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卿早在江宜环抱住她的那一刻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丝毫没有半分心思去回应江宜。
她不敢假设此刻宋雪意推门出来撞见这一幕的反应,也不敢预测母亲的反应。
宋卿从来都没有父亲。
在她五岁前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外婆这两个角色。
三岁的宋卿独自在小区里玩时, 曾遇到过带有恶意的小区宝妈团来八卦,问她为什么没有爸爸。
爸爸对宋卿来说是很陌生和遥远的词汇, 一贯能言善辩的宋卿被问愣住了。
这些宝妈们都是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大都独自带着孩子下来遛弯,她们的话题也总围绕着小区里的家长里短, 八卦闲谈。讲三句话就要停下来看一下孩子的状态。
唯独一个人拿着小铲子挖遍全小区的宋卿身后跟着的是保姆,手腕上戴着定位防丢环。
这些充满恶意的挖苦和问询对于一个三岁小孩子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回家后, 宋卿将这个问题反问给了母亲。大忙人宋雪意第一次推掉了工作, 耐心地带着宋卿去拜访那些八卦的宝妈们。
她们家的房子要么是没有宋卿家的大, 要么就是不如宋卿家里的整洁。
拜访时即使有父亲那个角色在家里,大部分的工作也是由宝妈独自完成。拜访的宋卿母女坐在沙发上,看着乱七八糟的客厅,坐在地上哭闹不止的小孩。
而那个被神化的‘父亲’角色则是戴着耳机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忙前忙后不得闲的母亲在处理着家庭里的繁琐小事。
在拜访到第三家时,宋卿牵住了母亲的衣角,拒绝了要去拜访的第四家。
因为她发现在家庭里, 没有父亲这件事,就像鱼失去自行车, 小狗不能高考。
三岁的宋卿仰头问妈妈:“那些阿姨将爸爸称为爱人,那妈妈的爱人呢?”
宋雪意搂着女儿,温柔地说:“妈妈不需要爱人, 妈妈这辈子只为卿卿而活。”
懵懂的宋卿点了点头,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自从这件事后, 宋雪意才意识到陪伴对小孩的重要性,她慢慢将工作核心转移到线上, 留下更多的时间陪伴宋卿。
不同于江枝的绝对控制和江宜的反叛,宋卿和宋雪意是非常自然的服从关系。
早慧的宋卿在老师和周围人的灌输下,从小就对母亲有了十分内疚的心理。
再加上宋雪意这么多年来,从未在宋卿面前介绍过伴侣,告诉过她自己的感情状态。所以宋卿便认为是自己的存在,影响了母亲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人。
周围人们总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是十分辛苦和不容易的,肯定是因为宋卿才不愿意再婚的。
而宋雪意不经意时的崩溃,抱着宋卿掉眼泪时一遍一遍重复的那句:“妈妈这辈子只为卿卿而活。”似乎佐证了旁人的说法。
所以即使宋卿过得并不可怜,甚至在同龄人中的生活水平是上等的。身边也仍然会有人带有‘善意’的关怀来小心对待宋卿。
这也养成了宋卿敏感细腻的心思,那些闲话和母亲崩溃时的话都悄悄被她记下,她变得无比懂事乖巧。
比如宋雪意不喜欢她在外面淘气听闲话,特意在家里给她修了儿童房。所以宋卿即使很喜欢户外活动,也还是会乖乖地呆在儿童房里,穿着精美无比但却行动不便的公主裙,当着城堡里的公主。
宋卿从小对宋雪意就没有秘密,她扮演着中国式家庭里最爱的那种小孩,学习努力工作认真,不叛逆不打架,二十八年来连句狠话都没跟宋雪意讲过。
从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高考志愿,一切都是在宋雪意点头以后宋卿才会乖乖执行。
二十八年的母女关系里,宋卿对宋雪意没有隐瞒,除了江宜和自己的病。
她没有告诉过宋雪意,情窦初开时,自己对江宜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没有告诉过宋雪意,十八岁那年和江宜分手,才是导致她竞赛前病了一个月的病因。
也没有告诉宋雪意,二十岁时她偷偷订过飞往伦敦的机票,只因为那个城市可能有江宜的消息。
更没有告诉过宋雪意,二十八岁的自己身体已经彻底垮掉了,生命进入倒计时,随时会突发心梗,撒手人间。
宋卿这一生仅有的叛逆,全都和江宜有关。
而所有关于江宜的事情都是宋卿珍藏的秘密,也是唯一一件没有告诉过宋雪意的秘密。
宋卿总是觉得是自己偷走母亲的幸福人生,如果告诉母亲自己爱上了被她视为亲生女儿的江宜宋卿不敢想象,未来让宋雪意知道了自己和江宜的关系后,她会是什么反应。
宋卿甚至连假设都不敢做。
“姐姐?”江宜感受到怀里人的紧绷和战栗,有些紧张:“你怎么了?”
宋卿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呼吸也变得紊乱,她从思绪里抽回神,僵硬道:“没事。”
可她的反应不像是没事的。
有过同样病症加上医生的职业敏感让江宜捕捉到了不对,她直觉宋卿的反应像是焦虑状态时的躯体化症状。
于是江宜环抱住的手臂轻轻松开了,可宋卿的状态却并没好起来。
洗碗机按下了工作按钮,翻涌的泡沫和水花敲击在玻璃挡板上,静音工作的机器并没有发出声音。
宋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发颤,她将手藏进口袋,闭上了眼努力克制着自己紊乱的心绪。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发病了,可是江宜还在,不能让她看出来。
于是宋卿的指尖用力,指甲刺入掌心,牙齿紧紧咬住舌尖。
“放慢呼吸宋卿。”江宜担忧地出声,轻声引导着:“跟着我呼吸,来,吸气——”
“慢慢呼出来——”
“好,你可以的,这里的空气并没有那么糟糕。”
“来,再吸气——”
江宜的神色认真,不再吊儿郎当,她努力回忆着之前心理医生教给自己的呼吸方法,一步一步引导着宋卿调整着呼吸。
终于,宋卿长长舒了一口长气后,心跳渐缓了下去。
工作结束的洗碗机亮起指示灯,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我没事。”宋卿声音有些哑,她低头要去拿碗,却被人握住了手。
“去喝些热水吧。”江宜神色担忧,轻声问:“你包里有备着药吗?”
宋卿装傻,淡声道:“什么药?”
二人视线相接,宋卿表情坦荡,望向江宜的视线带有探究。
知道自己问不出来答案的江宜轻叹了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就在这时,紧闭的卧室门被拉开。
神色状态都恢复如常的江枝耳尖还有一抹未消散的红晕,她看着站在厨房的两个人,轻咳了声。
“是不是洗完了呀?”宋雪意紧随其后走出来,正低头拨弄着衣摆下的最后一颗纽扣。
“嗯。”宋卿先一步松开手,没有再管洗碗机里的东西,转头走出厨房:“都收拾完了妈妈。”
还站在厨房的江宜抬起眼,看向江枝的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可此刻的江枝却不似刚刚那样失控,她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很好的安抚,此刻像得到爱吃的罐头后的猫,看向江宜的视线里有挑衅也有轻蔑。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仇家。
“时间不早了,你和妹妹早点回家吧。”宋雪意体贴道:“太晚了不好打车,还要回酒店帮妹妹收拾行李。”
宋卿乖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这一次宋雪意罕见地没有再挽留两个人留宿,照例将人送到电梯口后才关上门
上了电梯的两个人同时舒了口气。
可没人开口讲话,只有电梯上不断闪烁的提示灯。
江宜踌躇着,在脑海里打着腹稿斟酌用词。
“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宋卿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
江宜没想到宋卿会主动提,眼睛亮了亮忐忑道:“那我可以问吗?姐姐。”
“我没有病。”宋卿语气淡淡:“只是焦虑和紧张时会心率紊乱,但过一会就平复了,看过心理医生,她只是建议我多运动,不要陷入情绪里。”
宋卿一本正经的编着谎话,左手始终揣在口袋里,眼睛看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的这种情况?”江宜咽了咽口水,视线始终看着宋卿的侧脸,捕捉着她的表情变化。
“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宋卿神色如常,编谎话时连声调都没有变化:“上一次还是第一次入职上公开课。”
江宜悬着的心落下几分,追问道:“那刚刚为什么会?”
“江宜你还记得我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吗?”宋卿反问回去:“我最讨厌什么?”
“最在乎宋妈。”江宜乖巧答:“最讨厌让宋妈担心,让宋妈不开心。”
宋卿淡声道:“是的,我最在乎的就是我妈。”
“所以你刚刚在厨房那样,有想过她们突然出来要怎么办吗?”宋卿转过脸,与江宜对视上:“你要告诉我妈,我们的关系吗?你觉得我妈的身体能承受住吗?”
江宜被她的话哽住,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这一连串的问题将江宜砸回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失控的江枝闯进房间,拽着自己的头发时,也是问的这些问题。
记忆因疼痛而深刻。
江宜的心脏漏了一拍,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再次浮现起关于那个雨夜的记忆,江枝癫狂的嘶吼和因磕头过度而流血的额头混杂着眼泪的狼狈模样,再次清晰在眼前。
被情绪反扑的江宜突然觉得电梯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向后踉跄几步靠住电梯才稳住身形。
宋卿只有妈妈,最在乎的人也是妈妈。宋雪意是宋卿的禁忌。
这些道理江宜都懂。
只是那段被刻意消除掉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让江宜有些受不住。
宋卿注意到了江宜的情绪反常,不自觉地软了语气说:“所以江宜,我们不要冒险好不好?”
“好。”江宜的声音有些哑,她咽了咽口水竭力控制着情绪。
看着靠着电梯内壁,脸色苍白的江宜,宋卿到底还是心软。
她知道江宜只是担心自己的病,知道江宜也在意宋雪意,也知道江宜并不知情宋雪意的身体状况。
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太坏,不应该这样对江宜。
宋卿主动上前将江宜搂进怀里,安抚着:“没关系的,我没有生病,我很健康。”
江宜没有讲话,她抬手搂住宋卿,将脸埋进了宋卿的肩膀。
第32章
一直到走出小区门口, 江宜的状态都没有好起来。
那段被刻意抹除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积压在胸口,逼得人好似要窒息。
人似行尸走肉般, 只麻木茫然地朝前走着,江宜不喜欢这个状态的自己, 这让她又陷入到刚出国的那段崩溃时间里。
被最亲的人将一切全盘否定,连活着都是一种罪孽。
可是江宜暂时没有办法从情绪中抽离,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崩溃中。
宋卿看着身侧人苍白的脸色, 有些担忧,她快步走过去牵起了江宜的手。
“江宜?”宋卿的声音很轻, 她攥紧江宜指尖时, 愣了片刻。
江宜的手很冰。
一种不似活人的冰冷感。而素来张扬明艳的人此刻神色恹恹,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瓷器。
宋卿有些心疼,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江宜。
在自己认知和记忆里的江宜是鲜活的,对一切事情都有十足的把握。少女永远开朗,阳光,她拥有着被人羡艳的智商和外貌,亦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自信和傲骨。
所以眼前的江宜让宋卿有些陌生, 更多的是心疼。
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那在这十年里, 江宜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宋卿轻叹了声,她沉默地将牵着的手换成十指紧扣,将心里不断冒出的问题给压下去。
在情绪中不断沉沦的江宜感受到外界传来的暖, 垂眸下去看见了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宋卿的手很好看,满足所有手控的喜好, 白皙的指节,甲床养的很好没有倒刺和死皮, 因握紧的指尖泛着粉。
这双手紧紧牵着自己,让江宜有些恍惚。
失去太久的东西再重新拥有时,会有一种不真切感。
就像此刻,江宜迫切地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宋卿感受到身侧人的停顿,困惑地抬起眼看向她。
天将将晚,长空被燃烧成橙红色,咸蛋黄似的落日虚虚掩掩一轮挂在天际线处,而江宜站着的位置正巧是落日下去的地方。
被裹挟在无限霞光中的人眉眼也被染成橙红色,看上去有些朦胧的美感。
“怎么了?”宋卿柔声问着,落日浸染她眼眸,瞳孔里倒映着江宜的影子。
江宜轻轻勾起唇,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想要什么。
她只想静静地看一会儿宋卿,确认眼前人不是自己濒死前的幻像。
交握的双手里传递上来的温感并不能让江宜放心,她想再用一些行动来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性。
只是江宜还没想好怎么做时,宋卿已经先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交握的手松开,宋卿张开双臂,将江宜紧紧拥入怀中。
余晖从宋卿的眼眸中逃出来,落在她的肩膀和发梢,以及被她紧紧拥入怀中的江宜身上。
这个拥抱让江宜有些晃神,拥抱的实感给了她些许底气,江宜抬起手也环抱住宋卿。
“姐姐。”
“我在。”
谁也没有再开口打破这份宁静,只是收拢双臂,将对方搂得更紧
就在江宜订的酒店还剩下最后两天居住权时。
宋卿第二次推开了江宜的酒店门。
如上次来时一样,电视柜上的那一堆速食已经见了底,未拆封的吐司丢在购物袋的最上层,边沿还堆着两瓶牛奶。
江宜有洁癖,她的居住环境时刻都保持着整洁,房间内只有淡淡的浅香味,和她的香水是同一款。
靠近窗户那边的桌上摆着江宜的笔电和文件,自己曾坐过的那张沙发上放着一张半摊开的Burberry羊毛毯。宋卿脑补到了深夜江宜盖着毛毯抱着笔电工作的专注模样,忍不住勾起笑意。
“我的东西都很少。”江宜看着宋卿的笑,轻声道:“姐姐给我五分钟,很快就收拾好。”
宋卿嗯了声,在房间里转过身,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
很好,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烟灰缸的迹象,也没有在房间里闻到烟味。
看来江宜并没有烟瘾。
不知道为什么,宋卿轻轻松了口气。
江宜是很干脆的行动派,她和宋卿说完后便将放在衣柜旁的行李箱摊开,拉开衣柜开始利索地收拾。
“那我就不给你帮忙咯。”宋卿知道江宜的脾性,在收拾贴身东西这方面上,江宜不太喜欢被人插手。
江宜嗯了声,柔声道:“姐姐在床上坐一会儿吧,别去沙发上了。”
她说完有些心虚地转过身,视线追随着宋卿。
并没有多想的宋卿还以为是江宜怕自己弄散了她的文件,应了声好后真的就坐到了床上。
酒店的床很软,坐下去时整个人都往下陷。
江宜看着望着投影发呆的宋卿,体贴道:“姐姐要不要看电视?”
“不用了。”宋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刚好我需要回个信息。”
手机屏幕打开,上一条消息是许意发自十分钟前。
【 许意:卿姐怎么啦?我刚刚下课。
许意:【对方已取消】 】
今晚江宜要搬到自己家里去住,得跟来吃饭的许意提前打声招呼。
问题倒不是出在许意身上,许意很乖,也很懂事。
每次来吃饭都会力所能及帮忙做事情,如果实在没有能帮上忙的,就会一个人在客厅里乖乖看书。
宋卿第一次在学校外见到许意时,是在电梯里。
赶着去医院看宋雪意的宋卿碰见了下楼的许意,虽然当时的许意状态并不好,她穿着睡衣,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站在电梯角落垂着头。
但宋卿还是认出了她是自己班里的小孩。
许意是保送进来的学霸,连开学考都不需要参加直接放在尖子班里的,和当年的江宜一模一样。
于是宋卿主动和许意打了招呼。
后来熟悉了发现,二人不仅住在一个小区还住在对门,那次撞见许意状态不好是因为许意养死了自己的金鱼。宋卿找班主任要来了许意的家庭情况登记表,才发现许意是一个人独居的。
十五岁的小女孩,户籍落在京城却一个人住在江城。
一次物理晚自习宋卿压堂后,在电梯里碰见了许意。
许意手里抱着几桶泡面,一路小跑进来的电梯,空不出来手按电梯,只能求助站在前面的人。
宋卿听见声音回过头时,看见了藏在一堆泡面下的许意。
出于老师的关怀,宋卿邀请了许意来家里吃饭。起先许意还推脱,但后来被宋卿的厨艺征服,现在熟悉了,偶尔还会主动给宋卿发短视频的菜谱,点菜。
Echo:今晚有你爱吃的糖醋小排,下自习了记得早点回家。
Echo:对了,我妹妹要搬来和我一起住了,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姐姐。
Echo:她比较小孩子,我们多让让她。
宋卿叮嘱完,转头看了眼还在埋头收拾的江宜,忍不住勾了勾唇。
不知道为什么,宋卿觉得和江宜对比起来,许意才比较像一个成年人。
所以需要提前和许意讲一下江宜的臭脾气,这样就算江宜吃醋闹脾气也不会给许意造成心理负担。
【许意:知道啦
许意:贝姐奶酪球出摊了,你要不要吃?
许意:我下课给你带?】
看着弹出来的信息,宋卿勾了勾唇,回了个好。
她的笑意被江宜捕捉,江宜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心里有些吃醋。
宋卿在和谁聊天?
看这个反应应该是很熟悉很亲昵的人吧?宋卿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人?
江宜有些不开心,她将最后一件衣服收进行李箱,然后将箱子合上了。
听见动静,宋卿将手机关上收回口袋,也顺势站了起来:“收拾完了?”
江宜闷闷地嗯了声,轻声道:“浴室里还有一些洗漱用品。”
“你窗边的文件不收拾吗?”宋卿视线看向那垂下去的毛毯,提示道:“这里还有张毯子没放进去。”
她说完便径直走过去捞起毯子。
“姐姐等——”江宜话音还未落,宋卿已经将毛毯拿起来了。
毛毯提起来扫过沙发旁摆放着的酒瓶,宋卿垂下眸发现了一排未拆的威士忌和伏特加。
这些酒还没拆封,都贴着沙发椅摆放着,只是刚刚遮在毛毯下自己并没有看见。
宋卿的视线暗了暗,提起其中一瓶已经见底了的酒瓶放在了桌上。
玻璃撞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着秘密被发现了江宜手一顿,有些心虚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酗酒?”宋卿的表情有些严肃,眉眼间的温柔散去,压迫感十足。
看见酒的那一刻,宋卿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些酒的度数都很高,除了几瓶牛奶外房间里并没有调和用的糖浆和果汁。
所以江宜每晚都是靠着这个入睡的吗?
有些不自在的江宜轻咳了声,嘟哝道:“没有。”
“没有?”宋卿不吃江宜这一套,声音冷冷:“这一堆的量够普通人喝一个月了,你才入住几天?这瓶一千毫升的伏特加已经见底了。”
“你说,这不叫酗酒叫什么?”
第33章
“真的不是。”江宜的声音低下去, 表情带有几分不自然。
心理医生曾告诫过江宜,你自己才是身体的主人,即使做十次电休克, 你不愿忘记的事情也无法忘却。
所以与其依赖药物,不如战胜心底的恐惧。其实真实原因只是因为江宜每次拿的安定药严重超出单人用量范围, 医生害怕影响到自己,才这样劝解江宜的。
医生不肯给开安定药,江宜又整晚整晚无法入眠。
最痛苦难熬的那会, 动过最不好的那种念头。
想到那段时间,江宜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她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 下意识将手收进了口袋, 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宋卿沉眸看着江宜,眼神中有些许心疼。
“只是偶尔喝一些。”江宜避重就轻,希望宋卿快快结束这个话题。
看出她的抗拒,宋卿轻叹了声,安抚道:“江宜”
“宋卿。”江宜小幅度地吞咽了下,艰难地冲喉咙里挤出声音, 她有些狼狈的打断宋卿的话:“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她的话与其说是制止,倒不如用恳求来形容会更贴切。
今天的江宜一整天状态都很奇怪。
宋卿知道逼不得, 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我不问,但可能有一个要求需要你提前了解一下, 你现在想听吗?”
“想听。”江宜轻轻点头,只要不触及那段过往, 只要能待在宋卿身边,什么要求都不重要。
“如果和我回家的话。”宋卿轻轻点了点酒瓶, 轻声道:“这个可能不被允许带回去哦。”
她指的是桌上的酒,酒精度数高的吓人,贴着沙发边沿摆了一圈,宋卿不敢想象江宜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会喝下多少。
听着宋卿的话,江宜轻轻松了口气,应了声好。
呆在你身边,即使不用酒精和药物也能入眠。
江宜没有把这段话说出来,这是她藏起的小私心。
“收拾的怎么样啦?”宋卿慢慢站起身道:“或许你需要独处吗?”
她看着江宜不太好的脸色,体贴道:“刚好,我先回家准备晚饭好不好?”
江宜此刻的确需要独处,并且把酒处理掉,于是她点了点头,再次应好。
二人之间的默契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是青梅间独有的礼物。
宋卿轻轻关上房间门,将独处的时间留给江宜。
看着恢复安静的房间,江宜收拾的动作停止,走向床头柜。
一盒未拆封的香烟放在空荡的床头柜里,江宜抽出一根刚预点亮,想起什么似的沉眸看向点烟的那只手。
她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表带,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痕被宽宽的表带给遮严。
看着一切如常,江宜才按下火机,薄荷味的尼古丁腾升起来,江宜轻轻叹了声。
烟雾在房间弥散,遮住眼睛。
秘密仍旧藏匿在云层深处,尚未被人发觉
回家后的宋卿换上居家服,挽起发就进了厨房。
菜都是提前一晚在APP上下单定时送上门的,和宋卿前后脚到的家。
还有一份同城闪送的保温桶比宋卿要早很多到家,等宋卿将包装袋拆开时,里面的东西早已经凉了。
这是宋雪意起了一大早就炖上的排骨汤,但因为饭后的插曲闹得不愉快,二人走时,宋雪意忘记叫宋卿带上了。
在保温盒的另外两层,还放着江宜随口夸了一句好吃的糯米肉圆子和香辣武昌鱼块。
便利贴上宋雪意一笔一划写着:【大宝、小宝,要好好吃饭,不许叫外卖】
看着母亲的笔记,宋卿忍不住勾起笑意,随手将便利贴揭下来,贴在了冰箱上。
拿着大包小裹的菜,宋卿转头进了厨房。
她掐着时间,等所有菜上桌后,她还去洗了个澡,出来时,许意已经在门口换鞋了。
“卿姐!今晚有汤诶!”许意深深吸了口气,喟叹道:“好香。”
宋卿看着少女开心的模样,笑道:“是呢,我妈妈炖的,还蒸着珍珠米圆子,你等下可以大吃特吃!”
许意从小在京城长大,江城是她母亲的故乡。对江城菜并不熟悉,却爱得紧。
每次宋卿做饭,许意都能多吃两碗。
“好嘞!”许意弯腰将自己的鞋摆弄好,刚准备关门,却被人拉住。
江宜松开行李箱,轻声催促道:“快进去。”
两部电梯是同时到的,江宜跟在许意身后,看着人连弯都没转就来了宋卿家,心里有些不悦。
这女生居然有宋卿家钥匙?
但好在,二人并没什么越界的打招呼,讲话心里的不满才终于消散了些。
“姐,姐姐好。”许意看着面色有些冷的人,礼貌地打完招呼。
“许意。”宋卿怕二人会发生摩擦,连忙道:“快去洗手。”
许意嗯了声,将口袋里的两个芋泥奶酪球掏出来递给宋卿,忙不迭进卫生间去洗手。
宋卿站在玄关处,主动接过江宜的行李箱。
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刚刚的不愉快,只是对视时,释然一笑。
晚餐,因为有了江宜的加入,宋卿的小家里有了些许生气。
餐间没人讲话,只是餐后喝汤时,有了几句闲谈。
“老师,您知道一个画手APP吗?我们学校好像有很多人在上面画画。”许意想起今天在食堂里偷偷听到的那个女生和她朋友的对话,斟酌片刻问:“有个ID叫乱七八糟的大肥猪,您听过吗?”
宋卿管理整个新高一和高三,时不时会突袭教室,收缴手机无数,知道很多同学的小秘密。
许意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忐忑地问出心里话,期待着宋卿的回答。
画手?宋卿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在天台上撞见的那个女孩,但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ID很是陌生。
于是宋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停下筷子问:“你的新爱好?”
看着宋卿摇头,许意的期待落空,失望道:“也不算,只是问问。”
“如果你对画画有兴趣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画画很厉害的小女孩,不过不是你们班的。”宋卿淡淡一笑,轻声问许意:“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吗?她是六班的,叫林幼怡,是很可爱的小姑娘。”
江宜筷子一顿,眼神暗了下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将不悦都藏匿在绷直的唇角。
又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宋卿身边到底还要挤多少小女孩啊。
眼前这一个还不够吗?
看来以后非得找机会去一趟宋卿学校才好。
这样想着,江宜将筷子扎进碗里的排骨里、炖的很软烂的排骨一戳就被穿透了,仿佛碗里的排骨就是宋卿口中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正交谈的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江宜的这个小举动。
许意没想到宋卿真的能给自己说出个人名来,有些慌张:“不用了老师,我只是好奇问问。”
碗里的汤微凉,许意低头抿了一口,将话题中断了。
餐后,许意回了自己家,宋卿去刷牙,江宜将碗丢进洗碗机。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明天又是工作日,二人并没有什么兴致。
等江宜洗完澡出来时,宋卿已经倚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入住的第一晚,江宜蹑手蹑脚地关掉小灯,低头吻了吻宋卿的额头,轻声道:“晚安。”
仅一个周末的时间,莫淮水却觉得江宜变了不少。
忙活完上午的活儿,一贯拽拽冷冷的人居然主动给科室人订了奶茶,虽然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清冷模样,但在却肉眼可见的温和了许多。
看得莫淮水满头问号。
“心外转来一个病人,是个程序员,突发性心梗倒在了工位上,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熊露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连气都没顺匀,倚在门口顺着气:“你们可不可以去帮帮忙?”
专家号挂在上午,下午没啥事的莫淮水正摸鱼在玩扫雷,听见动静手一抖,误踩了个雷,距离胜利就差一步的游戏失败了。
看着爆炸的雷,莫淮水眉头轻轻皱起,语气有些不悦:“这里是心内,心外的病人转过来干什么?”
莫淮水一语中的,熊露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可是院长说,心外的手术病人过来,第一优先找心内的”熊露的声音小下去,有些胆怯地抬眼看了下坐在角落的人。
上次陈川的事情闹得很难看,熊露本人对江宜是非常欣赏的,可是在安抚陈川时,不得已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而这次的活本来是派给陈川的,但是何榭说陈川如果再出事就会被调病房,而且这个病人情况格外危机,是陈川搞不定的那种。
二人在办公室争了几句,谁都不愿意拉下脸来求心内科的。
作为陈川女朋友的熊露只好咬牙来当了这个恶人。
只是在面对江宜时,熊露满怀歉意。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莫淮水本来就不喜欢陈川,连带着陈川的女朋友一起有意见。
自知理亏的熊露没胆子和莫淮水呛,只低着头绞着指尖,正当她快要受不住这沉默时,女人清冽的声音响起——
江宜语气淡淡,她说:“去准备。”
明明只有三个字,却让熊露感激地要掉泪,她应了声像是怕江宜反悔似的,转头就跑了出去。
第34章
“诶, 你等会儿——”莫淮水制止的话还没说出来,熊露已经跑没影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摸鱼小游戏是玩不下去了。
莫淮水烦躁地丢开鼠标, 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嗔怪道:“江江,你就不该管这件事, 该让那陈川自己上才好,等闹大了正好调离前线,省得天天在你面前晃脏眼睛。”
“这个熊露也真是的, 陈川给她灌迷魂汤了吗?恋爱脑成这样也是没救了。”莫淮水开启吐槽模式,嘴停不下来:“这种没品的男人也不知道哪里好了, 自己的活儿不干还上赶着帮人家。”
莫淮水絮絮叨叨着, 江宜没有讲话, 已经站起身开始摘手上的配饰。
看不下去的莫淮水忍不住问:“江江!你真要去帮他啊?”
“病人的生命高于一切。”江宜将东西放进抽屉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声道:“我不屑理会这种恩怨。”
【 Dawn:临时有台手术,今晚不一定回家。
Dawn:你记得吃饭 】
发完消息,这是江宜第一次没有反复刷新等宋卿的消息,便将手机飞行模式放进了口袋。
她甚至没有查阅一眼, 信息是否发出去了。
心内心外的两个科室内现在安静的可怕。
除去值班的,在班的医生几乎都扎进了会议室。
这次病人情况特殊, 会议室挤满了人,院长坐在最前面面色沉重。
王晴和薛静鸢坐在左右侧,眉头紧皱, 看上去似乎非常为难。
“看样子这是一场硬仗啊。”跟着江宜赶到手术室外的莫淮水看着挤满会议室的人,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
病人三十六岁, 男性,大厂的程序员, 有糖尿病史。
江宜扫了眼白板上被着重标出来的字眼,也皱了皱眉。
“江,你来了。”薛静鸢首先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看见江宜的脸时,悄悄松了口气。
江宜冲院长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薛静鸢身侧坐下。
“病人呢?”江宜轻声问薛静鸢,声音有些急:“不是说已经陷入休克了吗?”
薛静鸢轻摇了摇头道:“救护车还没到,是从二院里转来的。”
病人病发时还在工位,倒下去的前一秒钟还在处理着工作。大厂位置距离二院最近,所以优先派出去的救护车也是二院的,可是等病人到了以后,查了病史后二院的医生们有些拿不准。
而且不知道谁把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一时间【大厂程序员加班过劳心梗死】的词条瞬间冲上了各大网站热搜,在某短视频APP甚至还流露出了救护车到现场的视频。
原本就大的压力变得更加恐怖,所以二院的院长亲自给陈茉打了电话,请求她接手这个病人。
挂掉电话,陈茉马不停蹄地组了研讨会,将所有公休和在校的医生全都调回来了。
“可院长,这个病人他病史复杂,糖尿病,三高,还有先天性的血友病,我怕转过来都”何榭的话没说完,就被陈茉的视线逼迫地闭了嘴。
小小的会议室里气氛瞬间变得死一样沉默。
王晴抿着唇没有表态,她的想法和何榭一样。
病人的过往病史太多,这件事舆论压力又大,如果没转来死在路上还好说,但一旦进了江城医院,死在了江城医院的手术台上,那对医院也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陈茉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医生,眼神中有些许失望:“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拒绝病人转入咱们医院?”
江城医院的医疗水平和医生资历都是国内能排上名的,即使是有些薄弱的心内外科,也因为有薛静鸢和王静撑着而显得不那么拉胯。
只是陈茉没想到研讨会开了快两分钟了,竟然没人敢表态,唯一开口的何榭还是打退堂鼓的。
“不是院长,主要是病人的情况实在是复杂。”王静正在评春季职称,实在不愿意给自己的履历上沾这份失败大于成功的烫手山芋,她有些为难道:“我怕”
“你怕什么!”陈茉猛一拍桌子,语气带怒:“穿上这身衣服以后,就没有怕这个字。”
陈茉的脾气彻底爆发,压得室内无一人敢言。
“我有涉猎过这方面的理论知识。”
薛静鸢举了举手,沉声道:“如果病人顺利送到,我能接一助。”
薛静鸢不太在意职称和外界的评价,只是她告别手术台许久,实在不敢冒然接下主刀。
仅仅只是一个一助,就已经十分考验心理素质和专业知识了。
有了她的表态,其余的医生们更加不敢开口,甚至有几个胆小的连头都不敢抬。
且不说这件事的难度,身为主任医师薛静鸢接一助,就已经很有压力了。
“不能用PCI①吗?”江宜有些不解这群人的兴师动众,淡淡开口:“CABG②也行啊,之前没有就没有一个人做过这种手术吗?”
她的开口,瞬间将再次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坐在何榭身边一直没有抬头的陈川眼珠子转了转,默默将手机给拿了出来,按下了录音软件。
“说的简单。”王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宜,冷冷道:“突发情况不需要考虑吗?如果出现并发症呢?”
听着这样丧气的话,陈茉有些厌烦地看了眼王晴,皱了皱眉却没有打断。
王晴的顾虑也是合理的,江宜提出的这两个手术并不难做,但难的是手术过程中出现的并发症。
除去身经百战的主刀医生能快速根据经验应对,一般年轻的主刀在面对突然症时很容易就慌乱了。
薛静鸢有些不认同道:“那怎么办?救护车来了以后把医院关门大吉,然后躲过这个病人,任他死?”
“鸢,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静没想到薛静鸢会呛声自己,刚刚还皱着的眉舒展开,神色有些紧张。
薛静鸢并不想搭理王静,抿着唇没有讲话。
研讨室再次陷入沉寂,就在陈茉要二次发火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我接主刀。”
江宜神色认真,淡声道:“我需要病人全部的病史以及过往用药说明。”
“那么多你看得完吗?”王静有些不满江宜的开口,讥讽道:“病人还有不到五分钟就来了。”
“够的。”江宜神色如常,甚至连眼神都没分一个给王静:“过往病史传给熊露,你念我听,我们去做术前准备。”
最后半句话是对熊露说的,原本站在会议室最角落旁听的熊露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点名。
心里对江宜涌现起丝丝感激,忙不迭应了声。
江宜话音落便站了起来,她眉眼间桀骜张扬和目空一切的态度,让人看得有些牙痒痒。
一回生二回熟,熊露第一次见江宜时也是这样,趁着带人去换衣服的过程中为她口述了一下过往病史。
要知道普通医生在开始手术前都会提前将病人的过往病史研究透彻,不说短的,光记都得要一段时间。
可江宜却连病例都不自己亲自看,仅仅在换衣服时听一遍就能记下。
这种强大已经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坏一点讲,叫装x。
最看不过的陈川咬着牙,小声讥讽道:“你做过这个手术吗?就逞英雄。”
“呵。”江宜冷眼瞥了他一下,淡道:“那你等下可以站在玻璃房外面睁大眼睛好好学学,开阔开阔你那浅薄到等同于无知的眼界。”
熊露一向为人打下手习惯了,练就了迅速提取出关键字眼的诀窍。
在江宜换完衣服的短暂时间里,将过往病史全都摘出来念完了。
看着眼前人已经开始戴口罩调整护目镜了,熊露咽了咽口水问:“需要我再为您重复一遍吗?有点难记。”
“不用。”江宜淡声道:“我已经记住了。”
熊露惊讶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这些关键字眼自己都在心里默念和记忆了好几遍都没法脱稿完整复述出来,可江宜只听了一遍就说记住了。
熊露心里的敬畏之心再次腾升,看向江宜的视线中满是钦佩。
等江宜消完毒进入手术室时,薛静鸢已经准备就绪,站在了一助的位置。
玻璃门外围着乌央乌央的人,为首在中间的就是陈茉。
“我是左手刀。”江宜声音淡淡:“辛苦了。”
薛静鸢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爽利道:“能给江大医生做一助,是我的荣幸。”
二人的对话让气氛变得松快了些许。
江宜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刀,进入工作状态,神情变得专注。
薛静鸢看着一秒进入状态的人,明显的感受到眼前人周身气场发生了变化。
尽管被防护服将五官遮挡严实,薛静鸢仍旧能在眼前浮现出江宜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在此刻变得专注认真的神情,以及那双清冷的眼眸。
已经阔别手术台多年的薛静鸢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心神。
她努力压制住脑海中不好的回忆,强迫自己变得专注。
不知道是不是有江宜在的缘故,原本被视为大敌的手术开展的似乎很顺利。
病人在来时休克过一次,跟车医生进行了紧急的心脏复苏,心率指标虽然偏低,但也不至于上不了手术台的程度。
“优先做CABG②稳定病人状态。”江宜嗓音清冽,隔着口罩传出来,似埋在积雪下新化出的泉:“会吗?”
薛静鸢点了点头,开始帮助江宜做切口。
病人是突发性心梗,再加上有前病史,所有人的动作都很小心。
江宜不同于其她人的战战兢兢,定完点位后,非常利索地下了刀。
她垂着眸,神色专注。
站在外面围观的人心都在江宜下刀的这一刻揪起来了。
陈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宜的手,在心底恶毒地诅咒她出丑,失误,然后被医院驱逐。
可事情去并未如他所愿。
江宜的手很稳,和薛静鸢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可二人却似乎天生默契般合拍。
虽然主修心内科,但在很早之前,薛静鸢也曾是炙手可热的主刀医生。
在江宜的指示下,薛静鸢和她高度契合,二人很快将搭桥环节完成。
过程中病人的生命体征都十分平稳,围观的人们都略略松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把稳的了时候。
一道喷溅血迹飞到了江宜的脸色,血珠砸在护目镜上滴落下去。
几乎是瞬间,病人的心电图拉成了直线。
“病人陷入休克,心脏停止跳动。”薛静鸢的口罩上也沾了血,她皱着眉额角渗着汗。
这道意料之外的血飞溅出来时,心电图监测机器发出尖锐又急促的警示音。
心脏停博,是CABG手术中会突发的严重并发症。
因为病人的情况特殊,虽然并发症会出现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但真的在血迹飞溅出来,病人心脏归零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还是被吓得屏住了呼吸,玻璃外围观学习的实习医生甚至连脸都吓白了。
手术室内陷入短暂的慌乱,王静的视线落在唯一没有任何慌张反应的江宜身上时,暗了暗。
这个并发症一早就被江宜列入了规避风险类,所以在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她丝毫没有慌张感,反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去枕取出中凹卧位,保持供氧流利,建立筋脉通道。”江宜几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边说边抬起手掀开病人眼睑,“瞳孔涣散,病人失去意识、无呼吸、无脉搏,立刻启动CPR③。”
当机器被架上来的那一刻,手术室内达到了空前的紧张氛围。
薛静鸢快速为江宜清理出了手术视野,接过身侧器械护士递来的除颤仪。
江宜接过器材,避开了手术的区域,将除颤仪的电极贴分别贴在了患者的右缘锁骨下3肋以及左腋前线内第5肋间。
观测玻璃外的人心脏都揪起来了,莫淮水更是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为江宜祈祷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在此刻都揪了起来,成功与否皆在于此。
陈茉的眉头紧皱,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宜的动作。
处于视线中心的江宜反倒是所有人里最从容不迫的一位。
她的指尖和衣襟上还沾着病人的血,薛静鸢试图帮她擦去,却被她挡开。
沾血的指尖轻按除颤仪的按钮,江宜的视线注视着除颤仪上的心率变动。
不同于外面人的紧张和揪心,江宜根据仪器上的数据变化在心里默念着计时。
三、二、一
就在江宜刚倒数结束,原本刺耳归零的心率警示音出现第一声跳动,一切如她预期般逐步恢复着。
薛静鸢一惊,反应过来的助手纷纷上前查阅状态。
“大动脉搏恢复。”
“血压恢复,收缩压达到60mmHg。”
“末梢循环发生改善,扩散的瞳孔缩小,瞳孔发生变化。”
“病人恢复自主呼吸,四肢开始不自主活动,呼吸和心脏波动增多。”
薛静鸢念完最后一项指标,长长的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膛。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微启着唇大口大口呼吸着,转过身看向身侧人。
江宜的口罩和护目镜上还挂着病人的血,藏匿在透明护目镜下的双眸专注,指尖轻旋接过器械护士递过的新手术刀,继续下刀。
旁边几个围观的医学生们被这紧张的氛围逼得几欲干呕,陈川更是双腿战栗,转过身将头抵在墙壁上深吸了口气才稳住心神。
陈茉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江宜身上。
逆着顶灯而站的女人神色专注,下刀利落,刚刚去阎罗殿里刚捞回人的紧张感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手术灯落在她白皙的肩颈处,包裹在胶皮手套中的指尖骨骼分明,修长纤细,手术刀在灯下泛着冷光,与沾染上殷红的血色的指尖融为一体。
江宜周身透露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与自信。
任谁都无法将刚刚的危急时刻与眼前人联系到一起。
病人状态渐渐稳定,手术继续。
隔着玻璃罩围观的人们就像在坐过山车,心脏跟着江宜忐忑。
王静的视线落在江宜身上,丝毫没了刚刚的轻蔑和不悦,视线中是由衷的钦佩。
一场手术从下午做到了天黑,在手术灯灭时,天已经黑透了。
城市在此刻沉睡。
唯有医院灯火通明,急救室内的灯亮如白昼
宋卿看着黑透的天,将视线落回手机界面,焦急地播出第十一通电话。
她站在楼道间的通风口处,看着窗外安静的城市上空,只觉得有些恍惚。
与外面的宁静一窗之隔的室内,是由焦急又压抑的啜泣与等待组成的急诊等候区。
宋卿握紧手机,转回视线。
隔着玻璃门内,宋雪意的眼睛已经哭到红肿,一脸颓然地坐在等候区。
电话那端传来机械女声。
毫无疑问的,仍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宋卿轻轻叹了声气,将无人应答的通话界面挂断,点进了聊天界面。
和江宜的聊天还停留在三天前。
最后一条信息是江宜发的。
宋卿叹了口气,焦急地点开对话框,指尖却像凝住一般无法落下。
正当她愣神时,急诊室门推开。
护士的声音响起:“江枝的家属在不在?”
第35章
问询声刚一落, 坐在等候区的宋雪意连忙擦掉眼泪站了起来:“在,在这里。”
护士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进来吧, 病人醒了,只是现在的状态有些虚弱。”
宋雪意连声应着, 有些紧张:“请问需要手术吗?会留下后遗症吗?”
“病人是右腿侧骨骨折,左肋下断裂三根,未来三个月时间都需要卧床休息。”护士翻了下手里的病历单, 确认道:“病人确认是无意识的情况下向后跌坐摔的吗?”
宋雪意被问得微怔,擦了把眼泪应道:“是的, 当时她在浴室洗澡, 我推门进去时她就是这样跌在地上, 疼得满头是汗。 ”
护士察觉到些许不对,但也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看着正在对话的两个人,宋卿放弃了继续拨打江宜的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后径直走了过来。
病房门推开,江枝躺在床上,右腿打了石膏高高掉起, 整个人陷在枕头里,看起来脸色苍白很是虚弱。
一看见爱人这副虚弱样, 宋雪意立马红了眼圈,颤抖的双手捂住嘴巴,抑制住心头的难过。
“雪意。”江枝看着爱人的泪眼, 有些心疼地朝她伸出手道:“别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宋雪意难过的讲不出话, 朝她走去握住那只提起的手,在她床畔坐下。
“妈。”后脚进来的宋卿将病房门关上, 轻声安抚道:“江妈已经很难受了,咱们坚强点好不好?”
看见宋卿,江枝虚弱地笑了笑招呼道:“大宝来了呀?”
宋卿看着眼前穿着病号服,面白如纸的江枝,有些心疼地点点头,“我来了江妈。”
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江枝永远是光鲜亮丽的,衣服和饰品从来都是当季最新款的高定。
每月定期两次的发丝养护,每周一次的脸部护理,半个月更换的美甲款式。
哪怕只是普通的出门逛超市买菜都是淡妆和搭配好的衣服,七厘米的高跟鞋衬得她高挑又耀眼。
所以即使江枝已经年近五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因为年岁的增长增添了成熟韵味。
江家基因好,都是肤白腿长的高个型明艳美人,是随意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锁定的绝色。
唯一有不同的是,江枝眉宇间没有江宜的那股子傲劲儿,反而更多的是几分精明感。
看着永远带妆的精致美女突然散着发,未施粉黛的模样,倒是增添了几分病弱美感。
“饿不饿?”宋雪意心疼地抬手将散在江枝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轻轻用掌心覆盖住江枝的额头:“还好,体温是正常的。”
“我们不是吃过晚饭了嘛。”江枝努力冲她笑得轻松一些,宽慰道:“不饿的姐姐。”
她最后一声姐姐念得很轻,似乎恋人撒娇惯用的呢喃。
宋卿一心都在江枝的伤和为什么联系不到江宜上,所以并没有发觉二人有些许暧昧的瞬间。
这是急诊的病床,隔壁床位上躺着一个穿着迷彩服,捧着大腿龇牙咧嘴的中年男人,身边围着一群着急的工友。
似乎是从工地来的,迷彩服上沾着血,男人捂住的腿根处穿透着一整根钢筋,看上去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工友和受伤的男人似乎都不是本地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聊着这算不算工伤,这病医保能不能报,腿还能不能保住之类的话题。
血液混杂着消毒水味,耳畔是随时会响起的急促铃声。
宋卿还没有挂过深夜急诊,听着隔壁不断发出隐忍的痛呼声和小声报出存款凑钱的声音,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有几次想要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却又总担忧自己太过唐突,语气和表情不对,会让好心变成了施舍。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江宜,刻意忽略着隔壁的声音。
江宜现在是还没下班吗?
她是不是遇到了棘手的病人?
一般江宜如果有什么急事都会提前给自己发消息了,今天实在反常。
宋卿不自觉地又拿出手机,打开和江宜的聊天框,斟酌片刻敲下字——
【看见消息请到急诊室3号房,1床位。】
【江妈摔】
“大宝。”宋雪意突然轻声唤道:“过来一下。”
宋卿应了一声,将手机按灭收进口袋,打了一半的第二句还停留在输入框。
她抬起眼,看见了江枝紧皱的眉和嫌弃的表情,似乎是对环境的很不满意。
“怎么了妈妈?”宋卿将遮挡帘拉上,将江枝的病床与隔壁间给隔开。
看着被拉上的帘子,宋雪意轻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宝宝你去问问医生,安排的病房还需要等多久可以入住?我们需要单人病房。”
隔壁的人实在可怜,宋雪意最看不得这种事情了,现在江枝又摔伤了。
这种氛围总是让她想掉眼泪。
而睡在床上的江枝本就不舒服,被隔壁的动静和血腥味一冲击,脸色更加难看和苍白。
宋卿看着江枝的脸色,点头应了声好。
拉开遮挡帘,宋卿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可余光和耳朵却总不自觉被吸引。
躺在正中间的男人因为失血过多,古铜色的肌肤已经变成惨白色,乌青的唇因为剧痛哆嗦着。
那群工友们似乎怕影响安静,讲话都压着声音。
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偶尔有几个能辨认的发音传到宋卿耳朵里。
‘加班’‘程序员’‘没接’‘儿子’
应该是有通知家人吧。
宋卿刻意压制着心里泛起的怜悯感,强迫自己不要转身,现在江枝的事情最要紧。
可是如果没有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冒头,宋卿到底还是无法忽略同理心,在即将出去前停住了脚,又折返了回去。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宋卿的声音很轻,眉眼间是与生俱来的温柔。
宋卿今天一整天的课,接到宋雪意电话后家都没回就直接赶来了,还是白天上班时的装束。
听见这声温柔的问询,原本还小声讨论的人都噤了声,纷纷转眼看着她。
宋卿今天穿了身纯白长裙,裙长至脚面,外面穿了件浅蓝色的开衫,长发被编成麻花辫放在一侧,看上去十分温婉。
失血过度的伤者似乎没想到宋卿会主动过来询问,感激地瞬间涌上泪。
“姑娘,您能帮俺们挂个号吗?俺们没有文化看不懂机器。”男人颤着唇,眼泪汪汪:“俺们都没有文化,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就别说机器了。”
宋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您方便给我证件吗?我母亲就在您隔壁床,您可以放心。”
她话音落,宋雪意将遮挡帘掀开一角,探出头道:“我是她的母亲,我女儿是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就在这个医院工作。”
看见宋雪意温柔的脸,母女眉目间相似的温柔让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工友也放下心。
受伤的男人忙不迭诶了声,催促着工友掏证件。
沾着血的证件和人民币被一起递过来。
压在身份证下的是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上面还有一张二十的和一张五块的,剩下的就是零零散散的一元纸币和硬币,最上方还有两个一毛和五毛的硬币。
似乎是几个人临时从身上凑出来的现金。
宋卿双手接过证件,没有拿钱,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道:“挂号不需要钱,我帮您叫医生,挂了号直接面诊。”
“谢谢您!”男人感动得要掉眼泪,旁边几个工友们也感激地不停冲宋卿道谢。
现在的医院都是高级仪器,救护车将伤者带到急诊后,就转手给了医护人员。
急诊室忙得热火朝天,护士将人安置在了病床上就交代他们挂号后面诊。
可伤者没有念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有几个工友挤不上救护车,是大半夜里骑着摩托车追着救护车赶来的。
一群穿着迷彩服带着满身臭汗的中年人挤在一起,局促又狼狈。
他们是被这个社会抛弃在角落的枯木头。
时代列车发展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即使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极致也无法追上。
宋卿为他挂完了号后,还贴心地在服务台帮忙询问了外地医保是否能报销后才回到病房。
有了挂号单,病床很快被拖走去治疗。
走前男人连声道着谢,一群工友也跟着鞠躬,只是其中一个鞠躬完了后又看向宋卿,有些欲言又止。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却能换到如此感谢,宋卿有些受之有愧。
快速发展的科技带来了便利,也同样残忍地剥夺了一些人本该拥有的权利。
病人走了,病房里恢复安静,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江枝终于肯睁开眼,轻声问:“满满还没来吗?”
亮着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手术灯终于灭了。
江宜走出手术室时,长舒了口气。
今晚这个手术实在难做,病人的身体被熬夜透支的太厉害了,内里亏损严重,身体机能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手术。
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休克了好几次,手术被迫中断变成抢救,但好在次次都被江宜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突发情况太多,整个手术过程中精神都必须高度紧绷,丝毫岔子都能出。
但好在手术顺利完成,病人转去了ICU①,生命体征平稳。
薛静鸢伸了个懒腰,哎哟了声叹道:“我离开心外好多年了啊,没想到再次重返手术台的第一把就连着做了快十个小时,人都熬成苕②了。”
听到后半句突然变成方言的感叹,江宜忍不住轻笑了声。
“江姐,你不累啊?”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没反应,被吓到了:“十个小时啊,我脑子里的弦儿都要绷断了,还以为我的小瓶子里要再攒一颗豆子呢。”
二人脱下了防护服,并肩弯腰在洗手台消毒。
“豆子?”江宜捕捉到关键词,侧过脸看她:“什么豆子?”
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抓的关键词是这个,轻笑了声关掉水龙头,一扬手将水甩了江宜满脸:“你猜呀!”
被扬了一脸水,还带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江宜立马关掉水龙头,将还没有干的手直接凑到薛静鸢的脖子上:“我猜不到。”
深绿色的手术服上晕开水渍,薛静鸢被凉的打了个哆嗦,笑骂道:“小混蛋,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鸢姐教得好。”江宜淡淡一笑,怕薛静鸢报复似的快着步子往外走。
二人笑闹着走出更衣室,江宜关掉了飞行模式的等着弹消息。
满屏的信息刷刷刷地弹,在看见熟悉的名字时,江宜的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Echo:看见消息请到急诊室3号房,1床位。】
消息发至半个小时前,江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脑海里瞬间被不好的预想挤满,她忙不迭地点进通讯录,准备拨电话。
可拨电话的手一顿,江宜愣住了。
自己好像没有宋卿的电话号码。
十年前专属于二人彼此的情侣短号早已经被宋卿弃用了。
自己发过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拨出去的电话从未有人接听过。
唯一能联系到宋卿的好像只有眼前这一个方法。
追着江宜出来的薛静鸢正低头拍着面前的水渍,没抬头直直地撞上了江宜的背。
“哎哟。”薛静鸢揉着脑袋抬起头,嗔怪道:“祖宗诶,怎么停这儿了?”
心外今晚一共排了三台手术,江宜她们做完的是最后一台,现在手术室外的通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长廊的灯灭了一半,只有幽幽的绿光,光影落在江宜的肩膀上,将人衬得有些落寞。
“怎么啦?”薛静鸢察觉到江宜状态不对,语气有些紧张:“出什么事儿了?”
江宜将无人接听的通话记录挂断,转过头问:“鸢姐,您能拿到今晚急诊挂号的病人信息吗?”
她的声音急切,甚至染上了些许哭腔的颤。
看着一贯傲气的人这幅样子,薛静鸢立马反应过来了,掏出手机说:“别急别急,姐打个电话,很快。”
电话刚拨打出去,对方就接听了,薛静鸢报出一串代号,强调了日期,然后挂了电话。
“别急啊,姐托同事了,马上就能搞到。”薛静鸢捏着手机,轻轻拍着江宜的背,安抚道:“没事儿的,江城医院的急诊是最厉害的,别担心。”
江宜不可能不担心,她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
上次宋卿的反常就已经让江宜警惕了,只是当时莫淮水将病例调给自己的行为被人投诉了,直接威胁到了莫淮水是否还能留下任职。
投诉的病人是一封匿名信直接递交给了陈茉,要求陈茉退回此次就诊,举报人提供的信息很全面,包括那份被泄露的复印件版本。铁证如山,陈茉无话可说,病人的态度十分强烈,威胁说再敢泄露就直接曝光医院的行为。
私下泄露病例是犯法的行为,而且当时江宜并未入职江城医院。
好在病人的要求只是退回此次就诊,抹除就诊记录,并不要求责罚。
所以江宜至今都未能拿到那份未被隐□□理的病人的全部信息。
而那个病人也再没有来复查过了。
所以再次看见病房号的瞬间,直接将江宜连轴转了十个小时的大脑轰懵了。
宋卿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接电话?
江宜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电梯,不断按着下行按钮。
“来了。”薛静鸢点开传来的文档,指尖飞速划过界面,终于锁定了关键信息。
“10:39:3″,江枝,49岁,女,右腿骨折,左下肋断裂三根”
薛静鸢的话音未落,手上一空,手机被人拿走。
江宜逐字逐句将急诊信息看完,最后确认了位置——急诊室3号房,1床位。
和宋卿发给自己的信息是同一个位置。
江宜悬着的心终于松懈,她长舒了口气的同时,电梯也到了。
“没事的,只有这两处有伤口,打个石膏卧床静养就好了。”薛静鸢猜出了江枝的身份,斟酌着用词,安抚着江宜。
跟刚刚的手术比起来,这个骨折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江宜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鸢姐,我自己去就好了。”
薛静鸢看着江宜的表情,体贴道:“好,那我先回家,你有交通工具回吗?”
“我打车就好。”江宜轻叹了声,整个人颓然地靠在电梯上,眉眼间满是倦意。
连轴转了一整天,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现在母亲又出了事情。
薛静鸢有些心疼她,轻轻拍了拍江宜的肩膀道:“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姐打电话。”
说罢她用自己的手机和江宜的手机碰了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共享给了江宜。
电梯停在急诊室,薛静鸢继续下到车库,冲江宜挥了挥手。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薛静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十个小时的手术,江宜滴水未进,现在肯定饿了吧。
薛静鸢点完外卖,特地贴心地备注放在前台护士站。
这个点的急诊床位都是临时的,等手续和病房空下来了就要转入病房。
薛静鸢叫完外卖后又给前台值夜班的小护士打了电话,叮嘱外卖跟病人,亲自送到江医生手上。
做完这一切,电梯门也开了,薛静鸢掏出车钥匙朝着车库走去
江宜出了电梯,径直就往病房赶。
半夜的急诊十分热闹,挤满了不同衣服不同年纪不同伤势的病人。
江宜几乎是跑起来的,赶去病房时,床位都住满了人。
三床是个抱着女儿的母亲,孩子头上贴着退烧贴窝在母亲怀里哭着,二床是两人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一个倚靠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左手像是被抽出支柱的玩偶,无力地垂在一旁。
而最里面的一床位拉着隐私帘,从外面并看不清楚。
江宜闭了闭眼,长舒了口气,她一晚上没吃东西,又因为奔跑过度有些发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等她走近拉开隐私帘,一躺一坐的二人纷纷抬起头。
坐在椅子上泪眼婆娑的宋雪意看见江宜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而一晚上都没怎么开口讲话的江枝此刻也掀起了眼皮,静静看着江宜。
二人一躺一坐,手机放在被子上,共用着一对插线耳机。
宋雪意温柔慈目,江枝病弱凄美,二人的高颜值让这画面看上去竟然有些唯美。
但江宜没工夫细细赏,淡声问:“怎么搞的?”
听见女儿没有丝毫关切的问询,江枝张了张嘴,试图讲话,却被宋雪意轻轻拍了拍阻止了。
“小宝下班了?”宋雪意试图挤出笑让自己看上去活力一些,可笑比哭还难看,声音也有些哑:“妈妈晚上在家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医生看过了已经打石膏固定好了,但是要等床位下来。”
宋雪意耐心地解释着。
“宋妈您没伤着吧?”江宜并未对她说的话完全信服,话题一转关怀着宋雪意。
“宋妈没事。”宋雪意摇了摇头,轻声叹:“只是妈妈她可能需要卧床了。”
江宜抿了抿唇,应了声好:“入院手续办了吗?我去催一下。”
江枝可怜兮兮地看着江宜,神色间不经意流露着渴望得到关心的脆弱。
可江宜却像感知不到母亲渴求的眼神似的。
她耐心地听完宋雪意的话后便不再开口,只是神色晦暗不明,微微皱起的眉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一直到江宜准备出病房时,她的视线都没落在江枝身上。
尽管从江宜进来的那一刻起,江枝的眼睛就没从江宜的身上挪开过。
江宜急着走出病房的原因有二,一是急着找宋卿,二是累极了的江宜实在是没兴趣配合江枝去演什么模范母女,唱一出母慈女孝的大戏。
她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宋卿发消息时,就在回廊上看见了自己寻觅的身影。
宋卿站在回廊的一间病房门口,手里拿着病例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和身边人耐心地解释着什么。
而站在宋卿身侧的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脖子不自觉前倾眯着眼似乎很努力在听着宋卿讲东西,但同时又十分拘谨地揣着手努力和宋卿保持着距离,看上去像是很怕自己身上的污垢染脏了宋卿的白裙。
江宜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站在门口沉眸看着走廊处的人。
悬挂在上空的计时器的红色大字已经归零了,在无尽的永夜中诞生出了新的黎明。
站在顶光灯下的人眉眼温柔,光落在她的发丝,侧边的发型露出她一整个清晰的下颌线,浅蓝色的圆领针织短开衫将她的锁骨衬托的很美,微微弯腰的动作让白裙垂地,宛若神女降福。
江宜一时间看得有些痴,只觉得一天的劳累都随着这一刻的放空而消散。
她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宋卿轻柔的声音,唇边的笑意,以及那双似秋水柔的眼眸
这个询问宋卿问题的人就是刚刚受伤病人的工友,他攥着一把收费单请问着宋卿这些价格和能报销的额度。
宋卿耐心地解释完,等着下一个问题。
“姑娘,俺刚刚听您妈妈说,还有个女儿是医生吗?”将收据小心地揣进口袋,那个工友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的问题。
宋卿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对,她是外科医生,怎么啦?”
“俺想打听一下,说是今天有个程序员猝死了拉到二院没救了又拉到这个医院来了,是真的吗?”工友问完,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宋卿今天是满课,还没有时间看手机了解新闻,但是确实听姚佳瑶提过一嘴这个信息。
是中午吃饭时,姚佳瑶来自己办公室摸鱼刷短视频,随口念了几句后又感叹说那人才三十几岁,就为工作卖了一辈子命,太不值得。顺便又抱怨了一下现在资本家对员工的压榨。
但当时宋卿忙着改高三的月考卷,便没有搭话,姚佳瑶嘟哝了一句后又刷掉了那条视频。
在这个短视频将信息压缩成快餐的时代,即使是人命这样重要的新闻也只能留住人几秒。
三秒后,视频划走,悲伤或喜悦也随之划走。
感性的掉几滴泪,恶毒的评论区开炮,热心的帮忙转发至主页,被逗笑的打下哈哈哈后圈出一排好友。
新视频的播放,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抱歉,这个我不太知道。”宋卿有些歉疚,早知道就多问几句姚佳瑶了。
工友却像是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本来就麻烦您了,今天多亏了您,真的是谢谢您了。”
宋卿摇了摇头,轻声道:“能帮助您就好,如果后续需要帮助,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谢谢谢。”又是一连串的感激,工友边鞠躬边说:“耽误您时间了。”
好不容易和不断弯腰道谢的工友道完别,宋卿长舒了口气,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一抬眼,和走廊那段的人对视上。
江宜似乎是直接从手术室赶下来的,深绿色的手术衣外穿了件白大褂,长发被绑成低马尾,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
不知道江宜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站在门口微微歪着头,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上的时候,江宜勾了勾唇,有了笑意。
宋卿还没见过穿白大褂的江宜,一时间有些微怔。
她不得不承认,江宜是天生的衣架子,那张清冷的脸似乎生来就该穿白大褂。即使是和别的医生穿的一样的白大褂,但在江宜身上却别有一番韵味。
明明是学数学的,可宋卿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用来形容现在的场景倒是十分贴切。
似乎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文艺病给肉麻到了,宋卿也弯了弯唇,沉步朝着江宜走去。
“才下班?”
“没回家?”
二人的声音撞到一起,这份默契将二人逗笑。
“江妈摔伤了,你看过了吗?”宋卿的声音很轻,看向江宜的视线格外柔和。
明明早上才见过,宋卿却觉得此刻的江宜憔悴了些许,本就白皙肤色,只是现在江宜的脸色有些过于白了。
“我知道。”江宜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我有给你发消息,但是关机太快了,好像没发出去。”
知道信息没法出去的那一刻江宜的脑子有片刻空白,尤其是宋卿的那句话,更是将她的理智炸了个七零八落。
“没关系的。”宋卿掏出手机才发现江宜给自己打了电话,解释道:“我设置了睡眠模式,晚上十点后就自动屏蔽消息了,声音没接到。”
江宜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轻柔,视线落在宋卿脸上不愿移开分毫。
“进去吧,江妈等了你好久。”宋卿被她这样直白的爱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搂了搂发丝遮住泛红的耳尖。
看着她害羞的模样,江宜不自觉地勾起唇。
回到病房,气氛瞬间就冷下去。
江宜出去后,江枝似乎哭过,眼角红红看上去很是可怜。
“大宝小宝都回来了。”宋雪意柔声安抚着爱人:“都去给你忙病房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江枝抬手擦拭掉泪,有些不满:“她都不关心我。”
她的话是娇嗔,比起埋怨更像撒娇。
只是江宜不吃这一套,她淡声道:“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我说什么你就做吗?”江枝的声音渐小,因为她发觉自己说完后,江宜的表情微变。
江宜轻哼了声,双手环胸,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说个什么所以然来的模样。
江枝还是试探着说:“反正家里是空的,要不你们姐妹俩回来一个人在家里住?”
“如果不愿意和我们俩住一起的话,反正家对面的房子也是出租的状态,下个月赔了租客钱把房子收回来,到时候一个人住在对面也是好的。”
听着江枝支支吾吾的话,江宜冷冷一笑,笑意里满是讽刺。
早在赶来时,薛静鸢就找同事要来了江枝的诊断记录。
诊断书上显示江枝只有肋骨和腿受了伤,并且在摔伤时并没有出现神志不清或者低血糖的的情况。
这就说明江枝摔跤时是清醒的,最起码在她受伤的时候是有能力规避风险的。
如果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跌伤,身体会做出最基本的反应伸出手去抵住降低伤害,这是生理反应,人下意识的举动。
可江枝巧就巧在只伤了腿和肋骨,手腕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擦破皮或者碰出来的淤青都没有。
所以她这一跤摔得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更加巧妙的是,今天刚好在自己搬去和宋卿同住的第二天。
江枝就在自家浴室里摔伤了。
“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是傻子啊?”江宜语气冷冷,话说的毫不留情面。
她的眼神更是锐利,盯着江枝的脸,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剥了个干净。
江枝没想到江宜这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机,脸色渐白,支支吾吾道:“满满妈妈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妈妈也不是故意想摔跤的。”
她的声音弱下去,垂着眉眼可怜极了。
宋卿有些看不下去了,嗔怪道:“江宜,不要这样子对妈妈讲话。”
虽然江宜和江枝的矛盾从小就存在,但宋家母女俩并不知道真正导致母女俩剑拔弩张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的原因。
这么多年,宋家母女夹在江家母女间左右周旋,试图为母女俩瓦解矛盾。
可看上去效果并不显著。
“我没空和你过家家。”江宜冷冷道,“你要找人伺候,我会给你请护工保姆,你要是想天天见我,那就在医院住着,我去找院长给你空一个VIP病房出来,你别在这里占用公共资源。”
“你!”江枝没想到宋卿讲话也不管用了,眼看着对峙无望,抬手捂住心口皱眉闭上眼睛。
她这模样把宋雪意吓坏了,脸唰一下就变了,颤着声问:“枝枝?你怎么了?”
看着江枝突然躺下去,宋卿也被吓坏了,准备上前查看却被人扣住手臂。
“别演了。”江宜不留情面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就是心内的医生?在我面前装心脏病是没有用的。”
宋卿有些不认同地看向江宜,眼里满是对江枝的担忧。
听着母女俩的矛盾和呛声,宋雪意并不开口训斥江宜。
从小到大,不管江家母女吵得多严重,宋雪意也只是会私下教育江枝,对待江宜总是温柔的安抚和引导。
她用这一套把宋卿驯化的很乖,便以为所有小孩都适用,可偏偏江宜生来反骨。
“小宝”宋雪意看着爱人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了,也只好叹了口气转头道:“别气你妈妈了,她难受。”
她话音刚落,病房里就进来了医生,念着江枝的名字,说能转病房了。
见医生进来,宋雪意也开口,江宜就知道宋雪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便不再呛声:“宋妈,那我和姐姐先回去了。”
江宜今天忙了一整天,上午挂诊又做了一下午的手术,整个人的精力都已经耗到极致。
一开机就看见了宋卿的短信,吓得江宜以为宋卿出事了。
直奔急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宋卿看着江宜有些泛白的唇色,担心她又低血糖,于是将被江宜拉着的手改成了牵。
“妈,那江妈今晚就拜托您了。”宋卿牵着江宜,与人并肩道:“江宜今天忙了一整天,估计都没有吃饭。”
一听到没吃饭,宋雪意就立马紧张起来了,催促道:“那就别耽搁了,快回去,你家里还有菜吗?要不要妈妈给你们叫个外卖?要不等下你江妈睡着了我去帮你们做。”
“不用了妈。”宋卿轻声道:“家里有菜,我们会自己吃的,您们晚上也早点休息。”
医生等人寒暄完,利索地将床给解体,推出了病房。
急诊室就在大门口。
江宜也懒得去换衣服了,直接牵着宋卿的手就往外走。
现在已经半夜了,路面上没有车沿街的商铺和住宅都关了灯,只有医院灯火通明。
甚至还有些热闹,江宜和宋卿刚到大厅,就赶上一辆救护车回来。
着急的救护车灯没来得及关,后门打开医生将担架卸下推出车,躺在担架上的病人面色惨白,受伤的部位不断冒着血。
担架和宋卿擦身而过时,江宜突然抬手将宋卿搂入怀中,避开了她的视线与血肉模糊的伤口接触的可能。
就在二人转身避让担架的同时,也与匆忙赶来的外卖小哥擦肩而过。
第36章
春三月的江城, 入夜后的风还是有些刺骨的。
素来喧嚣的街道在此刻也安静了,二人牵手走到路边等车。
洒水车过后的街道上湿漉漉的,稀薄的月光洒下来, 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你和江妈,真的没有能和解的可能吗?”宋卿还挂记着江枝。
她们母女二人刚刚在病房的对峙, 那氛围如果不知道她们母女身份的人估计会以为她们是仇人吧。
“江妈其实是很爱很爱你的。”宋卿柔声劝道:“每次和你吵完,江妈也挺难过的。”
宋卿的声音很轻,她试图安抚江宜的情绪。
江家的母女纷争从来都是难解的题, 宋卿知道江宜的心里其实是很爱江枝的。
还记得没上高中前,江宜对江枝的抗拒和厌恶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当时初中的好友知道两个人的妈妈住在一起时, 有人八卦问二人哪个妈妈更好, 更喜欢哪个妈妈时。
江宜会闪着大眼睛毫不犹豫地说:“两个妈妈都好, 虽然我很喜欢宋妈,但我还是最爱我妈妈,她漂亮又能干,会给我买滑板给我报兴趣班,更重要的是她很爱我!”
小小的江宜叉着腰,和好朋友炫耀江枝对自己的爱时, 既骄傲又神气。
宋卿也会不甘示弱地说自己的妈妈也是最最好的。
两个小姐妹在言语上列举着自己母亲和对方母亲的好比来比去,却从来不红脸, 姐妹二人一言一语绘声绘色地冲好朋友们讲家里有两个妈妈的好处和幸福。
引得那个时候的同学对她们羡慕不已,都希望自己也能有两个妈妈。
想起这个时,宋卿忍不住勾了勾唇, 抬起眼看向身侧的人。
路边的路灯明亮,站在灯下的女人单手揣在口袋里, 留意着路面的来车,眉眼间是沉稳。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仿佛昨天两个人还是绞尽脑汁该怎么省钱给妈妈买礼物的小孩, 一转眼就已经奔三了。
江宜察觉到宋卿的笑意,也沉眸看向她。
虽然不知道宋卿在笑什么,但她的笑颜还是让江宜坚硬的外壳破裂了几分。
江宜抬起手捏了捏宋卿的脸颊,轻声道:“笑什么?”
“想起了点以前的事情。”宋卿任她捏着脸,也不恼,淡声道:“还记得初中我们帮人家代写作业,结果因为题太难全班唯有我们和代写的那几个人拿了满分而被老师扣光了优秀分的事情吗?”
代写作业
江宜有些愣神,记忆早已落满灰尘,被宋卿这柔声一句,吹开尘灰再次清晰在脑海。
代写作业是为了卖钱给江枝买生日礼物。
因为一直到高中前,姐妹俩吃住都是在家,是没有零花钱的。
宋雪意和江枝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宋雪意回江城发展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而江枝留在了京城被父亲安排进了体制内。
两个人再重逢时,彼此都已经事业有成。
虽然江枝从京城调动到江城是下调,但江枝能力强,五年时间内在江城做到了市长。
因为江枝的身份特殊,江宜和宋卿从小就念的公立学校,上下学偶尔是宋雪意去接,大多时候是姐妹俩自己坐车。
除了车费和餐费,姐妹俩不会再有零花钱。
而每年的节假日和两个妈妈生日的那个月,江宜和宋卿都会提前省下早餐钱去买礼物。
有时候看上的礼物超出额度的话,江宜还会去接一些代写作业的活儿赚点小钱。
一个连自己作业都不怎么愿意写的人,居然为了赚礼物钱去接好几份作业代写。
代写一份作业的价格也就在十块到二十块,钱只够逛精品店买一些便宜小巧的礼物。
有时候是会唱歌的玻璃水晶球,有时候是一束小巧的手捧花,有时候则是同学间流行的发卡和项链。
收到礼物的宋雪意总是会兴冲冲地试戴,然后奖励两个小孩一个亲亲。礼物也会完美地保存下来。
可每次收到礼物的江枝却并不会开心
江宜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礼物太便宜,配不上妈妈,所以更加努力的存钱。
每次送的礼物越来越贵,也越来越细心。
江宜最后一次送江枝礼物,是她用自己存了一年的钱为江枝买的黄金项链。
那条被柜姐夸上天的项链被江宜捧给江枝,却连礼物盒都没打开就被直接丢到了地上。
江枝板着脸,双手环胸审问江宜的作业为什么不是全优,是不是就是因为弄这种东西才导致成绩下滑。
礼物并没有讨到母亲的欢心,反而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即使那个项链最后被宋雪意捡起来了,江枝也只是冷冷地说自己对这种便宜的饰品过敏叫宋雪意丢掉。
送一次礼物挨一次骂。
江枝对江宜说的最多的是,你只需要学习就行了,不要浪费时间弄这种可笑的惊喜。
在江枝眼里,江宜就是个只需要学习的机器,是用来争光的工具,是等待着随时被检验的艺术品。
想到这里,江宜的神色沉下去,勾唇冷笑了声。
“我小时候真有够蠢的。”江宜淡淡的自嘲,神色冰冷。
宋卿看着江宜落寞的表情,轻声道:“其实礼物江妈都没丢,她全都留着。”
被江枝嫌弃的,厌恶的,带有江宜浓浓爱意的礼物全都被保留下来了。
那次江枝生病缺个证件,宋卿去江枝房间里寻找证件时打开了她的床头柜。
那些江枝说讨厌江宜准备的惊喜和送的礼物都被完整的收纳在抽屉里。
项链,水晶球,发卡,包括小学时江宜亲手折的千纸鹤。
江枝都没丢,甚至保存的很完美。
宋卿将这些说完,期待地看着江宜的反应。
但
她忘了眼前的江宜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女了。
“她骗骗自己得了,怎么把你也骗到了。”江宜垂眸对上宋卿的视线,眼眸中冰冷一片。
宋卿被她眼神里的冰冷刺痛,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欠妥,抿了抿唇轻声道:“抱歉,我没有想道德绑架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以后会后悔。”
因为年轻时的拼命工作,江枝的身体已经很坏了,完美的外表下藏匿着很多大痛小病。
宋卿能感觉出来江宜对江枝的在乎,虽然高中不肯再亲自送江枝礼物了,但也还是借着宋卿的名义送一束花。
一直到江宜出国的那年,她都还在惦记着江枝生日送什么花。
可惜没等到江枝生日,江宜就出国了。
“我没有怪你。”江宜看着宋卿的视线变得柔软,抬手将人搂入怀中。
当年的事情宋卿不知情,所以她才会劝。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才让江宜彻底明白,所谓的爱背后包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二人拥抱在一起,谁也没开口。
远处亮起车灯,稳稳地停在她们面前,车窗降下,司机探出头问:“尾号7711?”
司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姐,剪着短发看上去干练又亲和。
“对,我的尾号。”宋卿从江宜怀中抬起头,轻声道:“上车吧。”
江宜打开车门,体贴地让宋卿先进去。
车内的温度和室外不能比,回到温暖的环境,人也随之放松下来。
车里没有难闻的味道,车饰和空气都如司机一般,清爽又干练。
宋卿的所有外送和出行的平台备注都是要女生。包括打车平台也是常年备注着要女司机,不论多急多赶,她都只要女司机。
一是有的行业歧视,如果客人不备注就会默认将机会留给男性,二是许多行业里,女性就是要比男性做得更好,更让人舒适放心。
因为刚刚的话题,上了车的二人不再讲话,路上很安静。
江宜紧绷了太长时间,在温暖的车内隐隐约约有了困意。
“要不要睡一会儿?”宋卿体贴道:“我叫了外卖,刚好睡一会,到家就可以吃东西。”
看着身侧人温柔的眉眼,江宜心里暖暖的,她忍不住倾身上前吻住了宋卿的额头。
专注开车的司机看见了车后二人的动作,并没有出言打扰,而是默默将歌单换成了轻柔的小甜歌。
这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宋卿并没有推拒。
而江宜也很克制地没有再要更多,唇离开后轻轻将额头抵在了宋卿肩膀上:“真的有点累,姐姐。”
宋卿抬手将她的发挽到耳后,柔声哄着:“那就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以前放假回家时,江宜困了也会直接歪在宋卿身上睡着,最舒服的姿势莫过于枕在宋卿腿间。
而江宜此刻也照做了。
宋卿很瘦,但大腿上的肉却很柔软,闻着她身上浅浅的栀子花香,江宜的眼皮渐渐沉重。
车速平稳,偶尔只有小声的导航提示。
宋卿轻轻摘掉了江宜的眼镜,沉眸看着江宜的侧脸。
一贯活力满满的人此刻就连睡着眉头都是皱起的。
江宜今天肯定累坏了吧。
宋卿这样想着,有些心疼地抬手覆盖住了江宜的眼睛,柔软的掌心隔绝了刺眼的灯源。
“师父,车速可以慢一些。”宋卿轻声对司机说,“您打个表,多出来的钱我补给您。”
司机姐一摇手,洒脱道:“没事儿妹妹,您爱人是外科的医生吧?这个点下班应该是刚忙完手术吧?”
宋卿的心被那句爱人给烫了一下,只觉得无尽的甜蜜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勾起唇,应了声对。
“后面有毯子,给她盖上点吧。”司机姐轻声提示着:“毯子都是我每天手洗过的,很干净。”
透过后视镜看着睡得安稳的江宜,司机姐没再继续聊天,而是默默关掉了车载音乐,将车内暖气拨高了一个度。
“好嘞,谢谢您。”
宋卿道完谢后转过身准备毛毯,可在她挪动的时候,怀里的江宜突然抬手环抱住了她的腰。
低声呢喃了句:“不要走。”
这三个字让宋卿一怔,只觉得浑身血气逆涌,整个人真的愣住了不敢再动。
不要走宋卿猛地想起十年前那一别,自己卑微地攥着江宜的衣摆,就是这样乞求着江宜不要走。
可始终没回头的江宜还是走了,甚至为了让宋卿放手,不惜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深秋里,少女穿着短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痛苦地记忆清晰,宋卿轻轻抬手压住自己的心口,抑制住不受控的情绪。
睡梦中的江宜并不知道宋卿此刻的心里活动,感受到怀里人不再动后,原本搂紧的手垂落下去。
宋卿垂下眸,视线被江宜的手腕吸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搭在心口的手颤颤巍巍地朝着江宜的手臂探去。
借着窗外稀疏的月影,看清了江宜的右手手臂。
这个地方常年带着表环比别的地方要会更加白一些,此刻雪白的肌肤上,横着一道狰狞的缝合过的疤痕。
刀疤颜色已经很淡了,变成了一条突兀的直线留在江宜手腕处,看上去这条疤似乎跟了江宜很多年了。
一个恐怕的想法充斥满宋卿的大脑。
江宜自杀过。
在分开的十年里。
第37章
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困到眼皮都要睁不开的江宜被宋卿哄着扒拉了几口饭。
洗完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栽倒在床上了。
等宋卿洗完澡出来时,江宜已经睡着了。
她整个趴在床尾,将头垂在床边, 像是知道自己头发没干会弄湿被褥似的刻意避着被子。
身上的小花睡衣掀起一角,露出她白皙的腰际线。双手呈大字摊开, 左手垂在床边,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微触着地面。
看着眼前人的睡姿,明明才住到自己家第二天, 明明以前最认床了。
现在却睡得像一只毫无戒备心的小猫,宋卿有些宠溺地勾了勾唇。
她转过身去浴室取下吹风机, 接了线后走向了床畔。
尽管室内温度比室外要高, 但毕竟才三月, 室内又没有了供暖。江宜没有盖被子,湿漉漉的头发将耳朵也弄得冰冰的。
宋卿小心地将她的发丝拨弄开,将温热的掌心贴在江宜的耳朵上。
感受到耳朵传来的暖,睡熟的人仰起脸,眯着眼。
“姐姐?”
江宜似乎还没醒,迷蒙地睁着眼看清了宋卿的脸后, 忽而咧嘴一笑,叹道:“真好。”
她这句话像是在梦中呓语, 看清了宋卿的脸后抬起手将人圈入怀中。
她本来还趴着,这会直起身来正巧方便了,宋卿快步过去将人搂入怀中, 顺势坐下。
江宜再次枕在了宋卿的腿根,这个环抱的姿势让二人瞬间变得亲密无间。
湿润的发贴着宋卿的睡衣, 像撒娇的小狗抱紧心爱的玩具,江宜拿头轻轻蹭了蹭宋卿的小腹。
“什么真好?”宋卿将被江宜滚到一处的发丝轻轻拨开, 露出她的侧脸,柔声问着:“为什么不吹头发?”
枕在腿间的人似乎已经睡去,只有手臂像试图留住些什么,紧紧收拢。
宋卿见人睡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自己怎么又傻了,和一个睡着的人讲什么话?
怕吵到江宜,宋卿将吹风的档位调到最小,细细的暖风吹出来,宋卿将指尖插入江宜尚在滴水的发梢。
四周很安静,只有吹风机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宋卿轻柔地撩起江宜的发梢,仔细地吹着。
不同于性格,江宜的头发很柔软,发梢滑过指腹时似一簇舒卷的流云。
想起以前,不爱吹头发的人是自己。
高中为了挤出一些时间,宋卿总是在写完头发后站到阳台,让自然风将头发吹干,等发干的时候还能把当天记的百来个单词背了。
但这一只求清醒不管脑袋的行为很快被江宜强行制止了。
每次宋卿洗完头发走出浴室时,都会碰见拿着吹风等在门口的江宜。
“不是吧,我生理期你记,怎么连我吹头发的时间也要记?”宋卿擦着发,话是埋怨语气却是甜蜜。
“那当然。”江宜不以为意,骄傲道:“恋爱小教学第一条,女朋友的一切都得好好记。”
宋卿无法拒绝这个爱的服务,每次都被人按在浴室乖乖吹干头发才出去。
像是奖励,吹完发江宜会趁自己不注意时,奖励一个吻。
现在吹头发的角色更替,宋卿耐心地将江宜的长发吹完后仰了仰脖子。
因为举着吹风过久,手腕已经酸痛了。
“原来帮人家吹头发这么累啊。”宋卿将吹风机断电,放在旁边,俯身吻了吻江宜的唇。
如蜻蜓点水般过的吻,一如当年江宜江宜奖励自己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吻,这次宋卿轻轻挪开江宜的手臂时变得格外顺利。
她将吹风收好后又折返去客厅吃药。
医生开的三个疗程的药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板,原本准备断药的宋卿突然有了再去拿药的念头。
现在住在一起,不能让江宜看出破绽才好。
宋卿就着温水将药吞下。
等把一切复原后再回房间,江宜还维持着刚刚趴着的姿势睡着。
明明头发已经吹干了,江宜却还维持着这个姿势。
宋卿有些不解,她关上房间门,轻轻靠过去,唤道:“江宜,醒醒。”
刚刚还垂着脑袋的人突然仰起脸,仍旧是尚在梦中的状态。
只是仰起的脸有了笑意,“果然这个姿势可以梦见。”
江宜的声音很轻,但宋卿全听清了.
她的心没由来地抽痛了下,看着江宜因倒垂而充血涨红的脸颊。
明明是很难受的睡姿,却因为能梦见自己而故意这样睡的吗?
“笨蛋。”宋卿将人捞进被窝,刚掖好了被角,江宜又缠抱了过来。
宋卿看着跟树袋熊似的整个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就忍不住想笑。
她将大灯关掉,只留一盏夜灯。
借着暖黄的灯影,仔细看着江宜的侧颜。
和过去似乎没什么变化,胶原蛋白流失了些许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宋卿的指尖轻轻搭上江宜的额头,指腹滑过江宜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唇上。
平白的,想要吻一吻。
宋卿这样想着,也的确这样做了。可当唇吻上时却又想要更多。
就像心底腾升起来的一把无名烈火,莫名让人有些口干,欲念催促着理智加深这个吻,
人的欲望果然是无穷尽的。
随着年岁增长,宋卿也会有欲望,抽屉里有备指套,也有跟着博主去入一些取悦自己的玩具。只是频率都不高,尚在可控范围内。
但像今天这样瞬间滕升起的欲念,却是第一次。果然只要一碰上江宜就会失控。
宋卿笑自己不争气,想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然真的要去抽屉里掏玩具了。
视线从江宜脸上挪开,落在她手臂上。
看着灯影下白皙纤细的手臂,宋卿小心地捧起,借着床头灯仔细查看着那道伤口。
经年累月的伤,似乎不只有一道缝合口。
是同一个地方好了以后又被反复划开吗?
宋卿的指尖轻轻搭上江宜腕骨上的疤痕,指腹轻柔地揉捻着那道疤痕。
疤痕之下的脉搏强有力的跳动着,是这样鲜活。可这健康的脉搏曾被狠狠割开过。
江宜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抱着怎样的心理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宋卿想不明白,即使是在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被丢下的自己也没想过死,反倒是丢下自己的人不想活了。
在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宋卿发誓要争口气好好活。
只是天不遂人愿,曾经不想死的人却不得不死了。
宋卿的指尖停留在江宜腕骨的那条疤上,忍不住又想起在江宜酒店里发现的那堆酒。
你在国外过得不好吗?
为什么要酗酒呢?
在自己最痛苦的那段时光里,你也同样痛苦吗?
宋卿在心里轻声问江宜,不需要回答,心里已经明了。
熟睡中的江宜对此刻的事情一无所知,她陷入沉沉的梦境里。
只是这次不同与往常,她梦见了宋卿,不再是泪眼婆娑地说会恨自己一辈子的少女,而是二十八岁的宋卿。
是成熟有魅力,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宋卿。
不仅梦见了,自己还大胆地抬手环住了宋卿的腰肢。
尽管理智告诉江宜是梦,但她也不想醒来。
感受着怀里人对自己的依赖和收紧的手臂,宋卿轻轻叹了口气,她抬手同掌心扣住了江宜的疤痕,灯影落在手背上,二人白皙的肌肤似乎融为了一体。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宋卿再次低下头去吻了吻江宜的唇,嗔怪道:“小混蛋。”
房间很静,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时显得格外突兀。
宋卿被吓得一惊,下意识将手机拿过来查阅。
但看着亮起的陌生屏幕,宋卿的手一僵想将手机放回去,可视线却不自觉被吸引。
【鸢:回家了吗?江】
【鸢:外卖拿到了吗?合不合口味?】
【鸢:我托了值夜班的人特别注意着阿姨病房,你不用担心……】
【鸢: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记得吃饭。】
满屏的信息几乎都来自于这人,鸢?好亲昵的称呼,是上次火锅店见到的那个人吗?
窥探她人信息的紧张窘迫混杂着一种难言的感受入侵宋卿的心。
刚刚腾升起来的怜爱心慢慢冷却了下去,自己差点忘记了,她是江宜啊。
一个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是瞩目的存在,一个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被爱能力,一个任何时候时候身边都不缺追求者的江宜。
自己又凭什么自以为是的给她的十年下定义呢?
宋卿的视线冷下去,她将手机放回原位,再次垂眸看着怀中睡熟了的人。
“真想把你锁起来,强迫你爱我,只爱我。”宋卿轻声呢喃着。
然后在你最爱我时,把你丢掉。
宋卿慢慢躺下去,抬起手将挂在自己怀中的人圈住,手臂一点点收紧,直到二人亲密无间——
天光大亮,微微暖阳透过未拉紧的窗帘洒进来。
刺耳的闹钟在耳畔响起,江宜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被扰了好梦的人有些不满的将手机从床头柜打落,掉在地板上的手机仍旧尽责地当闹钟。
听见动静的宋卿从浴室走来,看着只露出几缕发丝在枕头上的人有些想笑。
江宜将脑袋一整个埋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起床。
“江宜。”宋卿将掉落的手机捡起来放回床头柜,探手去被窝里挖人:“快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
江宜哼唧几声,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唔…姐姐早安。”江宜没有睡够八小时,整个人异常难受,但在看见宋卿的时候,心底的火气瞬间消散了。
原来昨晚不是做梦啊……
看着江宜微微呆的表情,宋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怎么睡成笨蛋了?”
江宜揉着睡眼惺忪,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不肯动。
看着她这副懒散模样,宋卿心中泛起涟漪,向前几步俯下身。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江宜额头,宋卿轻声哄着:“快起床,我去煮早餐。”
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在上妆,打过底的肌肤白皙无瑕吹弹可破,唇齿间满是淡淡的清新香气。
江宜耍赖地抬起手环抱住宋卿的脖颈,想要加深这个吻。
就在她要吻上去的那一刻,宋卿抬起指尖轻轻抵住抵住她的唇,催促道:“先起床刷牙。”
说罢宋卿似哄诱又似奖励,轻轻吻了吻江宜的侧脸。
刚刚还睡眼惺忪的江宜被这两个吻彻底唤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瞬间变得活力满满。
宋卿看着她起床了,变转过身又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江宜有些许恍惚感。
昨夜好像并不是梦……
梦里宋卿帮自己吹头发,温柔地哄着自己睡觉,虽然中途梦中断宋卿不见了,但庆幸的是在梦中又找回了宋卿。
“原来不是梦啊。”摸着自己干爽顺直的发丝,江宜轻轻勾起唇,低声呢喃着。
这算不算过上了同居生活?
巨大的幸福感将江宜包裹住,让她有些不真切感。
这种感觉太幸福了,以至于江宜失去了判断能力和戒备心。
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沦陷进这温柔漩涡——
吃过早餐,莫淮水已经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到宋卿楼下了。
莫淮水家离宋卿小区不远,刚好医院和她们二人的家在一个方向。
所以莫淮水就当起了江宜的小司机,每个工作日风雨无阻的来接江宜,目的就是为了能多和她待一会儿。
虽然两个人整天都待在一个办公室里,可莫淮水却觉得呆不够似的,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搬到江宜家对门,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独处时间了。
可是打听了一下,宋卿家对门的那户人家并没有卖房子的意愿。
莫淮水双手握着方向盘,兴冲冲地望着宋卿小区楼下的出口,搜寻着江宜的身影。
“我家阿姨做了汤。”莫淮水说完有些心虚的透过后视镜看江宜的反应。
手紧张地攥紧了方向盘。
江宜有些意外的嗯了声,弯腰下去将保温桶给拿起来了。
沉甸甸的保温桶,隔着盖子也能闻见藕汤的香气。
“莲藕汤!”江宜有些惊喜。
看着人欣喜的模样,莫淮水紧绷着的心也微微放松了些,她笑道:“是啊,我家阿姨做饭特别好吃,她是江城本地人,烧得一手好汤。”
“好诶,”所有江城菜里,江宜最爱这道藕汤,她也没扭捏推脱,感激道:“那帮我谢谢你家阿姨。”
“好。”看着人开心的表情,莫淮水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江宜少年离家,肯定没有怎么喝过藕汤,没有江城人会拒绝藕汤。
莫淮水看着身后人的脸,忍不住勾起唇,早上五点起床备菜,在阿姨的指挥下忙碌的心情因身后人的一个轻笑而瓦解。
莫淮水在心里轻轻替“阿姨”应着不用谢。
等二人到办公室时,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薛静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开水,抬起眼打招呼道:“早啊,两位。”
“鸢姐!”莫淮水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学校很忙吗?”
薛静鸢带着的研究生答辩在四月,所以整个三月所有的面诊都派给了江宜,平日里都扎在学校盯学生的论文和毕设。
“嗯?居然不是想我而是赶我?”薛静鸢打趣道:“啧,看来我的办公室要改名了。”
莫淮水立马打哈哈,快步走过去:“鸢姐哪得话呀,自从我从静姐手里过来了,我就是您的人了,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您出现了。”
听着莫淮水拍马屁,薛静鸢只是笑。
在不聊工作时,薛静鸢就是温柔体贴的邻家好姐姐,一旦聊工作……嗯,后果不堪设想。
莫淮水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在还没上班前拼命哄着薛静鸢开心。
“你们两个好恶心。”江宜装模作样地挽起袖口,摸了摸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灰色兜帽卫衣打底是白色T恤,露出边缘,搭了条复古牛仔裤。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穿搭,可放在江宜身上就是有说不出的少年清爽感。
薛静鸢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挪开,眼前的人不说年龄看上去和刚入校的大学生无异。
她不受控制的想起自己的大学时期,那人也是最爱这样穿。
不论是纪念日还是日常约会都是这样穿,自己吐槽她不正式后还要被她反教育,非说这种穿搭是……松弛慵懒感穿搭。
想到这薛静鸢忍不住轻笑出声,倒真的在江宜身上看见了这种感觉。
莫淮水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也跟着嘿嘿一笑。
“看你俩都不需要吃早餐了。”江宜掏出手机叫外卖,“直接点午餐吧。”
“全料热干面加个麻圆,再来杯蛋酒。”莫淮水不客气的点餐。
江宜的手一顿,不认同道:“甜咸?”
“甜咸永动机嘛!”莫淮水答。
江宜不理解但尊重,点完后问:“鸢姐呢?”
“我已经吃过了。”薛静鸢轻笑说:“你们先吃饭,吃完开会,准备做月度小结。”
莫淮水的笑容僵在唇边,整个人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无助望天。
“江,你等下去查房。”薛静鸢轻声提示着:“VIP 177室。”
江宜微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应了声好。
“什么查房?”莫淮水从椅子上爬起来问:“为什么是江江去?”
薛静鸢神秘一笑,轻轻喝了口温水:“小孩子不要多问。”
江宜没有接话,视线在APP亮起小红点时,就已经不受控制的点开了对话框。
【Echo:吃早餐了吗?】
宋卿主动发消息,江宜惊喜地瞪大眼睛,忙不迭回复。
【Echo :乖乖吃饭】
【Echo :等下记得去看看江妈的状态】
后半句话让江宜的笑意消散,她抿着唇回复好。
回完她便站了起来。
“干嘛去?”莫淮水跟着站起来。
“查房。”江宜懒得换衣服了,她决定看完江枝再吃饭,以免有吐出来的风险。
“我也要去。”莫淮水忙不迭地说:“带着我!”
江宜皱了皱眉,刚预开口拒绝,就听见身后的一声轻咳。
“真想查房?”薛静鸢的声音淡淡。
莫淮水瞬间被定住脚,尴尬地笑了笑:“您听错了,我说的是我想ca唱~山~歌~诶~”
薛静鸢被她这古灵精怪的话逗笑,没再问——
不同于普通病房回廊上的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VIP的楼道间有一股极淡的花香。
江宜按薛静鸢说的房号转头走向A区,这里的门都是实木门,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她在177房门口站定,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里面很快传来声音。
江枝警惕问:“谁?”
“查房。”江宜说完便推门走进去了。
房间空间很大,床也比普通病床要大一些,坐北朝南暖洋洋的太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床头柜上配着医院赠送的鲜花。
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出乎意外的,宋雪意不在。
江家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江枝没想到江宜会来看自己,表情里一闪而过的惊喜,很快又被压下。
“你来干什么?”没有宋雪意在旁边,江枝的语气也变得冷淡。
看着眼前人终于不再伪装,江宜冷冷一笑:“查房啊,看你有没有又把左腿摔断。”
“你!”江枝瞪着江宜,咬牙道:“我是妈妈,你对我讲话要尊重些。”
江宜不屑与她废话,按照流程查阅了一下江枝床前夜班护士写的用药记载板,“一大早就能这样拿腔做调,看来恢复的很好。”
看着一脸冷漠,公事公办的女儿,江枝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记忆里江宜总是会抱着自己撒娇,给自己买礼物,在自己生病时会急得掉眼泪。
不论自己将她推开多少次,她也还是会爬过来抱住自己叫妈妈。
怎么一转眼,小女孩就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人呢。
“你摔的是腿不是脑子。”江宜冷冷瞥了眼江枝,看着她表情流露出的悲伤,冷声道:“不用对我演戏。”
摔断腿的事情是故意的,但是江枝没想到江宜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已经在查房记录上记完了的江宜将笔收进口袋,转头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江宜……”
看着不回头的背影,床上的江枝突然开口,像是做了极大的妥协一般,语气里有讨好:“如果你真的做好和女生相守一生的准备,妈妈不会再阻拦你,但是……”
江枝鲜少有这样和颜悦色讲话的时候,看着江宜微微僵直的背影,江枝有些惊喜,她觉得自己肯定胜券在握。
如她所料,听着她的话,江宜原本准备走出去的脚步停住,在即将推开的门前站稳,等着江枝的下半句。
““但是不能是宋卿。””江枝的语气冷了下去,又恢复了不容拒绝的严肃:“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宋卿。”
江宜懒得问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蠢透了才会答应宋卿的请求上来看江枝的状态。
一个为了拆散女儿幸福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惜伤害。所有人在江枝眼里都不过是可超控的棋罢了,
可偏偏江枝又是最懂江宜的人,江宜越不想听江枝就偏要说。
江枝冲着江宜背脊拔高了嗓子喊:“她是你的姐姐,她妈妈是我的爱人。”
“你难道还要妈妈像以前那样子求你吗?”
意料之外的展开,意料之中的答案,
江宜没有回头,猛地拉开病房们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38章
看着女儿毫不犹豫远去的身影和轻蔑的态度, 作为母亲,江枝有些不满。
可如果将江宜作为交差用的答卷,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江宜出落得十分优秀, 有学历有能力,是整个江家同辈年龄段的小孩里唯一一个不靠家世背景, 混出自己地位的人。
这是一份很好的答卷。
能完美的向父亲交差,也能换取到自己幸福的机会。
只是交卷时间还不是现在。
现在唯一的不定因素,就是江宜对宋卿的余情未了。江枝有些诧异江宜的长情, 对于两个小孩的感情,江枝觉得不过是青涩时期的一场大错, 而江宜也答应了自己出国。
可没想到的是, 这场‘错误’却能让江宜记挂这么多年。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江枝的意料, 她不满地啧了声,思虑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江宜彻底死心。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两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突兀。
江枝抬起手去拿手机,入眼是陌生账号发来的三条信息——
【江宜为什么还在国内?】
【我下午到江城,今晚一起吃饭。】
【你和江宜。】
尽管是完全陌生的号码,但看着这三条信息, 江枝已经脑补到了发信人的语气。
这毫无商量可言的命令语气。
除了自己的父亲江钟国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在人前素来沉得住气的江市长, 也有了慌张的表情。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已经拿完衣服并做好早餐的宋雪意推门而入。
“醒了呀?”宋雪意将带来的保温桶放到了桌几上, 有些意外:“是不是哪里难受?怎么脸白成这样?”
江枝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我爸要来江城了。”
她话音刚落, 宋雪意的手一顿,刚打开的保温桶盖子砸在桌面上, 发出一声巨响——
回了办公室的江宜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
晨会已经开始了,莫淮水和薛静鸢此刻都不在。
安静的办公室让江宜有些喘不过气。
江枝刚刚那句:“你难道还要妈妈像以前那样子求你吗?”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猛地压向江宜的心口。
大石落下,恶心的记忆也随之席卷而来。
眼前不再是明亮的办公室,恍惚间又回到高三的那个夜。
窗外突然砸起大雨,明明已经发泄过一通的人却像不解气似的,再次折返回来。被砸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披头散发的江枝突然跪下
昏暗逼仄的小卧室,母亲不像母亲,女儿不是女儿。
这就是江枝所谓的求。
记忆越来越汹涌,生理性的恶心逼得江宜的胃部痉挛,她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弯腰干呕出声。
搁在桌旁的文件被扫到地上,江宜呛得满眼通红。
没有吃早餐,连能吐得东西都没有,只能一遍一遍承受着胃部的痉挛,和生理性的干呕反应。
江宜闭着眼,拼命深呼吸着,试图将入侵大脑的记忆赶出去。
对江枝的恨意在此刻达到顶峰。
为什么你又要提起那件事。
为什么即使自己答应了出国也还是不肯放过。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我的母亲是你。
江宜几乎有些站不住,她慢慢弯下膝盖,不受控地跪倒在了那堆散落的文件夹上。
就在江宜几乎要溺毙在这痛苦中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喂?”宋卿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像久旱的土地上落下的第一场春雨。
江宜痛苦的伤口被这雨丝清洗着,整个人彻底脱力地软在椅子上。
“江宜?”没有得到回应的宋卿换了个手,将听筒紧贴左耳轻声唤道:“江宜,可以听见吗?”
江宜此刻讲不出话,艰难地从胸腔中挤出一个嗯。
这声微不可闻的嗯让宋卿起了疑,柔声问:“你那边不方便讲话吗?如果是就嗯一声。”
江宜乖乖嗯了声。
“啊,那没事了,你先忙。”宋卿的课排在下午,上午的任务是改高一的月考卷,就在刚刚,心脏猛烈地痛了一下。
这种痛不是病发的感觉,所以宋卿莫名的想起江宜,于是就打了这个电话。
在高中二人最好最亲密的那段时间,似乎拥有了通感的能力。
只要一方有了不舒服,另一方的情绪也会随之波动。
就像两个人待在一起生活久了,生理期也变成同一天那样奇怪。
而刚刚,那一瞬间的痛让宋卿又恍惚间有了高中时的感觉,她直觉江宜此刻的状态不对。
虽然提议江宜去看江枝的人是自己,可宋卿还是有些不放心。
昨夜在江宜手腕上看见的疤痕是一颗好奇的种子,种在了宋卿的心底。
她无法将这种极端行为和自己认识的江宜联想到一起去,她想再靠近江宜多一些,将藏匿在背后的东西挖出来。
“你吃早饭没有?”宋卿抬手将热水壶关掉,仔细聆听着江宜的呼吸:“我今天早上吃了小半碗热干面,是之前学校门口那家,但老板太忙了芝麻酱给的太少,而且面条也下错了,不是碱面所以只吃了一点,本来准备再买个包子的,可是陈妈妈家没有开门,你还记得吗?陈妈家的奶黄包最好吃了”
宋卿的语调轻柔,透过听筒传来,虽然讲的都是一些零散琐碎的事情,但江宜听得很认真。
她双手紧紧攥着听筒,仿佛是透过手机在触摸宋卿。
心底翻涌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浅,江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她抬起眼往向窗外,并没有出现倾盆大雨,相反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摆在窗沿上的绿萝叶片上,新嫩的绿叶盛满了暖阳,叶片在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
“今天天气好好。”江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无厘头地接了句。
宋卿有些意外的嗯了声,即使从声音中能感知到异样,但宋卿还是配合地站起身将窗帘整个拉开。
隔着电话两端,两个人站在同一轮日光下。
上午的太阳明亮但不刺眼,宋卿忍不住叹了声:“是啊,好天气,适合出去玩。”
“江宜,你今天几点下班?”
江宜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乖乖答:“没有手术安排也不是我值班,五点下班。”
“好,那我五点来接你下班。”宋卿单手环胸,托住举电话的臂弯,视线落在窗边的绿植上。
“接我下班?”江宜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但她不敢确认,试探道:“只接我吗?”
窒息缺氧后的大脑有些钝钝的,江宜的语气也笨笨的。
宋卿脑补出了江宜讲这句话时的茫然表情,忍不住笑,轻哼了声道:“如果你想约会有别人在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约会两个字就像一颗糖果,突然爆炸在心尖,甜蜜涌向四肢。
江宜握着手机,重复道:“姐姐,我介意。”
“目前我没有别的对象在医院,”宋卿坏心眼道:“所以,大概率只接你吧。”
听出她语气里的戏谑,江宜也配合道:“那就只能委屈姐姐,先让我一个人独占了。”
困在心头的不适消散,宋卿感觉出江宜的状态变好,便不再多聊。
轻哄了句看你表现后,便挂掉了电话。
因为窗帘拉开,宋卿第一次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是这样明亮舒适,窗外的梧桐树不知觉间已经抽出了枝丫,绿茵茵的叶散了满树。
原来春天早就已经来了呀。
同样感受到春天的还有江宜。
她撑着桌沿慢慢站起,将散落一地的文件慢慢捡起。
其中一个被她压开的文件盒里掉出几张纸页。
这是一份红头文件
江宜的手一顿,将为首的那张纸抽出来几分,黑体字样的标题入眼——关于重启细致分析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病因项目的申请书。
在这个标题旁印着一个小小的红章【一审通过】。
江宜没再继续看下去,她将红头文件放回文件夹,把被自己弄乱的地方给复原。
看着那个透光的窗帘,江宜径直走过去,很干脆地将剩下的半截窗帘彻底拉开。
阳光瞬间充斥整个办公室,可仍旧隔绝在玻璃外。
江宜按下窗户把手,猛地将玻璃窗推开。
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阳光晒过的青草泛着春天的味道,江宜微微仰起脸任由阳光洒满脸颊,在此刻她变成窗沿上那些需要光合作用才能活下去的植物里的其中一株。
莫淮水和薛静鸢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背对着门,仰着脸晒太阳的人。
“哟,办公室种向日葵了?”薛静鸢忍不住打趣。
后脚进来的莫淮水还提着江宜的那份热干面,“江江,你查完房咋没过去?院长可是很期待你汇报的,结果你没去她可失望了。”
仰着脸晒太阳的‘向日葵’听见身后的动静,慢悠悠地转过脸,伸了个懒腰。
阳光下,江宜的眉眼肆意张扬,拉长音调叹道:“春——天——来——啦——。”
第39章
捧场的莫淮水将热干面放下, 站到江宜身后。
在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喟叹:“春天来了。”
看着办公室多出两棵‘向日葵’,薛静鸢轻笑出声, 眉眼间有些许宠溺。
上午挂了几个专家号,薛静鸢出的诊。
闲下来的江宜和莫淮水在休息室里摸鱼。
因为有了下午的约会期待, 江宜的心情特别好,甚至陪莫淮水玩起了4399的双人小游戏。
昨天做完手术的病人恢复的很顺利,下午时分江宜和薛静鸢又过去查看了一下他的状态。
“病人情况很稳当, 事情闹得很大,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报道, 所以医药费都是大厂在给。”跟房护士将记录板递给江宜。
薛静鸢说了句这是大厂应该的, 问:“怎么没看见家属陪房?”
“家属家属情况不太好。”跟房的护士轻叹了声说:“在病人出事的同一天, 他的父亲在工地上摔了腿,钢筋贯穿整个右大腿,扎穿了骨头,可能要截肢。”
江宜翻着记录的手一怔,想起那天在回廊上问宋卿问题的工人。
听此噩耗,薛静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他家属也在咱们医院吗?”
“在的, 半夜挂的急诊,户口本上就这两个人了, 儿子在ICU,父亲做手术都没有直系亲属签字。”护士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怜惜:“麻绳专捻细处断, 命运专挑苦命人。”
在医院工作,不仅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 更需要一颗强心脏。
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生老病死,人的情绪也会被影响。
江宜核对完将记录递还给护士, 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昏迷的病人时,视线有些许复杂。
“所以江你真的很厉害。”薛静鸢看出江宜的难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挽救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被夸奖了的江宜并没有特别大的欣喜,淡淡道:“但愿吧。”
尽管听了噩耗影响到心情,但江宜的兴致仍旧很高。
她从未如此期待过下班,几乎是数着点儿下的楼。
惹得薛静鸢和莫淮水八卦连连,她也只是头都没回的说了句不告诉你们。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在大厅里碰上一对出来的年迈老人推着轮椅。
江宜帮着给病人推了几步轮椅,和病人家属一同走出的大门。
一辆原本停在远处的车看见江宜出来,慢慢地靠了过来。
看着进入视线的白色奥迪,在面前停稳。
车窗慢慢降下,宋卿的脸渐渐清晰在眼前。
江宜的表情瞬间变得欣喜,她没想到宋卿会亲自开车,欢快地叫了声:“姐姐。”
“上车。”宋卿将车锁打开,提示道:“副驾。”
可惜她话音说晚了一步。
江宜的驾照在国外,因为每天有莫淮水来接,一时间也不急着将手续转移到国内。
而她这段时间内上的车基本上都是后座,所以这次也默认打开了后座的门。
后座的门拉不动,宋卿预判了江宜的预判,并没有给她坐到后面去的机会。
看着为自己留着的副驾驶,江宜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可感动没持续多久。
姚佳瑶从后座探出的脑袋,对江宜嘿嘿一笑。这就是宋卿不让她上后座的原因。
“怪不得从来不让我坐副驾。”姚佳瑶啧啧两声,埋怨道:“原来副驾是专属位置啊?”
江宜关上车门,低头系安全带,她认出后座人的脸,并没有想转身打招呼的念头。
上次在酒吧的闹剧她还记得,也记得姚佳瑶是如何亲昵地挽住宋卿的脖颈。
见人没有搭理自己的姚佳瑶将头探过来,非常自来熟的打招呼:“医生小姐你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眼神落在江宜身上,只能看清江宜的侧脸。
“哇!不愧是姐妹俩,你眼下也有一颗痣啊!”姚佳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感叹道:“居然和卿卿在对称的同一个位置诶。”
她感叹完转过脸去看宋卿的,却并没有如愿看见:“诶?你痣呢?”
原本不愿意搭理她的江宜一怔,转过脸问:“你说什么?”
宋卿眼下的痣和自己是对称的,且无第二个人会在同样的位置有这样一颗小痣。
而在江宜回国后,宋卿的那一颗痣却消失了。
她的答案是点掉了,可江宜并不相信,现在姚佳瑶这句话像是一个火引子,将江宜的期待引燃。
姚佳瑶没想到江宜会反应这么大,有些意外道:“啊?你不知道吗?”
“好啦。”宋卿有些心虚地咳了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姚佳瑶:“如果想坐副驾,我可以帮你给你姐姐打电话?”
“别提她!”姐姐两个字像是紧箍咒,姚佳瑶瞬间忘记痣的事情,一副死人样躺倒下去:“我就喜欢坐后座,尤其是卿卿的后座,拿副驾驶也不换。”
宋卿啧了声,调笑道:“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这次是真完了,你叫你妹妹给我介绍一个医生对象吧,或者把你妹妹介绍给我。”姚佳瑶一脸沧桑:“这次我不会再吃回头草。”
二人打趣着将话题岔开,没人再提那颗痣。
江宜沉默地抿了抿唇,她转过眼去看宋卿的侧脸。
可惜的是宋卿妆容精致,别提那枚小痣,就连一丁点瑕疵都看不见。
关于那枚小痣,还得追溯到两个人的孩童时期。
小学时期班里刮起一股转笔热潮,前桌后桌同桌间人人都在转,一到下课就聚到一起比赛,看谁转笔转得又快又好。
而全班唯二不转的两个人一个是宋卿另一个就是江宜。
前者因为宋雪意明令禁止转笔行为,是不与人为伍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
后者则是嫌弃转笔太低端,早早玩儿起指尖陀螺。
在班里一群跟风转笔的人里,有一个转笔很快的小孩,打遍全班无敌手,一度封神。
可有不服气的挑衅说你还没和江宜比呢,指尖陀螺可比转笔快多了。
就这样,小孩的战帖用透明胶贴在了江宜桌上。
二人的比赛在大课间,一场关于谁是转笔王的角逐就此展开。
非常听宋雪意话的宋卿转过身来阻止江宜,转脸的动作正好撞上江宜飞旋的笔尖。
甩出去的笔尖戳到了宋卿的脸颊,离眼下两指的地方溢出血珠,自动笔芯断在了肉里。
白净的小脸蛋上留下一个黑点点,宋卿哇一声哭出来了。
见把班里最乖的人惹哭了,原本看热闹的人瞬间散开,生怕老师责骂自己。
江宜有些自责,她的小脑瓜飞速运转,趁着宋卿在哭。
便从宋卿的笔袋里拿出她的铅笔,用宋卿的手攥紧。
眯着眼用指尖在自己和宋卿的脸颊上比对,然后捏起宋卿的手快准狠地在自己脸上也扎了一个。
笔尖刺破皮肤,江宜咬着牙一声痛也没叫,还特别洒脱道:“这下我也有一个了,我们两个一模一样了。”
被迫行凶后还捏着‘凶器’的宋卿微怔,看着江宜脸蛋上的血珠,一时间忘了哭。
二人的衣服都是宋雪意买的,为了避免出现争抢和偏袒,两个人的衣服都是同款同色的,远远看去就是一对双胞胎。
玩偶,发饰,衣服全都一样的,这下连伤口也是一样的。
这个小插曲让大家对到底谁是转笔王失去兴致,宋卿也被江宜哄好,接受了脸蛋上有个点的事实。
后来伤口长好了,笔芯的色素也永远留在了里面。
这两枚对称的人为小痣也成了见证二人感情的标识。
宋卿开车很平稳,到达目的地时江宜无知无觉的还陷在回忆里。
车停在路边,姚佳瑶关门前还飞了个吻,说了好几句谢谢卿卿。
与好友道完别,宋卿转过眼来看着发起呆的江宜,轻声问:“在想什么?”
车内少了叽叽喳喳的姚佳瑶,一下子变得安静。
宋卿随手打开了歌单,第一首就是yang的歌。
“想那颗痣。”江宜如实答:“姐姐,其实你骗我对不对。”
她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宋卿,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宋卿却不自然地将头转过去看向前方,敷衍道:“你猜。”
五点半,路上已经有了要进入晚高峰的迹象,宋卿非常利索地打了半圈方向盘,提速进入快车道。
江城的晚高峰很吓人,堵在路上的话今晚的计划就全都要泡汤了。
她拒绝了江宜的追问,专心前往目的地。
其实说是约会,但宋卿也不太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凭借记忆按照高中时二人过周末的安排。
许是那道疤,又许是因为今天的电话。
宋卿直觉江宜强大的外壳下,包裹着不易察觉的伤口。
将车在停车场停稳,二人走出来,夕阳余晖正刚刚漫天。
“要不要先去花市买花?”宋卿侧目看向江宜。
夕阳下身侧人的脸颊上被渡上了一圈金色光晕,脸颊侧细小柔软的绒毛都泛着阳,像承泽过细雨后的叶片上挂着水珠那样。
“买花?”江宜侧目看着周围的建筑,正与她们擦肩的两个女孩子捧着一束橙红色的多头玫瑰。
约会好像的确需要用到花,江宜勾唇一笑,应了声好:“我去问问看这边哪里有花店。”
她正打算抬脚追上那两个女孩问询,却被人轻轻扣住手腕。
尽管夕阳不刺眼,但直视阳光过来的方向太久,还是让宋卿有些晕眩,她提示道:“不用问,前边是循礼门。”
循礼门。
地名被提起时,江宜有片刻的恍惚。
尽管不愿承认,但离开的十年和曾做过的电休克,还是让江宜对这座城的记忆淡忘了许多。
看着眼前人微怔的表情,宋卿并未多言,而是牵起她的手朝前走。
高中时期,每个周五的傍晚,没有自习,二人经常搭地铁去循礼门逛花市。
买完花以后再步行到江汉路,去水塔街买一个鸡腿,边啃边溜达。
比起逛熙攘喧闹的主干道,宋卿和江宜更爱逛一些僻静的老街道。
夕阳下二人牵着手一前一后走着。
顺着人群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花。
江宜任宋卿牵着,她一面看着沿街的建筑,一面在脑海里挖掘着记忆。
太久不来,记忆落满尘。
一直走到花市入口前,江宜仍旧未挖掘出关于这个地方的更多记忆。
临近傍晚,来买花的人还是很多。
入眼是蜿蜒不见头的深巷。
夕阳从房顶与房顶的间隙处洒下来,花瓣和绿叶满地都是。
沿街的每一家店铺肉眼可看见的地方都放着花,临街的门口堆着花桶,放眼望去人潮淹没在花海中。
挤在桶中的娇艳的开得正盛的花挤着花,美丽被包裹在玻璃纸中盛放。
这里是花的国度,留给人行走的通道有限,来往的情侣都想并肩,和陌生人贴着背,将爱人拥入怀。
宋卿牵着江宜的手,被挤得寸步难行,她频频往里退让为一对相拥的情侣腾出空间,在实在退无可退转身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挤。”江宜一手环住宋卿的腰将人护住,一手成抵抗式用手臂抵住那对当众调情,不知礼让的情侣。
她的声音很冷,推拒的动作也很大。
被抵住背的男性不耐烦地啧了声,像挑衅似的转过身要为女友讨公道。
可一转身却发现,似乎不能与对方平视。
看着转过脸的人,江宜也冷了表情,沉声道:“你再挤过来试试看。”
江宜净身高178,这高挑的身材即使站在满是花的世界里也格外显眼。
江城男性人均身高普遍偏低,都在一米七左右,而眼前这个男性正巧卡在合格的游离线。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女性,刚刚还燃起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半。
搂紧女朋友不满地哼了声到底没出声,二人换了家花店调情,继续去挤着其他行人。
见人走掉,江宜将手臂收回,搭在了环住宋卿腰间的另一只手臂上。
宋卿一直仰着脸看着江宜的脸,刚刚那男性过来时,江宜冷冷的表情以及眉宇间的厌恶,让宋卿有些挪不开眼。
尽管不愿承认,但在江宜将自己搂入怀中着的瞬间,宋卿有了久违的心动感。
江宜很瘦,但因为做手术体力消耗很大,她常年都有健身。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锻炼的非常流畅漂亮,挥臂抵挡时,藏匿在卫衣下的肌肉将衣料撑起,看上去十分有力。
拥紧自己腰肢的臂弯,满满都是安全感。
而刚刚那个男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敢与江宜呛声。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露怯,下意识的恐惧。
“姐姐走里面。” 江宜并不知道宋卿此刻的心动,她与宋卿换了位置,自己站到了外沿将宋卿与行人隔绝开来。
左手边是各式各样的鲜花,右手边是为自己隔绝人潮的江宜。
满足感将宋卿的心填满,她主动抬手挽住江宜,“前面有白风铃,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不再是像小女孩间的好友手牵手,而是像路过的每一对情侣一样,亲昵的挽住肩膀。
肩并着肩。
这一改变让江宜有些暗爽,她抬起手搭住宋卿的手背,应了声好。
花市的种类繁多,每一朵花都有独属于她的美丽。
宋卿弯着腰,在一个堆满风铃花的桶前挑选。
她今天穿了件香芋浅紫色长针织罩衫,内里是白色吊带和黑灰色半长裙,弯腰选花时,散在身后的长发滑落几缕,垂下与桶中的花束缠绕。
从房顶间洒下的细碎夕阳落在她的发顶,耳垂的珍珠耳环,以及挑选花枝的指尖。
江宜此刻分不清,视线该落在她与花,谁的身上。
她站在宋卿身后,像一堵安全的阻隔门,用后背抵挡住来往拥挤的人群。
她与她与花之间,被隔绝出一个新的世界。
“姑娘,浅紫色很搭你今天的裙子哦。”买花的老婆婆将风铃花的桶一转,漏出藏在内里的浅紫色风铃花。
被包裹在玻璃纸中的浅紫色风铃开得正盛,浅淡的紫色与宋卿今天的针织衫是同色系。
“好不好看?”宋卿从众多花中小心地捞起一捧,仰起脸问身后人。
她将花半举起,凑在自己脸颊旁,笑吟吟地问。
江宜的视线落在宋卿的眉间,滑过鼻梁落在浅粉的唇上,轻轻吞咽了下,答:“好看。”
饱满圆润的淡水珍珠小小一粒,缀在宋卿的耳垂,珍珠温润却抵不过她眼眸温柔。
尽管对这个地方的记忆消失,但看着宋卿在花中的笑颜,江宜还是觉得开心,比起满眼的花,她只想看着宋卿。
这场约会像一场甜蜜的,不会醒来的幻梦。
宋卿并不知道江宜的视线偏离,她将被挑出来的那一捧放到旁边又继续弯腰去挑选。
白皙的指节擦过花叶,耐心地挑选着。
她们站的这个花店位置正对着阳,未落尽的夕阳光从房顶间隙溢出来。
发丝滑落,原本垂在发梢上的阳落在宋卿白皙的脖颈处,这个光源会在宋卿转身时落进她的眼睛里。
江宜小心地挪动了下,用背脊遮住了那一缕光线。
并未察觉的宋卿捧起一束白色风铃花的与紫色的叠在一起问:“那这两个搭在一起好不好看?”
白色和浅紫都是很温柔的颜色,这两捧花叠在一起十分养眼。
江宜的视线锁在宋卿的唇上,粉嫩的浅桃色,玻璃釉面的唇泛着光,映着齿白间的笑意。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想十八岁时的宋卿笑起来的模样,似乎被梦魇折磨太久,江宜一时间真的难以响起十八岁时宋卿捧花浅笑的模样了。
放弃回想后她答:“好看。”
问什么都答好看的江宜很快被宋卿抓包,为了教训她的敷衍,宋卿从旁边的桶里捞出一枝艳丽的红玫瑰。
“你好好看看,哪个更好看?”宋卿将玫瑰和风铃叠在一起,很不搭的花种,她坏心思的问:“好好选。”
江宜的视线未偏移,沉眸望着宋卿的眼,答:“你。”
她的语气认真,诚恳答:“你好看。”
卖花的老婆婆被逗笑,看出二人的关系,打趣道:“别为难你的爱人了,她估计是选不出来的。”
看着江宜专注的视线,老婆婆打趣:“她的眼睛啊,就没移开过你。”
你的爱人。
很常见的四个字,来这里买花的大都是情侣,有学生党有新婚伴侣也有头发花白的迟暮。
如桶中的花一般多,伴侣性别也如花的种类一样不同。
两株同类的风铃花被捧起,宋卿递给老婆婆:“买单,还有这支红玫瑰。”
“一起三十,玫瑰送你。”老婆婆爽利的答,“祝你们天天开心。”
江宜抢先扫了码,将钱转过去,终于将视线从宋卿身上分开,对老婆婆说了句谢谢。
坐在花里的老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眼角有皱纹,可在花团锦簇间却不觉得突兀。
宋卿道完谢,并未急着去拿花,而是将手里的玫瑰细细除去叶片和小刺,掐出指节般长的杆儿比了比,转过身道:“弯腰。”
江宜不明就里的照做,弯腰与宋卿平视着。
花的根茎穿透发梢,别在耳后。
红花映黑发,衬得江宜眉目更加清冷绝艳。
宋卿满意一笑,拍了拍江宜的脸颊道:“好看。”
意识到上当了的江宜忽而一笑,明艳的笑颜比花还要亮眼。
她环抱住宋卿的腰肢,附身吻了吻宋卿的唇。
蜻蜓点水的吻,江宜却像偷到糖果的小孩,开心道:“还是你更好看。”
老婆婆满脸宠溺的看着眼前调情的二人,眼神间有些许羡慕。
宋卿没想到江宜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滑稽的造型,作弄未遂,她将花取下来:“我刚刚夸得是花。”
“可我夸得是你。”江宜不肯松手,沉眸看着宋卿。
她的视线炙热,宋卿看出她眼神里的爱欲,抬手覆住江宜的眼睛:“晚上再好好罚你。”
暗示性的话,让江宜笑意更甚,她应:“好呢。”
花市一年四季都热闹,等二人艰难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时,往这边走的人还有许多。
捧着花的宋卿挽着江宜,逆着人群往外走。
她们的速度很慢,避让着往里走的人群,偶尔听见几句爱人私语。
“我不是故意来迟的,青年路那边改道了,说是来了个大人物,京城下来的呢。”
“这么大排场?明星吗?”
“不知道,急调的一支安保,据说市长也来了。”
“咱们的市长吗?我突然又想去看了怎么办?”
“别看了晚上不是去吃火锅吗?还是想吃烤肉?”
女孩子八卦的声音不大不小,被避让她们的人听了个清楚。
听到市长两个字时,二人一怔,默契地对视上
“紧急通知,今晚有大人物从中央下来,所有的厨师,客人忌口我已经发到群里了,别出任何闪失。”
鹤苑,一家不对外预约的私宴。
整个私宴场域展示着老板博物馆级别的个人收藏,比起餐厅更像一个艺术馆,陈列着达利、毕加索、米勒、拉斐尔等名家的画作,正堂处还供奉着一尊水月观音。
全世界仅有两尊的水月观音,一尊在美国纳尔逊博物馆,一尊在鹤苑。
原本休假的店长临时接到了电话就往店里赶,可惜车堵在西北湖路上,她只能着急地打电话联系着店内的代班。
“不是只有市长吗?”听说市长订了餐,服务生阿伟特地和人换了班,只为近距离服务一次市长。
江城无人不知江市长。
从京城下调的五年从基层一路往上爬,多苦多累的活都接,几乎是拿命在拼。在江枝爬上市长位的第一年就操刀切向遮了半个江城的灰色地带。
原本还因为她的美貌猜忌她实力的人也闭了嘴。
江枝在任期间从未离岗过一天,对阻碍势力,她手段狠,下手利。对人民群众却又温柔耐心,凡事亲力亲为,所以深得民心。
五年改选一次的市长,江枝连续当选四任。
二十年来,江城GDP直线飙升,稳居中部第一。
“越是难啃的骨头,就越是要重重地敲。”三十七岁的江枝第一次连任市长时露面接受采访,神采飞扬地说:“只要我在任一天,某些人就别想在江城只手遮天。”
彼时她刚刚切掉盘旋在江城上方的‘半只手’黑恶势力,大获民心,任途一片光明。
所有人都以为江枝不日就会继续迁升,可出乎预料的是,破格提上去的是副市长。
江枝仍旧是市长。
同僚替江枝鸣不平,但江枝自己却明白。
只要自己不肯向他屈膝服软,自己这辈子最高也只能做到市长,永远出不了江城。
店长日常听过些许传言,揣测道:“或许来的人就是压着市长不能升上去的人,具体的你也别多问,仔细当你的差,我还有五分钟到。”
阿伟茫然地啊了声,还未回话,耳机里的声音响起,前厅的接待提示着,市长的车已经到了。
混在一堆服务生中的阿伟踮起了脚,很努力想要看清楚市长。
江枝穿着黑色西服,长发挽起,面容精致,可腿间的石膏还是让人无法忽视。
几个侍应生争着上前推轮椅,阿伟晚一步,只能跟在后面走。
江市长仍旧如往常一样,温润有礼亲和美丽,一一谢过推轮椅的人。
侍应生撤出去,包厢内只剩下江枝,她的笑意瞬间凝结在唇边。
她掏出手机,拨出秘书发来的一串陌生号码
循礼门步行不远就到了江汉路,尽管不是周末人也非常多。
江宜和宋卿从水塔街走过来,一人捧着个鸡腿。
“是不是很久没吃了?”宋卿看着身侧微微皱眉的江宜,笑道:“偶尔也要吃点‘科技与狠活’的。”
这家熬四鸡腿是二人年少时的最爱,金黄酥脆的外皮撒着咸香辣椒粉,一口下去鲜嫩的鸡腿肉香溢满唇齿。
当医生后江宜的饮食变得非常健康,看着不知道用什么油和调料做出来的鸡腿,江宜有些下不去嘴。
倒是一旁的宋卿却满不在意,她许久没有吃这家鸡腿了,迫不及待咬下一口,味道一如从前。
看着宋卿吃的这样香,江宜也试探地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味道。
“去村里逛逛?”宋卿看着人潮熙攘的主干道,挽着还在和鸡腿斗智斗勇的江宜避开了喧闹的主街道,拐进了一个小巷。
不同于主干道的繁华昌盛,这条老街上的墙壁上满是涂鸦,上了年头的砖瓦和石板路,沿街支着许多供给休息的板凳。
这是隐在繁华闹市里的一片僻静处。
也是高中时二人最爱逛的街。
不同于外面混杂的食物香气和人群嬉闹,小巷里飘扬着咖啡香气,每家店铺里放着属于自己的歌单。
有的店铺前还立着玩偶,被喷枪喷成各种颜色的小椅子,立在外面的露天镜子。
江宜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里的店铺大都是古着和咖啡店,装修风格小众又特殊,十分具有个人特色。
框印在LED灯牌里的店名,大都是醒目的颜色。
宋卿挽着江宜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就在路过一家小店时,江宜的脚步稍停,视线被吸引。
宋卿察觉到她的停顿,也顺着望去,入眼是一家很小店,黑色的台阶,扶手处缠绕着一朵大大的玫瑰假花。
不同于其他店夸张亮眼的配色店名,这家店的店牌是一幅简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戴着帽子微微仰头的红唇女人,还有一排玫瑰花,红色字体放大写着【女性】从女到性间还有一排小字看不太真切,店名牌下还有一个小小的箱子,卡通涂鸦上写着【月经互助盒】。
被吸引视线的二人同时走了过去,将女性中间的小字看清楚【女不被定义的性】。
宋卿侧目刚好与江宜对视,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将吃光的鸡腿丢进垃圾桶,走进了这家小店。
入眼是一个loft的格局,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家书店。
这是一间记忆外的小店铺,江宜牵着宋卿的手,缓步走了进去。
书店格局并不大,上下两层,一楼放着偏文学的书籍,江宜微微低着头看向书柜旁的一张挂布,棉麻布上写着——世界需要女作家。
看完挂画,江宜再次仔细看书名才发现,摆在书架上的全都是女作家的书。
像是发现了神秘宝藏,江宜牵着宋卿往前几步,走入店内,中间是一张长方桌供人看书。
宋卿的视线被另一个角落吸引,那处像一个练字台,上面的字体是女书。
店内非常安静,二人也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逛完一楼,顺着扶梯向上。
二楼书柜旁挂着一个小小的投影仪正播着电影《82年生金智英》,围坐着几个女孩认真看着。
店内很安静,只有电影里的台词声。
所有人都享受着这份宁静,江宜和宋卿也不例外,二人的视线停留在书柜上的留言条,上面是不同的笔色,写着不同的女孩留言。
店主贴心地放置了纸笔,准备的很周全。
江宜转身间在书架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作者,她轻声对宋卿说:“姐姐,我们一人选一本书给对方好不好?再写一句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突如其来的灵感,宋卿欣然接受,她去找来纸笔分了一份给江宜。
“不许偷看,一个人写另一个人要捂住眼睛,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宋卿探出手,做出要拉钩状。
江宜看着一脸认真的宋卿,配合地曲起指节,与她打钩钩。
打完钩,二人石头剪子布,对早已经摸透了江宜脾性的宋卿来讲,这是个毫无悬念的江宜会输的游戏。
输掉的江宜坐到观影的女生身侧,开始看银幕上的电影。
在书架前踌躇片刻的宋卿,转过身从临近扶手处的书架角落抽出一本书,取下一张留言卡片,不假思索地写下。
她的字迹娟秀,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无比认真。
宋卿写完环视一圈,将浅粉色的的留言卡片贴在了江宜刚刚站着的那侧书架,然后抱着选好的书下了楼。
走出书店,宋卿还有些许恍惚感。
她对这家书店并无印象,甚至完全陌生,尽管沿街的建筑仍旧没变化,但宋卿还是有些恍惚感。
自从和江宜分离,她就没有再来过这条街。
陡然在熟悉的地方看见陌生的店,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仰起头看向上空,错节盘生的电线,夕阳余晖已经没有了,天空墨蓝泛着紫。
恍惚间她又回到高中时期,仿佛她们此刻是刚下课的高中时,一起买了花吃了鸡腿,又碰巧逛了一家新开的书店。
正当宋卿恍惚时,江宜已经走了出来,她将选好的书拿在手中,轻轻拍了拍宋卿的肩膀。
宋卿回身,二人对视,怀里的书与书也碰上。
如此刻沉下去的天空一般墨的蓝,书角相撞,看着一模一样的两本书,二人先是微怔,旋即笑了起来。
她们站在那朵玫瑰花旁笑着,天已经黑透了,二楼临窗的灯影透过窗洒下来落在二人怀中的风铃花束上。
“江边?”
“江边!”
“我能找到你写的那一句。”
“我也能找到!”
带着笑意的声音远去,街口又恢复宁静。
彼时电影已经散场,看完的女孩结伴下来。
最后一波客人也走了。
店主收纳完观影区的软枕,抬眼发现贴在两侧架子上的两张便利贴。
孤零零的两张便利贴的位置有些微妙的对称,店主将便签摘下,一并贴在了其中一格书柜下。
等收拾完所有的卫生,店主将所有灯光熄灭,关门回家。
店牌还亮着灯,logo里的玫瑰在暗夜中格外显眼。
在那格放着邱妙津文集的书架下,两张便利贴并在一起。
一张肆意洒脱,一张娟秀工整。
【Tues le mien,Je suis le tien.①
永远,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没有人抢得走你,也没有人抢得走我.】
——
【你所曾经给过我的,你所曾经和我沟通、相爱过的深度,是无人可比,也是空前绝后的。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绝望,没有回报,我还是要尽我所能用我的灵魂爱你。】②
江枝第三次拨通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坐在轮椅上的人一怔,背脊瞬间紧绷起来。
哒——哒——哒——
拐杖砸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身后的人渐近,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江枝咽了咽口水,眉眼间流露出难得的惧怕,她转动轮椅慢慢转过身。
随着她转动的动作,进来人的脸也渐渐清晰。
昔日熟悉的权势逼人的官员们此刻正卑躬屈膝,争先恐后地让开道,被簇拥着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穿着裁剪整齐的中山装的老者。
一张国字脸,两鬓斑白,金属眼镜架在鼻梁,藏匿在镜片下的眼神锐利似鹰,他手中撑着乌金木杖。
江枝悄悄攥紧拳,抿了抿唇道:“父亲。”
被唤作父亲的老者微微侧了侧头,原本还争相讨好的人们瞬间弯腰道别,纷纷退了出去。
包厢内瞬间变得安静,包厢内空调恒温,江枝却觉得背脊阵阵发寒。
拐杖声终于停止,江钟国抬眼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枝身上:“江宜呢?”
意料之中的问询,包厢内就只有江家父女俩,江宜根本联系不上。
坐在轮椅上的江枝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因为不能弯曲,此刻正滑稽的搭在凳子上。
江枝咽了口口水,嗓子发干:“她没有来。”
江钟国沉眸盯着女儿,视线似刀将人凌迟:“江枝。”
这两个字被咬着重音,可偏偏江钟国脸上还带着笑,乌金木杖被抬起来,轻轻敲了敲江枝打着石膏的腿。
从进来到现在,江钟国的视线从未落在江枝的伤上。
仅仅只是叫了名字,江枝脸色发白,眼神变得恐慌:“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命令的。”
江枝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钟国的脾气。
即使是下调到江城,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只要江钟国不松口,自己就永远无法继续升迁。
一辈子只能困在江城。
“看来江市长的日子让你的胆子也变大了不少。”江钟国将木杖狠狠落下,击打在江枝受伤的腿上。
实木拐杖重量非凡石膏块被打落几分,簌簌的白灰落下,钻心的剧痛让江枝的额角渗透出细细密密的汗,她咬着唇不敢出声。
看着女儿咬牙硬忍的样子,江钟国冷冷一笑,坐在了摆好的位置上,掏出手帕擦拭着刚刚击打过石膏的地方。
“你那位女同学,”江钟国擦拭的动作一顿,冷冷道:“姓宋对不对?”
原本还忍着痛的江枝突然失控,拔高声调:“你别动她!”
第40章
看着从自己进来后就一直抿唇隐忍的人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江钟国微微勾了勾唇, 知道自己已经捏准了命脉。
看来江枝这二十多年来,仍旧未变心。
还真是,长情的让人发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江钟国抬手看了眼腕表,看向女儿的眼眸暗了暗。
并不知道缘由的江枝忍着痛, 额角已经渗透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即使是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的脸色惨白,瞪着江钟国的眼眸猩红如血,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轮椅上扑过去撕咬他。
提到宋雪意,就像踩中了江枝的软肋。
看着江钟国唇边讥讽的笑意, 江枝的满腔怒气像是被戳了个洞, 泄了气:“我们当年约定的时间明明还没到。”
江枝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太清楚父亲的脾性,如果这个时候硬着来,自己只会得不偿失。
“当年不是说好二十五年的期限吗?江宜现在才二十七”江枝的声音弱了下去,有些心虚:“而且宜家人这几年不是也已经不再追究了”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提起当年的事情,江钟国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你还有脸提宜家人。”
提起这个在记忆里已经陌生了的姓氏,包厢内的氛围瞬间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当年京城最有势力的三大家族, 分别是从政的江家,从商的司家, 还有军区的后起之秀宜家。
大学刚毕业的江枝被父亲囚禁在家大半年,江家母亲以死相逼,绝食了一周的江枝被迫接受了与宜家的联姻。
按照当时三家在京城的势力排行, 江枝属于下嫁。
从商的司家甚至没有和江家联姻的资格。
但时过境迁,京城三家的地位已经重新洗牌。
司家三女二子各个出类拔萃, 接手家族基业生意盘越铺越大,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现在已经是三大家族里的断层。
作为后起之秀的宜家一子一女, 虽小儿子早逝,但大女儿天资聪颖胆识过人,现在在军界里已经有了不容撼动的地位。
反观当年三家里权势最大,阶级最高的江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当年江家和宜家离婚轰动军政两界,宜家的儿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离婚的第二天割腕自杀死在了当初江钟国为二人准备的婚房里。
死前还穿着结婚时的那件黑西服怀抱着结婚照,鲜血浸透相片,干涸的血迹将相片上二人的笑颜染成诡异的黑红色。
这件事对本就根基薄弱的宜家来说是致命打击。
当时正逢江钟国迁升上会,为了不让这件事影响到江家的仕途,江钟国连夜将江枝下调出京城,对外宣布收养妹妹的儿子江严做义子。
等宜家人操办完丧礼后赶到江家讨说法时,江枝已经带着孩子在京城销声匿迹了。
纵使宜家人动用全部关系将京城翻了遍,也丝毫没有江宜的消息。
在江枝离家前一夜,父女俩在书房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
江枝到了心心念念的江城,即使二十年如一日的卡在市长一职迁升无望,她也非常高兴。
江家的仕途和未来于她而言,都不敌留在宋雪意身边重要。
尽管因为身份特殊不能公布与宋雪意的关系,她也全然不在意。
原以为这样就已经是自己能有的最好结局。
可老天似乎并不想让江枝如愿。
就在江宜和宋卿快高考那年,江宜红榜上的证件照被一个爱慕她的同学拍传到了网上,配文是无法宣之于口的表白和对毕业前的离别伤感。
照片上的江宜眉眼清冷,气质出尘,配文又写的情真意切,视频一发便小小的火了一把。
无数转载的营销号连带着挖出了江宜的中考满分成绩,一时间江宜的那张照片全网都是。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宜家人的耳朵里,为了逼江家交出江宜,宜家人在背后动手布局,正上升期的江严被实名举报,带走检查。
江严那几年升的猛,江家在背后也动了些手段,惹得背后眼红的人不少,有了宜家牵头,很快就把江严拉下了马。
江钟国的第二枚棋子,又废掉了。
再然后江宜就被送出了国。
江枝没有想过江宜会有主动回来的那一天。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年已经跌入谷底的宜家还有翻身的机会。
宜家女儿手段狠戾,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已经做到了无人能及的位置,更意外的是这么多年也仍旧没有放弃对江宜的追查。
而江钟国选定的继承人落马,家族基业无人接手,七十多岁的江钟国至今还未退位。
两家的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是令人唏嘘。
现在江宜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钟国的耳朵里,那么也就意味着宜家人也会知道。
想到这里,江枝终于意识到了父亲来这一趟的目的。
“你别忘了,当年帮你处理你留下来的烂摊子时,你是如何承诺我的。”尽管收养了义子,但江钟国仍旧不愿意大权旁落,有他盯着江严至今未婚,江钟国膝下唯一的血脉唯有江宜。
提起当年的事情时,江枝的脸色已经惨白。
如果说宋雪意是江枝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全部,那么宜程君就是江枝人生答卷里落错的一个标点符号。
宜程君就是江宜的父亲。
他与江枝是青梅竹马,比江枝大三岁,是个温润儒雅的大学教授。一生体面,就连自杀前还特意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头发,双手环抱着后期合成的二人结婚照,除了流干血的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仿佛只是沉睡着。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自杀。
除了江枝。
坐在轮椅上的江枝咽了咽口水,脑海里满是宜程君尸体被发现时的场景,愧疚压在她心头,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关机前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来自宋雪意。
“宜家的大女儿风头正盛,今年提上去以后。”江钟国话音顿了顿,冷笑道:“你以为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他的语调冰冷,视线锋利似刀:“唯一的保全办法就是让江宜接任我的位置。”
江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和江宜间早已经不是可以坐在一起和谈的关系了。
而且以江枝对江宜的了解,让江宜去接任江钟国的位置不亚于天方夜谭。
江钟国又低头看了眼腕表,似乎有些赶时间。
正当江枝的脑子要想到爆炸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包间门被敲响推开,两个黑衣保镖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江枝表情微怔,看着失去自主意识的江宜被五花大绑着,皮带勒紧的手腕已经充血。
“先生,人已经抓到了。”保镖将肩上的人放到江钟国脚边,翻了个身漏出脸来。
江钟国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在看清江宜脸后却有些挪不开眼。
昏迷在地的女孩五官有几分宜程君和江枝的影子,但眉眼间更多的是如自己年轻时的清冷傲气。尽管此刻女孩的脸色惨白,殷红的鲜血从发丝里顺着额角滑落到鼻梁,也丝毫遮不住她的美艳。
江钟国看着江宜的脸有些许恍惚。
上一次见,江宜才五岁,一晃二十二年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看着失去意识的江宜,江钟国勃然大怒:“废物,谁让你动手的!”
被呵斥的保镖腿一软,径直跪倒下去,垂着头:“对不起先生,您说想尽一切办法将人弄来,可小姐实在是不配合,而且小姐身手极佳,我们一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不得已才”
保镖的话音未落,重重一棍就劈头打了下来。
乌金木手杖重量非凡,跪着的保镖躲也没躲,迎头挨了这一棍子,咬着牙连气儿都没吭一声。
江枝没想到江钟国会亲自动手,看着江宜的眼神里有些同情,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先生。”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来,保镖不敢抬手擦,只能任由鲜血布满脸颊:“和小姐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当时小姐就是因为护着那个女人才不小心撞破头的”
听到宋卿的名字,江枝紧绷着的弦断了,她愤怒地转过脸问:“卿卿呢?和她同行的女孩呢?”
即使被五花大绑的江宜还在昏迷中,但江枝一心都在宋卿身上。
她无法想象如果宋卿因为自己而出事,宋雪意会有多崩溃。
正汇报到一半的保镖被打断,有片刻停顿但还是选择了忽略:“同行的那个女人也弄晕了,在车里需要带上来吗?”
“那个女孩也受伤了吗?”江枝心急如焚,追问着:“我问你话!”
可她的问询无人理会。
“不是叫你做的隐晦一点?”江钟国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我只是想看一下我的孙女。”
保镖说:“没有惊动任何人,小姐当时在江边,但是小姐晕过去时那个女人像疯了一样反击,我们怕她生事,所以就一起带回来了。”
听完汇报的江钟国摆了摆手,“等她醒了就放了吧,不要牵扯到无关的人。”
“是。”黑衣保镖说完,跪着鞠了个躬,将额头磕在地毯上,也不敢站起来,膝行离开了包厢。
包间里安静了下去,保镖跪过的地方留下一个血印子。
江枝不敢想象宋卿的伤势,更不敢想象如果宋卿受伤,自己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人,江枝不敢继续追问宋卿,怕被江钟国意识到宋卿的身份特殊,如果让江钟国知道宋卿和江宜的关系江枝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父亲”江枝的喉咙发紧:“您确定要这样把她带回京城吗?”
江枝看着已经蹲下去的江钟国正在为江宜解着绳子,眼神里满是不解。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钟国为江宜解开束缚,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细心地擦拭着江宜脸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轻缓温柔,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仿佛这些伤口不是他搞出来的一样。
“那您现在是?”江枝发现自己看不懂江钟国,细心为江宜擦拭额角的人流露出关切,看上去和寻常人家那种和蔼可亲的好姥爷没有区别。
“我只是想提前看一下你准备交给我的答卷,顺便帮你一把。”江钟国擦完,将手帕收进口袋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而且,我需要的是让她心甘情愿地上京城找我,而不是像你当年一样。”
提起当年,江枝的脸色白了些许。
当初江钟国就是用这种手段,囚禁了自己半年之久,被磋磨掉所有少女锐利的江枝绝食了七天,再醒过来时在医院里。
身侧是等待带她去做电休克的医生们。
绝食和抗议在江钟国眼里不过是个玩笑,江枝连求死的权利都没有。
为了不变成失去记忆的傻子,江枝最终还是答应了联姻。
“我明天还有会要开。”江钟国拿过手边的拐杖,沉眸看着江枝:“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否则就不要怪我了。”
江枝哆嗦着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厚重的石膏限制了她的行动,肋骨处的伤口也泛起痛。
“一个月太短了父亲。”江枝试图讨价还价:“半年可以吗?半年我保证”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江钟国双手交叠在乌金木杖的手柄处,这是一个被雕刻成龙头形状的手柄,龙嘴处还沾着保镖的血,江钟国站在江宜身侧,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给江枝:“你这次没有完成任务,我会给你点惩罚,如果一个月后我看不见江宜。”
“后果自负。”
说罢,江钟国微微扬了扬下巴,站在门口的保镖们纷纷为他让开道。
不知道从哪里挤过来的官员们正点头哈腰,态度恭敬的守在门外。
乌金木杖落在地毯上,如来时一般,发出沉重的哒哒声。
包厢门关上,江枝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也顾不上自己的腿还伤着,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拿充电器。
因为江钟国的身份特殊,包厢里外全部被清空了,偌大的私宴现在只剩下了江枝母女
可她的左腿无力撑起,反复几次都只是徒劳。
就在轮椅反复在地面上摩擦出声音时,昏迷的人皱了皱眉,微微睁开了眼。
江枝这才反应过来,江钟国的那句给自己帮忙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