跳,精准掌控她下坠上抛的起落点。

    他在她神经上写满了他的名字,她细小的毛绒都在因为他而尖叫。

    她整副身体都在因为他而干涸。

    赵曦亭突然停下。

    时间静止了。

    孟秋还在极致的失控感里,她的唇被堵住了,他充满野性地探进来,占有她,像塞上的风,她刚才一直被空虚追赶着,猛然间摔进温的潮汐中。

    他的唇堵住的不仅是她的嘴,还有那一阵惶惶然无措的空虚。

    他放纵地,发泄地,霸道地,朝她索取。

    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

    孟秋心尖拔开一丝压抑的,泫然欲泣的失重感。

    孟秋不知道把心慌安放在哪里,漂浮不定,居无定所。

    是这里吗?

    她仰起头,像刚被绳子抽打完的小孩,想要安抚神经上的痛感和刺激。

    她双手乖巧地摸上他的颊,眯着眼睛,学他的样子,把整副身体送上去,吮他的舌,吸他的气味,用他的液体,填补身体的空茫。

    赵曦亭从她的唇上离开,垂眼看她的表情,她还要凑上来,他捏着她下巴,躲了躲。

    孟秋迷茫地看着他,赵曦亭盯着她眼睛,他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像埋伏着什么,危险而疯狂的掩藏着。

    她有点胆怯。

    赵曦亭继续俯身亲她的唇角,温柔的,平和的,是情人间的吻。

    孟秋慢慢冷静下来,转过头,被他强势地挪回来。

    他嗓音低缓,催眠一样蛊惑她。

    “这点速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会和你做亡命鸳鸯。嗯?”

    “孟秋,记住这个感觉,失控想我的感觉。”

    他舌尖开始色/情地舔她的唇珠,指腹摁住她的下唇,不让她闭上,偶尔伸进去,像是在品尝战利成果,不急着马上吃掉,一下一下,亲出声音。

    “没事的,别躲,孟秋。”

    “你也可以享受我。”

    “就算不爱我,你也可以享受我。”

    “你刚才享受得很好。”

    孟秋已经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手背挡在唇上。

    赵曦亭没给她躲避的机会,让她看他的眼睛。

    他拉起她的手,带领她摸他的脸,他的脖子,让她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甚至是喉结。

    孟秋手指蜷缩起来,想要躲避。

    赵曦亭不让她躲,让她的掌心覆在他的喉结上。

    他吞咽了一下。

    “我亲你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状态。”

    情绪太浓烈了。

    孟秋有点喘不过来气。

    再往下是衬衫领。

    赵曦亭捏起她的食指,挂住,挂在他衬衫上,调//情一样往外扯,勾不住了就挂到他的纽扣上。

    他的纽扣有点凉。

    赵曦亭气音贴着她的耳朵,边磨纽扣,边轻佻地告诉她。

    “这里。”

    “你可以脱。”

    “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可以脱。”

    “什么时候脱都可以,我给你这个权利。”

    孟秋侧过脸,脖子绷紧了,往上仰,不肯听。

    赵曦亭带领她的手往下,先是肌肉,最后孟秋摸到了金属扣,挣扎地要缩回去。

    赵曦亭笑了一声,握着她手腕碰那根皮具,垂眸看她紧紧闭着眼的面颊,看了好一会儿,鼻尖缓慢刮磨她的耳骨,时不时探进去洞里,又出来,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堵住她的耳朵口后,喷出点绵长的鼻息,潮热地探进去,激得孟秋一激灵。

    像浑身触电一样。

    他低声问:“学会了么,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