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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热汀

    如果情绪有颜色, 现在一定是浅红的,氤氲像炭火燃烧最炽热那一段,细小的爆炸, 溅起来的碎屑很烫人。

    引燃炭火的是赵曦亭。

    孟秋则是炙烤的那一个, 她不肯说话。

    她闭着眼睛, 心里崩溃,头顶往靠背耸, 想躲开这些话。

    她耳边除了赵曦亭强迫渡给她的呼吸声, 还有头发挤挨座椅的声音。

    窸窸窣窣。

    细微清楚地提醒她。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凌乱极了。

    还有刚才那个吻。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他, 像是被他驯服成依赖他的生命体。

    孟秋不敢再听这些刺激性的字句, 她的手真的来到他的衣领上,推拒了一下。

    她挡不住自己的耳朵, 挡住了也会被拉开, 只好摸索着挡他的唇。

    两只手交迭捂上去。

    赵曦亭的唇是温的, 软的, 任由她贴住。

    孟秋思虑再三, 决定好好坦白,像是断掉的桥,告诉行人真的不能往上走了一样。

    “我真的吃不消了,赵曦亭。”

    赵曦亭开始啄她的手心, 沿着纹路来到她的腕,舔她皮肤最薄,经脉最密集的那一块。

    “怎么吃不消了?”

    “哪儿吃不消了?”

    他连问两句, 逼她。

    孟秋痒得发抖。

    她后悔了,不想挡他了, 宁愿他说话。

    赵曦亭却拽住她的臂,强制她的腕留下, 留在他的唇边。

    他开始享受她,和刚才的进攻不一样。

    整个画面充满视觉刺激。

    赵曦亭闭着眼睛,面容缓慢地蹭在她腕上,唇贴上去,沉迷地□□,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她气味里。

    明明他没有任何表情,孟秋想到似水含春四个字。

    他在感受她的颤,她的抗拒,还有柔腻。

    他缓缓睁眼,黑眸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得偿所愿后过于珍惜而产生了病态的痴迷。

    “孟秋,这里。”

    “我第一次碰你,就是抓住了这里。”

    他在回忆。

    回忆没有得到她的时刻。

    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更像隽永的影子,值得留念。

    它们再不可能出现了。

    孟秋无端冒出来一阵恐慌,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松开她的手,俯身来和她接吻-

    孟秋原以为那晚他们会纠缠到半夜。

    赵曦亭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

    但他正经之余,又有些不正经,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就算没有赵曦亭,孟秋也是要在霁水呆到开学前的。

    她不想被挑话里的毛病,趁着能让他赶紧走的机会,说:“你不是有事情吗?我提早回学校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了。”

    赵曦亭忽然捏起她下巴,唇边勾了丝笑,轻佻道:“怎么着,冲我啊?”

    “那我不走了,天天留这儿陪你?”

    孟秋没想到他这就蹬鼻子上脸拿话堵她,她敷衍不成,干脆装死。

    赵曦亭也没太为难她。

    像是体贴她一晚上精神颠簸。

    但孟秋回去后,连着几天没睡好。

    说没睡好,她睡眠时间又十分正常,标标准准八个小时,到点沾床就睡了。

    可是她总是做梦。

    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时候飞到了天上,使劲蹬腿也够不着地,身体某一块地方飘着。

    醒过来总是惊醒的方式,像是人突然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体没死,心脏摔了四分五裂。

    还有的梦把她闷在水里,鼻腔堵住了,眼睛也是,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声音,她去找,就往更闷的地方游。

    她窒息到极致的时候挣扎大喘一口气,濒死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见到窗外清朗的白色,天是亮的,世界是真实的,她才能回暖一些。

    这些梦唯一相似的是,她从来记不得。

    但它们带来的惊厥感却能持续一整天,她晃神的时间比以前多。

    她有点不想睡觉了。

    生病前一个晚上,睡眠时间已然一天比一天短。

    她凌晨三点醒过来,又是惊醒的,睁眼凝视房间更暗的环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恐慌地蜷缩。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猫叫。

    弱弱小小的,发着情,有点痛苦,又婉转娇嗔。

    和她一样,共享漫长昏糜的夜。

    她起身去冰箱拿了酸奶喝,喝了一大罐,试图用这种方式唤回自己。

    结果没几个小时她就拉起了肚子。

    爸妈都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吃坏了,结果量了体温发烧了。

    还吐。

    她在洗手间吐得直扶墙。

    她快受不了频繁往洗手间跑了,匍在床上胡思乱想,干脆在洗手间放一张沙发才好。

    才病了半天。

    她就变了个样,腿打不直,胃痛得难以休息,平躺侧躺都不对。

    孟秋不大想打扰父母,查了查症状,应该是肠胃炎,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想保持体力,午餐好好点了粥,结果塞了两三口,胃里一阵灼烧,再也吃不下去。

    她吃了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盖了点被子,借着药劲昏昏沉沉睡过去。

    然而身子烫得受不了,真正地在火上烤,一个下午似梦似醒。

    手机里有两个赵曦亭的未接电话。

    孟秋眼皮软得睁不开。

    她听到了,但脑子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接。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打来第三个。

    孟秋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蹭着那股冰凉,在他开口之前,没什么力气地解释,“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边很短暂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气看手机,差点以为被自己挂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没想责怪你。”

    “开视频好吗?我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意外的,赵曦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

    孟秋这次没拒绝。

    她不太擅长麻烦别人,让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烦别人了一场。

    但面对赵曦亭,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麻烦他。

    镜头里小姑娘半闭着眼睛,脸藏在头发里,唇瓣又红又干,干得起皮,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只是软的,细弱的,像无力生长的生命体。

    才一天没联系就弄成这样。

    赵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阵雨,从南方吹来的雨,灌得通体微凉。

    他长睫定住,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没有立即说话。

    “没什么,就是吃坏了东西,可能是肠胃炎。”孟秋解释。

    她甚至没有力气观察赵曦亭在哪。

    只听到他的嗓音温得像一盅汤,平平和和地从屏幕对面探过来,叮嘱:“我给你找个人,陪你去医院。”

    “成么?”

    孟秋不想去医院。

    医院对她来说有点遥远,她平时不怎么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几天就好了。

    况且这次除了烧得厉害一些,腿软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或许明天就康复了。

    赵曦亭听着她的沉默,鼻息喷出一缕轻笑,呼吸深长,有些无奈。

    “真是小孩儿。”

    “孟秋,能不能好好顾惜自己?”

    “是不是连爸妈也没说。嗯?”

    孟秋和他这么平平静静说话,有点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总说她是小朋友。

    赵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当强势道:“半个多小时后有人会来带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给你爸打电话。”

    孟秋听得脑子一嗡,瞥了瞥他说到做到的表情,径直就坐起来了。

    他要是这么打电话给爸妈,他们没关系也变成有关系了。

    赵曦亭给她安排了辆车。

    医生诊断就是肠胃炎。

    和孟秋推测的大差不差。

    但还有一样。

    她这次烧这么厉害,还因为吓着了。

    医生问她发生过什么。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却想起惊魂不定的那个晚上,清凉冷白的灯一簇簇扎进眼里。

    原来她以为已然忘掉的纵横交错的情绪,都分裂成一片片,变成了失衡的梦境。

    除了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

    爸妈回来听说她去过医院,急坏了,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他们。

    孟秋只提了肠胃炎的部分,说没什么大问题。

    何宛菡有些自责,“冰箱有段时间没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气热,细菌多,以后开瓶过的东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纬你也注意点。”

    孟元纬点点头,手背试了试孟秋额头,慈爱道:“不烧了。明天中午爸爸回来给你做饭?”

    孟秋心里暖了暖,温声安抚他们:“打完针就好多啦。没事的爸爸,你们来回不方便,明天我还要输液的,去外面吃好啦,会吃干净的东西的。”-

    输液要输三天。

    第二天赵曦亭悄没声就来了。

    来之前他问她在哪。

    孟秋说在打针。

    没几分钟赵曦亭就出现在了医院输液大厅。

    孟秋径直看向修长的身姿。

    消毒水弥漫的白色灯影里,玻璃有点反光,那点反光担在赵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残雪的冷寂。

    赵曦亭的长相太出众了。

    孟秋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

    时间和面容在轨道上各归各,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新的人。

    她听到耳畔小孩子打针的哭声,再眨眨眼,还有人咳嗽。

    她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是周遭病气里最健康的一抹。

    赵曦亭姿态矜贵,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过来孟秋面前,说的第一句却是,“怎么低头了,不想见我啊?”

    “让人给你单开了病床,去躺着。”

    孟秋坐到病床上,没有立马躺上去,看着桌几上摆了一束很好的花,白的粉的都有,她认不出名字,不是玫瑰和百合,闻着很淡雅,多半有些安神的功效。

    为这抹安神,她不知怎么看得烦躁,连病房也不想待了。

    她垂睫两只手迭在一起,针管上的胶带没有黏好,她右手慢腾腾磨着翘起来的地方。

    赵曦亭俯身想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孟秋像鱼一样滑开,他哪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两只手牢牢擒住她的腰,长腿也一起往床上跪。

    孟秋手臂摇摆推他,输液袋晃起来,赵曦亭就停下了,两人保持半抱半推的姿势。

    他松开手,等她坐正,手想搭在她肩上,像要摸她的头,孟秋侧了侧,连碰都不让他碰。

    赵曦亭神色寡淡地俯视。

    孟秋不敢看他表情,抿唇拨弄床单上的带子。

    赵曦亭蹲下去给她脱鞋,扼住她脚踝,不让她动。

    要不是她手上在打针,应该也是挣脱不得的下场。

    赵曦亭两只手撑在她两侧,俯身,垂眼盯她睫,几乎抵住她额头,笃定道:“在怪我。”

    孟秋顶着他的寒气,头不敢抬,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劲,轻声说:“哪儿敢呀。”

    “为什么不敢呢,孟秋?嗯?”赵曦亭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压向自己,轻轻捏起她下巴,“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敢?”

    孟秋想起睡不好的那几晚,医生说,如果不是受了惊吓,抵抗力下降的话,她也不会烧得那么厉害。

    她已经很努力不怕他了,也很努力在迁就他了。

    她真的很努力了。

    孟秋清澈的眼睛抬起来,平静地放在他脸上,和他较真,“你问问你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赵曦亭眉宇浅浅拢起,淡声说:“可以的,孟秋。”

    孟秋在他眼睛里找自己,很小的一簇,正仰着头。

    她看得有些发潮。

    “那天我求你不要开那么快,你也知道我害怕,可是你没有听我的。”

    “赵曦亭,你不可以。”

    “你总是这样,总是吓我。”

    “这样不是谈恋爱。”

    她眼里的潮似乎涨到了他这边,赵曦亭心脏像泡了海藻,停顿了片刻,徐徐吐字。

    “我知道我们开始得不对,到现在也不对,但孟秋,你宁愿帮别人说违心的话,也不肯在我这儿软一声。”

    “我真的没办法了。”

    孟秋眼睛跟过去,看向他,他头顶的灯影泡花了,带了点哭腔:“那我就有办法吗?”

    赵曦亭看不得她这样,俯过身去亲她的唇。

    孟秋躲开了,他就追上去,没有任何强迫,只是追上去。

    孟秋手上吊着针,她躲不到哪里去,他贴上她之后,亲得很慢,有一种刻意讨好的亲昵。

    “对不起,孟秋。”

    “不吓你了,以后都不吓你了,好不好?”

    “驾照扣了超二十四分,下周我重考,重新做人。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都试试,好么?”

    赵曦亭坐在她旁边,抱起她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凝滞。

    轻了。

    他指尖沿着她脊背的骨头,一寸一寸挪到后颈,像怕把她碰碎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最后垂睫看她的脸,小姑娘下巴尖出来一小段,才几天,瘦了这么多。

    赵曦亭心里冒起一股涩意。

    他没想到会把她吓生病,他只是太想太想她正眼看他了,他闭眼埋在她肩上,把手收紧。

    “对不起。”他认错。

    他抱得太紧了,孟秋有点窒息,这样的抱法,像要把他自己全部渡给她。

    孟秋轻轻扳了扳他的手臂,告诉他,她不舒服。

    然而赵曦亭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松开她,嗓音低缓地说了第二句,“对不起。”

    像是无法放她自由的道歉。

    孟秋没再阻拦他,安静地坐着,看外面的医护来来回回,他们像被时间遗忘的两个人。

    赵曦亭轻轻去揉她的胃,动作慢得像要把她先前的痛感熨平,“还疼不疼了。”

    “这段时间给你安排了餐,会送去你家,先试试合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我换个人。”

    他真的很矛盾,偶尔的时候,他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呢。

    孟秋想起爸爸和她说的那些,轻声问:“赵曦亭,给我爸爸治病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赵曦亭侧头看她的表情,长指慢慢将散落在她耳边的头发捋到后面,将她的脸更完整的暴露在自己视线里。

    他视线黏着她,吊儿郎当地玩笑了句:“怎么了,要和我算清白?”

    孟秋还在病气里,不太喜欢他这么讲话,也有些没力气应付,“我要算清白,你就能和我算了吗。”

    赵曦亭眼眸转冷,“所以你问什么?”

    孟秋听他语气不大好,恍然察觉他们居然在吵架,可是他们还怪异地抱着。

    孟秋拿余光扫了赵曦亭一眼。

    他衬衫平整禁欲,面容淡漠,熟悉得一如往常,但是他眼里有血丝,像是最近也没怎么睡,眼底下有青黑。

    他在她面前总是无坚不摧游刃有余,一两分憔悴便很显眼,仿佛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便风尘仆仆地来找她。

    孟秋不想和他争吵了,慢慢挪到床上,平躺着,看向窗外的方向。

    医院远处黄昏寂灭,灯火初上,时间没入长夜。

    赵曦亭倚过来,撑在她头顶。

    “不用有负担,孟秋。”

    “是我欠你。”

    第42章 热汀

    孟秋病气一过, 暑假也快结束了。

    赵曦亭回燕城后给她请了一个老中医,眉毛头发一道白,治病经验和年岁似的老道, 还没把孟秋的脉, 光看气色已经猜了个大概。

    赵曦亭将亏欠两字弥补得很彻底。

    药方上配了酸枣仁, 人参,茯神, 龙眼肉等药材, 说是益气安眠, 还搭了些养胃的食补配方, 药从燕城熬好了寄来。

    老中医有天给孟秋发微信,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 又说:“知道你们小姑娘娇, 但这药你一口别吐, 一吐就是好几块黄金。”

    “他给你用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

    孟秋一直知道中药难喝, 入口才知道有多苦, 像黄瓜苦的那头榨成浓汁,足足有五百毫升。

    赵曦亭日日雷打不动来监工,要她拍喝完药的照片,她不回, 他就等。

    经过这一遭,赵曦亭可能是真歉疚,耐心了不少。

    孟秋偶然回他一次信息, 赵曦亭既不提她冷战的事,也不逼她每一条都回复。

    他言简意赅连前几天的情况一起问了, 譬如睡眠有没有改善,胃口有没有好一些。

    仿佛真关心她身体, 而不是图别的。

    一道道询问下来,比爸妈管得还仔细。

    孟秋连着小半月都在喝中药,每天胃撑不下,舌头也憋屈。

    她实在受不了。

    有天赵曦亭打电话来,她正把一包药热好,整个房间都是苦味儿,她拿个盖子往碗上一扣,半点味道也不想闻。

    她杵在桌前,耷拉肩膀,对着手机细细地和他商量:“赵曦亭,能不能别罚我了。”

    她真不想喝了。

    赵曦亭在电话那头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再懂事稳重也咽不了太多苦。

    这段时间她连着给他脸色瞧,消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作罢。

    问她过得怎么样,她牛头不对马嘴发来一个“嗯”,就差没把“别烦我”摆明面上。

    他压着性子没飞过去逼她当面和他聊,现在听这一声,摆他面前的掐丝珐琅茶具都似搽了嫩生生的粉。

    他居然不大想和她计较了。

    赵曦亭说得不紧不慢,煨了一点无奈在里头,“孟秋,讲讲道理。我费半天劲请老先生出山给你看病,怎么又成罚你了,嗯?”

    孟秋没忘整件事是他先起的头。

    再说了,他罚她罚得少吗。

    不过赵曦亭这次是做了件善事,她身体比以前轻盈不少,不管谁碰见她,都说气色比以前好。

    不肯吃药到底是她没理。

    孟秋语调比刚才轻,“你可以把他请回去的。”

    赵曦亭顿了顿,笑了声,低低徐徐的嗓攀着她的尾音缠过来。

    “折腾我啊?”

    孟秋耳朵像被他咬了一下,她偏了偏手机的位置,双脚曲在椅子的横档上,低着头,唇挪了挪:“我真好了。”

    赵曦亭呼吸深长,嗓音温下来,对着她,像把全身上下不多的耐心都给出去了。

    “郑老说起码喝两个月,肝郁不是小事,你小小年纪烦心事怎么这么多?”

    “乖点儿,继续喝,嗯?”

    郑老就是给她看病的中医大夫。

    孟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即便是有,睡一觉看看书也好了,但郑老那天却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心结,她想半天也没想出来。

    电话里静了一阵。

    “几号的车票,来接你?”赵曦亭和声问。

    孟秋吃过教训,票早早买好了,只是没告诉他。

    赵曦亭听她沉默,嗓子还浮着笑,湖上落花似的,正经起来便被打湿沉下去,冷寂的本性露出来,没再等,也没用问句,直接做决定。

    “来接你。”

    孟秋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问她只是试试她的态度,并不是真征询她的意见,还不如直接告诉她车子停哪个口。

    电话里的话题又断了。

    赵曦亭吐字很淡,“天这么热,给你买机票你不要,你一个人提那么多行李,转地铁转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打车,有我派车方便?”

    他略一停顿,嗓音泛沉,“孟秋,心疼点自己,成么?”

    这一场病生的,赵曦亭仿佛有了顾忌。

    不管她多不情愿,他们现在就是同气连枝的关系。

    赵曦亭是所向无敌的。

    由于他太过坚固,她就像他城墙上的漏洞,一点点小差错如同入侵的外星物种,无孔不入扰乱他的生活秩序。

    孟秋长叹了一息,其实她没那么弱的。

    在通话的安静里,孟秋蓦地心跳鼓噪。

    她抓准时机,鼓起勇气将了他一军,“所以赵曦亭,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了。”-

    天还是热的。

    这个时节的霁水,适合傍晚出来,往近郊富有江南风味建筑群的河边一坐,黑瓦白墙,黄昏在水里印着,一蓬蓬船从石桥底下穿过,划乱了青里透橙的倒影,柳树的条一摇,风都是凉的。

    散步的人沿着河岸,不多时,就能听到小孩追追闹闹的声音。

    现在文旅局很聪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没什么人来的小城市,往石桥河边搭些茶馆和表演,竟也吸引了些喜好安逸的游客。

    孟秋和毛青梦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杯茶。

    “等你半小时了,磨磨蹭蹭个没完,再给你十分钟,不来我们走了啊。”

    毛青梦一边暴躁地发语音,捎带手转了篇公众号的帖子给孟秋。

    孟秋在看文章。

    毛青梦把手机一扔,收了收脾气,缓声和孟秋解释:“前两天看老师朋友圈转发征文活动,选题很卷面,有点无趣,但一等奖有三千块钱奖金呢。”

    “我是没什么希望了,从小学起就不爱写作文,你试试呗。”

    她们的母校霁水一中庆生,办了许多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征文,面向全体校友,主题是念念不忘的青春,确实传统,但经久不衰自有它的道理。

    身处远方埋头前行的人,总有一两个时刻会怀念曾经奔跑的橡胶跑道。

    孟秋正在看文章底下的要求,没有立刻接话。

    毛青梦似想起了什么,不自在地坐直了,“我就随便一转,要不你别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孟秋不知道她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疑惑地抬头瞥了她一眼,笑说:“可以写。”

    毛青梦视线躲了躲,在逃避什么话题。

    孟秋倏而了然,唇边的笑意平展下去。

    她熄了手机,看向茶馆底下的文创街。

    夜色将垂,小圆灯串成两条线,龙须一样挂在摊子的帏布旁边。

    孟秋眼里坠着街灯的亮,回头笑得很坦然:“我要是一直记着那件事情,还过不过啦。”

    毛青梦有些讶异,探究道:“真不介意了?”

    孟秋语气平和:“嗯,不介意了。”

    毛青梦没继续问。

    她不大擅长抽条缕析琢磨别人的处事风格,孟秋碰上那样的人渣,代入一下自身,不深想就觉得窒息。

    怎么能不介意呢。

    事情是高二发生的。

    她和孟秋已经分了班,当时没多熟,怕冒犯,不敢揭人伤疤轻易去打扰她。

    但孟秋好像比想象中要坚强。

    毛青梦有点心疼,托腮认真望着对面的人。

    孟秋哪儿都柔,眉眼柔,脾性柔,一条白裙穿身上,连裙摆都带轻柔的卷,偏一把骨头是硬的,打折了还能一节一节接回去,撑起整个人来。

    毛青梦叹了一声,“我还宁愿你哭呢。”

    “想安慰安慰你都没机会。”她开玩笑。

    孟秋低头弯弯眼睛,没吱声。

    是哭过的。

    但是人不能一直哭的呀。

    毛青梦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到面前,很豪气地说:“嗑!”

    仿佛那不是一把瓜子,而是江湖剑客该大快朵颐的肉。

    然而……孟秋拿手剥。

    毛青梦看得直笑,“你怎么这么吃瓜子。”

    孟秋一板一眼,解释说:“这样子弄,壳子不会吃进去。”

    吃进去还得吐出来,这方面她有些犯懒。

    毛青梦大大咧咧:“诶?那没味道了。”

    孟秋笑说:“哪儿会呀。”

    毛青梦学她的吃法剥了几颗,实在受不了慢性子,调侃:“听你儿化音精进不少,是不是交那边的男朋友了。”

    孟秋垂睫不急不慢把瓜子仁拎出来。

    “在燕城呆久了就会染上。”

    “也不一定因为男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阵。

    毛青梦突然瞥见一人,搓搓手上瓜子壳,一脸恼相,“潘谷玉,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孟秋闻声看向楼梯口走得大汗淋漓的女生。

    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得算快,穿了条名浅黄色媛风连衣短裙,裙摆几乎短到大腿根。

    她腿又细又长,栗棕色的头发带了发箍,发质柔顺发亮,妆容细致到面部边边角角,在小城市里乍一看,像陈年铁屑桶里掉了颗小银块。

    精致得格格不入。

    女生先冲孟秋礼貌笑笑,再对毛青梦连说几声对不起。

    她的脸仿佛一张作画工具,有种秾丽虚幻的美。

    “好了嘛小姨,今天我请客。”

    毛青梦像被踩了尾巴,愁眉苦脸,“哎呀,在外面别叫我小姨,说好几回了。”

    孟秋噗嗤笑出声。

    她之前就听毛青梦说过,她外婆儿女多,大的和小的差了二十多岁,连带毛青梦辈分也和一般人不一样,生下来没多久,就是长辈了。

    毛青梦给孟秋和潘谷玉互相做了个介绍。

    潘谷玉比她们小一岁,文化课还不错,但算不上拔尖,高考走了艺考的路子,最后考上燕城一所艺术类一本。

    潘谷玉没来之前,毛青梦说了家里人的担忧,怕她叛逆起来没个度,让孟秋做个中间人,要是潘谷玉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

    毛青梦瞥见潘谷玉的包,停住摇摇头,叹了口气,“新买的?一两千的包不也挺好的,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不大在意地拍了拍,“假的。”

    毛青梦撇了下嘴,“所以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也不生气,给她科普。

    “你不懂,一两只假包混在真包里,别人看不出来,这年头还拿放大镜看你的包呀,做工早不一样了。”

    “再说了,你问问那些有钱人,哪有几个不背假包的。”

    “这叫生存需求。”

    “什么生存需求,”毛青梦听得直蹙眉,朝孟秋抬抬下巴:“我同学没你这些花头精,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长这么好看也不见心浮气躁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啊。”

    孟秋怔了怔,没想到会扯到她,她低眉继续喝茶,没有参与话题。

    别人她不知道,包的价格上限远远不及赵曦亭一件收藏,普通人眼里的高奢品从来不是他的生存需求。

    潘谷玉又扫了一眼孟秋,似乎在观察她穿没穿名牌,回过头和毛青梦呛起来,“毛青梦你也不大吧,思想观念怎么这么古板。”

    “先前我说做淘宝模特你们不让。”

    “染个头发也说不像样。”

    “我还真告诉你了,工作室我找好了,去燕城第一件事就去报道。”

    潘谷玉像没了耐心,翻了白眼拎包就走,长甲片划了下纽扣,孟秋看着都疼。

    潘谷玉临走前颇有脾气地给毛青梦转了账,“我请。”

    毛青梦也和她怄气,摆弄了下手机,像是把转账退回了,“谁稀罕你请。”

    潘谷玉走了之后,孟秋将一块梁弄大糕往毛青梦面前推了推,让她消气。

    毛青梦冷静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她去参加艺考后,我就觉得她变了,我姐给她买衣服买包,小牌子全都看不上,宁愿买假的也要带logo的。”

    潘谷玉这样的在燕城不少。

    孟秋不置可否,“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我看她还挺自立的。”

    毛青梦哼了一声,“什么追求,她拿假包混圈子,巴不得钓个公子哥,好一辈子做富太太。”

    “就是虚荣心。”

    孟秋想到赵秉君和学姐。

    那天吃饭能看出来,赵秉君显然没全放下,但不妨碍他娶别人。

    有些东西不是足够爱就能跨越的。

    她没说话。

    孟秋和毛青梦在河边逛了一圈,回到家很晚了。

    她洗漱完拿了手机看,一条陌生短信夹在各大app广告中非常显眼。

    她手指一顿,点开来瞧,瞧着瞧着发尾的水珠滚进脖子里,冰得她浑身透凉。

    那条短信说。

    ——孟同学,看你暑假回家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孟秋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短信框白条上的字像是拼凑起来的。

    她把它们剪开了,洒在思绪里,看它们慢慢溶解,起泡,直到血管弥漫他们腐烂的味道。

    孟秋原以为她挺冷静,这两年她也确实淡定,但一想到有可能是那个人来找他,面对面给她发文字,她恶心得想干呕。

    她只是有个猜想。

    仅仅是猜想就已经让她不适。

    这人的号码她全然不认识,也没有备注。

    却叫她孟同学。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个人已经见过她了。

    霁水地方小,要遇见一个人太简单。

    孟秋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连月辉也一起挡住。

    然而黑暗中,她的手机又亮起来,无孔不入印亮她的眼睛。

    那人说。

    ——孟同学,我是杨老师。

    孟秋忽然想回燕城了。

    她第一次觉得赵曦亭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第43章 热汀

    孟秋落地燕城那天, 赵曦亭没接到她。

    是个凑巧。

    孟秋在高铁上碰到出差的谢清妍,小桌板支着平板和键盘,一面开着电视剧, 一面开着word, 将忙里偷闲行进得很彻底。

    谢清妍看起来惊喜非常, 帮忙换了座,说之前的翻译本有些细节需要小修, 问孟秋下了高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孟秋迟疑了一下。

    照时间算, 赵曦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

    孟秋知道前段时间他在让着她, 因为她生病, 他理亏。

    他划出来的有限余地里,她泄愤似的赤脚踩出泥, 溅他身上, 他也只是轻轻撇过。

    回到他身边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她得和他请假。

    假条批不批全然看他心情。

    便是请到一半, 他反悔了, 偏不让去, 她也拿他没法子。

    最后孟秋咬咬牙,给他发消息。

    ——赵曦亭,我在高铁碰到出版社的姐姐,想和她吃个饭。

    孟秋看到他消息界面闪了个“正在输入中”, 很快又不显示了。

    她等了半分钟,那边一直没回复,心凉了半截。

    谢清妍这次出差没少受甲方的气, 一路都在吐槽,说到一半, 孟秋心不在焉,老盯着手机。

    谢清妍揶揄了一声, “我是不是约得不凑巧了?”

    “这个节骨眼,应该先放你回宿舍和男朋友先见个面?”

    对孟秋来说,和赵曦亭见不见面都不打紧。

    她甚至需要点适应的时间过二人世界。

    不用说,今晚赵曦亭肯定会在嘉琳悦墅过夜的。

    孟秋解释了一句,“先前说好来接我,吃饭得说一声。”

    谢清妍有点惊讶,笑说:“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说没男朋友,一个暑假回来就交上了?谁运气这么好?”

    “你同学?”

    “不是。”

    孟秋没敢说是赵曦亭。

    她一直记得谢清妍之前说的那句——

    你要是和他有什么裙带关系,我用你那真是在阎王爷上拔胡须。

    她抿了抿唇,坦诚道:“不是暑假才开始的,有一段时间了。”

    赵曦亭跟长了天眼似的,她刚承认,他的消息就来了。

    ——想你了。

    孟秋看着那行字,感觉高铁上的空调还是太凉。

    她这段时间拒绝他的次数太多,即使这次真不是借口,惯性思维看起来就是她不想太快见到他。

    她又要被关起来了。

    关在他的世界里。

    ——之前我和她吃饭,你没有拦我的。

    孟秋补充了一句,试图挣扎。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降下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远处,指尖夹着烟,冷淡地吐了一口。

    他座位旁边放着一束玫瑰,鼻尖萦绕浅淡的香。

    他拎起一支来,眯眼盯着瞧,烟灰落在花瓣上,斑驳凌乱。

    他看了一会儿,任由烟在花瓣尖缓缓烫出一个洞,像弄脏的少女身躯,纤密的虐待。

    然而虐待是相互的。

    烟的火光也被花瓣蚀了一半。

    赵曦亭将烟重新咬进唇,举着那一支玫瑰对着窗外的光,指腹磨着刺,像欣赏缺口的红纱壁灯,懒洋洋地发了语音过去。

    “孟秋,是你放我鸽子吧?”

    “晚上见不见我啊?”

    他嗓音含温,仿佛好好先生,眼底却寡冷。

    孟秋杵了杵,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转机。

    她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被空调冻得像寒冬腊月的手捂了捂脸,才拿起手机给他打过去几个字。

    ——可以见的。

    赵曦亭拔掉烫坏的那瓣花,将它放回花束中,完好无损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不要欺负她。

    其实很简单。

    喜欢他就好了-

    谢清妍挑了一家炖菜馆,说在南方呆了几天,十分想念北方的味道。

    炖菜馆在遗址公园旁边。

    她们开车路过。

    公园里很多玉簪花,这个季节玉簪花开得很好,有点像百合,都是炸开的形状,花蕾时期仿佛冻住的白色气球。

    供人观赏的花总是繁茂,不像高铁路过的郊外的野梨树,台风过境吹折了,三两年枯成荒凉的一片。

    孟秋怕极了台风。

    她想起那个被她拉黑的号码,和不知所谓的见面要求,一时间不知做赏玩的玉簪花还是无人惦记的野梨树更好。

    她居然也有思想卑劣的时刻。

    桌上几道菜,孟秋最钟意素乱炖,汤汁鲜得刚刚好。

    谢清妍聊完了工作上的内容,熬不住开始讲八卦,“赵先生你记不记得?你还坐过他的车。”

    孟秋一愣,没想到这个八卦居然和赵曦亭有关系。

    她心里微妙,又有些好奇,开始猜想是不是桃色新闻,要是桃色新闻……

    孟秋很难想象桃色新闻和赵曦亭有牵扯,洗耳恭听起来。

    “记得的。”

    谢清妍放下筷子,湿巾擦了擦手,颇有兴致,“纸媒圈半大点地方,不是编辑就是记者,我认识好几个,他们手上本来有篇新闻要发,后来全部收手,竟然没人敢提一句。”

    孟秋想了想赵曦亭的作风,问:“是被压下了吗?”

    谢清妍神神秘秘,“不是。是不敢发。”

    “没施压就不敢发了?”

    “对。”

    孟秋花十来分钟才将这桩八卦捋明白,说成八卦其实降低了这事的严重性。

    有人花七万收了一幅宋代的字帖。

    当时这字帖由专家鉴定过,是幅旧仿,虽然和真迹不能比,但收藏价值还不错,七万是个好价格。

    结果前个月这幅字帖居然上了安和拍卖行,以三亿多的价格拍给了承华美术馆。

    承华美术馆也办拍卖会。

    两个拍卖行互相拍品在圈内也算常见。

    有心人翻出鉴定证书,说这字帖是假的,不可能拍这么高。

    他们质疑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这么玩是在洗//钱,并把矛头指向赵曦亭。

    谢清妍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秋插了一嘴,“赵曦亭是他们幕后老板吗?”

    谢清妍解释:“压根不是。”

    “但当年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能够组建起来,知名度提升这么快,一直有小道消息称是赵曦亭的手笔。”

    原来,安和拍卖行建立初期,有件轰动拍卖界的拍品。

    就是那件和国博一模一样的仿品。

    仿品居然拍了上亿的天价。

    没别的。

    就因为它是从赵曦亭手里流通出来的。

    赵曦亭没在两家拍卖行任何挂名,也有传说他们每年都会给他“上贡”。

    因此有人断定他才是真正的执棋者,这次洗//钱也是帮他洗,并找了些证据出来。

    谢清妍说到一半,停了停,笑道:“你猜怎么着,这事儿都火烧眉毛惊动上面了。”

    “他中间居然轻飘飘消失了几天,不在燕城守阵地。”

    “差点没把我那堆记者朋友惊掉下巴。”

    “不过我真佩服他。显山不露水,又游刃有余,显然他有自信解决才敢在那个时候去做别的事。”

    谢清妍拿勺子搅了搅汤,咕哝了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能比这事儿更重要,弄不好命运都变了。”

    孟秋眼睫颤了颤,她大概知道赵曦亭那个时候在哪里。

    也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他出现在她面前时,看起来风尘仆仆。

    “很严重吗?这个。”她问谢清妍。

    谢清妍抬起头,煞有介事看了一圈,见包厢没摄像头才敢说。

    “不是严不严重的事儿,拍卖会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多少看人心情,这是高端局,是谁家想把谁家拉下水的问题。”

    孟秋听得起鸡皮疙瘩。

    她缓了缓,迟疑道:“那现在解决了吗?”

    谢清妍喝了一口柠檬茶,仿佛说累了。

    她咽下去才一字一句道:“怎么说呢,赵先生就说了三个字,随便查。不过他这头还没怎么样,挑起这件事的人却进去了,背了几个官司,资产全部被查封,这人有个情//妇,也脆弱,事发之后居然割腕,死了。”

    “消息被人刻意透露给里面,那人吓坏了,居然朝赵先生住的方向跪下了,足足磕了三个头,求他别再牵扯家人。”

    谢清妍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屑,“这事儿赵先生也冤。”

    “没那么大能耐惹他做什么,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秋和谢清妍感受完全不一样,她听到那人情//妇死了的时候,猛地后怕起来,像是预演了一遍违逆他的后果。

    这几天他对她真的算纵容。

    她轻声问谢清妍。

    “赵曦亭……真的冤吗?”

    谢清妍看她神情古怪,以为她年纪尚轻,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笑着给她舀了一盅汤,解释说。

    “收藏界本来就水深,有些东西为什么能拍出天价啊,生产经营的税对艺术品没有折旧一说,牌子一举,富豪们的流动资产变固定资产。”

    “真的假的就靠专家一张嘴,他们那些人,哪有几个真喜欢艺术品,不都是隐匿资产么。”

    “所以这三亿说不清是什么用途,真不一定和赵先生有关系。”

    孟秋绕回最开始的话题,还是没明白,“那为什么记者不敢发呢?”

    谢清妍笑了一声,“本来挺正常的新闻,有人受了影响,就变成了站队,一站队,性质就变了。”

    谢清妍留白很多,但孟秋听懂了。

    她明白一个事儿,读赵曦亭像读史书。

    他身上的故事不能深想,他的世界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多少沾点人性阴暗面。

    孟秋和谢清妍吃完饭,赵曦亭问她几点结束,她给他发了个定位。

    孟秋一上车,看到那束玫瑰,不知怎么想起死掉的那个人,以致于赵曦亭在车上抱住她亲昵的时候,即使有一些陌生的不适应,她也乖巧地没有任何动作。

    赵曦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手掌从她腰腹到手臂,完完整整地捆住她,像感知失而复得的碧玺。

    他长指沿着她细腻的皮肤游移。

    “这么多天没见,我怎么觉得你又在怕我?嗯?”

    孟秋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

    光看皮囊,他是能让人迷恋的,但合上淡漠的神情便让人产生了推拒的心思。

    赵曦亭是心狠的。

    耐心告罄便没有顾及别人的想法。

    可如果利己到极致,那天他不会来看她。

    她在他磅礴禁忌的目光里仿佛假死的演员,他包容地,善于宽宥地,观赏她的表演。

    她的恐惧藏在骨头里,发出一点点颤,试图从他身上品尝一丝侥幸。

    这点妄想让她心惊胆战地生出提问的勇气。

    她想问他。

    死掉的那个人,是不是自然死亡。

    第44章 热汀

    孟秋最终没有问出口。

    回到嘉琳悦墅她敏感地发现有什么变化。

    她先闻到一股清凉带柔的味道, 辨不出是什么草木香气,有种寺后空山的宁静感。

    灯的亮度也比之前温馨不少,不十分亮得刺眼, 仿佛要将所有秘密照出来, 更像夜深时点上一段古意的蜡烛, 很有敲更安眠的意境。

    孟秋好奇地去寻香味的来源。

    她朝玄关的圆形背光内嵌墙面的红木花窗看去,金貔貅原先就在, 不像是那里传出来的味道。

    她头顶盖了几根微凉的手指, 像是知道她在找什么, 轻轻拧向一个方向。

    孟秋看到墙壁里半挂着转经筒样式的香薰, 上面浅浅溢出来一缕薄白的雾。

    显然她不在的时候,赵曦亭让人置办了些东西。

    孟秋杵在廊灯下, 闻着这股味道, 浑身回了暖。

    她换好鞋, 余光瞥见赵曦亭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 斜斜靠墙, 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瞧,视线浸润在通凉的气味里。

    也是寒的。

    显然对她在车上的态度有些芥蒂。

    孟秋思绪在他眼底下逐渐赤裸。

    她不是不识好歹,这些细节上的改装全都有助于她养病,几乎照顾到生活角角落落, 连她自己都想不了这么细致。

    是花了心思进去的。

    孟秋心里微妙地泛软,垂睫掩了掩,为一抹歉疚。

    她将他想得越坏, 那抹微妙感扩散得越厉害,直到蜷起手。

    孟秋轻声说了句, “谢谢。”

    赵曦亭见缝插针,手掌不大客气地抵住她后腰, 将人一把捞到自己面前,垂睨她,懒懒散散地启唇。

    “这些我该做,因为你是我女朋友。”

    “但我好奇,你今天第一眼见我,脸吓白了,在想什么呢,嗯?”

    孟秋被他拉得一踉跄,仿佛突然松开一边手的亲吻鱼,脚尖惯性似的撞上他。

    孟秋下巴抵着他胸膛,这样的姿势,她只能仰视他,手指吸在他的衬衫上,被他包围。

    新调的灯实在色调馨暖。

    她看到赵曦亭的眼眸在底下呈深棕色,有一股生疏的温和,仿佛快要消散的黄昏泡进朗姆酒。

    藏起暴风天,寒戾的本性,要将人灌醉。

    孟秋再一次想起今晚的八卦。

    她还是想知道。

    孟秋心跳一点一点加快,回忆了一下,往常他拷问她都是什么样的?

    他不会问她意见。

    也不会在乎冒不冒犯。

    她有了个想法,瞳仁发软,犹疑地,缓慢地,脱去她的拖鞋,像少女第一次剥去衣物,不经世事地触他的脚尖,再是脚背,轻轻压上去。

    她好几次都想踩他。

    现在胆大妄为地试探。

    他会生气么?

    如果他以前说的那些纵容都是骗她的,是会生气的吧。

    孟秋看到赵曦亭神祗一样垂睨她的眼睛,末日般变得危险。

    孟秋在这缕危险中,将另一只脚也缓缓踩上去,腰沿着他的手臂往上耸,像从他怀里凭空长出的虚竹,雨后春情地孤傲摇晃。

    她紧张而倔强,铁骨铮铮地,要平视他。

    她向来是茧里的人。

    她想钻出来看看。

    赵曦亭眯了下眼睛,似乎明白她的意图,握紧她的腰,要将她举起来,要赐予她权利。

    孟秋固执地踩在他脚上,不让他动,赵曦亭没再动作。

    她踮起来,还是没办法和他等高,但这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譬如身高,譬如地位。

    她嗓音几乎软得没有力,瞳眸水汽汤汤,却有骨气。

    “赵曦亭,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小姑娘踩着他,借他的力仰起脖子,仿佛倾尽当下她能有的全部,包括他给的。

    却依旧没法和他平视。

    赵曦亭心脏软了软,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握住她的手臂,认真看着她眼睛,引导她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身子往下拽。

    “可以这样的,孟秋。”

    孟秋盯着他迫近的面容。

    现在他们等高了。

    她呼吸发滞。

    她余光瞥见那只轻而易举捏住她的手——

    指骨泛白,青筋蜿蜒。

    他正度力给她,教她怎么让他低头。

    他们此刻鼻息交缠,赵曦亭视线毫不遮掩地侵犯她的唇,拇指指腹在她唇中挂了一阵,剥离下来,抚弄她细腻的脸颊。

    “现在可以了?”

    “打算审我什么?”

    孟秋唇上残留他手指的触感,像解开的封条。

    她缓缓抬起眼睛,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她还是生怯。

    “今天我和谢清妍吃饭,不小心听到你的事……”

    她顿了顿,瞳仁晃荡,“赵曦亭,你手上……有人命吗?”

    沉夜寂静下来。

    赵曦亭眯眼看她,看得有点久。

    孟秋仿佛自己是死刑犯,几乎想落荒而逃。

    他伸手钻进她头发里,蓦地轻笑了一声。

    那点笑像镣铐,将孟秋四肢都锁住了。

    赵曦亭倦倦懒懒地吐字:“我手上还有谁啊?不就你一个么。”

    孟秋没想到他这么不正经。

    赵曦亭言语清淡,“今天就为这事儿和我闹?”

    孟秋回想起她餐厅里翻涌的后怕和不自在,在他笑里变得不值一提。

    是啊。

    她所有的害怕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孟秋有点恼起来,“我说认真的。”

    赵曦亭似觉得新奇,凝视她蹙起的眉间,看了一阵,俯身去啄她的唇,“孟秋,你现在是在和我发脾气么?”

    他唇齿雪山一样清凉味道要渡过来。

    孟秋的脸躲到一边,不想让他碰。

    赵曦亭哪有让她跑的余地,指尖捏住她下巴,凑来强吻她。

    孟秋挣扎得厉害。

    赵曦亭托住她后脑勺,手臂捆住她不让动,孟秋踩着他脚背踢他小腿胫骨。

    不管踢多重,他唇上怎么都不饶她,把人亲软了,亲服了,才松开她。

    赵曦亭贴着她气喘不匀的唇角,霸道地睨她,“我喜欢你像刚才那样和我发脾气。”

    孟秋发现不管话题最开始是什么模样,最后掌控权都会回到他手上。

    她口腔里全是他唇舌挑起余影,差点不知道自己的舌头该放哪儿比较好。

    孟秋不大甘心,“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赵曦亭笑了声,像笑她傻气。

    “这事儿这么多人盯着,你当警察和检察官吃干饭的?”

    “我要是出手,不是免费送上门当靶子么?”

    孟秋一愣。

    逻辑其实很好攻破。

    但她先入为主了他的恶劣。

    听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赵曦亭有点像人类了,和她一眼的人类。

    赵曦亭看她呆怔,长叹了一声,把小姑娘揽怀里,揉了揉脑袋。

    他是吓她太多次了。

    她真把他当洪水猛兽。

    他漫不经心继续交代:“孟秋,三亿我还瞧不上。”

    “这事儿算我父亲那边的纠纷,只是个幌子,有人想让他失业。”

    失业两个字轻飘飘。

    仿佛不想吓着她。

    但孟秋还是分得清落马和失业的性质的。

    谢清妍应该不完全知道内幕。

    但确确实实是个凶险的局。

    孟秋看到他们腿边还散着她的行李箱,想起还有一堆东西没整。

    赵曦亭没让动,懒洋洋地压在她肩上,“审完就走啊,踩得不舒服么?”

    孟秋差点“嗯”一声。

    他骨头硬,硌得慌,是不舒服的。

    赵曦亭捏起她下巴,“第一次叫我名字是为了壮胆,这次也是?”

    孟秋视线躲了躲。

    她刚才要问他话,拼不过他气势,心想身体上总要有一处要占上风,就踩上去了。

    她现下回过神,这样的姿势是有些荒谬,脊背向后倒撑开赵曦亭手臂,要从他怀里挣出来,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我去整东西。”孟秋轻声说。

    赵曦亭见她又避他,眼眸狠了狠,不肯放,但没想到她滑不溜手,怕弄疼她稍微松点力就被她钻空子跑了。

    他看她灵巧跑上他们共同的房间,眼底情绪和风陡起,心脏居然柔下一块。

    赵曦亭看着早已没影的楼梯,虚虚笑了一声,没跟上去逼问。

    总归还在一个屋檐下。

    能跑到哪里去-

    刚开学,事情不算多。

    孟秋抽空做了大致规划。

    她打算大二把雅思考了,留出点时间实习。

    她还是打算去国外读研。

    申研流程孟秋摸得差不多了,但怕有理解错漏的地方,去咨询了一下邵桐。

    这方面他是实实在在的大前辈。

    邵桐似乎对之前没帮她挡住赵曦亭的事很歉疚,偶尔会发消息来问一两句,关心关心她的生命安全。

    孟秋每每都无奈回他,说没那么夸张。

    关于海外申硕士,邵桐很乐意给她解答。

    他进入主题前,问了句,“他同意你出来啊?”

    孟秋思绪拉扯回那个雨夜。

    明明过去没多久,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赵曦亭让她自己选择,是在英国完成学业,还是回来燕大继续读,甚至想要供她,应该是不介意她留学的。

    但等她读研也是两年后了,她有点想象不出来两年后的模样。

    应该说——

    她想象不出来和赵曦亭的两年后是什么光景。

    难道他们还在纠缠吗?

    为生活里那点不可控。

    她没告诉赵曦亭她还要出国。

    如果哪天赵曦亭疲了倦了,肯放她走了。

    她完全没必要将她的人生一笔一划提前报备给他。

    孟秋温声说:“你先告诉我吧。”

    邵桐没再多问,将做好的思维导图发给她。

    思维导图里连签证怎么申请,有效住址证明怎么弄,全都有详细的说明,甚至还po上了相关网站。

    逻辑非常清晰。

    和邵桐聊完的当天下午。

    孟秋收到一条拿快递的短信。

    她回忆了一下,确信最近没买东西,便查了查包裹始发地,是在霁水。

    她以为是爸爸妈妈或者亲友给她寄的,便去领了。

    快递拿回来以后一直没拆。

    它的形状不是普遍四四方方的方体,一条长的,里面仿佛是个长匣子。

    孟秋用小刀划开胶布粘好的地方,还没拿出来,目光探进去一角,几乎要尖叫,烫到似的把东西甩开。

    她脑海里全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那是她的画。

    新的,从未见过的,她的脸,她的校服,在油纸正面印出来,埋在昏暗的快递盒里面。

    那人的画风化成灰她都认得。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想把画拿出来,看都不想看一眼,走到垃圾桶前直接连快递盒扔进去,

    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不妥当。

    这画和照片没什么区别。

    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孟秋咬了咬唇,嫌恶地蹙着眉,食指和拇指把画捏出来,她掌心捋过去,压成平整的一条,折起来,折成小方块模样。

    她在书房转了一圈,一部分是她的专业用书,还有一些是赵曦亭给她找的古典藏书,譬如《唐太宗入冥记》这样的话本小说。

    但书架大,书少,塞在哪里都不是好去处。

    孟秋想了想,将小方片夹在赵曦亭送她的牛津字典底下,笨重地塞进抽屉里。

    第45章 热汀

    孟秋把东西藏好后, 看到手机里有几条陌生短信。

    ——孟同学,收到画了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一面, 和你聊聊天。

    或许是拿到画的冲击力太大, 这两条短信不显得有什么了, 孟秋甚至平静下来。

    她单纯觉得杨疆恶心。

    孟秋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儿,思绪不断翻滚。

    她不大想承认, 事实上, 她对旧事重提的恐惧大过于面对杨疆。

    元旦杨疆家里人来找她, 她是害怕的, 但那种害怕雁过不留痕。

    那段往事对于她来说,最难以承受的是——

    流言。

    流言让她雀鸟失巢般痛苦。

    在流言里,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是裸露的, 像撕掉她本身的皮肤, 毫无庇护地接触这个世界。

    一切都放大了。

    她无法正常辨别人的意图。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细小的动作和眼神, 都会在她脑海里停留许久, 辨别这个人是不是讨厌她。

    和她交流的人,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一些,她就会反思是不是哪里惹人不愉快了。

    她常常躲起来,一个人呆着, 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敏感,连谐音都让她惊恐。

    这样的状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林晔告诉她得往前走。

    她开始自我疗愈。

    时间是一剂良药。

    这件事淡去之后,或者说, 她认为的消散之后,她试着更谨慎地生活。

    特别在为人处世上, 她想,只要她没有错处, 别人就不会议论她了。

    她不想再一遍遍分析别人的表情动作,试着收起触角,覆上厚厚的一层膜。

    这个方法很好。

    一定程度缓解了她的痛苦。

    只要她对别人不在意不喜欢不期待,就不会有猜疑,也不会有自虐一样的复盘反思。

    她关闭了自己。

    关闭自己,去获得生存自由-

    几番不搭理杨疆之后,他开始变本加厉。

    孟秋每天都能收到领快递的短信。

    快递里起初是一些新画,大多写实,大概就是元旦他家里人说的那部分。

    过了段时间,不知杨疆是寄无可寄还是威胁她,混了许多荒唐的旧画进来,孟秋几乎不愿意深看。

    一两幅还好,画越来越多,孟秋藏不住了。

    她愤愤地把这些画泡水里,等到纸张面目全非,认不出她来,她再一张张撕成碎片,丢到离生活圈有段距离的垃圾桶。

    这期间她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

    她怕被人撞见。

    不管是谁。

    她扔垃圾那天,闻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回了条短信给杨疆。

    ——如果你再给我寄,我会报警。

    结果杨疆说。

    ——孟同学,我们私底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闹到同学们都知道呢?

    孟秋对他的厌恶上升了一个新高度。

    事情仿佛走到了死局。

    周五,她照例去快递点领快递,仔仔细细找半个小时,有几个角落她甚至翻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

    难道是丢了?

    孟秋顾不上额头上的汗,跑过去问快递点的阿姨,“今天的包裹都在这里了吗?”

    她这段时间天天来,阿姨都认识她了。

    阿姨笑笑说:“没有吗?别急,我给你找找。”

    说着一头扎进一摞摞的纸箱里。

    这个快递点没有取件的机器,都是人工登记。

    孟秋翻了翻门口刚送来的那几个,往里一瞧,看着阿姨从左边找到右边,还没有消息。

    她瞥了眼柜台上的本子,心跳越来越急,冒出个不好的预感。

    阿姨从快递堆里迈出来,一脸古怪,“诶?一般当天的不会丢啊,同学,你确认包裹到了吗?”

    孟秋把短信拿出来,笃定道:“中午的时候到的。”

    阿姨仔细短信内容,“哟……还真是,那可能真被人拿错了。”

    孟秋心里一凉,急道:“能帮我查查么?”

    阿姨表情很抱歉,“不大好查。”

    “虽然我在这里尽量盯着了,但每天快递这么多,他们登记的信息不一定对。”

    她语气迟疑,“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吗?”

    不是钱的问题!

    要是拿错快递的同学拆到了那些旧画,把她认出来。

    光想象那个场景她就觉得难以呼吸。

    她不能,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情了。

    孟秋机械性地看向柜台上的电脑,脑子飞速转动,“阿姨,您能帮我调一下监控吗?”

    她语速从未有过的快,“包裹是十一点四十三左右到的,查一下监控,看看快递小哥把包裹放在哪里,然后再找找是谁取走的,和本子上的名字对一对。”

    “是不是能找到拿错快递的人?”

    阿姨有些犹豫,似乎是怕麻烦,“可行是可行,但你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还不一定能找着。”

    孟秋看了眼时间,她下午还有课。

    但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追回快递更重要。

    孟秋以前不是先预设最差结果的人,但此刻,她所思所想无一不让她惊慌。

    她恳求道:“阿姨,您就让我查查吧。”

    阿姨看她苍白的脸,心软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查也慢,我帮你吧。”

    她说着就去操作电脑,“十一点四十左右是吗?”

    孟秋连着说谢谢,“对。”

    半个小时后,他们有了个好消息,拿错包裹的人找到了。

    快递单贴的位置,还有上面剐蹭的灰尘和小哥送来的能对得上。

    孟秋立刻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然而是个空号。

    有些人注重隐私,确实会不填正确的号码。

    “我就怕这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姨惋惜地劝了句,“小姑娘,今天算了吧,学校这么多人,你怎么找啊。我给你留留心,等他下次过来拿快递,让他把快递还给你。”

    孟秋查监控查出一掌心的冷汗,现在非但没有散去,更潮湿了。

    她抬起头,声音飘在空气里,“不行的,只能今天。”

    她飞快地分析。

    这个人拿走包裹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左右,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最坏的结果是——

    包裹已经拆了。

    孟秋指甲自虐地嵌入掌心,试图用痛感转移焦虑。

    她想死个明白。

    万一呢。

    万一他没拆呢?

    那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转念一想,就算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也找不到人,她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大海捞针一样的名字。

    时间流逝的焦灼和渺茫的希望缠在一起,无可奈何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刺向自己的铡刀。

    紧促感逼得孟秋有点崩溃。

    有办法的。

    一定有办法的。

    有个男生过来柜台登记,看了眼监控画面,“他好像住我们那栋楼,我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确定是不是,你可以过去问问。”

    孟秋瞬间清醒,眼睛一亮,她有办法了!

    她忙说了声谢谢。

    宿舍是切入点,就算这个男生认错了人,她也可以让宿舍老师在系统里帮她查一查的,这是现在最快的方式。

    她一路小跑到男生宿舍。

    可是事情没有她想象中这么顺利。

    宿舍老师有些轴,不肯透露学生的隐私。

    孟秋杵在窗户外面,着急道:“老师,我不接触他也没关系的,只要把快递还给我就可以。”

    宿管被她缠得有点烦,“说了我们有规定,信息不能透露就不能透露,能考进来说明你成绩不差,怎么解释这么多遍你还听不懂。”

    他起来去倒水,孟秋一路跟着,她不是听不懂。

    她没办法了。

    孟秋厚着脸皮继续说:“要不您给他我的联系方式也行,我不怕泄露。”

    宿管在饮水机旁接水间隙扫了她两眼,“嘿,你这小姑娘长得文文气气,怎么这么倔呢,说不行就不行,要是你说谎没事找事,人家向上头举报我怎么办。”

    宿管接完水往办公室走。

    孟秋听到他说“上头”脑子闪过一道白光,杵在饮水机旁边,没再跟上去。

    权力有时候是最有用的东西。

    她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但这个方法或许会付出些代价。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给赵曦亭打了个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主动,不被逼迫地找他。

    那边很快接通。

    她直入主题,“赵曦亭,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呀?”

    那边静默了两秒,紧跟着什么都没问,“说名字。”

    语气冷静得,似乎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秋报了信息。

    赵曦亭言简意赅,“十分钟后发你。”

    孟秋焦虑的思绪忽然平和下来,像打了一针镇定剂。

    为一份可靠。

    而且她以为赵曦亭会先盘查她,再和她做些交易,才会帮她解决问题。

    可是这次他没有。

    赵曦亭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淡声说:“你听着要哭了,孟秋。”

    他顿了顿,嗓音温温地抚摸她的耳朵。

    “别哭,嗯?出任何事,我都能给你兜底。”

    “是任何事,明白没?”

    “你现在在哪儿?”

    孟秋没觉得自己要哭了,可是他一说,她突然想哭了,心脏陷下去一块,她缓缓蹲在饮水机旁边,软声答他:“我在学校。”

    过了八分钟左右,赵曦亭那边就给她发来了联系方式,除此之外还有院系班级等资料。

    孟秋着急忙慌地拨过去。

    但可能她的手机号不是本地的,对方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没接,三遍都是如此。

    赵曦亭连课表都给她找来了。

    孟秋干脆跑到那人上课的教室去寻人。

    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说:“他家里有事,下午都没回宿舍,现在应该在高铁站了把。”

    孟秋冷汗一下冒出来,“什么时候的车票?”

    那人搞不清状况,疑惑地盯着她,也许是看她人畜无害又着急,没太警惕,一股脑都说了。

    “他老家偏,今天就一班车,应该还有一个小时,你要追高铁去?”

    孟秋说了声谢谢,拔腿就走,一路跑到校门口,顾不上衣服全是汗。

    她想打车去,可是高铁站太远了,这个点快高峰期了,跑短途的车都不乐意接这种单子,容易堵路上。

    孟秋一边打开地图算时间,一边急得团团转。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

    孟秋怔了一下,想起来他们刚才的通话。

    她认识赵曦亭以来,许多事都不合时宜。

    他们之间发生的不一定全然是坏事,但这些好的坏的,总挡在合时宜的外面。

    譬如现在。

    他来,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情,因为她的秘密将全然暴露。

    可是,这不合时宜的一瞬间,她又觉得,幸好他来了。

    孟秋没再犹豫,拉开车门上去,对司机说:“去高铁站。”

    赵曦亭没说什么,只是淡声吩咐,“听她的,能开多快开多快。”

    孟秋一路看着窗外,焦灼感让她分不开心神想别的-

    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快要到高铁站的时候,孟秋又给那人打了几次电话。

    那人似乎意识到真找他有事,终于接了,聊到拿错快递的问题,他语气有些古怪,“那个包裹是你的啊?”

    孟秋脸一白,“你拆了?”

    那人没正面回复:“给你放工作人员那里吧,我要上高铁了。”

    孟秋心直往下坠,跑过去领的时候腿发软。

    她脑子里冒出无穷无尽的坏想法。

    她担心包裹破了坏了,里面的画是散开的,被很多人看见了。

    又担心那人会拍下来,传到各种社交群里面,不管画是真的假的,当玩笑一样散出去。

    高中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干过。

    高铁站门口到服务台短短一路,孟秋甚至滚过退缩的念头。

    她不想要这个包裹了。

    只要她一直没看到结局,就能装作不知道,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然而她看到包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滞住了。

    孟秋眼睛一眨不敢眨,紧紧盯着包裹,重新问了一遍工作人员:“是我的吗?”

    工作人员愣了愣,也开始怀疑自己。

    “搞错了?”

    “诶?那个小伙子说会有人来领,刚走没一会儿,他拿来的就是这个啊。”

    包裹里是一只小熊。

    紫色的小熊,很丑。

    那人支支吾吾大概也是因为他以为没人要,真的拆了她的包裹。

    赵曦亭跟在她后面,问她找到了没有。

    孟秋坚持一路的情绪终于决堤,捏着那只小熊蹲下去。

    她猜的那些坏结果没有发生。

    幸好、幸好。

    可是她真的站不住了,这一下午她神经都绷在一个最高点。

    好累。

    她身体里的骨头像是拆散了,重新拼装,浑身上下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痛感,挤压着五脏六腑。

    为什么总是她呢。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生活了。

    身后跟上来的人似乎想要扶起她,掌心的温热贴着她手臂。

    孟秋蓦地视线模糊。

    她看向远处某个地方,但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她不肯眨眼睛,眼眶托不住那么多水,睫毛晃了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紧跟着鼻子也堵住。

    她强忍唇角保持平静,试图将喉咙的那股涩感和哽咽压下去。

    可是越忍,哭意越忍不住。

    孟秋蜷缩身体,挣脱赵曦亭扶她的那只手,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

    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完完全全塞进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暖。

    就一分钟。

    就依赖他一分钟。

    第46章 热汀

    孟秋有一阵子反复读《活着》。

    主角福贵的儿子死了以后, 瞒着妻子。

    白天福贵在田里干活,晚上去儿子坟上坐一阵,还要编一些话骗妻子。

    和福贵一比, 她好像没那么凄惨。

    她高二那年在这本书里意识到生命是有重量的, 就此获得了一些释然。

    但这些释然还是不足以捂住生活所有的裂隙。

    她偶尔疏于防备, 便会透进风来。

    孟秋闭上眼睛,哭得心尖泛痛, 但这股痛意在剔除她惊措后的空寂。

    她脸颊挤压赵曦亭的胸膛, 手臂蜷紧他的脖子。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她从赵曦亭磅礴皑皑的热量里, 借以生存。

    赵曦亭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抱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直。

    当时孟秋的四周还是嘈杂的, 慢慢的, 他反应过来, 肩膀向内扣, 长臂大方有力地包裹她, 嘈杂声就不见了。

    他的怀抱变成一片安全的海域。

    赵曦亭下巴搁在孟秋头顶,扫了一眼他肩颈旁边的手臂,眉宇少见地因难以置信而拢起,平复下来后, 渐渐变成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摸她的头发。

    这个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姑娘。

    正在分享她小小的痛苦世界。

    孟秋没有计时,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一分钟。

    她听到旁边有人问“19号进站口怎么走”恍然清醒过来, 他们还在外面。

    她睁开眼睛,睫毛在赵曦亭衬衫上唰出轻微响声, 夹在他有力平稳的心跳里。

    眼前那片衣料颜色比另一边深。

    赵曦亭衬衫被她弄湿了。

    孟秋意识到这个问题,抿唇, 一节一节收回手臂,掌心贴上湿漉漉的那片,盖住,想不惊扰他地擦干净,却被赵曦亭扼住手腕。

    他背光,他看来的目光像刚下完雨还在阴天的高楼大厦,锋利的边缘泛亮,不肯绕过她。

    “我得有个解释。”

    孟秋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个解释,不敢从他怀里出来,路过的人不少,大部分好奇打量他们的视线不含恶意,甚至有种看电视连续剧对接下去剧情乐此不疲的好奇。

    但把他陷入这种好奇里,是她的罪行。

    只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赵曦亭抹去她睫上未蹭干净泪花,语气温柔了不少。

    “哭成这样,孟秋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吧?”

    孟秋上他的车那一刻起就知道瞒不住,但没有什么事比她下午经历的更糟了。

    孟秋盯着黑色衬衫皱巴巴暗了好几块。

    赵曦亭向来清爽,很少将自己弄这么乱糟糟。

    全是她的手笔。

    她发泄完有心情开玩笑,也想冲一冲疲惫的情绪。

    “那要是我现在告诉你没找着人,你还把动车拦下呀?”

    她嗓音轻软,浮着大哭完还没恢复的鼻塞感。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点头,“可以。”

    孟秋没想到他真应,噗嗤笑出声,眼皮磨得眼珠子发涨,也不知道笑得是不是难看,口齿清白道:“那你去拦,我不要,我不要当罪人。”

    她说完这句话,唇还往上翘了翘。

    赵曦亭没和她较劲。

    孟秋仰头看过去,发现他目光漫野山风似的吹来。

    她被那风烫了一下,呆怔几秒,唇角的弧度也平整下去,乱七八糟地躲开,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放哪儿。

    赵曦亭捏起她下巴,孟秋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嗅她的味道,左闻闻,右探探,她紧张得咽了咽唾沫。

    他勾勾唇角,“孟秋,冲我笑不犯法吧。”

    “害羞什么?”

    孟秋听完这两句,冒出点羞愤的感觉,好像冲他笑真的犯法。

    她提心吊胆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耳朵紧着神经,他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遍挣开了。

    赵曦亭又一次蛮横地握上来,她没再挣扎-

    回去后赵曦亭让人送吃的来。

    孟秋胃口不大,先去洗了个澡,手机也跟她奔波一下午,没电了。

    她去书房拿充电线,路过中庭的落地窗,看到赵曦亭在廊下抽烟。

    人也有四季。

    譬如葛静庄,她性格不拘小节又直来直往,就像夏天。

    乔蕤则是暮春,草木正盛,犹有些不想暴晒的忧愁。

    赵曦亭像寂静的寒冬。

    特别他独处的时候。

    大片白雪飘下,四面荒芜,行人在雪路上印不出脚印,还要说——

    瑞雪兆丰年。

    赵曦亭感知总是很敏锐,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淡淡倚来。

    孟秋和他碰个正着,心口一跳,愤愤且荒唐地猜,他是不是被父亲派去部队学过一阵侦察兵。

    赵曦亭看着她吐了一口烟雾,没有跟进来。

    孟秋知道自己这一天没头没脑欠他一个解释。

    她亲口告诉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结果都一样。

    她自己说也许对她更有利。

    但真决定告诉他时,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空茫。

    整个人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雾里疾驰,不知会驶向何方。

    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她开不了口。

    孟秋往酒柜那边眺。

    她有点想喝酒。

    赵曦亭是绝对的强势。

    只要是她的生活区,就要留下他的痕迹。

    譬如这个酒柜,她没回神他就已经装上了,等她看见,它已经待着很久了。

    酒柜二十四小时亮着顶灯,瓶子光面跳了点晕出来,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这光亮得很有技巧。

    她的手往底下一搁,似乎都变得昂贵。

    孟秋最后挑中一瓶红酒,其他酒她不大认得,什么白兰地威士忌。

    而且瓶子上机关太多,她开不来。

    她手里这瓶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没想到第一口就呛得孟秋前俯后仰,闷闷地咳起来。

    其实没那么辣,但酒精味比她喝过的啤酒浓多了。

    上次赵曦亭喂她的果酒估计是特调,有度数,但不刺人。

    赵曦亭似乎进来有一会儿了,听到她咳嗽才来找她,夺了她杯子,看她的狼狈样,又扫了眼酒瓶,笑了声:“真能挑。”

    “但这度数你喝不了。”

    孟秋后来才知道,这天她胡乱一欺负,废了一辆宝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呛意捋平,要说点什么,赵曦亭把她公主抱起来,不让她喝了。

    她挣扎道:“还没够。”

    不喝醉她说不出来。

    赵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脚,抱她上楼,“睡觉吧。”

    孟秋酒劲上来,胆子也大了,不大服气,语气又轻又急。

    “你不是喜欢我喝酒然后对你说真话吗,那次早上起来,我头疼炸了,你不也没顾及我。”

    “不要拦我,赵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小姑娘双颊酡红,是有些醉了,她只有醉了才肯和他说这么多话。

    赵曦亭顿下脚步,心脏像被啄了一下。

    那时他是没顾那么多,可是她头也不回,义无反顾扔下他去和赵秉君吃饭,难道没错?

    她不听话地要继续回去喝酒,细长如柳条一样的手臂乱挥,几乎要从他怀里翻下。

    赵曦亭喉咙冒出点涩意,沉声道:“分分场合,孟秋。”

    “这两件事是一个事儿么?”

    孟秋脑子还有几分清醒。

    她突然安静下来,任由赵曦亭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可能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酒意上来头有些昏沉。

    孟秋没再勉强自己,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急着逼她,她何必上赶着呢-

    周六没闹钟,孟秋还是七点多醒,床的另一边很平整。

    赵曦亭似乎一晚上没来睡。

    洗漱完下楼,桌上准备好了早餐。

    她今天的心情比昨天要平和,可能是做了太久的心理预设,告诉赵曦亭她的秘密不是未完成式,而是完成式。

    杨疆快递来的画,孟秋没有完全处理完,她都是两三天处理一次,刚好近期几张都没处理。

    孟秋从书房拿出字典,心跳极快,深吸一口气走到赵曦亭面前。

    像即将上刑场的罪犯。

    桌几上有许多烟蒂。

    赵曦亭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问:“睡得好么?”

    酒精的缘故,一觉睡到天亮。

    孟秋点点头。

    她折起来的画折有厚度,塞进字典后,字典并不能合得很实。

    现在一看,藏得漏洞百出。

    她把字典递给赵曦亭的时候,甚至看到画露出来的一角。

    没想到赵曦亭看着她的眼睛,食指抵着字典封面往下压,并没有要看的意思。

    孟秋睫颤了颤,轻声提醒:“里面有东西。”

    赵曦亭把字典放到茶几上,好声好气得问:“一直拿着,重不重啊。”

    他已经知道了。

    孟秋呼吸一窒。

    她惊悚地抬头看他,想去分辨他的表情,看他的反应,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孟秋想到当时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割裂感。

    她的爸爸妈妈很爱她。

    她一直知道。

    可是提起这件事情,他们总是很隐蔽。

    即使她不会往外说,他们也连连叮嘱,不要在外人面前将伤疤揭出来,多交心都不行。

    这些是好意。

    长辈传统的好意。

    但好意中夹杂着一股羞耻,仿佛她才是错的那一个。

    赵曦亭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赵曦亭看她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没再吊儿郎当坐着,把人牢牢拉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

    “没事的,孟秋,事儿不大,当时你们没处理对。”

    他顿了顿,嗓音转冷,“昨晚听完我挺想弄死他的。”

    “但弄死了,你还会介意,对么?”

    孟秋听得一愣。

    赵曦亭仿佛用很寻常的眼光在看待这件事情,他摸了摸她的头,“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从来没人问过她这句话。

    大多数来安慰她的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好纠结的,过去了。”

    可是杵在漩涡中心的时候,她就是害怕的,即使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赵曦亭问她:“给你一个机会,为所欲为地报复他,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孟秋从来没想过报复,她爸爸妈妈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老实人,事情发生之后,爸爸在派出所揍了杨疆几拳就被调解的警察拉开了。

    后来往杨疆门口泼油漆,砸他们玻璃。

    这已经是他能为女儿做的所有。

    但现在赵曦亭好像给她递了根棍子,为非作歹的棍子,语气横得,好像她真犯罪了他也能顶雷。

    孟秋恨极了杨疆,想到威胁她的短信,唇一张,吐出四个字:“千刀万剐。”

    赵曦亭摸摸她的脸,应了声:“好。”

    孟秋看他真拿手机,要去帮她办,她握住了,轻声说:“犯法的。”

    赵曦亭也没掩饰肆无忌惮的想法,语气轻描淡写。

    “孟秋,我不是什么好人,法律在我跟前真没那么重要,你让我过去给那人渣捅一刀,我也能做。”

    “人生就一次,让自己舒服点,嗯?”

    孟秋突然眼眶一热,赵曦亭生命里有别人没有的野性,原始的,占山为王的勇气,她缺的就是这股勇气。

    他活得张扬肆意,他的底气有一部分来源于家庭,更多的是他对自己能力绝对的自信,以及绝处逢生不服输不怕输的野心。

    他对她是如此。

    对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仅仅针对这一点。

    她心悦诚服。

    孟秋轻声问了问:“你不怕进去啊?”

    赵曦亭四指摩挲她的脸,眯含着眼睛,把她钉在视线里,语气有些混不吝,“你信不信,我进去了你会一辈子想着我。”

    孟秋在他眼底看到一丝疯感,心惊肉跳地猜测,他真敢这么做。

    就为了她永远忘不掉他。

    赵曦亭抬起她下巴,“我们赌赌看?”

    孟秋在他表情里居然看到一丝兴奋。

    那毕竟是条人命!

    她脊背发凉。

    孟秋安静了片刻,发现自己没那么怕杨疆的威胁了,她脑子里滚过许多古代刑罚,套了套杨疆的脸,有些无趣。

    赵曦亭看着她低垂下去的睫,抬手咬上一根烟,没点,沉沉笑了声,“还是善良。”

    他一顿,“对他对我都是。”

    孟秋心弦震了震,回过味来。

    赵曦亭递给她的是双杀的局。

    他太聪明了。

    他真的太聪明了。

    他自毁地给她递上一把刀,让她屠他也屠敌,给她获得自由的机会,她如果恨他到利用他的地步,这个局一定能成,代价是她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但她没有。

    她没那么恨他。

    她确实没有。

    赵曦亭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眼神淡而泛着狠,是真起了杀气,“弄不死他就让他倾家荡产,到死都欠你好不好?”

    “我给你请个好律师。”

    “让他吃几条刑法,嗯?”

    孟秋曾经也想打过官司,但是她没那么多钱,也请不到好的律师。

    后来问了问,可能只用赔个精神损失费,三四万,她就算了。

    她启唇轻声问:“他犯刑法了吗?”

    赵曦亭很笃定:“犯了。”

    原本这件事孟秋以为要走法律程序了,然而几天后,她忽然听到杨疆十指皆断的消息。

    第47章 鱼藻

    这个消息是毛青梦告诉她的。

    微信对话框里, 毛青梦惊讶得连发了几个感叹号。

    她们通了电话。

    毛青梦咋咋呼呼:“有人看过现场图片,杨疆家楼底下全是血,据说他老婆握着一根手指头, 吓晕过去了, 警察来了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朋友圈发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他两只手绝对废了。”

    “从此没了作恶工具, 挺好。”

    孟秋嗓子僵了僵, “知道谁干的吗?”

    “当然知道, 当场抓住的呀。”

    毛青梦在电话里没半分可怜的语气,反而很鄙夷。

    “有个女孩子, 我看过照片, 大概神韵气质这些和你有五六分相似。”

    “杨疆又开始犯病, 画不着你, 就开始画她, 还拿画威胁她。”

    “这女孩子比你脾气还好,被威胁之后谁都没告诉,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一个多月。”

    毛青梦换了个姿势,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天女孩子哥哥突然知道了,气疯了, 大早上拎刀把杨疆的手砍了。”

    孟秋一愣。

    她嫌恶地蹙了蹙眉。

    杨疆狗改不了吃屎,人性如此, 作恶了就绝对不止一次。

    她关切了一句:“除了这个女孩子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女生受害者?”

    毛青梦边思索边说:“不清楚, 但我总觉得后边有推手,那个女孩子的哥哥砍了人之后一家人都消失了,不像是冲动做的。”

    “不过这个也不好说,可能他笃定自己回不了家了,就提前安排好了父母和妹妹。”

    孟秋沉默片刻,毛青梦应该没有猜错。

    至于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是怎么处理和谋划的就不得而知了。

    毛青梦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压了压声音,突然神秘起来。

    “还有一件事,这几天,有一部分老同学被查了,说是构成了传播□□物品罪。”

    “你那件事,之前恶臭发群还沾沾自喜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杨疆么,先进医院再说,先治病再进局子。”

    毛青梦愤愤道:“有些人总觉得恶事小,做一做也没什么,反正计较不到他头上。实际上错得离谱。”

    “这些人道貌岸然,没这事儿大概都有大好前程,现在留下案底,估计哭都来不及,我看他们以后怎么蹦跶。这两天这些消息,看得我大快人心。”

    孟秋心脏淌过一阵暖流。

    毛青梦顿了顿,继续说:“杨疆任教时为了美院推荐名额向学生索要贿赂的事儿也翻出来了,这种事吧,可大可小,他非说是老婆唆使,反正狗咬狗,掰扯不清。”

    “加上你那会儿未成年,数罪并罚,估计能判好几年呢。”

    真背刑法了。

    赵曦亭说到做到。

    毛青梦继续幸灾乐祸,“嘿嘿,我都快怀疑杨疆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现世报,来势汹汹。”

    孟秋鼻子蓦地一酸。

    几年前她曾经期盼过这一刻。

    但没想到会一这种方式实现。

    她的那些委屈全部得到了平反。

    孟秋目光坚定地看向向阳处。

    对,她没错。

    她一点都没错,全是他们错了。

    那些目光和秽语,就是不对的。

    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快到秋分了,天还是热。

    孟秋下午没课,往常这个时间点她会去图书馆待一阵。

    今天她在长檐湖旁边坐了会儿,给吴老中医打电话。

    这个季节荷花败了不少,也有盛放的,绿叶上承恩露似的挂着水珠,花红叶绿的热闹。

    孟秋盯着花朵粉色的尖,耳朵也红起来,“他不想来看的话,我哪儿催得动他呀?”

    吴老呵呵笑:“那可不好说。”

    “偏头痛我好些年前给他瞧过,从根上来说,他睡眠不好,这一项不改,全都治标不治本。”

    孟秋本来想给赵曦亭弄些舒缓神经的药和挂件,做报答他的礼物,给吴老打电话问方子。

    没想到吴老提他也头疼。

    孟秋当时就奇怪。

    既然他能找到人帮她治病,为什么不给自己治一治。

    赵曦亭看着懒散霸道,其实对自己不怎么上心,哪怕哪天马革裹尸埋青山,他也能坦然接受。

    孟秋又问:“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吴老停顿了片刻,“这样吧,我让人给你送几味药,他难受的时候,你逼一逼他。”

    “没人能管他,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孟秋听得头都大了,赵曦亭做事说一不二,心情好逗个闷子顺着她。

    他生存世界有自己一套路子,她哪儿管得住,没法子的。

    她轻声应吴老,“您比我了解他。”

    只不过他要是不肯吃药,她倒是能嘲笑他怕苦。

    她先前被逼着喝了多久,他也得尝一尝那番苦才对。

    孟秋弯着眼睛两手往后撑,天晴明澈,竟想象起那个场景来。

    应该会很有趣。

    半个多小时后,药送来了,还有两三个精巧的挂件,挂件是孟秋后面要的,正好能给他带过去-

    赵曦亭西城这个展厅。

    她是第三次来。

    孟秋手上提东西,司机很有眼色地下来帮她拎。

    孟秋摆摆手说自己拿。

    这边刚婉拒,一转头,阮寻真迎上来了,都是借了赵曦亭的势。

    她就是狐假虎威里面的狐貍。

    到黄昏了,太阳也不大,阮寻真支着一把浅兰色的伞,对孟秋恭敬又柔和地笑说:“今天挺晒吧,赵先生在静室等您。”

    孟秋点点头,温声应了句“好”。

    在赵先生嘴里听到孟秋的名字,阮寻真不是不惊讶,却又意料之中

    赵先生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只不过眼前的小姑娘,没先前来找她时一板一眼要把东西归还那么生疏冷硬了。

    多了一份坦然和轻柔。

    阮寻真看了眼被夕阳照得发粉的孟秋,脸颊像汲水的胭脂,该是艳的,她神色淡然,将艳压了下去,像她的名字。

    秋天里清凉的恬静。

    阮寻真将伞斜了斜,孟秋礼貌地道了一声感谢,轻盈寻常。

    阮寻真忽而感慨。

    到底,这个小姑娘还是走进了赵先生的心里。

    但谁赢了谁却又不好说。

    展厅的布局变了许多。

    今天有人来看展,孟秋思绪回到一年前,她只觉得新鲜。

    跨进厅,孟秋下意识往镯子柜那儿一瞥。

    现在那个位置摆着象牙玉的印章,边缘冷硬,像将军的兵符。

    再没一眼万年的柔婉。

    赵曦亭站静室外头红木雕窗下等她,迎着夕阳里的薄晖,懒懒地抽烟,见她来,便拧了。

    孟秋在熄掉的星火里呼吸慢下来,有点想不起她第一次来的心境。

    现在的尘土将过去的影子囫囵埋起来了,好让往事不计较。

    赵曦亭不客气地揽了她的腰,眼一矮,瞥向她手里的袋子。

    “提的什么?”

    孟秋拿出拿俩小挂件。

    第一眼看到,孟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和他一室珠阆玉翠一对比,她的挂件瞬间黯淡起来,质朴得有些可怜。

    不过孟秋还是坚定地放在他手上。

    他要是不喜欢,可以扔掉的。

    赵曦亭睨着小玩意儿,拿到手就开始把玩,还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中药?”

    孟秋温温道:“我暂时还不起律师费,这个先抵给你,可以么?”

    不管他会不会觉得普通,她真心感谢他这几次为她撑腰,这是第一份谢礼。

    小姑娘嗓子泡着软,她在他跟前还没这么服帖过。

    明明是好事,赵曦亭心里不知怎么空了一段,表情复杂晦涩,想填点东西进去。

    他一挑眼,瞧见孟秋瞳仁洇着烟柳畔一样的水光,黄昏点灯的温。

    这温从没有过。

    原来枯潭也能结出花。

    赵曦亭眯眼看了一阵,泛出点狠劲儿,将烟一扔,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上去。

    狠得像要将这温长久的强留下。

    起码做点什么。

    赵曦亭的舌进得有点深。

    孟秋呼吸不过来,闭着眼睛,踮脚想从他那儿央点氧气来,细细地推他。

    “要还我?那不够抵。”

    赵曦亭薄唇描着她唇上的水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让你来这儿吗?”

    孟秋腿有点软,揪着他衬衫,摇摇头。

    赵曦亭带着她的手往里进,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说得很平静。

    “我们认识一年了,孟秋。”

    孟秋心尖一颤,算算日子,好像是的,他们居然纠缠一年了。

    这一年像是偷来的。

    她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时不时心惊胆战,东躲西逃,多半还是因为他。

    孟秋紧了紧手里的袋子,可是她今天居然给他送东西。

    她冒出荒谬的感觉,突然不甘心了。

    赵曦亭欺负她的那些都是真的,帮忙也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许多事不应该两两相抵的呀。

    她应该怨他的。

    可是最近,她确实没以前那么抗拒害怕他了。

    孟秋有点恼自己。

    孟秋把袋子一放,脚不点地,往外走,轻声说:“我东西送完了,你先忙。”

    “忙什么?”

    赵曦亭把她肩上的包拎过来,强势地拖着她的手,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里面你还没来过,带你转转。”

    “你不是给我送了俩挂牌么,瞧瞧挂哪儿好。”

    孟秋和他抢包,没抢过,“挂车上呀。”

    赵曦亭瞧她满脸不甘心,笑了声,宠溺地矮下音量。

    “好,听你的,车上挂一个。”

    静室后面还有几个厅,偏向于他私人领域。

    回廊最右边是处小院,小巷门口看不出来,里面其实挺大。

    右边是所三进的四合院。

    百来年的时间在这儿静止了,影壁下有青苔。

    四合院地势偏西,黄昏的碎金一照,挂在漆红大柱上,有股旧时王侯勋贵金屋藏娇的神气。

    施施然有股庄重压着。

    孟秋脚步放轻。

    赵曦亭这人多少有点让她难以理解的仪式感。

    今天他把她骗到这。

    应该就为他们第一次见面。

    通话的时候他没提,就问她要不要过来玩,有新展。

    孟秋想着给他送东西,就应了。

    可现在越走越深,压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孟秋不知怎么有点慌张,趁赵曦亭给她拿拖鞋的功夫,胆子一大,转身就走。

    然而人还没溜到门口,被赵曦亭拖住手。

    赵曦亭淡淡睨她,“跑什么?”

    “在这儿住一晚上。”

    孟秋胡乱拿了个理由搪塞,“我住不惯。”

    赵曦亭似笑非笑,“有什么住不惯的,担心院子年代久了有脏东西?”

    孟秋飞快地顺着他递的台阶往下爬,也不管听着有多假,“嗯”了一声,怯生生和他商量,“要不你在这里住,我回去。”

    赵曦亭一只手撑着,把她堵在门边,点点她下巴,“只是换个地方住,今天怎么回事?”

    孟秋不肯吭声。

    赵曦亭盯着她薄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眼眸变了味道,轻佻含春,语气暧昧缓缓吐字。

    “怕我在这儿睡你啊。”

    孟秋脸唰地烫了,侧过头不肯看他。

    赵曦亭两指陷进她脸颊,侵略性的视线侬在她脸上,不依不饶,“怎么说,孟秋,猜猜看?”

    “你觉得我会不会?嗯?”

    孟秋咬了咬唇,有点羞愤,这种事怎么猜啊。

    她不猜!

    孟秋嗓音细得跟猫似的,“赵曦亭,我没准备好。”

    这话她说得极其顺口,甚至不用过脑,脱口而出,几乎是她免死金牌。

    往常她只要说这一句,不管赵曦亭是个什么状态,都会停下。

    赵曦亭眯缝着眼,危险地瞧了她一阵。

    孟秋脚后跟抵着门板,手掌心也是,脊背紧紧绷着,快把冰冰凉的门面捂热了。

    很快赵曦亭表情恢复如常,“饿了没?先吃点东西。”

    他没答应。

    往常他会应的。

    孟秋手腕挂在他掌心,心跳不规律地快起来,有点不安,跟在他后面时不时挑一眼他后脑勺。

    吃完晚饭,夜色渐深,孟秋在窗前往外一望,树荫前头挂着明月和高楼,小院隐居避世地藏在喧闹后面。

    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仿佛是阮寻真打电话来,赵曦亭要处理前面的事情。

    孟秋辩了辩声音,赵曦亭拿着手机开了门,似乎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孟秋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想走。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陌生的地方没有安全感。

    她逛了一圈,没找到有后门,只能从前门出去。

    孟秋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响动,只有车子鸣笛的声音,赵曦亭好像已经走了。

    结果她刚拉开门,就看到赵曦亭杵在游龙戏珠地照壁旁边,握着手机正认真听,所以她没听到他说话声。

    他一听到开门声就看了过来。

    孟秋瞳孔惊骇,吓得直把门关上。

    孟秋关上门后,急得团团转,她的意图就这么暴露在他面前。

    她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孟秋目光慌慌张张乱飘,实在没找到藏哪儿。

    她抵在门上,压了好一阵,直觉赵曦亭一定会进来,脑子一梗,手转动了一下,把他反锁在了外面。

    紧接着,她就听到门把手按了按但没按动的声音。

    完了。

    孟秋两手捂住脸。

    赵曦亭站在门外,眼睛凉森森眯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拿下手机,切到微信,打了几个字。

    ——孟秋,你不会以为我打不开吧?

    明明两个人就隔了个门板。

    谁都没说话。

    孟秋没勇气回他。

    他的房子当然打得开。

    她特别后悔刚才不要命的举动。

    屋子里响起电子音,像是按了什么开关,门锁打开了。

    孟秋浑身一凉,赵曦亭长腿往里跨,没给她再关一次的机会。

    赵曦亭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把门锁上,干脆利落单手抓住她的腕,往里屋半拖半带。

    手机那边似乎有点古怪,礼貌性地问了句。

    “赵先生?您还在听吗?”

    赵曦亭淡声吐了句,“你继续说。”

    孟秋顾着手机不敢叫出声,软着眼睛,要给他道歉,默声说,“你弄疼我了。”

    赵曦亭按了外放,干脆把手机扔床上,他不知道从哪儿挑来一根带子,想也没想就往孟秋手上绑。

    孟秋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起来,羞愤地踹他。

    手机那头还在说什么基金涨跌的事儿。

    他不认真听起码亏个几百万。

    赵曦亭压根没顾,把她右手栓床边的柱子,打了个死结,长指托她后脑勺,用气音说:“非得我看着你啊?”

    “信不信连脚也给你绑上?还跑不跑了?”

    孟秋耳朵气红了,又抓带子,又锤他,“你混蛋。”

    赵曦亭捞起手机,在她唇上吮了一口,“等我打完电话来收拾你,乖。”

    第48章 鱼藻

    孟秋意识到她解不开赵曦亭绑的带子。

    左手比右手笨拙, 她指甲没那么长,连绳结边缘都卡不住。

    她绕着床柱转来转去,除了把手腕弄红之外, 完全挣脱不开。

    孟秋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 联想到奶奶家的胖鹅,过年前待宰时一只脚被绑住。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模一样。

    她气得踹了一脚柱子。

    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 她很保守, 这份保守只针对自己。

    别人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

    对她来说, 让另一个人嵌入她的身体, 是对她世界的一份入侵。

    她紧紧包裹起来的外壳会因为这份入侵的亲密感产生某种裂隙。

    光想想就已经十分无措。

    赵曦亭打完电话进屋。

    小姑娘一只手举着,挣脱不得, 她双耳通红, 水润的眼睛里全是薄怒, 怨愤地瞪着他。

    赵曦亭笑了声, 觉着得去哄一哄, 可是看她乖乖地栓在那儿,娇里娇气地嗔怼他,脚底冒出某种快感,像是什么开关被激活了。

    能一直拴着就好了。

    意境想象的妙处在于, 随意支配它的路径,由此而变得有趣。

    他不是没想过,要是他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 她还是恨他,恼他, 推拒他,他该怎么办。

    那他或许有一千种方法做恶事, 让她一辈子恨到底。

    但现在他不敢惊扰她。

    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有些可惜。

    他不大善良。

    他认。

    赵曦亭进屋把门反锁,孟秋又拽了拽绑紧的带子,眼睛越发幽怨地挂在他身上。

    赵曦亭走过来后,非但没有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反而她另一只手也抵在床柱上,以囚禁的姿势俯身去亲她。

    这样予取予求的姿势更让他游刃有余,像是品尝某一份礼品。

    他眯着眼惩戒性咬她的唇珠,“我要是打不开门,今天你是不是不让我进屋了?嗯?”

    被绑着的姿势太不妙了。

    他要是胡来怎么办?

    赵曦亭做得出来的。

    孟秋真怕了,软下声音央他,“我……我就是吓着了,我不把你关外头了,你帮我解开吧,我不走。”

    赵曦亭恶狠狠吮了一口她脖子最怕痒的地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孟秋下意识缩起来,可是她的手被绑着,肩窝卡着他下巴。

    “没……”

    赵曦亭抬起头,视线描摹小姑娘眼底的水,快软化了。

    她是真羞耻和害怕。

    他温温和她低语,“真的么?”

    孟秋下巴窝起来,“……带子,帮我把带子松开。”

    赵曦亭低睫亲昵地去亲她的唇角,细细地吮,“你这样很漂亮,孟秋。”

    他太了解她了。

    孟秋被亲得心口酥麻,特别是要进不进的状态,隐秘的危险和挑逗。

    但同时,她脊背有点发毛,想躲,两只手都动不了,没有推开他的武器,只能晃晃头,不让他这么亲。

    赵曦亭眯眼盯着她,过了会儿,长指放在她颈旁,抚了抚,语气温和地循循善诱,“孟秋,你怕我,是不是来源于对我的预判?”

    孟秋怔了一下,没有再和他较劲,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人对于事物的恐惧,除了当下的情绪冲击,大多都来自于基于经验的推测。

    他要这么说,也对。

    之前一段时间,她会看他的表情推测他是不是生气了,生气了会不会罚她。

    以致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惶恐。

    赵曦亭亲她的耳朵,嗓音钻进来,带点顽劣,“给你蒙点东西,我们试试。”

    等孟秋反应过来,眼睛已经被遮住了。

    手腕的带子绑在了她的头顶。

    世界恍然变得黑暗,她想去摘,手轻轻被赵曦亭握住。

    她像个披盖头的新娘,不容反抗地放在床上。

    “不行……赵曦亭我不玩这个。”

    孟秋刚挨到枕头,立马坐起来,想走,被赵曦亭摁回去。

    她感受他的气息热绒绒地探过来,触角似的瓮红了她的耳朵。

    孟秋看不见他,因此赵曦亭这三个字变得无害起来。

    他食指指腹在她下巴两侧划来划去。

    “中途可以喊停。”

    “先别拒绝我。嗯?”

    今晚,赵曦亭教给她的第一课。

    是感知。

    他在舔她的手指。

    孟秋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待在她旁边,仿佛是跪着,又仿佛是坐着,将她的手拉高了,舔她的指腹。

    他渡来的肉和亲吻时的软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潮湿的,抵去了冲击,现在他在她指尖打着圈,随后一面一面磨过来,时短时长。

    孟秋想象到一些脸红的动作,心口闷闷发紧,想躲,却被他扼住手腕。

    赵曦亭齿尖咬了下她指腹上的肉。

    “不舒服么?”

    她无名指抖了一下。

    痒和疼中和了,她鼻息乱了。

    孟秋感觉他的鼻尖抵着她掌心,啄她的手腕,再往上是手臂,声音黏腻地放大,她心跳不断加快,最后是肩膀。

    他呼吸在她颈边褪去,像是坐直了身体。

    他只解开了几个纽扣,上下都是,领着她的手贴进去。

    孟秋咬唇把手蜷起来,手背杵着衬衫。

    赵曦亭的肌肉纹理很有力量感,触不到一丝赘肉。

    赵曦亭伏在她耳畔,低声诱道:“对我的身体不好奇吗?嗯?”

    “我是给你喊停的权利,但孟秋,在这一步就放弃,会不会胆儿太小了?”

    他表面上给她留了许多退路,但衬衫里,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安抚地揉了揉,然后把她领到腹肌上。

    “别怕。”

    “这儿不咬人。”

    他松开手,让孟秋自己摸。

    但孟秋连动都不敢动,手背几乎挂在他皮带扣上,她咽了咽唾沫,嗓音有些颤,试图用聊天缓解紧张,“你……怎么维持的?”

    她好像一次都没见过他运动。

    赵曦亭奖励式地摸摸她的头,衣衫凌乱地靠着床,光看画面有些浪荡。

    他不疾不徐说:“好问题。”

    “我偶尔会健身,但都是在你不在的时候。”

    孟秋被他抱起来,放在他腿上。

    姿势的改变让她有些无措。

    她摆了摆手臂,摸到冰凉的墙壁,他们在床头。

    赵曦亭拎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长指托着她后脑勺,贴近自己下颌。

    “孟秋,亲我试试。”他低声引诱。

    光听指令孟秋就已经想象出了那个画面,刺激得有点想哭,她不肯亲,往后仰了仰。

    赵曦亭不让她躲,气音缠上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每次都那么喜欢亲你么?”

    他嗓音带了点狠劲,“弄我啊,孟秋。”

    “怕什么?”

    孟秋脑子里某根弦被拨了下。

    她在他手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难受的,无法纾解的想哭。

    他也会么?

    孟秋呼吸越来越急促,鼻尖抵着他下颌,她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到赵曦亭的表情,在这个世界里,她不会受到任何审判。

    赵曦亭身上有股疏寒的雪山凉,很好闻,但挨近了便会感受到他皮肤的暖。

    孟秋仰起头,嘴唇试着碰了碰他的脖子,但她没想到,直接亲到了喉结上。

    他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

    赵曦亭拉她的手往胸膛又压了压。

    不知怎么,他语气带点辛辣,“再亲。”

    “不够用力。”

    孟秋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她像被怂恿启动了什么,微微张嘴,唇齿缓缓衔住他的喉结,感受到那边在颤,细细地吮。

    她去寻那个尖,赵曦亭指腹钻进她的发缝里,用力地抓握,揉乱她的头发,握着她的腰嵌进自己腿上,摁塌下去。

    孟秋匍匐在他肩上,不再满足于他的喉结,沿着他的下颌,小口小口地挪。

    好像这副身体,可以是独属于她的玩具。

    她在玩一个探索游戏。

    对方的感受是一个成就值。

    不经意间发现某一处分值拉高的时候,就会兴奋起来,像挖到了一个宝藏。

    她掌心下的心跳又快了许多。

    孟秋停下来,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赵曦亭会把她的手放在那里。

    他在教她第二课。

    侵略。

    让她侵略他的身体,操控他的心跳。

    她就着那一点,眯着眼睛,猫儿一样舔出声音,被赵曦亭捏着后脑勺拉开,“变坏了。”

    孟秋突然被拎开,唇下的空气变凉,恍惚地张着嘴,即使看不见他,也仰起头。

    很快,她被赵曦亭凶狠地堵住。

    赵曦亭像是被她挑起了汹涌的情绪,难以宣泄。

    她又被放到在床上,位置互换。

    如同她刚才盖在将手放在他身上那样,他的长指覆下来。

    孟秋“嗯”了一声,难捱地去拨他的手臂,拨不开,最后落在他手背,碰到他的青筋和指骨。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热起来。

    赵曦亭并不像她碰他时那么礼貌,止步于蜻蜓点水地触碰。

    他掌心从下往上拖,聚拢在一起,高挺的鼻梁嵌进两团的中央,时不时吸出声音,像在享受她的味道。

    她敏感地游动起来。

    赵曦亭没给她弓起来的机会,摁住她,顺势将她的裙子不留情面地拽下,温柔地安抚,“别怕,嗯?”

    很快,她学到了第三课。

    撕裂。

    孟秋有感觉,她那样亲过他之后,赵曦亭就再没打算放过她,即使她现在喊了停。

    她喊停是因为真的很疼。

    他是给她做了一些准备,甚至将一部分水抹在她唇上,封住她喊不的字眼,要她不再嘴硬。

    但那个口子撑得涨酸,真的塞不下了。

    孟秋胡思乱想,她和赵曦亭一定不匹配,怎么能堵得这么满呢。

    她真的什么都被堵住了,心脏也是,难受得喘不过起来。

    他们现在就像堵在高速路。

    赵曦亭再踩一脚油门会出事故的。

    出于逃避痛苦的本能,孟秋挣扎起来,用力闭起自己,却被赵曦亭压住两边的膝盖。

    他咬住她的耳垂,将额上的汗蹭她的鬓发。

    “你以为我容易了?”

    “要弄死我啊?”

    赵曦亭真踩了油门。

    孟秋疼得眼泪流出来,她应该再吊销一次他的驾照!

    她痛得仿佛他们在做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好奇全都被打消了。

    男人和女人,入侵关系是最危险的关系。

    她像挤干水分的小花,枯萎在床上。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低眸看人。

    小姑娘头发散得很痛苦,她出了不少汗,头发黏在脖子上,脸上,挂在黑色的蒙着她眼睛的带子上。

    即使看不见她的眉,她的眼,也能从上齿咬着下唇的姿态感受到她的疼痛。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甚至冒出奇怪的想法。

    二十岁还很年轻,刚刚发育完全。

    折断她对她来说有些残忍。

    罪恶感会使人悬崖勒马。

    赵曦亭抚摸那股罪恶感,一狠到最底,没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孟秋有片刻失神,整张身子都绷紧了。

    赵曦亭俯身吻小姑娘的唇,让她适应,温柔地道歉,“对不起孟秋。”

    “我停不下来,对不起。”

    最痛的那刻,孟秋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少女时代好像真的结束了。

    她央央地哭起来。

    赵曦亭没留给她太多惋惜的时间。

    剥离掉痛苦的那片壳,素未谋面地欲望从他们衔接在一起的地方长出芽。

    春天般开了漫山遍野。

    隔靴搔痒地让她轻吟起来。

    孟秋手指来到赵曦亭的脊背,试图找一个支撑点去释放她的阻塞。

    她身体颤抖地去迎接他。

    过了许久,她几乎忘了第几次。

    她已经很累了。

    但赵曦亭并没有从她身体里抽离,只是摘掉绑着她的那根带子,喘着粗气去舔她的眼泪,眼底有亏欠也有占有。

    “孟秋,问我爱不爱你。”

    赵曦亭手臂撑在她的耳朵旁边,抚摸她的鬓发,温柔而强势:“问我。”

    孟秋虚虚睁开眼睛,她没有力气了,希望他不要再折腾她,从而顺从地跟着他的思想,“你爱我吗?”

    赵曦亭仰起脖子,拨开她汗湿的头发,虔诚地吻她的额间,印得很长久。

    “我爱你。”

    孟秋有点想哭。

    赵曦亭拉起她的手指,缓缓放在胸膛上,“爱到这儿发疼。”

    孟秋喉咙滞涩,指尖像被烫了一下。

    第49章 鱼藻

    他们最后一次结束在浴室。

    赵曦亭把她从水里捞起来, 孟秋几乎以为自己是淹坏的麻雀,湿漉漉的羽毛黏在一起,膝盖卷到胸前, 两只手臂挂着他脖子, 听话地窝在他怀里。

    她嗓子喊哑了, 哪里的水都干涸了,对他说:“赵曦亭, 我要死掉了。”

    他说爱她, 做起来却绵长又狠绝, 一点分寸都不顾。

    赵曦亭见小姑娘确实不行了, 叹了一口气,从她里面退出来, 亲了亲她的眼睛, 温柔道:“给你吹完头发就抱你去睡, 嗯?”

    孟秋没力气点头, 闭着眼睛, 细细地将脸上和眼尾的水渍擦在他锁骨。

    有点责怪的意思。

    赵曦亭垂睨她闹小孩脾气的举动,鼻尖轻笑了声,“嗯,你擦, 反正你弄我身上的也不止这些。”

    孟秋蜷起脚趾,掩耳盗铃当听不见。

    她感觉赵曦亭拿着毛巾细致地搓她的发尾,吹风机的暖风顺带吹了吹她裸着的皮肤, 像潮水褪去温柔的沙暖融融地盖上来。

    很熨帖。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按理,这么累她应该睡得很沉。

    但是赵曦亭刚从床上坐起来, 孟秋就醒过来了,她的眼皮很重, 身子很乏,但神经迟迟没有倦意。

    像上了发条强行关闭,齿轮还在走。

    孟秋眼睫轻轻垂着,虚了一条缝,看着赵曦亭赤脚从床旁边挪开。

    月影隔窗纱。

    他随意披着衬衫,扣子没扣,凌乱又随意地站在窗前。

    几小时前在她身上为非作歹的长指闲散地压着窗框,他很淡的“嗯”了声。

    赵曦亭听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

    最后他吊儿郎当笑起来,“我屋里是有人,您不看看几点了,真大不了声。”

    五分钟后挂电话。

    小姑娘连装睡都装不像,睫毛一个劲抖,赵曦亭故意拨了拨她最长的那几根,温声问:“被我吵醒了?”

    孟秋闭眼摇摇头。

    他坐起来就醒了,某种意义上不算他吵醒的。

    是她睡不着。

    赵曦亭摸着她脸颊,夜色很安静,连带他的嗓音也有了寂静的底色。

    “孟秋,我得去趟医院。”

    “但我不能把你扔这儿,今天辛苦一下,起来穿衣服。”

    孟秋怔了怔,想来是刚才那个电话。

    “谁生病了吗?”

    赵曦亭给她拿鞋,“我父亲。”

    孟秋彻底清醒了,拽了被子藏得更里面,轻声说:“你自己去吧。”

    他去看他父亲。

    她去像什么话呀。

    赵曦亭站在床前,看着背对他头发凌散的后脑勺,腿跪上去,嗓音小火煎雪似的凉里透温,还有一半是强势。

    “乖一点孟秋,我们刚发生关系,我就把你一个人丢下,是人么?”

    “你可以在车里睡,我让他们把商务车开来。”

    “我得让你知道,我在哪儿,去做什么,成么?”

    孟秋心口塞了一团热棉花,她不否认,今晚她心情是有些微妙,心理防线透得跟纸一样薄。

    她自认为睡一觉就没什么大事了。

    她没那么弱的。

    但赵曦亭在给她安全感。

    孟秋试着转过身,用眼睛谢谢他,轻声说:“我现在知道了。”

    赵曦亭看她真挚得有点冒傻气的眼睛笑了声,“知道什么知道。”

    他不容她拒绝,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衣服给她套上,“没让你现在就见公婆,嗯?”

    “你想上去就上去,不想上去就在车里待着。”

    赵曦亭的蛮横在方方面面。

    孟秋又推拒了几次,他不听,晚上凉,他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裹她身上,强硬地抱她出去,逼她盯他的岗。

    一点猜忌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也是变相地要陪她。

    最后她没法子了,温声说:“赵曦亭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呀。”

    “我很坚强的。”

    赵曦亭低头瞥了她一眼。

    孟秋唇一僵,才发现自己说什么。

    她瓮着眼睛要藏起来,这话听起来太像撒娇了。

    可是她没有那个意思的。

    赵曦亭不肯饶过她,眼里的笑意烫过来,“真嫌弃我还是假嫌弃我啊?”

    孟秋羞得像在温水里泡发了。

    今晚来接他们的司机不是李叔,车子确实是商务车。

    这个司机仪态更挺拔利落,训练有素,他看到赵曦亭带人出来,没有一分探究的意思,目不斜视地给他们关车门。

    比起赵曦亭平时懒散的生活作风,这边更庄重严谨。

    商务车的空间比轿车大许多,赵曦亭帮孟秋座椅调整好。

    躺着是不大累人。

    但孟秋觉得不大礼貌,还是坐起来,问了句,“你爸爸严重吗?”

    想来深夜是急症,不然赵曦亭也不会接了电话就赶过去。

    年纪大的人不经折腾,越是急症越凶险。

    赵曦亭顿了好一会儿,半正经半懒散道:“要不你跟我上去瞧?”

    孟秋一梗。

    他有心情玩笑,应该没太大问题,但她绝对不可能上去的。

    赵曦亭见她不肯说话,指尖杵着太阳穴,歪头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好一阵。

    “去不去啊?”

    孟秋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干脆闭上眼睛装看不见。

    刚给他打电话的应该是长辈。

    她已经被发现了,他不怕被说,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去了吧。”

    赵曦亭零零散散笑了一声,孟秋心尖也挤得零零散散的。

    最后赵曦亭没真逼她上去。

    说明邀请只是个幌子。

    夜幕中,孟秋看赵曦亭一个人上了医院的台阶,门口有个站姿笔挺的男人朝他迎去,说了几句什么,赵曦亭面容清淡地点点头,长腿从容地迈进玻璃门后面-

    孟秋这个月经期提前,想是吃了药激素不稳的缘故。

    那天赵曦亭来势汹汹,他们之间发生得突然,没有做措施。

    赵曦亭好像也并没打算要做,不然以他的自制力和万事周全的性子,怎么也会停下。

    但他那天毫不顾忌地弄在里面。

    孟秋睡足了才想起这个事,恼了一阵,来来回回打开美团想买药。

    她那时没想到,随赵曦亭乱来,也有一部分她的错。

    但孟秋还是觉着这个事情不能自己扛,直接给他发消息。

    她打字编辑的时候,害怕又羞恼,语气便没那么婉转。

    直接打了几个字。

    ——没做措施。

    赵曦亭直接打了电话来,语气很温柔,“我会负责的,孟秋。”

    孟秋有点不安,“……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曦亭顿了顿,安抚她:“有些事只是时间顺序问题。”

    他对人生太笃定了,因此压根没想过未来会放她走。

    以前不会,发生关系以后更不会。

    对他来讲,他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确实只是时间问题。

    孟秋不知怎么心脏酸涨得厉害。

    但她的时间顺序不是这么排的。

    孟秋安静了一会儿,认真地和他说:“赵曦亭,我还想好好念书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过了一两个小时,孟秋就收到了一盒药,不知道赵曦亭从哪里弄来的,连药名都没有,就一个白盒,说这个已经是最不伤身体的了。

    挂电话前,他答应她下次会做措施。

    孟秋没几天后,见到了赵秉君,他约她吃饭,说有事情聊。

    他们见面地点是一个酒店,上的都是精巧的家常菜。

    孟秋夹了一片藕,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不知怎么弯了弯唇角,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赵秉君扫了扫她的笑眼,给她倒果汁,没以前端着的领导架子,像个温和的大哥。

    他玩笑道:“我也怕了你了,那件事他私底下没少和我计较,以后你和他再有什么,可千万别给我发消息。”

    孟秋表情轻柔,无奈笑笑,“那天和您吃饭,我也想不到我们还会碰面。”

    她是抱着此生不再相见的心态和他道别的。

    孟秋放下筷子,“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呀?”

    赵秉君眼神意味深长,“就别用您了吧。”

    孟秋搅了搅碗里的羹,耳朵有些热,也是习惯了,她对赵秉君还是生疏的,并没有因为赵曦亭改变什么实感。

    小姑娘已经没那么别扭了,但估计还没迈过心里的坎儿,再加上害羞,暂时还缩在壳里。

    赵秉君不知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压了压唇边的笑,和煦道:“算了,随你吧。”

    他开始进入主题,“今天为你实习的事情。”

    “大二暑期该找实习了吧。”

    孟秋抬起头。

    赵秉君继续说:“之前你帮公司写的文案很不错,我后来打听了一下,都对你赞不绝口。”

    “有没有兴趣来创威实习?”

    创威科技名头大,福利也好,出名的性子傲,加上文职少,就算燕大这么拔尖的学校,简历扔进去也听不到个响来。

    毕竟里面斯坦福牛津的研究生员工也一抓一大把,算不得出奇。

    孟秋没想到赵秉君会来给她递橄榄枝。

    “为公,我想留人才。”

    赵秉君略顿顿,没继续往下说,指尖点了点桌面,像是改了什么主意,“前一句是实话。原本他让我别说,应该是怕你有压力,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这个建议是他提的。”

    “想给你铺路。”

    孟秋怔了怔。

    然而赵秉君下一句话更让她心头一震。

    他不疾不徐道:“你还想出国吧?”

    “创威科技在海外有分公司,名头也不小,你拿这段实习经历去申研,一定能加分。”

    原来赵曦亭什么都知道。

    赵秉君笑说:“前些天老爷子生病,我和他见面聊起来,我说那天听说他平白买了套房,名下却没有,是不是给你买的。他没否认。我调侃他散千金博红颜一笑的作风,和我们那个花天酒地的堂弟没差别。”

    “你猜他怎么说。”

    孟秋不语。

    赵秉君看向她,“他温温淡淡地说,小姑娘一个人大老远在燕城生活不容易,总得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还能有个倚仗。”

    孟秋喉咙干涩起来。

    赵秉君一字一句吐出来:“这次他来找我,我又问他,花心思给人步梯子,不怕飞了找不着么。”

    赵秉君又笑,睨着孟秋低下的脸,顿了顿,字字铿锵。

    “他说,人本来就是凤凰,有没有他都能飞得很高。”

    孟秋心里一瞬间打翻了调味料,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搅合在一起,不是滋味。

    第50章 鱼藻

    赵秉君要给孟秋送回嘉霖, 孟秋说不用,又问他,赵曦亭在哪里。

    赵秉君一听就笑了, “你要去找他?”

    孟秋头点得很勉强, 像是从老槐树上揪了一朵金花下来, 花是揪下来了,树枝还在晃。

    赵秉君笑得很有意思。

    孟秋原本没懂, 到了地方她明白了。

    赵秉君给她送到燕城西面, 在闹中取静的中式宅子附近, 门口不大起眼。

    孟秋下车那会儿, 赵秉君像是再不敢管他们之间的事,没给赵曦亭打电话说人送来了, 只是很好心地略提了提——

    这是个俱乐部。

    没正门, 得从侧门进。

    但没名没姓大概连侧门也进不了。

    赵秉君问孟秋要不要把她送进去, 孟秋说不用。

    孟秋在院子跟前杵了一阵。

    老舍写《四世同堂》就写过胡同, 葫芦似的窄, 这样窄的地方以前却通王府,再走走还能走到护国寺。

    可惜护国寺烧死在大火里。

    舍利塔有十八种功德,其中一项是长寿,但看起来佛僧并未庇护, 长寿的功德跟着千佛塔灰飞烟灭,只在史书上留下“现已无存”四个字。

    她和赵曦亭相处模式大多是他黏皮糖似的跟来,她有事的时候, 他也会消失。

    孟秋从来不打听他在哪里。

    细一瞧,赵曦亭从来不是居家的款式。

    他的束缚来自于他乐不乐意。

    孟秋没敲开那扇门, 从巷子里出来,街灯和和地照着, 从暗到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看到对面有一家花店,走过去,挑中了茉莉。

    孟秋坐在花店旁边一条小板凳上。

    店主是个气质温和的姐姐,店里没什么人,很乐意和她聊几句,说除了年节外,生意很冷清,像她这样买花给自己的少。

    孟秋笑问:“那送人都送什么呀?”

    店主理完东西,擦擦手往她旁边一坐,身心舒畅地叹了一声。

    “现在人都土,懒得理会花里面的意思,越直接越好,母亲节康乃馨,情侣送玫瑰,越大捧越能体现心意。”

    她低低眼睛,一扫,“你这四不像。”

    孟秋看着手里的四不像,笑了笑,也不打算改主意,只说:“很好闻呢。”

    到九点多,赵曦亭问她和赵秉君结束没,要来接她。

    她和赵秉君吃饭是和他打了报告的。

    当时他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从她背后抱住她,亲她耳朵,嗓音低绒绒地说:“又和他吃啊?”

    孟秋心跳慌得七歪八倒,差点以为他要翻旧账。

    她现在和赵秉君没秘密了,便说:“那你一起去?”

    赵曦亭懒懒散散说不去。

    他说不去就已经很反常了。

    还是被他耍了一遭。

    孟秋虽没接触过俱乐部,听乔蕤瞎聊天科普了一些,里面什么都有,雪茄酒吧,露天庭院,桌球馆,这种地方多少沾点十八禁,运气好还能看到几个明星。

    当然也有只喝茶打牌的,但搞纯爱的不多。

    孟秋没多说什么,给赵曦亭发了个定位。

    赵曦亭那边牌局还没散,看到这定位,他眯了眯眼睛,将牌一扔,靠在椅背上看手机,滑了一阵,见她除了定位惜字如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看他。

    孟秋和赵曦亭的对话框里多了句话。

    ——抓我小辫子呢?

    孟秋想了一阵,问。

    ——你现在有小辫子么?

    赵曦亭咬着烟站起来,眼底虚虚浮着要算账的笑,头也没抬,垂睨定位,两指放大到街道,瞧了瞧,散了把钱出去,温声对牌桌上的人说。

    “今晚算我的。”

    他要走当然没人敢问,只觉着他今天心情好到奇怪。

    孟秋看到赵曦亭回过来。

    ——进来坐坐?

    孟秋不知道他是没玩够还是什么,懒得他的扫兴,干干脆脆地打字。

    ——我先回去了。

    赵曦亭很快发了几个字来。

    ——走什么。

    看样子他要出来找她。

    孟秋关了手机乖巧地坐着。

    几个小时前,赵秉君嘴里的赵曦亭给她的震撼太强。

    她情绪一上头就来找他了,细想想,也不是想见他,只是想过来。

    现在真要见到人,她手里的茉莉花却烫起了她的眼睛。

    霜蓝色的夜色止步于灯下。

    孟秋眼一眨,马路对面的人就离她近几米,再一眨,再近几米。

    她知道身姿清长携风而来的那人终点是她。

    这份笃定孟秋承认得不容易。

    到现在也是。

    小姑娘傻兮兮抱着花和包,坐在小板凳上,远远瞧着像流浪儿。

    太可怜了些。

    赵曦亭俊眉一耷,有点无奈,“等多久了,怎么不告诉我?”

    他拉起她手腕要带她走。

    孟秋往回缩了缩,好脾气地和他商量,“我不去,没不让你玩,你帮我叫辆车吧。”

    她只是告诉他不用去接她了,他们就隔了一点点路。

    他长指握住她手肘,从背后把她托起来,腹部的肌肉顶着她头发,没太用力,但想把她拉起来。

    “在这儿了叫什么车。”

    孟秋跟倔强的小鸡仔似的拽着旁边的栏杆,底下的凳子都快翻了,也不肯起来。

    赵曦亭干脆蹲下来,扣住她后脑勺就开始亲她,没那么用力,有点哄的意思。

    孟秋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公众场合来这一遭,这边来来往往有多少路人都不知道,她整张脸烫起来,歪头躲他。

    赵曦亭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跑,睨她的唇,又要覆上去。

    孟秋两只手背迭着挡住,慌慌颤着睫,怕他再胡来。

    赵曦亭薄唇若即若离擦着她掌心,语气吊儿郎当,“不亲啊?那跟不跟我走?”

    店主看了好大一场戏,笑得止也止不住,笑声传到孟秋耳朵里。

    “小妹妹,你就跟他走吧,这么大一个大帅哥,不走可惜了。”

    孟秋这下浑身都熟透了。

    店主见她是个不经逗的,可能怕把人羞哭了,忙摆手,说:“诶,别恼别恼,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了,我到点回家了。这凳子你们随便坐,到时候放墙根就成。”

    赵曦亭不听调侃,直勾勾盯着孟秋,“赵秉君告我状?”

    孟秋:“不是。”

    赵曦亭霸道劲儿犯了,非要逼她进去看一眼,让她看看他刚才在做什么。

    孟秋步子踉跄。

    她又没有不信他。

    而且他真要做什么她还拦得住他呀。

    那种地方她就是不乐意去。

    孟秋扑腾半天也没从他手里扑腾出来,一恼,把茉莉花砸他身上。

    那些话一定是赵秉君编的。

    他哪有那么温柔呀,一见面还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赵曦亭长腿终于停下,低腰把花捡起来,看她气得脚步越发快,追上去。

    这样小姑娘的东西,他刚以为是她自己买着玩的,看样子不是。

    他迈了两三步,眼里笑意像层薄膜,黏在她脸上,把人往怀里拖。

    “变天了?”

    孟秋恼意从脸上挪到手上,一个劲推他,“变天变到世界末日了也不跟你走。”

    赵曦亭握着她的腰,几乎把人提空了,不肯放她走。

    “那不行。”

    “孟秋,我怎么觉着做你男朋友反而亏。”

    街对角那棵梧桐落了叶子,街灯一刷,望向他们,暖得不真实。

    孟秋挣不开他,也累了,抬起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赵曦亭握着她后脖颈,浅浅淡淡的瞧人,眼底是温的。

    “刚认识那会儿乖得跟小绵羊似的。”

    “让学打牌就学打牌。”

    “让出来吃饭就出来吃饭。”

    “还有一两句好话。”

    那当时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孟秋顺着他话头温温和和弯着眼睛说:“吃亏就不要做好了呀。”

    “那赵先生和以前一样给我发钱,我给你干活,我听你的话。”

    和他在一起少了笔财路。

    他做老板还是顶好的。

    赵曦亭没忍住,狠亲了一下她的唇,“赵先生现在也能给你发钱,你听不听话啊?”

    “但是前面那句别说了,嗯?”

    孟秋板起脸来,“那不好说。”

    她听赵曦亭不说话,慢慢抬起头,被他眼里的凉意冻了一下,暖和的松快散得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躲开,赵曦亭把她的脸挪回来。

    “答应我,孟秋。”他的脸色变得寡淡而有压迫感,雾隆隆地要锁起她的手脚。

    只是玩笑而已。

    他太上纲上线了。

    孟秋有点委屈。

    她什么都给他了,为什么连开玩笑都还要看他脸色。

    她直了直脊背,他强势地圈着她,所以她直不起来,但她把想象中的脊背拔直了,清清冷冷看向他眼睛,和他杠上了。

    就是他的错。

    他们现在这样的状态很好。

    在往好的方向走。

    赵曦亭盯着小姑娘俏生生的脸,她是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要走,不像他死气沉沉,她会遇见新的人,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

    他能解决,他什么都能解决。

    但她真愿意跟他熬一辈子么。

    赵曦亭指尖敲了敲她心跳的位置,“说多了这儿会当真。”

    “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点的那两下像是敲玻璃,隔着皮骨发出闷响,好像他再重一点就能钻进来,把她心脏也夺走,要跟着他节奏跳动。

    孟秋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头去看他。

    她前科多的副作用在此时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曦亭不信任她。

    一点都不-

    赵曦亭大概也觉得没劲儿,最后没带她去俱乐部。

    回到嘉霖,孟秋看到赵曦亭把茉莉花摆在玄关圆窗底下,他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一个挺好看的花瓶,但口子太小了,有点嫌弃地放地上。

    他理了理叶子,一只手撑着桌面,直勾勾盯着那束茉莉,回头问:“去我那儿?”

    孟秋觉得好笑,“一个小时车程,就为摆这花呀?”

    “随便找个瓶子放一放,明天也不会枯的。”

    孟秋还在擦头发,赵曦亭不客气地把她拉腿上,她重心不稳地撞上他肩膀,抓着衬衫才坐住。

    赵曦亭抽走她毛巾,从旁边捞来一个东西,直接往她手上套。

    孟秋被冰得一激灵,定睛一看。

    那不是她逃跑前摘下的镯子吗,她下意识躲了躲。

    “我日常戴着不方便。”

    这是真心话。

    百八十块的东西随便一碎没什么,这个镯子有年代价值,虽然没到文物那个地步,但她也不敢呀。

    她每回嗑到什么听到响声,总会下意识看一看。

    然而她一躲,赵曦亭就捉住她的手,亲她的唇。

    孟秋脖子仰高,整副身子挤在他和沙发中央。

    赵曦亭把她亲安静了,听她细声细气地喘着,彻底说不出“不”字来,也不推开他了,才从她嘴里出来,风雨不透地盯着她。

    “之前戴它,一天里会想起我几次么?”

    孟秋闭眼摇摇头。

    其实是有的。

    但多半是坏话。

    赵曦亭凑过来咬她耳朵,“真不会啊?”

    “那我每天给你弄点花样?”

    说着他拉高她的下巴,贴着她锁骨旁边的肉吸起来。

    孟秋蹬了瞪腿,又疼又痒,想把他头推开,结果他变本加厉扼住她的手腕,仰起下颌,冲她脖子去。

    他在圈领地。

    镯子是,这个也是。

    他的唇含在下颌下面一点点的位置,舌尖挤上来,仿佛要吮出很深的标记。

    那里真的很明显!

    头发全披下来也遮不住。

    孟秋心一慌,求饶地缩起身子,“我戴,我戴,赵曦亭。”

    “我刚才撒谎了。”

    “是想你的,是会想到你的。”

    第51章 鱼藻

    几阵秋雨一下, 秋天就真的来了。

    孟秋从不敢自称文人,但看到雨打秋风还是犯了一阵文人病,像个儿孙满堂的老人, 最平稳和静的时候, 反而觉得活不长了。

    欠点什么。

    她手上的镯子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磕到桌面, 叮叮当当,葛静庄终于忍不住笑。

    是节通识课。

    葛静庄捂着嘴, 和她小声聊, “复合了啊?”

    孟秋老老实实答:“没分成。”

    葛静庄“诶”了一声, 又瞥了一眼她的镯子。

    她们没见过赵曦亭, 以前林晔还能在电话里听一耳朵,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秋很少提赵曦亭, 偶尔约着课后去吃饭, 她说来接了, 她们才感觉现任看得很严实。

    葛静庄咕哝了一句, “这么蛮横。”

    正好教授在说题外话,课堂嘻嘻哈哈,孟秋放下笔,“你怎么知道?”

    葛静庄挑挑眉, “我们一说男朋友你就不吭声,一点笑脸都没有,这几天虽说好些了吧, 你和乔蕤那恋爱脑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就觉得你没多乐意。”

    “强绑着你不让分手, 这还不蛮横。”

    孟秋现在心境挺平和,只要她不提分手, 赵曦亭就不会和她闹。

    她也想清楚了,分不了,总不能一直怕他,好比收集错题本,她得查漏补缺,尽量发现他的好,演戏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又或是真心实意的,去相信和他在一起不是坏事。

    算是自救。

    下了课,孟秋从教室出去,后面跑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下,她手里的水杯没拿稳,飞出去小熊耳朵磕坏了一个角。

    那人折回来,忙和她道歉。

    “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赔你个新的。”

    男生戴眼镜,个高脸小,斜挎包压着冲锋衣,风风火火,刘海吹开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撞坏了东西虽然歉疚,执行力却很强,给孟秋塞了支笔,让她在本上写联系方式。

    孟秋将笔放回他书里,“没关系的。”

    男生抬头看了眼她的教室,很干脆地说:“要的,买了给你送来。”

    葛静庄磨磨蹭蹭出来,听了这个小插曲,笑说:“这倔劲儿倒是和你很像。”

    “什么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孟秋原以为就是个小插曲,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个男生,然而是在微信上,说是要做一个各院系优秀学生的专刊。

    他说明完来意,紧跟了一句。

    ——好巧,弄坏你水杯的就是我。

    孟秋也是一愣。

    这个男生叫骆嵊元,履历很有戏剧性,高考英语旷考还上了一本,原本是状元的苗子,学校老师都觉得他可惜,劝他复读,一本和一流明眼人都知道选哪一个。

    但他没有。

    转机在一档知识竞赛节目。

    他学校最差,小镇做题家出身,但碾压了一众名校的学霸,引来极大的话题度,同时扒出来他英语旷考是因为那天他妈妈出车祸。

    老天爷的因果循环在他身上实现了闭合。

    节目结束后,有待遇优渥的公司给他递橄榄枝,他又拒绝了,毅然决然考了燕大的新闻与传播研究生。

    这专业内行人觉得不大值得读研。

    骆嵊元解释说:“值啊,既能圆梦又可以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赚了。”

    显然是个有想法的理想主义者。

    孟秋对被报道做专刊这类事没什么兴趣,和骆嵊元聊了几句后,尽量委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优秀的学长姐。”

    骆嵊元作为新闻人的执着就出来了,“你是最合适的。”

    接下去几天骆嵊元没来找她,但是关注了她读书软件,点赞了一些想法,他并不是所有都点赞。

    孟秋闲暇看过凑佳苗的《告白》,对一段关于媒体和犯罪者的关系做了笔记,他在底下评论:“是值得反思,媒体为了追求流量大肆宣扬犯罪者的猎奇性,而忽视了被害者的痛苦,没有起到很好的舆论引导作用。”

    看起来骆嵊元算得上是个有理想的新新闻人。

    这点孟秋有些触动。

    过了大概一周,骆嵊元又来找她。

    ——帮帮忙吧,小学妹。[可怜]

    他们约在一家养老院见面。

    燕城养老院环境都还不错,花园里很安静,适合聊天。

    孟秋往四周看了看,“研究生不忙吗?”

    骆嵊元随意擦了下汗,“你知道世界上最能窥探人性的职业是什么吗?”

    孟秋听了便笑了,“医生,你怎么不考医学院。”

    骆嵊元喝了一口水,放松下来,“其实我只是想多和生老病死这些元素打打交道,希望写新闻的时候能找到一些好的切入点。”

    孟秋温温冲他弯弯眼睛,“祝你成功。”

    “谢谢。”骆嵊元像想到什么,从包里给她拿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水杯,“一直想给你。”

    孟秋这次收下了,骆嵊元身上的某些执拗她倒是很能理解。

    代入一下自己,她大概也会这么做。

    她又问:“为什么找我?”

    骆嵊元停顿几秒,直言不讳,“因为你的镯子。”

    他的眼睛很亮,仿佛窥探到了某些秘密。

    “这个镯子是你身上最大的反差。”

    孟秋不知骆嵊元是不是在猜忌她,但她并不在意,只是不卑不亢温声说:“那你可能好奇错人了,我可以帮你联系镯子的所属人。”

    骆嵊元扶了下眼镜,眼睛含笑地立在镜片后面,“可以直接喊你孟秋吗?戴着这镯子,是不是觉得很沉?”

    孟秋下意识摸了下镯子,去寻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新闻人该有的嗅觉骆嵊元一样不落,他仿佛对于有违常理的东西异常敏锐。

    孟秋不知怎么想起了赵曦亭。

    或许是生长环境的关系。

    赵曦亭对人性弱点强劲的感知力给人带去的是压迫感和攻击性,骆嵊元的是“我知晓,所以我共情”,更亲和,没有冒犯的感觉。

    只是会对他的关注点有些诧异。

    孟秋平和地看向他,“沉的话,你认为我要扔掉它吗?”

    骆嵊元思索片刻,说:“如果你真的沉得熬不住的话,现在它不会还挂在你手上,生命面对痛苦会产生叛逆性。”

    “推理可知,没有沉得那么严重。”

    他笑了笑。

    孟秋心尖划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骆嵊元停顿几秒, “《巴别塔》里不是有一句话么,当一种激情到了极端,必然走向它的对立面。”

    孟秋记得这段。

    接下去有一句话是——

    [恨可能转变为爱,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中立才能稳固保持其本质。]

    骆嵊元继续说:“我认为你的反差就在这儿,你的人和你的镯子是对立面,可是他们又很好地融为一体。”

    “往俗了说,你身上有故事感。”

    孟秋觉得骆嵊元也挺有意思的,是那种可以做朋友的有意思。

    他这人不浮于表,自带读书人的自信。

    她说的那些话不用说透他也能领会。

    正式进入采访时,骆嵊元开了录音笔,孟秋出于礼貌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们结束后,孟秋看到赵曦亭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还没回么?

    孟秋先是说对,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知道?

    ——你不忙会不接我电话啊?

    孟秋看到屏幕上那一条,几乎能想象到赵曦亭携柳扶风轻笑瞧她的样子。

    本应该是个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是配合这语境……

    他应该是不高兴的。

    比起以前直来直往地查岗,他做了点努力。

    孟秋为这几分退让多解释了一句。

    ——嗯,不是故意不接的,有个采访,我开了静音,没想到会到这个点。

    赵曦亭又问。

    ——好,和我吃饭吗?

    可以吃。

    但她从这边回去有点晚,不堵车也得四十来分钟,他们天天一起吃饭,差一次两次也什么。

    更何况,他应该是在和她商量。

    孟秋动了动手指。

    ——今天先不吃了吧。

    赵曦亭那边没声了。

    骆嵊元打好了车,开了后车门,示意她上去,“今天辛苦你将就我跑过来,车费得帮你报销一下。”

    孟秋空闲的时候不介意出来走走,弯弯眼睛说:“没关系。”

    骆嵊元帮她关上车门,计程车司机看他还要再打一辆,开了车窗挽留道:“你们同一个方向的话,我先送完这个妹妹,再送你就好了哇,起步价都省了。”

    骆嵊元边界感似乎很强,礼貌问道:“你是去学校吗?”

    孟秋点点头,“可以一起。”

    骆嵊元没再推拒,坐到副驾驶。

    司机是个话多的,一边佩服他们的学历,一边又说自己女儿学的护理,只是个中专,治病救人也很好。

    到了嘉霖。

    骆嵊元降下车窗和孟秋说再见,并说约个双方有空的时间继续把剩下的采访做完。

    孟秋应说好。

    房子门口停着眼熟的黑色轿车。

    孟秋以为赵曦亭在,开门进去,结果屋子里一盏灯都没开,黑森森的空旷,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孟秋觉得奇怪,退回门口瞧了瞧,想看他是不是在车里,然而车里也没人,只有行车记录仪的红灯一闪一闪在跳。

    孟秋进了客厅休息了一会儿。

    赵曦亭的车在人不在,总让她觉得诡异。

    孟秋拍了张车子的照片,问得很转弯。

    ——你出去没开车吗?

    赵曦亭过了两三分钟才回。

    ——这几天我不过来了。

    天天在一起是缺少自己的空间。

    但赵曦亭就不是会给她空间的人。

    孟秋直觉那不是他真心话。

    她没说好还是不好,直接退出了对话框。

    估计是没等到她的回复,赵曦亭似乎有些不甘心。

    ——不问问我去哪儿?

    没有比他更反复无常的人了。

    孟秋从床上坐起来,给他回了一条。

    ——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很公平。

    ——这样啊。

    夜色越发沉,房子外面轿车上的红灯,机械地跳着,像一只窥探眨动的眼睛。

    男人眼底滚镶着一缕凉意,指骨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切换了一下手机软件,画面里,小姑娘从计程车上下来,笑盈盈对副驾驶的人说再见。

    他无名指点了下,按了暂停键。

    第52章 鱼藻

    赵曦亭言出必行, 说不来找她真就不来找她。

    孟秋不知他是转了性子还是新鲜感在消散,连她在哪都不问了,刚开始一两天, 她按正常作息回嘉霖。

    葛静庄听说骆嵊元在给孟秋做专访, 来劲了。

    节目第一期, 她就买股了骆嵊元,说这个小伙子身上有股松弛感, 言辞也不激烈, 明明这么温文尔雅的人, 一对上名校那些学神, 气势丝毫不输。

    加上他个高腿长。

    完全是葛静庄理想型。

    孟秋给了葛静庄骆嵊元的微信,然而加不上。

    孟秋帮忙提了一嘴, 骆嵊元很委婉地回绝, “我不太喜欢在网络上聊天, 加了也只会占你朋友手机空间。”

    葛静庄听完非但没生气, 反而称赞骆嵊元很值得认识。

    属于不会把多余的精力花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的那一类人。

    这种人做什么都会成功。

    葛静庄捧着手机, 屏幕上是骆嵊元公开的社交媒体首页,对孟秋说:“他像男版的你。”

    孟秋想了想,“他挺能说的。”

    葛静庄:“不是性格,你们身上有股劲儿, 我说不上来。”

    孟秋慢慢和骆嵊元熟悉起来还是在读书软件上,他有时候刷到她的读书感想,会给她分享另一本相似的书, 或者有分享免费获得书籍的活动,他会让她帮忙点一点。

    更巧合的是, 孟秋看某一本书,点开一条段评, 最高赞是他,想法很有深度,能看出文学功底,她便顺手一赞。

    再后面,他们的聊天从读书软件转战到微信。

    骆嵊元告诉她某本书上架了。

    她很简短地回:“下周看。”

    有一天孟秋路过山香桥,秋起薄雾,她顺手一拍,发到朋友圈。

    十分钟后骆嵊元给她发了一张同一个角度的照片。

    ——两年前。

    孟秋笑说,好巧。

    骆嵊元大概参加了什么研讨会,问孟秋,诶,挑一个你最无法割舍的人物,你会选什么。

    孟秋真思索了几秒,给出答案。

    ——钢铁侠。

    骆嵊元惊了惊。

    ——为什么?

    孟秋一边打字一边笑,有种戏弄人的愉悦。

    ——直觉。我在电影院看到钢铁侠死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钢铁侠。

    她说得荒谬,但又莫名让人相信。

    她像小径花园里巴比伦的彩票,走近了亵渎神明,不用聪明才智去刻意挖掘,不管从哪一面都能发现她的好。

    但她的镯子是刑场,靠近了就有死刑的风险。

    骆嵊元问孟秋要不要《佩德罗·巴拉莫》的原版书。

    原版很难得。

    孟秋心动道:“那我送你一本《河的第三条岸》。”

    她看到骆嵊元写过想买实体版,恰好她有。

    马尔克斯抵达墨西哥正是海明威饮弹自杀的那天,他在《佩德罗·巴拉莫》的序里提及此事。

    有些吸引很奇妙,特别是可以冠以宿命的东西。

    孟秋看到这句话才决定读完这本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

    不过孟秋没想到骆嵊元会直接送到嘉霖来。

    骆嵊元把书递给她,“正好我回学校,挺顺路。”

    孟秋站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下午太阳大,算得上光天化日,但这房子像被赵曦亭下了诅咒,她请谁进去都不合适。

    好像这里只能赵曦亭来,只能他进。

    骆嵊元露出一个成年人的微笑,很随和:“周末男朋友不在吗?”

    孟秋抱着书,“嗯,他最近有点事。”

    她想起来自己要回礼,“诶,你等我一下,我拿书。”

    几分钟后,孟秋把书递过去,骆嵊元没立马接,反而匆匆忙忙在侧背的包里找什么,手腕上揩了一抹黑色的痕迹。

    骆嵊元不大好意思,“这自行车的轴有点问题,刚才一摸手全脏了,真抱歉,纸找不着,你帮我放进去吧。”

    说着他抵开包的拉链。

    孟秋站了一会儿,说:“要不你进去洗一洗吧。”

    骆嵊元犹豫几秒,熬不过手太脏,头点了点,“真是麻烦了。”

    骆嵊元跟在孟秋后面,她的拖鞋是白的,别墅里头控了温,她没穿袜子,脚后跟泛粉,脚背带起白色的鞋底,一粉一白,落在黑灰色的地板上。

    像高山上的云。

    云泥之别。

    不知什么样的高山能托起这样的云。

    他没见过,但别墅布置不俗的品位和价格可见端倪。

    “这里。”孟秋给他洗手间的开了灯,让出一条道。

    骆嵊元收了收思绪,微笑冲她说了句:“好,谢谢。”-

    赵曦亭没时时盯着行车记录仪,孟秋什么作息他一清二楚,基本上晚上看一眼,她当天有没有按时回来。

    他不在这几日,她没什么幺蛾子。

    只是他不主动,她就没声儿,他们向来如此。

    前段时间她小意温存让他产生她有点儿喜欢他的错觉。

    然而他一冷下来,她又不把他不当回事了,哪怕主动问一句今天好不好呢。

    这小丫头没心。

    晚上的麻将场子他连输几天,听个手机的响动就拿起来看,心不在焉,一天里打开微信的频率比以前一个月都多。

    牌桌上那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把他当财神爷。

    他说要走的时候,他们没骨气留他的模样跟孙子给祖宗上香似的,就差三叩九拜。

    但他屋里那个却当他是病毒,赶都来不及赶。

    赵曦亭越对比越没滋味儿,借酒劲给人发了八十八万的转账。

    孟秋看到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出什么事在分遗产,原路退回。

    等了一会儿他消息,却没反应了。

    半夜,赵曦亭酒醒了些,盯着屏幕退回来的转账,讥诮地弯了弯唇。

    他照常点开行车记录仪。

    孟秋一天都很乖,没从房子里出来过。

    要能在客厅也装上监控就好了。

    赵曦亭冒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点上烟,不紧不慢地拉进度条。

    拉到下午三点,指尖停住了。

    赵曦亭眯眼抬起下巴,盯着不该多出来的那个人。

    第二次。

    这是他第二次见他。

    赵曦亭缓缓将视频恢复成原速,薄红的眼尾酒意未散尽,冷霜似的使劲。

    他看了一会儿,没听见声儿,干脆将手机一扔,双腿交迭,远远垂视屏幕,秒数一帧不落。

    他不想看得太真切。

    但又要将人怎么来的,聊了多久,有没有身体接触,什么时候走的,全须全尾地了解清楚。

    前面十来分钟,赵曦亭脸上只是覆着云纱样的寒。

    他看到那男生居然跟着孟秋进了屋,眼底冷意骤起,雪崩似的将烟用力一拧,捞起手机,快步迈出门。

    卧室在二楼。

    凌晨一点多,孟秋早早睡了。

    赵曦亭开了底下的门,没直接上去把人吵醒。

    他先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忍住,翻了翻她客厅里的东西,特别是沙发上的那本书。

    他指尖拨了一遍页码的角,里面什么都没夹着,也没写笔记。

    她睡前应该都在读这本书,书绳挂在九十多页的位置。

    赵曦亭拐去书房。

    孟秋收拾东西不勤,刚住在一起她还装装样子,或是为了躲他刻意磨蹭,顺手把东西整理了。

    她的不勤单指——第二天要用的书笔记,不会刻意放起来,桌子上东一堆资料,西一堆草稿。

    意外地很有生活气息。

    但他很喜欢她这么乱糟糟地折腾,最好再乱一点,乱到他想要帮她收拾。

    赵曦亭脚步最后落在一楼洗手间外面。

    垃圾桶里有一张干了的纸巾。

    擦拭过的,印着黑色的印子,突兀地出现在房子里。

    像无端闯入的第三者。

    他低眸,指尖缓缓靠近洗手液,想象着可能出现过的画面,旖旎地勾带洗手台的边缘,还有水龙头。

    他没有太严重的洁癖。

    一直没有。

    尘埃和污渍在生存轨迹上是太正常不过的东西。

    因而他很少在意一件东西——

    脏了。

    那张纸巾戳破他的底线。

    赵曦亭步子轻缓地上楼,打开卧室的门,在黑暗里杵立,第一眼先看向床。

    小姑娘睡得很沉。

    自从装了香薰,她睡眠好了不少,但也很有自制力,一旦闹钟响了,多困都能逼自己起来。

    这么一看,她向来心狠。

    孟秋睡觉喜欢弓着身子,虾儿似的脸埋在被子边缘,软软地陷进去,这样会让她有安全感。

    赵曦亭视线梭巡她的脸颊。

    他的。

    他单腿跪在被子上,脊背拱起,嵌入她上方,并不怕吵醒她,用力亲她的唇。

    这个时候小姑娘是完全乖的,睡得朦胧,她想呼吸,就把唇打开了,任他摆弄。

    赵曦亭吮了一会儿,没把她弄醒,却逼得她发出了小猫一样的声音,像是困极了,有点无助。

    娇得出水了。

    赵曦亭眼底泛上施虐欲,指尖一滑,干脆剥了她睡衣,头埋进去,舔她秾合细腻的骨肉。

    孟秋似乎有些要醒过来的迹象,手无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来。

    咚的一声。

    手机掉地毯上了。

    赵曦亭眼里的欲清明了些许,他抬起身,回头看向亮起的屏幕。

    赵曦亭从她身上起来,眉宇泛起燥意,长指解开两粒纽扣,扯了扯,俯身捡起她的手机,几乎没半点犹豫,解开了。

    小姑娘的微信第一页已经看不见他了。

    他被其他人的消息冲下去了。

    她今晚临睡前的最后一句——

    是晚安。

    是她和别人的晚安。

    赵曦亭面容寡淡地靠着床头柜。

    她给每一个认识的人都标注了备注,叫骆嵊元的,应该就是今天来给她送书的男生。

    他们的聊天内容很丰富,有聊爱好的,也有聊文学的,连拍照的审美都出奇的像。

    赵曦亭鼻息轻笑了声。

    他读的文学不多,但也知道有些闲书里所歌颂的灵魂爱情。

    不出格。

    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

    他们的聊天记录真不出格。

    一点暧昧都没有。

    甚至能称得上礼貌。

    赵曦亭放下手机,把自己扔在黑暗里。

    他几乎忘了和孟秋都聊过什么,大概没什么营养,所以没有记忆点。

    他自虐似的在她手机里找到自己的微信,点开聊天框。

    很好。

    他们最后一次聊天是在三天前。

    他问:“有想吃的东西吗?”

    她回:“都可以。”

    他当时给她送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特制的窑鸡,他怕鸡肉太瘦不好咽,特地让人再送了一盅汤。

    她之前有点好奇窑鸡什么味道,他嫌外面做的没滋味便拦了没让吃。

    他要给她,就要最好的。

    赵曦亭呼吸深长,沉下脸,切回孟秋和骆嵊元的聊天记录,拇指继续机械性地滑着。

    他点开一本孟秋分享给对方的书,叫《像他这样一个知识分子》。

    像谁?

    这个人吗?

    她分享这本书的时候在想什么?

    App跳转至读书软件。

    赵曦亭顿了顿,很显然,这里是孟秋的后花园,种着她清新柔婉的思绪。

    他跃入更深的黑洞。

    赵曦亭终于理清孟秋和那个男生站在一起的古怪感来源于哪里了。

    因为般配。

    比林晔般配。

    生长环境,认知,学历,甚至是那点天真的理想主义,都很般配。

    没有他从中作梗的话,这个人对孟秋来说,或许是一个还不错的归宿。

    孟秋好几分钟前就闷醒了。

    她嘴唇湿软窒塞,仿佛是鼻梁的东西压着她的鼻尖,盖着她的脸颊重得不行,所有能呼吸的地方都被堵住了。

    梦里入侵她的物体很软,她想咽下去,却只能含着,偏偏它不安分,除了强势,还在她上颚最怕痒的地方游来游去。

    她为了抵制欺负她的行为,用嘴里唯一的武器去挡,他果然没再欺负她,而是缠了上来,绵绵地扫她的舌上的肉,从前面勾到下面,耐心地挑逗。

    很舒服。

    她身体有些软,想轻吟出声。

    接着,她半梦半醒听到地板的响动。

    口腔里的闷潮跟着响声退了出去。

    孟秋想重新回到梦中,翻了个身,思绪醒了,眼睛撑开一丝线,被睫毛缝着。

    她看到手机的白光,再是站在床边的人。

    她一点睡意都没了,吓得差点尖叫,心跳得有海啸时那么高。

    赵曦亭在看她手机。

    他以前从来不看的,怎么突然看了。

    他的脸好沉。

    这是要发火的迹象。

    孟秋心里凉了半截,猜到他或许在在意什么,披着被子过去抢。

    赵曦亭见她醒了也不奇怪,像是本来就要弄醒她的,早晚的问题。

    他把手机挪了挪位置,不让她拿回去,一点表情都没有。

    过了会儿,赵曦亭把她手机往远处一扔,长腿迈过来,轻轻抬起她的脸,柔声询问。

    “不想给我看啊?”

    “有秘密吗?”

    孟秋感觉锁骨下面透进风,凉意跟着他覆过来的视线一同盖下来,她双手捂住,往后退了退。

    “没秘密。”

    她一捂一退,像是对他避之不及。

    赵曦亭眼里温和顿时剥干净,狠意冒出来,“怎么了?几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是不是得给你开放式关系的自由,你才能真正接受我?”

    孟秋惊得连连后仰,心脏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一样慌乱。

    他在说什么!

    他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她,捏起她下巴。

    “你对他有感觉吗?孟秋。白天和他谈,晚上回来我让你爽。”

    “怎么样,挺公平的。”

    “要不要考虑一下。嗯”

    赵曦亭视线钉在她身上,一分不错地咬着她的表情。

    但凡她有一丝犹豫。

    但凡有一分。

    第53章 鱼藻

    孟秋眼睛起了一层雾。

    她一点都不想哭, 但他怎么能这么看她呢?

    他把她当什么了?

    他的衬衫是凉的,贴着她就暖了起来,是她用体温熨暖的。

    孟秋不肯给他暖衣服, 手掌撑在他锁骨下面, 恼声恼气地说:“赵曦亭, 那你当初就不该逼我分手。”

    “反正你能接受开放式关系。”

    “我谈几个对你来说不是都一样?”

    赵曦亭面容彻底冷下来,冷得孟秋呼吸一窒, 有点不敢看他。

    他眼底的戾气和失落几乎要把她心跳碾平了。

    “真要谈啊孟秋?”

    “当我死了?”

    唱戏最好的方式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但赵曦亭把戏台子拆了。

    孟秋心脏跌了一跤, 他好像是真难过了。

    可是这次是他先挑起的。

    她挪了挪唇, 没再和他抬杠, 轻声说:“你看,你也不乐意的。”

    赵曦亭捏着她的脸强迫她张开嘴, 带着冷意吻她, 嗓音竟然被她逼得有点颤。

    “真行, 孟秋, 哪儿疼扎哪儿。”

    赵曦亭劈开她双膝, 从中间跪进来,孟秋知道他的意图,脸白了白,他现在的情绪不稳定, 她会被弄死的。

    孟秋两脚乱踹,膝盖往里扣,但并不住, 中间阻着他的腰。

    他一把拉高她的手,空出空挡去床头柜拿东西, 像是拿定主意要睡她。

    孟秋听到包装撕掉的声音,浑身颤起来, 挣扎道:“你不能这样……赵曦亭……”

    “先冷静一下。”

    “哪样?”

    赵曦亭伏在她脖子旁边,舔她的颈,她拱得越厉害,他埋得越深,舌尖裹着她的耳垂。

    “这样?”

    “还是这样?”

    孟秋几乎来不及呼吸。

    过了片刻,赵曦亭抬起头,眼底的昏聩溅了她一身,“要不你自己听听,你在喘,孟秋,喘得很厉害。”

    他五指钻进她的头发,“高//潮的感觉不舒服么?”

    “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嗯?”

    孟秋心脏剧烈地收缩,刺激得想捂住耳朵,“你不要讲了。”

    赵曦亭脸颊贴着她,慢慢蹭,“这么霸道,实话也不让说啊?”

    今天晚上他那几句话很过分,孟秋不想让他得逞。

    她察觉到有东西抵上来,扭了扭腰避开,一个劲往床头耸,结果压到了自己的头发。

    赵曦亭好笑地停下,看她疼得咬唇。

    这个时候了,小姑娘还有余力和他倔,“你不能进去。”

    赵曦亭长指托起她的背,帮她从头发的苦恼中解救出来,顺便不让她再往上逃。

    “这样么。”

    孟秋是非分明,“我没同意。”

    “我没同意就是不行。”

    “好。”

    “不进去。给点别的甜头。”

    赵曦亭两只手和她十指相扣,强势地抵在床单上,手背暴起青筋,鼻梁挤压她的肉,缓缓往下滑。

    他在用脸上所有的感官触碰她。

    先是额头,他额头抵住她的皮肤时候,头发像刷子一样粗粝地刷过。

    孟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仿佛是在受刑。

    随后是他的脸颊,蹭着,压着。

    仿佛和她接触的不是一个赵曦亭,而是很多个赵曦亭,他每一个五官在她脑海里都清晰可见。

    他的鼻子,口腔,眉骨,她猜谜一样猜测他在用哪里碰她。

    赵曦亭的耳朵轮廓剐磨心脏前的脂肪,她不禁挣扎地要从他指骨里逃脱。

    去阻止他接下去的动作。

    他耳朵是软的,凹折比舌要多,由轻及重地轧过,孟秋几乎难以忍受,脚尖蜷起来,细细又绵长地“嗯”了一声,想把他推开,仰了仰,结果嵌得更里面。

    他仿若不知她的难捱,单纯听她的心跳。

    赵曦亭脸挪上来,恶劣地咬了咬她下巴,用气音问,“心跳这么快,真舍得把我推开啊?”

    孟秋梗着脖子把脸挪到一边,整个人快熟透了。

    他好心的松开她一只手,爱怜地摸了摸她鬓发。

    孟秋差点以为她得以解放,下一秒,她刺激得弓起来,猛地睁开眼。

    “别……别用手。”

    赵曦亭把她拽回来,薄唇吮她的嘴角,舌尖□□起来,“不是不让进么,不用手用什么让你舒服?嘴啊?嗯?”

    孟秋不敢再听,唇闭得紧紧的,他沉迷地亲她,慢慢把她亲开了,她的手搭在他肩上,脚掌心在他脚踝边缘徘徊,随后贴上去。

    他的骨头比她硬,依偎在一起有股自虐的舒适。

    “轻一点好不好?”

    孟秋不知自己是向赵曦亭妥协,还是对自己的本能妥协。

    赵曦亭眯起眼睛,凶狠地衔住她的唇,“不好说。”

    今天他不太温柔。

    她服软以后,先得了些意趣,一两次过后,赵曦亭把她翻过来,要让她跪在床上,像一种惩罚。

    起初她不肯跪,他就趴着弄,仿佛用独裁的政权整治属于他的国度。

    她明白过来他在和她算账,熬不住了要跑。

    他们发生了一场你追我逃的游戏,孟秋没有他力气大,爬了多远都被拖回来,最后如他所愿,曲起膝盖,为他臣服。

    结束的时候,她觉得整张身体都不是她的了,好些地方承了两个人的重量,久了就疼了,她气不过,软绵绵的一掌打在他脖颈旁边,带了点哭腔。

    “赵曦亭,我都和你这样了,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赵曦亭把她抱起来,翻了个身,面向天花板,拍她的背,温柔地哄。

    “你怎么和我撒气都行,别不理我。”

    “你在微信上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我对文绉绉的东西没兴趣,可你喜欢。”

    “哪天你真觉得酸不溜秋的知识分子好,瞧不上我,起了甩掉我的心思,我怎么办?嗯?”

    孟秋越听鼻子越酸,眼泪砸在他脖子上,“那本书讲的是人性,一个艾滋病人的回忆录,和知识分子没关系。”

    赵曦亭感觉到皮肤上的热意,眉一蹙,伸手帮她擦眼泪,把人抱得更紧。

    小姑娘正是娇气的年纪,她没哭过几次,几次都因为他,虽然不是他本意。

    他顿了顿,透了个底线给她,“你和别人交际我不干涉。”

    “骆什么的不行。”

    孟秋情绪上头,“那不还是干涉么?”

    赵曦亭温柔吻了吻她眼睛,语气却凉丝丝的,“这点干涉的权利你总得给我吧。”

    “还是说,我干脆在你学校读个博,天天看着你?”

    “不然我真不放心。”

    孟秋一听他为了这么点事要读博,瞪起眼睛,起身看他表情,睫毛还串着水珠。

    赵曦亭是认真的。

    天天看着她,她还有好日子过么。

    孟秋一个选择都不想选,闭眼躲避。

    “我要睡觉了。”

    她还是不明白,她和骆嵊元甚至算不上熟悉,为什么赵曦亭会这么关注他。

    她答应了这一次。

    下次再有李嵊元方嵊元怎么办。

    她不想妥协-

    过了几天,骆嵊元约孟秋第二次专访。

    孟秋被赵曦亭折腾狠了,对他的警告有些怵,没马上答应骆嵊元,委婉回复他,最近时间比较少。

    骆嵊元没有生气,脾气很好地说:“我先捋捋前面的稿子,你哪天有空给我个信号。”

    孟秋回了个好。

    她长教训了,和骆嵊元聊完就把对话框删了,以防万一。

    要是赵曦亭哪天又查她微信再发一次疯怎么办。

    孟秋还想过一个问题,她和骆嵊元的聊天记录没什么,不至于赵曦亭生气成那样。

    而且他平时真不查她手机。

    他不是心血来潮的人。

    仿佛有别的。

    孟秋脊背凉飕飕,思索许久没想出缘由。

    周二下午,两节课中间的小休,葛静庄给孟秋发来一条求救消息。

    ——秋秋,可以给我送包卫生巾吗?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带件外套,直接去宿舍拿我的也行。

    ——我最近熬夜太厉害,经期不准,今天量好多,估计椅子都沾上了。[裂开]

    ——好。

    孟秋收拾了下东西,马不停蹄往葛静庄教室赶。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下课。

    葛静庄坐在倒数几排,下课了也不敢起来,她双手捧腮,面色尴尬,小声说:“等人走了我再走。”

    孟秋把包放在她面前,温柔地安抚:“没关系,你批了衣服去洗手间,我帮你处理。”

    葛静庄连连摇头:“我自己来,你帮我遮一遮就好。”

    孟秋不在意,笑笑说:“这有什么呀,都是女孩子。”

    葛静庄很坚决,“不行,再等等。”

    她们俩的说话声仿佛引起前排女生的注意,转头看了她们一眼。

    孟秋帮葛静庄看教室里还剩多少人,一扫,和女生的视线对上。

    这个女生的气质挺独特,黑直的头发披肩上,是静心保养过的柔顺。

    她观察人不会顾及对方是否舒服,直勾勾盯着,小巧的脸画着淡妆,唇釉是镜面的,色调和谐不显脏,很精致。

    孟秋收了收目光,没多停留在她身上,把外套拿出来,对葛静庄温声说:“短的我怕挡不住,长的怪是怪了点,先将就吧。”

    葛静庄:“我不挑,能遮就谢天谢地了。”

    女生收拾完东西没走,反而走到后排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孟秋,垂睨她手腕上的镯子。

    “你叫什么?”

    她语气不善,葛静庄给孟秋挡了挡,母鸡护崽的姿势,“秦之沂你想问什么?”

    孟秋平静地看着女生,她能看出来,这个女生不是冲她,是冲这只镯子。

    镯子戴在谁手上她就冲谁。

    也就是说。

    她目的应该是赵曦亭。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和一个男人,能有什么故事呀。

    孟秋没有葛静庄那么激动。

    孟秋从来没打探过赵曦亭的过去,不知道他交过什么女朋友,也不清楚这个镯子曾经戴在谁的手上。

    暂时的暂时,她应该没有做错任何。

    她希望赵曦亭也没有。

    女生瞥了瞥葛静庄,什么也没说,又讥诮地看了一眼孟秋,转身走了。

    葛静庄去洗手间绑好外套,孟秋陪她一起回宿舍。

    孟秋空出来的床位一直空着,她很久没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和她们打打闹闹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葛静庄偷偷瞥她,做了会儿心理建设,迟疑道:“秋秋,你这个镯子……是我们去年见到的那个吗?”

    孟秋坦诚说:“对。”

    葛静庄吓得眼睛睁圆了一圈。

    “还真是啊。”

    “那你男朋友……”

    孟秋抬起清澈的眼睛,“是你想的那样。”

    葛静庄嘴巴好一阵没合上,似乎来不及处理庞大的信息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之前吧,我只觉得长得像,但成色好的翡翠镯子不都一个样吗。”

    “他展厅的藏品贵成那个样子,一般人哪里惹得起,所以我不敢乱猜,也不敢问你。”

    她仿佛把许多事都串了起来,“难怪你分不了手。”

    葛静庄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孟秋,“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感觉得告诉你。”

    孟秋坐下来,“什么事?”

    葛静庄给她倒了杯水,“刚才叫秦之沂那个女的,就是开学我帮她拎行李,结果好心没好报的那个冤家。”

    “她原本在国外念书,不知道怎么转到我们学校。”

    “蛮有钱的,人也傲,一身让人讨厌的公主病。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前些天有人看她坐了辆跑车和人去玩,大概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贫民。”

    葛静庄语速缓下来,“但我可以确定,我第一次见她不是在学校。”

    葛静庄抬起头,看向孟秋。

    “是在你男朋友的展厅。”

    “你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也来找人,接待人员对她很客气,我以为她也是来面试的,是你竞争对手,多为你留了个心眼,听了一耳朵。”

    “结果她脾气挺大,等得不耐烦,对接待的半施压半玩笑,说,半小时了,他见谁比见我还重要?”

    “我一想起那语气,可不就是正宫,和当时的你没多大关系,就一直没说。”

    第54章 鱼藻

    葛静庄最后给孟秋推了一个社交账号。

    在英国的时候, 孟秋做过夹生的米饭,白白胖胖的米饭很糊弄人,表面看全然熟了, 一口吃进去, 恨不得将整副口腔洗一遍。

    她现在含着这口夹生饭。

    这个社交账号是秦之沂的, 网名叫[秦秦沂沂],几万的粉, 主页全露脸的不多, 有几篇日本冰岛的笔记爆了。

    没有任何包装, 玩法很精致。

    孟秋没有仔细看就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大数据又把账号推送到她面前, 笔记照片里的人让她驻足。

    赵曦亭的侧脸很好认,古窗夕阳斜拢, 他下颌线和鼻梁描上一层金线, 虚幻疏离的神性, 他一只手松弛地搭在腰上, 俯身去拿桌子上的东西, 脊背的肌肉撑顶衬衫,禁欲而富有张力。

    在他身后,女生在他额头旁边比了半只手的心,手指细长柔婉。

    标题:[没忍住, 拍正脸他估计要骂人(笑哭)杵他旁边跟太子伴读似的。]

    赞爆了三四万。

    孟秋点进正文。

    正文说。

    [别发私信了,烦,不可能给联系方式的, 等毕业我和他就订婚了。]

    这条笔记是去年的,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和这两人都有所关联, 孟秋才在今天看到。

    日期在她初见赵曦亭后面没几天。

    孟秋盯着正文最后三个字看了很久。

    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冲击力。

    这条笔记后面还有一条。

    标题是[见家长啦!准公公婆婆人真的好好,和想象中没有差别]

    [一直以为家里公公做主比较多, 没想到他在婆婆面前讲得最多的是,听你的。]

    评论区全是在说好羡慕,家长的相处模式会影响下一代,博主一定会很幸福。

    孟秋不傻。

    要求赵曦亭这类阶层的人忠贞很难,她翻回前面那张照片,脑海中不断翻涌他和她耳鬓厮磨的样子。

    特别在他们交颈而合的时候,她看到最多的就是他的侧脸。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脸上布满欲色,喘息粗沉,每一个表情都轻佻危险,不像照片里这么冷淡。

    他会一口一口吞咽她的身体,赐予她靡丽的宇宙,发乎情止于礼的规则被他摔得粉碎。

    而她在粉碎的规则里,偶尔也有想要他的时刻。

    孟秋放下手机,心里不太舒服。

    赵曦亭要是想两全其美把她当外养的笼雀,那她宁愿鱼死网破。

    一个人水逆的时候,遇到的事都不会太顺利。

    不想见的人频频见到。

    起因是毛青梦的一个电话,说潘谷玉在酒吧出事了,托孟秋过去看看。

    孟秋赶到现场惊了惊。

    潘谷玉半散着头发坐在卡座旁边的地上,左脸肿得跟馒头似的,衣服上滴了不少血,狼狈之余有几分糟乱。

    那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桌子上铺着一摞酒杯,但座上已经没什么人。

    坐潘谷玉对面抽烟的男人一脸凶蛮,额头鼓了一个包,暗红色的仿佛是血,不知故意当物证还是怎么着,一直淌到了下巴也没擦。

    男人嘴唇厚实偏紫,眉毛很浓,不知特地搞了断眉,还是械斗留下的疤,眉尾斜了一截。

    潘谷玉不知是被吓得麻木了还是太疼,看到孟秋过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她。

    孟秋弯下腰:“青梦让我来看看你。”

    潘谷玉挪了挪唇:“谢谢。”

    秦之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穿糯粉色掐腰短裙,衬得身段很好,歪头看着孟秋。

    孟秋也没想到会碰到她,不怪大数据给她推秦之沂的账号,世界是小。

    秦之沂把一包医药用品一样的东西扔男人身上,视线还贴着孟秋。

    “赵康平你真窝囊。”

    “当婊.子立牌坊的人多了去了,就一小模特,不行就算了呗,还被人揍了。”

    赵康平拆开医药包,“这纱布烂成这逼样怎么用啊?”

    秦之沂耸耸肩:“那你别用好了呗。”

    秦之沂话里有话。

    孟秋心如止水,全将秦之沂的阴阳怪气算在赵曦亭头上。

    孟秋打量潘谷玉,“除了脸,还有没有地方被打了。”

    潘谷玉刚张开嘴就倒吸一口气,疼得说不出话,只好摇摇头。

    赵康平敲了敲桌子,指着潘谷玉,横声横气。

    “敲破我头的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告你。”

    “今天你先坐我腿上勾我的吧?”

    潘谷玉眼睛瞬间红了,艰难张嘴,“对不起,平哥。”

    赵康平嘲讽笑笑,“我不接受。”

    孟秋后面才知道事情原委。

    潘谷玉不知道从哪儿打听赵康平是圈里顶级三代,忙活了一段时间终于有机会进他卡座。

    借场子迷乱的空挡,潘谷玉狠狠心坐他身上,又是伺候他喝酒,又是卖娇,赵康平没把她推开。

    混夜场的哪有什么单纯的人物。

    赵康平喝够酒,兴致来了直接动真格,手不安分地在潘谷玉身上乱钻。

    潘谷玉是心野,但没谈过恋爱,一下怂了,左躲右窜说换个地方。

    赵康平不肯。

    潘谷玉不想大庭广众失身,挣扎间恐惧大于理智,抡了个酒瓶子到男人头上,全场都静了。

    赵康平哪里被人砸过,阴着脸当即连抽潘谷玉好几个巴掌,还问她:“爽没爽?”

    潘谷玉吓得哭都不敢哭。

    赵康平头上的血就是打她巴掌的时候掉她衣服上的。

    酒不便宜,他们要潘谷玉赔。

    对他们来说,一晚上百来万出去不过是低消,一瓶酒算什么。

    就是和潘谷玉计较。

    潘谷玉所有银行卡里加起来的钱还没这酒的零头,她没办法,找毛青梦借。

    毛青梦边骂她边凑钱,顺带给孟秋打电话,让她赶过去看看。

    孟秋一路小跑,给潘谷玉买了瓶冰水,回来后理了理飞到唇边的头发,让她放在脸上冷敷消肿。

    赵康平目光时不时往孟秋身上搭。

    他身边什么绝色没有,第一眼却觉得小姑娘独特,满身满眼的乖巧,一副读书相,但不死板,她的柔是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的柔,带水的那种。

    只不过眼睛太清冷,看男人没温度,一瞧就不好追。

    秦之沂瞥了眼赵康平,捏起果盘里的葡萄,看戏似的,五个美甲翘起三个,咯咯咯直笑。

    赵康平不大自在:“笑屁。”

    秦之沂哼哼两声,唇角笑意不减,“还真是堂兄弟,眼光像得没边儿,赵康平,你知道她现在跟谁么?”

    孟秋怪自己耳朵灵,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康平表情古怪,想到某个名字,眼皮一提,缩缩脖子,“你笑得好瘆人,别告诉我是他啊。”

    “鬼故事。”

    孟秋垂睫撩开潘谷玉的头发,看了看她耳朵旁的红印,男的下手不轻。

    她对潘谷玉关切了句,“头晕不晕?”

    潘谷玉这时才仿佛有了依靠,落两滴泪,堵着鼻子说:“刚被打那会儿有点耳鸣,现在没事了。”

    “等我小姨把钱凑齐就能走了。”

    “今天谢谢你陪我。”

    孟秋都替她害怕。

    秦之沂吃葡萄不说话,就看着孟秋。

    酒吧里光影乱窜,真真假假,越荒唐越逼真。

    赵康平也跟着看去,孟秋保持着半蹲在潘谷玉旁边的姿势,明明是薄而柔软的一片。

    赵康平却大惊失色,纱布也不弄了,“真是啊!”

    他转头对秦之沂愣愣竖了个大拇指,“姐,你是这个。”

    “正宫风范,好淡定,佩服。”

    秦之沂在盘子里挑起葡萄。

    “外面这些人图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赵秉君不也是结婚后就断了么,婚前怎么样我不管他,婚后别瞎来就行。”

    “你们这些男的都一个德行。”

    赵康平听完这几句,笑得乐不可支:“可别,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不婚主义。”

    “我要给每个妹妹一个家。”

    “神经。这话给你老头讲,怕是屁股打开花。”

    孟秋手机放在桌子上,赵曦亭这个名字在屏幕上亮起来。

    赵康平瞥了一眼,不经意扫了扫孟秋,有点好奇他们平时怎么相处。

    孟秋抬起来看,没管。

    赵康平表情瞬间微妙起来。下一秒,让他更微妙的是——

    赵曦亭居然没生气,耐着性子打过来第二个。

    赵康平吃瓜吃得很起劲,这不比追剧带劲儿。

    他以为小姑娘这下要接了吧,作几分钟是可爱,作多了就惹人厌了。

    更何况是那个祖宗,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大善人。

    孟秋还是没接,翻过手机,眼不见心烦的意思。

    赵康平愣了愣,滴溜溜地观察起小姑娘,倾佩之情油然而生,想瞧瞧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两分钟,听到她手机又震起来,赵康平怔怔地说了声:“好家伙。”

    潘谷玉也发现了,小声提醒孟秋,“有电话。”

    孟秋拿起手机,看到还是他,抿唇干脆利落地挂了。

    赵康平惊得倒吸一口气,手里纱布掉地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忽然有点想采访一下赵曦亭现在的心情-

    潘谷玉做淘宝模特的工作室给她租了个房子,她一般不住宿舍。

    潘谷玉赔完酒钱问赵康平,今天的事情怎么办。

    赵康平扫了一眼孟秋,语气没刚开始那么豪横,只是嫌烦地对潘谷玉说:“算了算了,你滚吧,扯平了。”

    潘谷玉在路上又哭了一会儿,这次是心有余悸的哭。

    她捋了捋思绪,“平哥好像看你面子才放过我。”

    “多亏你来。”

    孟秋没想揽工。

    多半是赵曦亭的名字有点威慑力,都认识,赵康平不想惹麻烦而已。

    孟秋看着她红肿的脸:“真不去医院吗?”

    潘谷玉心情好多了,翘另一边的唇,“要是明天还不好我再去看看。”

    孟秋噗嗤笑出声,和她玩笑:“好难看,别笑啦。”

    潘谷玉叹了一口气,正正经经道:“谢谢你,孟秋。”

    潘谷玉到家先收拾了一下房间。

    孟秋摆弄手机。

    她挂了赵曦亭电话后,他有点上头,紧跟着又打来五六个,微信给她发了一条,仿佛摸不着头脑。

    ——我惹着你了?

    隔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他又问。

    ——你晚上在哪儿睡。

    孟秋一概当看不见,她今天不想看到他。

    潘谷玉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得意道:“这些摆件都是我一样一样做攻略买的,虽然做工不太细致吧,拍图可好看了。”

    “像不像ins网红风。”

    孟秋信,笑笑:“我在你朋友圈见过,可以当房屋改造的博主啦。”

    潘谷玉嘿嘿一笑。

    她一拍脑门,拿了两杯果汁和两个抱枕,分给孟秋一半。

    她卸了妆,脸色灰扑扑的有些疲惫,连带那抹虚荣的光鲜也抹掉了。

    她自嘲地说:“那个女生说得没错,我吧,想要又张不开腿。”

    “今天算我自食恶果。”

    孟秋只是听着。

    潘谷玉叹了一口气,“你说人生怎么这么难呢?”

    “你看我这屋子都没窗。”

    潘谷玉刚才顾着脸疼,秦之沂后面说了什么她没理会进去,因此没头没脑问:“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孟秋今天不想回嘉霖,问潘谷玉:“附近哪个方向酒店比较多呀?”

    潘谷玉一听,不乐意了,嘟囔道:“住酒店干什么,我这里可以睡呀,床这么大,再塞两个人都行。”

    “明天上课我早起,会吵到你。”

    “我有耳塞。”

    第二天,孟秋轻手轻脚从潘谷玉家里出来,赶了最早的一班地铁回学校。

    她从校门口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早餐,一眼望到眼熟的黑色轿车。

    赵曦亭靠在车尾抽烟,早晨的露气单薄,他的眉眼似也沾了秋的寂冷。

    像等了一晚上。

    孟秋心尖颤了颤,低下头,目不斜视地从路对面走,不想搭理他。

    赵曦亭看到她,眼里没有像往常泛起温。

    孟秋想起秦之沂晚上那些话,走得越发快,把他当陌生人。

    赵曦亭把烟一扔,长腿径直朝她迈去,孟秋手腕最终落在他手里。

    赵曦亭脸沉得发寒。

    “昨晚睡哪儿的?”

    路边有不少早跑的同学,侧目过来,孟秋挣了挣,“我先去上课。”

    赵曦亭手臂铁链一样把她的腰揽过来,压进自己怀里,他冷声吐字。

    “孟秋,我在问你。”

    “昨晚睡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