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巨大的痛意从额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江宜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掌心里是湿润温热的血,尖锐的剧痛似乎扎进了脑子里,江宜痛得有些意识模糊。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江宜微微眯着眼适应着眼前的光源。
不是江边
宋卿?!
记忆回笼,江宜猛地站起来, 因为站得太猛,额头处的血滴落下来润湿她的眼睫。
江宜的眼前暂时失焦,狼狈地踉跄几步靠着墙壁, 她焦急地开口:“宋卿!”
可是没有宋卿的声音,鼻腔里是自己的鲜血混杂着花香气, 耳畔是潺潺流水声。
四周安静极了, 听起来似乎是在一个隐蔽的包厢内。
“她没事。”江枝看着站起来的人, 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强迫自己冷静:“你手机呢?给我。”
听着熟悉的声音,江宜有些意外,她依靠声音辨别着方向:“是你?”
看着睁不开眼,淌了满脸血的江宜,江枝顾不得她的问题, 重复道:“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要打电话。”
江枝是从医院偷偷跑出来的除了带了个随身的秘书, 谁也没通知,自然也没有告诉宋雪意自己要单独来见江钟国,现在自己的手机又关机了, 变成一块废铁和外界失联。
宋雪意联系不到自己肯定会担心的。
“你疯了吗!”额头上的血越来越多,江宜抬手擦拭掉眼睫的血, 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为什么要对宋卿下手?你难道不在乎宋妈吗?”
江宜声音已经有些发虚,她的身体很痛, 脑袋上不断出着血,不知道伤到了什么地方。
不断外涌出来的血浸透了眼睫,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一个小时前,买完书的二人牵手奔跑向江边。
春三月的江城是一片巨大的樱花海。
路旁栽种的观赏樱花一朵挤着一朵挂了满枝,树与树之间紧密没有缝隙,微风一卷就是一阵浪漫的樱花雨。
公交车站旁等待公交的女孩在和朋友拍照片,江宜牵着宋卿的手奔跑过时,正赶上一辆公交驶过。
牵手奔跑的人影和公交车入镜,与飘扬下的樱花花瓣一起定格在女孩的镜头里。
素来热闹的长江边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
入了夜的江面盛满月光,微风吹起时波光粼粼的,江岸两侧的大楼亮起灯光秀,运载货物的船只漂泊在江面上。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户万家,江城是九省通衢,半城都是江,每年三月樱花满城,江水悠悠。
高中时二人就爱去江边玩,尤其是压力大时去江边坐一坐,吹吹江风所有的烦恼就散在了空气中。
就在二人按照记忆寻找着高中经常坐的那块石头时,一群黑衣人从夜色中闯了出来。
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如雨点般的拳头就纷纷砸了过来。
江宜下意识护住宋卿,与为首的人发生冲突,可到底寡不敌众。
就在江宜将宋卿紧紧搂在怀中不断后退时,不知道是躲在哪片夜色里的黑衣人操起了一块大石头,砸中了江宜的后脑。
瞬间的晕眩,脱力的身体像是从枝头剥落的樱花,随着江风飘落到地面。
江宜失去意识前耳畔是宋卿的哭声。
等再醒来时,已经看不见宋卿了。
眼前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包厢,桌面上没有上菜,自己躺过的地方有一片干涸了的血迹,血渗透进羊毛地毯变成暗红色,分不清是谁的血。
江宜不敢相信江枝会对宋卿动手,她有些失控地冲过去攥紧江枝的肩,怒吼道:“我再问你一遍,宋卿呢?”
江宜的理智已经在暴走边缘游走,刚刚那群人下手实在狠戾,不知道自己在昏过去后宋卿有没有受伤。
安静的包厢内回荡着她的怒吼声,坐在轮椅上的人神色冰冷。
“我说了她没事。”江枝不耐烦地推开江宜的手,皱着眉说:“我叫你把手机给我,你听到没有!我需要打电话。”
江宜懒得和她废话,见人不理会自己的问询,双手颓然地垂落,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可刚刚的动作太激烈,伤口的出血越来越多,已经让江宜有些受不住了。
踉跄几步后无力地跌了下去,撞到了身侧的椅子。
刚刚江钟国坐过的椅子被撞翻在地,眼前失去焦距,脑海里响起嗡鸣声,江宜跪在那堆被解开的皮带上。
“我再说一次把你的手机给我。”江枝也不管自己的伤了,推着轮椅到了江宜身侧。
也不管江宜理不理会自己,就径直上手去江宜身上翻找起手机。
可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江枝烦躁地低声骂了一句,抬手砸在了轮椅扶手上。
包厢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江宜感受到自己力气的流逝,她硬撑着要往外走,可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找她。”江枝的声音冷下去,她看着背对着自己跪着的江宜,语气冷冷:“如果你真的很担心宋卿,倒不如好好和我谈一谈。”
江宜只觉得荒唐极了。
纵然强迫自己接受了母亲不爱自己的事实,但看着这样的江枝,江宜只觉得可笑。
她背对着江枝冷冷道:“你真的不怕宋妈会难过吗?你明明知道宋妈有多在意宋卿。”
不同于江家母女的剑拔弩张,宋卿和宋雪意是彼此最在意的存在。
没有哪个女儿会不爱自己的妈妈,也没有哪个妈妈会讨厌自己的女儿。
宋卿和宋雪意是她们彼此最在意的人,她们对彼此的看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在醒来看清绑架自己的人后,江宜只觉得可笑荒唐。
江枝已经容不下自己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对宋卿动手。
“你别拿雪意压我。”江枝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江宜,会惹出这么多事情吗?我人生中所有的痛苦全是来自于你江宜,你才是最不该活下去的人。”
气到毫不在意的江枝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你爸当时自杀怎么不把你带上呢?”
她不在乎自己的话会对江宜造成多大的伤害,在江枝心里所有的痛苦根源都是来自于江宜。
一跪一坐的两个人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现在却用最尖锐的利器刺向彼此。
“是啊。”江宜讽刺一笑,淡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呢?”
这样难听的话不是江宜第一次听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已经断掉了。
现在之所以还可以维持这滑稽可笑的关系,也完全是因为宋卿和宋雪意。
“所以你最好对宋卿死心。”江枝恨恨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你,那你不如回京城,回你姥爷身边,省得天天在我眼前让我恶心。”
江枝没有忘记江钟国的话,他说会给自己一个教训。
会是什么教训呢,江枝不敢细想。她现在恨不能拥有超能力把江宜的记忆全部洗去,变成一个完美的人偶送到江钟国身边。
只要江钟国有了江宜,那么自己就可以彻底和宋雪意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也不去当什么市长,甚至连江城也不想呆了,带着宋雪意去她喜欢的雪乡生活。
正在展望新生活的江枝没有注意到江宜的状态。
失血过多让江宜的脸色惨白如纸,即使江枝现在讲的话不堪入耳,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江宜。
“我十七岁时你就对我这样说过,说你恨不能让我去死。”江宜冷冷一笑:“可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七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渴求你会爱我的女孩了,妈妈。”
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悲伤。
即使已经知道母亲全部模样,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会难过。
江宜的声音坚定,一字一顿:“但同样也意味着,你无权再操控我的生活。”
“如果我想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活不下去。”江宜撑着力气慢慢地站起来,她没有回头:“但是我不会,因为宋卿把你当江妈,我对你动手的话,她会难过。”
“但同样。”江宜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你敢动宋卿的话,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枝没想到江宜还有力气站起来,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女儿的背影,才恍惚发现江宜的后脑勺上也有一个伤口,鲜血染红了发,滴落到衣服上,后背已经血红一片了。
江宜撑着全部力气走到了门口,在拉开门前停住了脚。
江枝下意识期待地望向江宜,她在等江宜妥协,就像是十年前那样。
妥协地低下头,说自己答应出国。
可她的期待落空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小女孩了,妈妈。”
江宜的声音很冷,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回廊上的那尊水月观音坐在帘后,幽暗的灯影下,供奉的香火烟雾缭绕,隐去半尊菩萨像,看不清是喜是嗔。
而江宜从始至终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江枝没想到江宜会再叫自己妈妈,这两个久违了的字让江枝感到陌生。
在第一次有了自己是母亲这个概念时,江枝是崩溃的,看着睡在身侧还未满月的小孩,江枝就已经有了掐死她的念头。
只可惜被宜程君拦下来了。
和不爱的人生下小孩是对爱人的背叛。
而被生下的小孩则是罪孽。
江枝用了六年时间才重新回到宋雪意身边,在爱人将门打开的那一刻,江枝看见宋雪意身后的小孩,一个眉眼看起来像缩小版宋雪意的女孩怯生生叫自己江妈。
江枝突然觉得,当妈妈似乎也不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江宜的存在,她对江宜提不起爱甚至是恨的。
在江宜整个成长期,江枝非打即骂,没给过江宜一个笑脸。
就连江枝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将厌恶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江宜还是像完全不在意一样,抱着自己撒娇叫妈妈。
关系破裂是理所应当,今天江宜的这声妈妈似乎是在将这段母女关系画上句号。
恍惚间,江枝有了一种彻底失去江宜的感觉。
尽管自己从未接纳过这个女儿。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席卷江枝的内心,她徒劳地倚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怔。
正当她愣神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开了。
秘书站在门口,神色紧张:“江姐,刚刚接到电话,说”
见人吞吞吐吐的踌躇模样,江枝皱了皱眉道:“说什么?”
“说雪意姐她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江城医院抢救。”
第42章
车祸
江枝的脸色唰地白了, 她挣扎着就要站起来,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腿上还有伤。
用力过猛地站起,又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回去。
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石膏彻底崩开, 江枝疼得龇牙咧嘴。
小秘书见人猛地跌坐回去,吓得一惊立马冲了进来。
江枝腰间被固定的绷带也散开了, 骨头仿佛碎掉了一般扎进肉里面,痛得江枝无法呼吸。
可她此刻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体的难受,她紧紧攥住秘书的手急切地说:“快, 快打电话给陈茉,让她派最好的医生接诊, 给刘所长打电话, 把事发现场所有人都扣下来, 先拘了不许放。”
“司机在门口吗?我要去江城医院。”
江枝急火攻心,双目猩红,脸色白得近乎可怖。
小秘书跟了江枝快十年,还是第一次看江枝这样子。
记忆里的江市长永远是微笑着的,她从容又优雅,即使是当年扫|黑被黑老大撞了车也丝毫没有惧色。
可现在, 眼前人就像三魂抽了七魄,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小秘书推着轮椅, 踌躇着说:“小小姐刚刚倒在了走廊上,是不是也一起送去医院?”
在赶来时,小秘书看着倒在回廊上的江宜, 浑身是血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的仿佛死了。
“让她死。”想起刚刚江宜对自己的忤逆, 江枝咬着牙问:“大小姐呢?”
大小姐是宋卿。
虽然江钟国说了不会对她动手,可江枝还是记挂着她的伤势。
现在宋雪意出了事情, 宋卿更不能有半点闪失。
“大小姐在十分钟前被人接走了。”秘书推着江枝往外走,汇报道:“当时保镖将大小姐从车里扶出来,叫我给处理了,我就给大小姐的同事拨了电话,大小姐有很多未接电话,全是她通讯录里的一个人,备注是姚佳瑶,跟大小姐是一个学校的老师,然后我就回拨回去了。”
听着宋卿已经被人接走,江枝还是不敢松懈,她沉声道:“派人跟着点,时刻叫人保护着,一定不许出丁点闪失。”
秘书点头应下,推着轮椅走到回廊上。
鹤苑的装修风格十分典雅,回廊里挂着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室内装点着红色枫叶,看上去十分幽静。
而江宜正摔在回廊的尽头处,她身上的血迹比头顶的红色枫叶还要艳丽几分。
就在秘书推着轮椅经过时,江枝还是咬了咬牙道:“把她带着一起去医院。”
秘书忙不迭应了声,刚预备低身抱起江宜时,江枝又开了口。
“把我的副机给我。”
“我还是要打电话确认一下。”
急促的铃声在抢救室外响起。
姚佳瑶被吓得一哆嗦,低头看了眼搁在腿边的手机。
是宋卿的手机,闪烁着来电人的备注【江妈】。
姚佳瑶看了眼还亮着灯的抢救室,想到了这个【江妈】的职业,咽了咽口水接听了电话:“喂?”
“喂。”女人的声音低沉,“姚佳瑶是么?你们现在在哪里?”
被念出名字的姚佳瑶怔愣片刻,立马回答:“对我是。我们现在正在松山医院,卿卿正在抢救。”
“她的情况严重吗?”江枝皱了皱眉,瞥了眼被秘书半拖半抱起来的江宜。
姚佳瑶的手有些发颤,双手握住听筒编着谎话:“没有什么皮外伤,只是昏迷过去了。”
听到答案的江枝终于松了口气,她嗯了声:“等她醒了叫她来江城医院,就说她妈妈出事了。”
出事了——
姚佳瑶的手一顿,下意识追问道:“请问,是什么事情?严重吗?”
面对又是长辈又是市长的江枝,素来没个正形的姚佳瑶变得十分谨慎。
“车祸。”江枝抿了抿唇,没有隐瞒:“她一醒过来就务必让她赶到江城医院,麻烦了。”
姚佳瑶双手捧着听筒连连摇头:“您太客气了,不麻烦不麻烦,等卿卿醒了我就转告她。”
电话挂断,姚佳瑶望着手机怔神。
抢救室还亮着灯,窗外的天已经有了要亮起来的趋势。
姚佳瑶从未觉得一个夜晚如常漫长过。
先是在零点和喜欢的姐姐大吵一架,彼此拉黑后给宋卿打电话,可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直到姚佳瑶独自哭过一场后突然接到了宋卿的电话,但电话那端的声音却并不是宋卿。急切的女声说宋卿陷入昏迷,叫自己把宋卿接走。
等姚佳瑶穿着睡衣抢了个黄灯火急火燎赶到目的地时,宋卿已经陷入休克状态。
姚佳瑶拨打了松山医院的急救电话,又拜托了那位帮宋卿看过病的医生朋友随车出诊。
等刚上救护车时,朋友似乎早已预测到了什么,一上车就开始帮宋卿进行心肺复苏急救。
姚佳瑶这才知道,宋卿生病了。
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一个被称为终生病的,治不好的‘癌症’随时都有猝死过去的可能性。
朋友解释说当初宋卿特意找自己伪造过一份假病历,还开了一些药,现在已经过了当时开的药的疗程,宋卿却并没有继续来拿药。
所以姚佳瑶打电话时,朋友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果然,宋卿发病了。
望着眼前仍旧亮起的抢救红灯,姚佳瑶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模糊到字体蜷缩成一个虚晃的红点。
偌大的家属等候区只有她孤独的一个人,说不出的悲凉感包裹住姚佳瑶。
原本以为在吵架时已经流干了的眼泪在此刻又不自觉地涌现了出来。
姚佳瑶无法接受宋卿才这么年轻,就有随时会死去的可能。
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悲伤将她吞噬。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如此真心的好朋友。因为性格和久居国外未出过学校的原因,姚佳瑶的性格和心性都跟学生一样,很不符合她的实际年龄,以至于她并没有什么知心好友。
只有一个爱了分分了爱反反复复折腾了六年的异国女朋友,就是老跟宋卿吐槽的那个‘姐姐’。
除了姐姐外,宋卿是听过姚佳瑶最多心声的人。
初进学校时,姚佳瑶的性格大大咧咧,职场老油条们表面上和她亲近,背地里并瞧不上她,觉得她是个花钱进来的富二代。
唯有宋卿,唯有宋卿真心待她。
不嫌弃姚佳瑶话多,耐心地陪她改教案,也不介意姚佳瑶的神经大条,经常默默帮姚佳瑶兜底。
彻底和宋卿交心是在一个大雨天,江城在天气晴朗起来前都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雨季。
那天姚佳瑶突发奇想去了图书馆写教案,一直呆到快要闭馆时才惊觉外面下雨了,而她并没有伞。
当时图书馆里已经没有人了,就连图书馆的阿姨都将钥匙留给了她,拜托她走时帮忙关门。
也许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偌大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也许是窗外夹杂着雷鸣的暴雨击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一种没由来的冷清感席卷了姚佳瑶,即使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姚佳瑶也有些害怕,她在大群里发了消息请求着谁能来接一下自己。
可是一直等了好久,姚佳瑶把屏幕刷新了无数次也没有收到回应。
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和无人回应的群聊,姚佳瑶任命般下楼,已经做好了一路淋湿回去的准备。
就在她锁上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回过头在雨幕中看见一个踉跄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人。
雨水打湿了宋卿的长裙,丝绸的裙子沾了水贴在细白的小腿上,光是看着就觉得冷的不适感。
宋卿从伞下抬头,冲着站在台阶上的人灿然一笑。
一直到现在,姚佳瑶都还深刻地记得那个画面。
穿着纯白长裙的少女举着伞,狂风卷着暴雨将她打湿,在漫天大雨下,有这样一个人撑伞为自己而来。
那天两个人并肩走出主干道,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姚佳瑶才知道宋卿是已经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接自己的。
她甚至连车都没来得及锁。
亮眼的车灯画出雨丝的形状,车内的暖气让姚佳瑶回温的同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被触碰到了。
除了爱人和亲人外,这是姚佳瑶第一次在友谊里受到被重视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一直让姚佳瑶记到现在,闭上眼宋卿撑伞而来的模样仍旧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生这样子的病呢。
姚佳瑶想不明白,在她心里,宋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宋卿总是熬夜通宵为学生们补教案,针对学科薄弱的学生出一对一的提升作业,有时候甚至还会帮改不完试卷的姚佳瑶也分担一些。即使不是班主任,但凡让宋卿知道的贫困学生,她总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补贴一些。
遇到校园暴力事件,宋卿宁可多事杀错也绝不放过,即使不是她班级的事情,只要学生私下找到她,她都会帮忙。
生理期突然造访的女孩会去找宋卿请假或者借用卫生棉,只要说不舒服就会批假,宋卿的办公室里常年备着各个品类型号的卫生棉,红糖和补气血的健康品。
请了假缺了会的老师会去找宋卿借笔记,即使是与自己无关的内容,宋卿也会贴心地帮忙记录一份。
天底下再找不出比宋卿还要温柔,还要耐心的人了。
姚佳瑶想不明白,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不去死,偏偏这么好的宋卿会被这样一个病缠上。
正当她觉得自己要受不了的时候,亮了三个小时的抢救灯终于灭了。
闷在心口的那一股浊气在宋卿被推出来的时候,闷闷地散了。
医生朋友摘掉了口罩,叮嘱着姚佳瑶:“这是第一次病发,抢救及时没有大碍,小手术大概十二个小时后药效过了就会醒,可以自由活动,但记住,千万不能刺激她。”
“对了。”医生朋友嗯了声说:“提醒你的朋友定期过来检查,而且药也要跟上疗程,哪怕治不好也不能放弃生存的希望,同时也要叫她注意身体,千万不要太过操劳,更不要熬夜。”
姚佳瑶忙不迭地点头,可又想起什么似的面露难色。
那个备注江妈打来的电话说,宋卿的妈妈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江城医院抢救,生死不明。
郁闷的石头压在心口,那股子浊气又回来了。
姚佳瑶突然恶毒的想,如果这些破事都转移到作恶多端的人身上就好了
同样守在急救室外的江枝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酸涩不已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眼前的手术灯已经亮了快四个小时了,中途签了两份病危。
一份宋雪意的,一份江宜的。
江枝还从未在同一天里经历过这么多事情,高压下的身体出现不适反应,腿骨处也隐隐作痛起来。
“姐,您要不回去睡一觉吧。”秘书看着眼睛都熬红了的江枝,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宋雪意和江宜是一起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直到现在,两边的急救灯都还亮着。
僵坐了一夜的江枝摇了摇发胀的脑袋,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自责将她席卷,她满脑子都是江钟国临走前的那句教训。
甚至没有给自己反应教训是什么的准备,宋雪意就出了车祸。
公安部的人传回审讯结果,说是宋雪意过马路时太着急了,争抢着倒计时,在只差对街一步之遥的距离,绿灯转红,宋雪意被拐弯而来的一辆货车撞了。
而对街,宋雪意的目的地正是江枝的办公楼。
宋雪意被撞飞出去前还在斑马线上紧紧攥着手里的保温桶,被抓到的司机也非常坦率地承认自己抢灯了,判多少罚多少都认了,态度爽快的让人诧异。
这个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案件的案件连审讯都不需要就已经结了案,司机的全责。
江枝接过秘书的手机看着现场的图片,仰面躺在地上的宋雪意浑身是血,摔在宋雪意身旁的,是那个专门为自己而买的保温桶,被撞开的保温桶,里面装的是为自己熬得猪蹄汤。
货车前置大灯被撞碎,玻璃渣混杂着鲜血流淌在马路中央,冒着热气的汤混杂着宋雪意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斑马线的白。
江枝看不下去了,生理性的恶心逼得她几欲呕吐。
她没有想到江钟国的教训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江钟国下手会这样狠。
如果司机最后没有踩刹车,那样的重型卡车从宋雪意身上压过去的话,甚至不用等救护车到就已经毙命。
江枝突然很恨自己的任性。
如果走前和宋雪意商量一下,如果提前告诉宋雪意不用给自己送饭,如果自己没有费尽心思摔断腿,如果没有如果。
江枝甚至可以想到宋雪意在医院看不见自己身影时候的焦急,拨打电话无人接听时的慌乱,甚至连手里的保温食盒都来不及放下,就匆匆忙忙地赶到自己的办公楼,着急抢着绿灯,是担心自己的腿伤吗?
被车撞到时,宋雪意会有多绝望呢。
江枝无力再细想下去了,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宋雪意的平安,她痛苦地闭紧眼请求着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神仙。
只求自己的爱人平安。
所有的惩罚和罪孽,都该由自己来承担。
崩掉的石膏还没有替换,无法动弹的腿横在前面,江枝的腿滑稽地向前伸直着,她被钉在轮椅上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
亮了一整夜的手术灯终于灭掉。
宋雪意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转入了ICU,只等麻药苏醒。
撞人的司机似乎将力度控制的很好,除了撞碎了宋雪意身上的骨头外,并没有拖拽和碾压,所以大脑并没有受损。
同样幸运的还有江宜,她脑袋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抢救不及时导致的失血过多陷入休克。
她比宋雪意要早几个小时被推出来。
接到消息的薛静鸢和莫淮水一前一后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两个心脏科的医生看着被包裹的像粽子一样的脑袋,有些无措。
谁也没想到下班时满心欢喜去约会的人再见到时,会是这幅模样。
莫淮水急得直掉眼泪,薛静鸢在通讯录挨个寻找着能调班回来的脑科医生。
看着全程坐在一旁合手祈祷的江枝,莫淮水和薛静鸢甚至都没有将她和江宜的母亲联想到一起。
还是医生叫家属签字时,站在江枝身边的秘书过来把文件拿过去,江枝签字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被转移回病房的江宜还睡着,因为伤在后脑,所以医生将枕头两角放在江宜的肩膀下,将头部和颈部保持在一个直线。
看着直挺挺躺着的江宜,得知是恶意伤害后,莫淮水怒火中烧,她拿出手机走到外面,开始给自家手里的人打电话,查江宜的伤是怎么来的。
留在病房里的薛静鸢守在江宜身边,看着尚在昏迷中的人,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愫。
往日生机活力的人变成这幅样子,让薛静鸢有些受不了,心底深处藏匿的恐惧。
薛静鸢恍惚间将躺着的人看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当年,等自己结束实验接到消息赶去医院时,她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
安静的,仿佛只是睡着了。
薛静鸢守在病床旁一夜又一夜不肯离开,所有人都说她疯了,可薛静鸢还是固执地守在病床旁不许任何人动。
不吃不喝不休息,一直将身体耗到极致,昏迷前一刻薛静鸢还紧紧攥着那双已经冰凉了的手。
那次昏迷让薛静鸢大病一场,病好以后性格变得喜怒无常,渐渐的魔头这个称号也就传出去了。
从往事里抽回思绪,薛静鸢轻轻攥住放在被子上的手。
感受着掌心中的暖意,薛静鸢忽而一笑,冲着昏迷中的人呢喃:“你看,我就说你的手还是热的,怎么可能是”薛静鸢哽咽了下,再不能讲出话来。
病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江宜昏睡了整整两天一夜,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薛静鸢都近身守着。
一如当年那般,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寸步不离。
她似一堵墙将江宜和外界隔绝,除了换药的医生,再不允许任何人近身。
就连莫淮水也不行。
看着状态不对的薛静鸢,莫淮水抿了抿唇,觉出点不对劲来。
好在,第三天天光大亮时,昏睡的人眼睫轻颤,江宜微微睁开了眼睛。
闭眼太久,眼前的光源亮得有些刺眼。
就在江宜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一双温暖的手遮在了自己眼前,为自己隔绝了刺眼的光晕。
后脑的伤传来尖锐的痛,江宜却顾不得这么多:“让我起来!我要去找宋卿——”
江宜的眼睛还闭着,挣扎起身的动作扯动伤口,后脑勺闷闷地痛。
她掀开被子的手一暖,被人按住。
“我在。”宋卿的声音在眼前传来,从那双覆盖在眼睑上温暖的掌心之下:“宋卿在,不用找。”
江宜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符咒一般,乖乖地钉在了原地。
“乖,躺下。”宋卿的声音仍旧轻柔,她抬手为江宜调整了下针管,“伤口痛不痛?饿不饿?”
呆呆的江宜乖乖躺下,好多问题挤满她的脑袋,但她还是先回答:“不痛,不饿。”
觉得江宜应该适应了光源,宋卿的手慢慢地挪开。
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江宜眨了眨眼睛,眼角滑下一滴生理性的泪后,终于看清了宋卿的脸。
江宜躺在床上,抬起还扎着针的手去拉宋卿,试图将人看个仔细。
“我没有受伤。”宋卿知道江宜的担忧,配合地站了起来转了个身,除了脸色白得有些不自然一双眼睛红肿着外,宋卿并没有任何伤口。
“你把我保护的很好。”宋卿展示完,握住江宜的手又坐了下去:“我没有受伤。”
确认没有伤后,江宜松了口气,她的视线落在宋卿身上,还有些许恍惚。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江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讲那晚的事情,只能选了个无聊的话题。
宋卿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请假了,来照顾你。”
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江宜仍旧有种不真切感,如果不是脑袋上持续的钝痛,江宜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宜迫切地想知道,在自己昏倒以后,宋卿又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对江宜的了解太过彻底, 宋卿很轻易就读懂她的想法。
宋卿将江宜的被角掖了掖,柔声说:“我真的被你保护的很好,已经检查过了只是一点皮外伤, 睡了一天就恢复了。”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哄着江宜。
刚刚苏醒的江宜脑袋还不甚清醒, 并没有意识到宋卿的谎言。
确认人没有事情后,压在心里的石头松懈,眉眼间染上欣喜。
一醒来就可以看见健康的, 毫发无损的宋卿坐在自己身边,牵着自己的手。
巨大的幸福感将江宜包裹, 她将右手不自觉地藏进被子里, 藏住那个宋卿已经知道了的秘密。
她的小动作被宋卿捕捉, 但宋卿并没有戳穿她。
“饿不饿?”宋卿看着江宜快要打完的点滴,“晚上想吃什么?”
江宜想摇头,但是脑袋上的痛制止了她的行动,“不饿,就是脑袋有点晕。”
“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宋卿将江宜落进衣领子里的发给轻轻拨出来:“医生说脑袋晕是药物导致的,睡一觉就好。”
江宜眨了眨眼睛, 不想睡觉也不想拒绝宋卿此刻的温柔。
病房内很安静,二人的视线相接, 彼此凝望着爱人的眼睛。
江枝的话和攻击在醒来看见宋卿的这一刻,就已经全被江宜抛诸脑后了。
自己被母亲全盘否定,无情击碎的人生, 是宋卿一片一片捡起,又拼凑成一个全新的江宜。
一个可以与世界对抗的, 勇敢的江宜。
“姐姐。”江宜抬起手,轻轻触碰着宋卿的侧脸。
手背被指尖托住, 宋卿握住江宜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我在。”
她轻声呢喃,她柔声回应。
二人眼神炙热,尽管此刻一坐一躺,面色都是一样的苍白虚弱。
“姐姐。”江宜的声音很轻,还夹杂着些许虚弱,但却字字坚定:“这一次,我不会再退让,更不会再离开你。”
“那我再相信一次。”宋卿低头吻了吻江宜的掌心,轻声道:“相信崽崽的勇敢。”
崽崽。
几乎是瞬间,江宜就湿了眼眶,久违了的爱人昵称。
江枝起得小名是满满,包裹在谎言下的满字,是一份满意的作品,满意的答卷。
宋雪意顺口叫小宝,是因为江枝是她的爱人,接纳爱人的同时,将爱人的小孩视若己出。
就连江宜这个名字,都没有一个字是独属于她的。
可唯有宋卿,会叫自己崽崽。
这个昵称来源于江宜高三时期的一次考试失利。
因为考试时突然到访的生理期,小腹的绞痛让江宜无法专心,以至于数学缺了两道大题没写。
可即使是失利也仅仅只是从第一名下降到第三名。
但看见成绩单的江枝怒不可遏,根本不听江宜的解释,罚江宜面壁思过一天一夜,用跪的。
江宜咬着牙,赌着母亲的心软,一声不吭就跪了。
可她赌错了,江枝的选项里似乎没有留心软按钮给江宜。
跪了半天的江宜白嫩的膝盖已经全肿了,宋卿去找江枝求情,甚至不惜忤逆母亲的劝诫。
有了宋卿的求情,江宜只跪了一天就起来了。
两边膝盖肿得不成样子,因为生理期的缘故,脸色白得吓人。
还在气头上的江枝不许叫医生,也不许宋雪意去看,她说要磋磨掉江宜的锐气。
可锐气没磋磨掉,江宜当晚发起了高烧。
高烧下的江宜第一次流露出脆弱,她窝在宋卿怀里,问她自己是不是很差劲。
宋卿心疼地为她擦拭掉泪水,柔声哄着:“怎么会差劲?你可是江宜。”
母亲的责难和身体的不适放大了江宜的情绪,她第一次哭出了声音。
素来张扬高傲的人伏在宋卿肩膀上,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崽,哭到失声。
宋卿搂着她,轻轻拍抚着江宜的肩,哄道:“崽崽哭一哭就好了,小孩子是可以随便哭的。”
明明宋卿只比江宜大一岁,明明她也还是个小孩,却努力地填补满江宜缺失的所有爱。
那晚的哭没人再提及,但崽崽这个莫名其妙的昵称就被保留下来了。
情到浓时,宋卿总是爱在江宜的耳畔轻轻念:“你是我此生,最爱最爱最爱的崽崽。”
她赋予江宜做小孩的权利。
包裹住江宜竖起的防御尖刺,守护她的少女意气。
“别哭。”宋卿轻轻擦拭掉江宜的眼泪,柔声道:“乖,姐姐一直都在的。”
斩断与江枝的最后母女情谊时江宜没哭,一个人在国外艰难地活下去时江宜没哭,十年前独自承受的那场暴怒,江宜也没有哭。
可现在宋卿坐在身边说会再相信自己一次,温柔地为自己擦眼泪时,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宋卿看着江宜的眼泪,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如果不是此刻江宜的脑袋绑着纱布,她会俯身吻一吻江宜的眼睛。
为她吻去那无尽的眼泪,抹平所有的伤口。
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药效上来了。
在护士为江宜拔掉手背的针时,江宜已经熟睡过去了。
她的左手紧紧攥着宋卿的手指,像是怕人会消失,拉得很用力。
宋卿一面为护士让着路,一面牵着江宜的手,还要小心着自己身上的针。
扣紧的衬衣下还有心肺复苏后留下的红色印记,滞留针还钉在臂弯处,让宋卿的左手不能弯曲。
从医院醒来时,尽管姚佳瑶说的很委婉了,但宋卿在知道宋雪意出事后还是被吓得昏迷了过去。
刚换完衣服准备下班的医生朋友又只能换衣服准备急救。
好在当时就在医院,医疗设备非常完善,再加上宋卿只是惊吓过度引发的晕厥,输氧半个小时后就苏醒了。
提心吊胆一整宿的姚佳瑶吓得不敢睡,坐在床畔守着。
再醒来后的宋卿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住院观察,她的态度坚决,加上又已经卧床休息满了十二个小时。
尽管医生十分不建议,但还是开了药给姚佳瑶,叮嘱她一定要按时让宋卿吃药。
宋卿生了病的事情她有意隐瞒,姚佳瑶也没有声张,在和学校请月假时也只是说宋卿的家人出了车祸需要陪床。
担心宋卿的姚佳瑶也请了一周的假期,准备时刻跟着宋卿,寸步不离。
这会子正被宋卿强行‘威胁’着回去休息了。
宋卿昏迷了多久,姚佳瑶就陪着有多久没睡。
看着好朋友熬红的眼睛,宋卿实在是内疚。
二人各退一步,姚佳瑶说什么都不肯让宋卿单独来面对这些事情,跟着把人送到了医院后才肯走。
姚佳瑶并不太理解宋卿,明明自己才在鬼门关回来的人,却要这样着急另一个人的健康和安慰。
如果只是担心母亲,姚佳瑶倒也能理解,可是宋卿到医院看过母亲后,又着急地赶到了江宜的病房。
看着面白如纸,脑袋上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江宜。
宋卿第一次有了惧怕的感觉,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和胆怯将她吞噬。
她从未做过有一天会失去江宜的心理准备,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这种打击都太致命。
守在病床旁边的薛静鸢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的宋卿,医生敏锐的直觉瞬间让薛静鸢察觉到不对劲。
接连两个冲击,的确让宋卿有些受不住。
尤其是看着陷入昏迷中,毫无生气的江宜。
宋卿腿一软就差点跌坐下去,还好身侧的姚佳瑶抬手扶了她一把。
“她是不是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薛静鸢从江宜的身侧离开,搭了把手半搂着宋卿。
心脏像被丢进破壁机,锋利的痛感绞着心口,逼得宋卿无法呼吸,她的眼框涌出生理性的泪,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硫酸氢氯吡格雷片和盐酸拉贝洛尔片,有吗?”薛静鸢边对姚佳瑶说边将宋卿搂进病房。
江宜的病房是单人间,旁边放置着供给休息的沙发,还有一张陪护折叠床。
薛静鸢抬手将宋卿抱起,平躺放置在折叠床上。
一床之隔正在昏迷中的江宜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药物的作用下江宜陷入梦魇中,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宋卿的痛苦,眉头紧紧皱起。
薛静鸢念出来的名字太专业,姚佳瑶哦哦了两声,急忙在包里翻找出医生给开的药。
就在姚佳瑶翻找的过程中,薛静鸢已经解开了宋卿的扣子为人进行心脏复苏。
感受到宋卿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些,薛静鸢舒了口气,接过药片后掰开宋卿的嘴巴塞进去。
姚佳瑶小心地为宋卿喂水,哄着宋卿:“卿卿把药咽掉。”
“跟着我,吸气——”薛静鸢的手掌还也停留在宋卿的胸口,引导着:“慢慢地,呼出来。”
胶囊被水润湿粘在喉咙里化掉,药物的味道弥散在气管和口腔间,连呼吸都是苦的。
宋卿很努力地平复着呼吸,按照薛静鸢的指引,进行呼吸调试。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发,把姚佳瑶吓了一身冷汗,困意全无。
在药物和薛静鸢的引导下,宋卿的状态终于稳定了。
心脏处的痛感仍在持续,耳朵里是无尽的嗡鸣声,宋卿全然不在意身体的难受,偏过头看向一床之隔尚在昏迷中的江宜。
明明下午还一起逛花店,一起去买书,一起去江边,在夕阳下笑得肆意洒脱。
怎么再一睁开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脑海里不断重现着江宜紧紧护着自己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拳头,像暴雨似的落下。
隐在黑夜中的人影,甚至连脸都看不清。
最后的意识定格在江宜从身后挨了一击,颓然地跌落下去时的样子。
那一刻宋卿真的以为自己就要失去江宜了。
再一次,失去。
宋卿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顺着眼眶滑落,润湿鼻梁浸透眼睫。
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
看着毫无生气的人,宋卿忍不住又想起江宜手腕上的那道疤,深可见骨的缝和伤。
她当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自杀的呢?
锋利的刀刃割断所有筋脉,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时,会在想什么?
躺在病床上抢救时,是不是也是像这样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破的泡沫。
宋卿不敢眨眼睛,她害怕自己再眨眼间,江宜就会彻底消失。
一想到江宜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独自承受过的痛苦,宋卿突然不怨了。
即使江枝给自己的答案是江宜在自己和前途间选择了前途。
这个让宋卿怨了十年的因,突然不再重要了。
选前途就选前途吧,至少江宜可以好好的活着,只要人活着,活着就够了。
热泪从眼角滑落,宋卿长而深地叹了声气。
心脏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痛,但却不是因为病发,而是一种酸涩的难过的痛苦。
在这一刻仿佛被割断筋脉的人是自己,躺在江宜身边的宋卿试图感受着江宜当初的感受,分担着江宜承受过的痛苦。
“病人的情况看上去已经很严重了。”薛静鸢看着已经平缓的宋卿,皱了皱眉对姚佳瑶说话时有些不悦:“这么大的刺激还是让她消化一下再接受。”
薛静鸢见过宋卿,知道她和江宜的姐妹关系,就在接出江宜时,薛静鸢留意了下对面那台手术的情况。
病人姓宋,是车祸。
尽管不愿意去做联想,薛静鸢还是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测。
同一时间,妹妹跟妈妈都出了事,对于心脏病人来讲实在是毁灭性的打击。
姚佳瑶也没想到宋卿会失控到当场病发。
刚刚在宋雪意的病房,因为江枝时刻贴身守着,所有的事情又全都被她一手包揽,就连作为亲女儿的宋卿也只能是站在一旁看,连进去陪护的资格都没有。
江枝身份特殊,出手阔绰。
宋雪意病房的所有的设备仪器,包括药物全都是用的最高级别,就连为宋雪意插针管这种小事都是院长陈茉亲自弄的。
寸步不离的姚佳瑶生怕宋卿会昏倒在宋雪意病房前,但还好,宋雪意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宋卿只是了解了情况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宜的病房。
她说,“江宜现在只有一个人,她需要我。”
姚佳瑶把话重复了一遍,有些心虚地低头,就像犯错的孩子。
“抱歉,我只是出于医生的本职,所以有些凶。”薛静鸢意识到自己把人吓到了,软了些语气:“病人她在我们医院做过检查吗?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入院治疗?”
姚佳瑶被问得语塞,她也搞不懂宋卿在想什么。
居然会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已经恢复了的宋卿擦掉眼泪,转过脸道:“刚刚的事情谢谢您了,请问江宜的状态还好吗?”
薛静鸢没想到宋卿的第一句话是关心江宜的身体,刚刚还酝酿在胸腔叮嘱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状态。”薛静鸢语气不悦,但她还是提起眼看向了床上的人。
看着苍白的脸色,清冷的眉眼,薛静鸢恍然大梦方醒。
躺在床上的人一直是江宜,不是那个人。
刚刚还强硬的薛静鸢长叹了口气,闷闷道:“大概还要半个小时,药效过了就会醒,并未伤及大脑只是伤口创面太大,又失血过多,醒来可能还是会嗜睡。”
宋卿一一记下,追问道:“那她醒来可以吃东西吗?忌口呢?”
“她昏迷了两天一夜一直打着营养液,如果饿的话可以吃一些流食,你可以多问几次饿不饿,她可能自己感知不到。”薛静鸢将手收回口袋,轻叹了声:“既然家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卿在姚佳瑶的搀扶下坐起来,冲薛静鸢再次道谢。
“没事。”薛静鸢转身准备走,又停住脚:“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江宜的话,最好来做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你的情况比她糟糕多了。”
宋卿微怔,抿了抿唇并未应好,只是说:“谢谢您,能不能请您不要告诉她。”
她的声音很轻,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薛静鸢揣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又松开:“这种事情,你自己和她讲。”
说罢,薛静鸢也不再逗留,径直走了出去。
看着走远的背影,姚佳瑶舒了口气,“她好严肃哦,你妹妹的朋友吗?”
“对。”宋卿慢慢地下床,坐到了刚刚薛静鸢坐过的位置。
江宜还睡着,病房内只能听见检测她身体指标的机器运作时发出的滴滴声。
“我没事了瑶瑶。”宋卿仰起脸看着姚佳瑶,轻声道:“快回去睡觉,我帮你叫外卖,你回家先吃饭再睡觉。”
原本还想说不困的姚佳瑶看了眼宋卿,又看了眼睡着的江宜。
能诱导宋卿病发,那肯定是很重要的存在。
或许宋卿现在就是想和她待一会。
姚佳瑶应了声好:“帮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我也请了一周。”她说完,从包里拿出药来分:“今天的药放你口袋里,明天我会过来跟着你,别想偷偷不吃药。”
“好。”宋卿看向姚佳瑶,温柔一笑:“谢谢你瑶瑶。”
姚佳瑶抬手捏了把宋卿的脸:“等你好了,包我一个月的鸡公煲。”
宋卿应了声好,又在姚佳瑶的变本加厉下许诺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的饭搭子。
好不容易送走了姚佳瑶,病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昏迷中的人皱了皱眉,悠悠转醒
因为药效的原因,江宜中途醒了又睡,反复了几次。
等宋卿伏在江宜身边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病房内亮起暖色调,江宜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正当宋卿想起身上厕所时,房间门被猛地推开了。
宋卿猛地回头,对上了江枝的脸。
“卿卿,出来一下。”江枝坐着轮椅上等在门口,甚至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宋卿看了眼微微皱眉的江宜,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头,轻轻松开了江宜握紧的手。
见人起身,江枝调转轮椅,转身走了出去。
“江妈,是妈妈的事情吗?”宋卿追着江枝出来,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江枝没有搭话,径直推着轮椅往前走。
一直走到楼道口,江枝才停下。
“卿卿。”江枝调转轮椅,转过身看着宋卿:“你一向懂事的。”
宋卿有些微怔,江枝突然提到这个,让宋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宋卿背对着走廊时,江宜的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江枝的秘书站在门口,与床上被惊醒的江宜对视上。
秘书将手机放到江宜耳畔,按下了公放的按钮。
江宜不明所以地看着秘书,耳畔的听筒内传出宋卿的声音。
“江妈。”宋卿看着江枝,淡声问:“如果不是讲我妈妈的事情的话,我就回去了,江宜身边离不了人。”
说罢宋卿就要走。
“宋卿。”江枝大了声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是谁袭击了你们吗?”
提到有关江宜的事情,宋卿停住了脚,转过了身。
“你们是姐妹,在一起是乱/伦。”江枝也不再伪装,这次宋雪意出车祸已经是江钟国给的教训,如果不按着他说的做,江枝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宋卿看着江枝的脸,素来温柔的人终于撕下假面,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是您做的?”宋卿的语气有些不敢相信。
那晚江宜紧紧护着自己,承受了所有的伤,而那群黑衣人的目标好像也只有江宜。
那些黑衣人的手全程都没有伤到宋卿。
可是宋卿不敢相信,自己记忆里素来温柔知性的江妈还有这一面。
居然会对江宜下死手。
“为什么?”宋卿红了眼睛,追问道:“她是您女儿啊,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妈妈总是说您只是对江宜严厉,可我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江宜又做错了什么?”
江枝不想和宋卿聊这种无聊的女儿妈妈话题,她打断道:“她自作孽。”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宋卿信服。
她看着未施粉黛,漏出眼角细纹的江枝,已经没了记忆里的精致,多了几分憔悴。
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陌生。
“卿卿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我问你,你想过你的妈妈吗?”江枝看向宋卿的眼睛里有恳求,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如果让你妈妈知道你跟被她视为亲女儿的江宜在一起了,她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她之所以会出车祸,也全都是因为江宜!”提到宋雪意,江枝的情绪不自觉又失控了:“她就是个祸害,是个不该活着的罪孽,你离她远一点,你不是最在乎你妈妈了吗?你不怕失去你妈妈吗?”
江枝的声音不小,回荡在走廊里,也能清晰地传进开着的那间房间门。
躺在床上的江宜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门口的人。
小秘书今年三十三岁,跟在温柔的江枝身边十年没有被呵斥过,但在此刻却被老板女儿盯得有些发毛。
睡在床上的人即便是脑袋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眉眼间的清冷似长白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即使病弱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江阿姨。”宋卿的声音冷了下去,眉眼间也不再有半分敬重:“希望您清楚,我妈妈是因为给您送汤才会出车祸的,那个货车司机抢了灯,请问这些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叫我什么?”江枝没想到宋卿会维护江宜,有些不可置信:“宋卿,你不在乎你妈妈了吗?如果不是因为江宜,你们也不会被人盯着,雪意也不会出车祸,你还不明白吗?这些伤害是江宜带来的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卿沉眸看着江枝,“我不知道你和江宜的矛盾,但是这些滑稽可笑的罪名,不该给江宜。”
“江宜也不是罪孽。”宋卿淡声道:“她是我的爱人。”
听筒就贴在耳朵边,江宜清晰地听见宋卿的声音。
她说自己是她的爱人。
爱人。
好美好的词汇。
“卿卿,是江妈态度不好。”江枝见宋卿硬气起来,也软了声音:“但是你真的不在乎你妈妈的想法吗?她那么希望你成家,如果被她知道,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妈妈我在乎。”宋卿一改刚刚的轻柔,声音异常坚定,甚至不需要秘书举着多余的手机。
透过回廊,江宜清晰地听见宋卿的声音,在那一刻呼吸都停滞。
宋卿的态度坚决,全然没有犹豫。
她说:“但我更在乎江宜。”
我更在乎江宜。
江宜的眼眶不自觉又微润,她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控制着情绪。
“如果您执意要继续对江宜动手。”宋卿顿了顿,淡声道:“那我会成为她对抗世界的第二股力量。”
江枝原以为提起宋雪意,宋卿会松口,但她没想到宋卿会比江宜还要难搞。
“卿卿,江妈劝过你的,如果你执意不肯听。”江枝叹了口气,声音冷了下去:“那我只好动用我自己的办法了。”
她说罢径直转过身,不再看宋卿,“既然你选择江宜,那这段时间不要再出现在雪意面前。”
江枝说得理所应当,仿佛刚刚将宋卿拦在门外的人不是她一样。
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宋卿突然开口:“所以十年前,江宜也是被您用这样的强硬手段送出国的吗?”
第44章
宋卿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
在江枝没有找来前, 宋卿从未怀疑过江宜出国的理由。
当年送走江宜,宋卿病了一个月。
高烧到意识模糊,连眼睛都睁不开, 错把来查房的医生当成江宜,拉着衣摆哭着求她不要走。
字字句句都在念江宜。
宋雪意心疼的直掉眼泪, 宋卿这一病,半个月不到的时间瘦了二十斤,人都脱了相。
见女儿如此, 宋雪意不忍地问江枝,能不能让江宜给宋卿打个电话, 哪怕只是姐妹两个说说话, 给宋卿一点缓冲的时间也好啊。
可当时的江枝, 看向宋卿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怜惜。
她抱着宋雪意,揉着爱人的发顶装无辜说江宜赌气拉黑了所有人,根本联系不上。
江枝装得无辜,再加上平时母女的关系本就紧张,宋雪意竟也没有起疑。
天气一天一天冷下去,宋卿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坏掉了。
最严重的一次, 宋卿进了ICU,吃不下一点东西, 陷入了间歇性休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十八岁的宋卿插|着呼吸机,在病床上度过了她的成年礼。
那段时间, 堪称宋卿的人生至暗时刻,不亚于死过一次。
等她病好以后, 已经错过了竞赛,与保送名额失之交臂。
就在江宜出国前一天, 两个人还一起约定竞赛,一起去沪大念书,去看一看江城以外的海。
竞赛错过了,江宜出国,宋卿也没有去沪大。
她拖着行李,报考了离家千里的京大。
整个大学期间,宋卿拼了命念书,节假日就留校做兼职,即使宋雪意给的钱完全够她优渥的生活。
但宋卿早就定下的目标,那年病魔缠绕,她靠着这个念头撑着才没死。
因为她真的很想亲自问一问江宜,为什么要分手。
在念书这方面,宋卿并不是天赋型选手。
江宜才是。
从小到大江宜好像得到一切都很简单,她只需要稍微听听课就可以稳坐第一,更多时候甚至作业都要哄自己帮她写。
江宜日常翘课,厌学,打架,被表白,花掉很多时间去打电玩,也只需要在期末考前突击一下。
就又可以轻松拿第一了。
而宋卿所拿到的第一是都付出着比常人多一倍的学习时间换来的。
这么努力学习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能与江宜并肩。
就这样在大二那年,宋卿凭借着满分的绩点和攒下的十万块钱,独自买了去英国的机票。
只因那次听江枝打电话时,提了一句伦敦。
二十岁的宋卿人生第一次坐十个小时的飞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只因为那个国家有她想要见的人。
“所以,那年你真的去英国了。”江枝抬眼看向宋卿,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
上了大学的宋卿彻底变了性格,明明是最恋家的人,却变得逢年过节都不会回家。
就在江宜出国的第三年,秘书给江枝发了个行程。
是宋卿飞英国的行程,起飞时间是当晚凌晨,起飞点是京城机场。
十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长,几乎跨越大半个地球。
江枝当时正忙着第二届市长竞升,她卡在市长的位置上已经七年,为了能升上去她每天都在拼命工作。
宋雪意担心她的身体,总是跟着操心。
为了不惊动宋雪意,江枝选择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宋卿是找不到江宜的,飞错了的国度怎么可能找到想见的人。
“是啊。”宋卿看着江枝,讽刺一笑:“可惜我太笨,我准备了足够的钱和假期,查了所有知名的院校以及天气,自认为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我最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告诉我的就是谎言。”
一直到江宜回了国,宋卿看见她箱子上的托运贴纸才知道,江宜这些年根本不在伦敦。
江枝看着宋卿的表情,也不再装温柔了,冷笑一声道:“你也比我想象中要勇敢。”
从小养在温室里的宋卿居然会为了江宜,不惜隐瞒最在乎的母亲,独自出国。
“就算我妈妈知道我爱的人是江宜,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阻挠我。”宋卿的声音淡下去,还掺杂着几分嘲弄:“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自私的。”
江枝没想到宋卿会把话讲到这一步。
她第一次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宋卿。
眼前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未施粉黛的五官清丽典雅,眉间的那抹与生俱来的柔映衬着秋水般的眼眸,看上去温和乖张。
那双像极了宋雪意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冷意。
这还是江枝第一次,抛去宋雪意女儿的光环来看宋卿。
那个抱着自己撒娇叫江妈的女孩,一晃眼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宋卿那温柔不具有攻击性的温和外表让江枝忽略了她的性格。
即使大病一场错过保送也能以最高分的成绩考入京大,二十岁时不靠家里给的一分钱独自赶去伦敦,只因为自己随口胡诌的一个地址,就敢去冒险。
眼前的这个女孩,并不是什么柔软好拿捏的小白兔。
她藏匿在柔软外表下的爪牙比江宜还要锋利。
江枝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这步棋走错了,她低估了江宜的魅力,也低估了宋卿的长情。
那段在自己眼里堪称可笑的情谊,居然维持了十年之久。
尽管在这十年间,她们二人间从未联系过。
宋卿当年大病,她的所有账号和联系方式都被江枝拿走销毁,江宜发来的那些短信,随着号码的注销永远的石沉大海。
这段本该被扼杀掉的感情不仅没死,甚至更加深刻。
江枝突然觉得有些荒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阻碍自己呢。
宋卿不想再与江枝废话,转过身就要走。
她心里记挂着江宜,也不知道江宜现在醒了没,饿不饿,脑袋还痛不痛。
“宋卿。”江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可宋卿没有停顿,她已经不想再与江枝多费口舌。
自己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对所有人都保持体面,更何况这个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尊重。
“宋卿。”江枝见人不停,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说你要告诉你的母亲你爱上了江宜,那如果我和你母亲就是爱人关系呢?”
她的话音落,宋卿的脚步停顿。
看着仅几步之遥的病房,宋卿转过了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第45章
看着宋卿的反应, 江枝突然有了把握。
宋卿怎么可能不在乎宋雪意呢,只要她还有一点在乎宋雪意,自己的谈判就有胜算。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通话界面, 江枝一定要逼着宋卿亲口说出那句不在乎江宜。
她要亲手斩断江宜所有的念想,折断江宜的所有希望。
只要宋卿这边松了口, 那么江宜再怎么痴情再怎么任性,也不过是一个人滑稽的独角戏罢了。
“我说,我和你妈妈是爱人关系。”江枝一脸不可思议, 佯装惊讶道:“你居然不知道吗,江宜可是十年前就知道了, 她为了成全你和你妈妈才答应出国的啊。”
“她在我的幸福和你之间, 毫不犹豫选择了我呢。”
宋卿被她的话惊得站不稳, 不自觉朝她走近两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卿只觉得喉咙发干,手脚无力,江枝的这句话不亚于当头棒喝,将宋卿的所有理智全部击碎。
爱人?
江枝和宋雪意是爱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用朋友的名义骗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爱人。
被药物镇定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今天一天时间里, 宋卿被迫接受了太多消息。
先是听到母亲出了车祸的消息,再是看见脸色惨白, 虚弱不堪的江宜,然后知道了自己介怀了十年,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居然和自己最敬重的江妈有关。
现在, 那个为了自己终生未婚未恋爱的妈妈居然有一个同居了二十多年的爱人?
宋卿觉得一定是自己没有睡好觉,才会出现了这样可笑的幻觉。
同住一个屋檐下二十多年, 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过江枝和宋雪意的关系。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当初两家合一时, 宋雪意的解释是出于江枝职业的特殊性,不方便照顾江宜才会从对门搬到一起住。
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宋雪意和江枝也都是两个房间。
现在居然有一段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感情,在身边埋藏了二十年。
宋卿的心态有些崩溃,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到了吃药的时间却没有吃药才会变成这样的,她扶着墙壁,努力平复着呼吸。
几步之遥的病房里传出推搡声。
宋卿回过头,对上一颗探出来的脑袋。
纱布缠绕着黑发,极强的视觉冲击,一张苍白病弱的脸抬了起来。
江宜扶着门框,脸色惨白,语气狠戾:“你放屁。”
她瞪着江枝,像是看着这个世界上最厌恶的人。
江宜气得呼吸有些不顺畅,那个放在她枕边的手机被她举在手里,亮起来的屏幕上是通话界面。
“你非要逼死所有人才甘心吗?”江宜喘着气,重重地将那部手机摔到地上。
手机落地的那一刻碎掉,通话被中断,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宋卿看着跑出来的江宜,立马站起来过去搀扶。
甚至都不需要听筒的转述,在听见江枝说出那句话时,江宜的情绪彻底失控。
恍惚间她又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疯癫的嘶吼的毫不体面的江枝。
挣扎着下床的江宜自己扯了针,白皙的手背上满是鲜血。
秘书准备拦她,可是江宜手里握着针,恶狠狠地说:“不想死就滚。”
惨白的脸色,猩红的眼眸,眉宇间的狠戾。
秘书被吓坏了,竟然真的哆嗦着为江宜让开了步子。
“你怎么起来了?”宋卿搂着江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心疼地按在了江宜的手背上,抵住了那不断出血的点位。
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江枝的秘书从江宜的病房里尴尬地走出来。
宋卿突然明白了江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你疯了。”江宜深呼吸着,抬起眼看向江枝就像在看仇人:“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宋雪意,可是你有想过你背着她告诉宋卿这件事的后果吗?她醒来后会原谅你吗?”
“江宜你没有资格提雪意。”江枝看向江宜的眼神同样是恨:“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雪意根本不会出车祸。”
“你一意孤行回国的事情已经被他知道了!”江枝的声音变成了怒吼,回廊在整个走廊里:“你以为绑架你的人是我吗?你以为雪意的车祸是意外吗?不,我告诉你,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江宜啊。”
彼时已经入夜,VIP的病人没有普通间多,但还是有人住的。
听见这么大动静,有几个被惊醒的陪护打开门,探出头来。
秘书非常尽责的过去进行驱赶。
可还是无济于事,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此起彼伏。
“打电话给陈茉。”江枝从身侧拿出口罩和墨镜戴上,长舒了口气:“五分钟内把所有人都清走。”
秘书忙不迭地应声,将看热闹的人赶进去,准备转头打电话联系院长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摔了个稀巴烂。
无奈,秘书只好又去江枝轮椅后面拿备用手机。
“你也会怕丢人吗?”看着全副武装好的江市长,江宜出言讥讽道:“我以为十年前,你就已经把所有自尊和脸面全都放下了。”
宋卿越听越迷糊,她隐约间觉得自己即将窥见的秘密不止一个。
今晚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自己苦苦执念了十年的秘密会被解答吗?
在秘书没把人清理完之前,江枝沉默着,她的眼睛藏匿在墨镜下,恶狠狠地盯着江宜。
“先进去吧。”宋卿能明显感受到靠着自己的人正在微微发着抖,江宜起床起的急,脑袋上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散了纱布。
比起这些秘密,宋卿现在什么都不想关心了,她只在乎江宜的身体。
她不敢相信江枝竟然会做到这一步,把自己叫出来对谈的同时把电话放在江宜耳侧。
明明江宜才刚刚醒过来,明明连药效都没过,就要叫她直面这么残忍的对话。
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诋毁和折辱。
宋卿心疼极了,她不敢相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江宜独自吃了多少苦。
秘书的动作很快,电梯停顿后来了许多医生,为首的就是陈茉。
江枝推着轮椅径直进了江宜的病房。
她现在还是市长,即使升不上去,但也仍要维系住市长的体面。
这份工作即使不是江枝热爱的,但她做了这么多年,名声和口碑也是要维护的。
宋卿搀扶着江宜,小心地避开着江宜身上的伤口。
因为左手还扎着滞留针,宋卿的动作格外小心谨慎。
将江宜扶上床,宋卿关上了房间门。
病房的隔音其实挺不错的,但外面挪动的声音太响,病床推过时留下一阵滚轮声。
对比起外面,病房内就要稍显沉寂了。
江枝摘掉了自己的口罩和墨镜,抬眼看着眼前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明明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却变得陌生无比。
江枝看着宋卿,乘胜追击道:“所以你确定要用你妈妈的幸福来换你自己的幸福吗?你妈妈她只有你啊。”
你妈妈只有你啊。
你妈妈因为你才没有找对象。
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有小孩,怎么可能没有人追。
过去听过的话像潮水般向宋卿涌来,她死死攥着拳,强迫自己冷静。
“你不觉得可笑吗?”江宜抬手握住宋卿的手,阻止了她掐自己,江宜的视线对着江枝:“把自己的幸福与悲哀全都归结到小孩身上,这种感情,真的是爱吗?”
江枝没想到江宜还有胆子和自己呛声,看向江宜的视线暗了暗。
“你说十年前是我为了保全你的幸福才出的国。”江宜讽刺一笑,“太可笑了,江枝,这套说辞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你不会把自己也骗到了吧?”
江枝的脸色微变,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江宜长叹了口气,“你不是要说十年前的事情吗?那好啊,今天就告诉姐姐,我当年出国到底是为了前途还是为了你的幸福,又或者。”
江宜的语气稍顿:“是我无路可退的妥协。”
对于过去,江宜总以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她自己也成了医生,救过无数个病人,获得了许多成就。
可唯有江宜知道,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像是烫在心上的烙印,时间尘封住表面,伤口内里早已溃烂不堪。
江宜原本想带着这个伤口躲一辈子,可是现在江枝亲自扯了出来。
甚至还妄想用当年的手段再对宋卿进行绑架,将伤害过自己的利刃再次挥向宋卿。
江宜绝不允许。
既然要提,那不然由她自己亲手将这个可笑的过去揭开。
宋卿看着江宜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感受到她的呼吸急促。
“崽崽。”宋卿低低唤了声,握着江宜的手紧了紧,轻声问:“不要,如果痛苦的话,我们就不要再挖出来了。”
江宜转过脸对宋卿笑了笑,无所谓道:“没关系的姐姐。”
“这件事提与不提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江宜握住宋卿的手,变成十指交握的状态。
有了底气在身侧,江宜转过脸看向江枝,冷声道:“既然你要提你和宋妈的凄美爱情,那就好好讲一讲,当年你又对宋妈做了什么吧。”
第46章
提起宋雪意, 就像掐准了江枝的命脉。
刚刚还坦然自若的人终于有了紧张的迹象,江枝厉声道:“江宜,再怎么样我还是你的母亲。”
她话里的威胁在此刻已经稍显无力, 最后的一丁点母女情谊也已经被江枝亲手斩断。
“母亲?”江宜仿佛听了个大笑话一样,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里满是讽刺, 笑意未达眼底,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江宜长叹了一口气。
“天底下真的会有母亲跪下来求自己的女儿”江宜的声音顿了顿, 有些无力:“去死吗?”
宋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过身有些无措地问:“什么?”
见当年的事情要被挖出来了, 江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她调转轮椅准备出去。
江宜却先一步预判了她的行动:“要么, 你今天就在这里把话听完,出了这个门,你我母女情缘已尽,十年前我在出租屋里割腕,身上的血流干了大半,房东妈妈报了警, 抢救了三天没死成,就当是我割肉剔骨换了你的生恩吧。”
江宜的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她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讲出自己过去的事情。
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故事。
宋卿听得心惊,她想到了江宜右手处被割开又缝和的伤口。
“要么,你不听。”江宜讽刺一笑:“我就把这些事情讲给宋妈, 让她看看自己爱了三十年的人,最真实原本的模样。”
提起宋雪意, 江枝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双手攥成拳,轮椅背对着江宜, 停在了门口。
“故事从哪里讲呢?”江宜再次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累:“九月三十号,那天是个暴雨天,我生理期严重到在课堂上疼昏过去了,老师担心我,说什么都不肯让我继续上自习。”
“姐姐把我送回家以后,又回去上课了,因为下个月末就是物理竞赛了,我们约好一起去沪大,一起离开江城。”
详细精准到日期和天气,宋卿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那天自己明明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了,想留下来照顾江宜。
可是江宜却执意让她回家,说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关系的。
竞赛迫在眉睫,宋卿的物理并不算好,再加上天阴着仿佛随时会降下一场暴雨。
宋卿还是被宋雪意送回学校了。
她们家向来如此,重视成绩已经远超过重视孩子的身体。
在宋卿刚进教室坐下后,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终于被闪电劈开,泼天的大雨落下,伴随着阵阵雷鸣。
那是江城近二十年最罕见的一场大暴雨,雷声响彻天,似乎要将天劈开,闪电将夜色映衬得亮如白昼。
宋卿不知道的是,随着自己坐在教室后落下的不仅只有暴雨。
那些被隔绝在窗户外的雷鸣闪电,全都落进了江宜的房间。
吃了止痛药的江宜怀抱着宋卿给她灌好的热水袋,睡得昏昏沉沉。
江宜的每次生理期都痛得格外吓人,一整天神色恹恹,还会伴随呕吐,唯有昏睡是她躲过身体折磨的唯一办法。
可是那天,睡梦中的江宜被惊醒,房间门被暴力撞开,江枝从房间外走了进来。
那条在江宜不知情的状况下爆火的照片,是点燃江枝对她恨意的最后一丁火星。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怀里的热水袋被抽走。
江枝攥紧江宜的头发,将人生生从床上拖拽了下来。
看着突然失控的母亲,江宜还带有几分困意的恍惚,头皮上传来的痛叫她无法忽视,甚至超过了小腹传来的痛。
“江宜,你是不是一天不作妖就不能活啊?”江枝的手机在一天之内被打爆了。
江钟国的愤怒,宜家人的责问。
还有一张匿名发来,从爆火的评论区里截下来的图。
是一张偷拍的江宜和宋卿的照片。
照片背景是江城一中的教室,穿着校服的宋卿睡着了,坐在她右手边的江宜倾身虔诚地吻着她的额头。
构图很唯美,两个人的颜值堪比偶像剧。
江枝小心翼翼维护了十二年的幸福生活,全都被江宜那张爆火的照片,和这张偷拍的图给毁掉了。
她死死攥着江宜的头发,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泄愤用的沙袋。
彻底清醒的江宜挣扎着,她不知道母亲这样突如其来的暴怒是因为什么。
“好痛妈妈。”江宜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就是因为这个下意识的抗拒动作,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
将江宜掀翻在地。
长了十七年的江宜,不论是在老师堆里还是同学手里,全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所有的骄傲,都被江枝这一巴掌打的荡然无存。
莫名挨了打的江宜不明所以,小腹的痛让她没有力气还手,只能跪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母亲。
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江枝哪里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身份。
她将手机丢到江宜面前,聊天界面上满是江钟国的责骂。
骂声不堪入目,脏得江宜将手机丢开。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江枝看着跪坐在地的人,结合了自己和宜程君的优良基因,才十七岁的江宜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美人。
可江枝现在恨极了这种结合着自己和宜程君模样的脸:“你就是我天生的克星,为什么宜程君死前没把你带上啊?”
身体的不适让江宜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她有些不明白母亲这样的恨意是为什么。
甚至连宜程君这个名字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这是江宜生父的姓名,是江枝绝对禁止提及的不堪。
上一次提起时,还是刚搬到江城的一个冬天。
临近宜程君的生日,江宜偶然一次问起江枝,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爸爸和姑姑。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询,却让江枝彻底失控。
那晚江宜没能在上床睡觉,甚至连房间都没能进去。
十二月的天,五岁的江宜跪在楼道口,对着紧闭的大门一遍一遍讲对不起。
虽然江宜并不太能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从那以后,她再没有提过一次关于父亲和姑姑。
听着那个已经从记忆里被隐去的名字,江宜有些恍惚。
“我真的受过你了江宜。”江枝并没有在意江宜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你们宜家人的基因是不是都一样的下贱啊?”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江宜的房间门正对着那扇窗。
被推开的房间门大敞着,屋内屋外没亮灯,只有江宜床头,宋卿走前留着的小夜灯,以及贴心放在桌子上的热水。
暴雨砸进地板,刺骨寒风将桌案上的试卷书本卷得沙沙作响,跪坐在地上的江宜一点一点麻木。
她以为自己的沉默能躲开这场大祸,殊不知这只是开端。
接着,江宜就听到了人生十七年中,最恶毒最不堪的骂词,还有一段自己不曾知晓的过往。
年少的江枝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她有一手好文笔,写的文章细腻如诗,被刊登在各大杂志首页。
十七岁就以京城一高状元的身份被京大文学系录取。
也是这一年,她在文学社遇到了比自己大五岁的学姐,宋雪意。
二十二岁的宋雪意是文学系大四的学生,以满绩的成绩被保送本校文学系的研究生。
毕业季忙完了事情的宋雪意没事儿就泡在文学社,她既是社长,也是校刊的主笔。
宋雪意人如其名,清冷如雪,自带诗意。
是校园里公认的女神级别,亦是一众少男少女倾慕的对象。
那天是江枝第一次为校刊写稿,修修改改总是不满意,抱着空白的稿纸坐在校内人工湖旁发呆。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温柔的问询从身后传来,惊扰了江枝的焦躁。
江枝回头,暖阳从错落的树影间洒落,落在来者的发顶和裙摆。
棉麻长裙,乌黑的长发,唇边的笑意以及,盛着暖阳的眼眸。
江枝的呼吸仿佛在片刻间停滞,她不记得自己望着宋雪意发呆了多久,只记得眼前人的温柔笑意,和头顶正好的暖阳。
温柔,明媚,略带有微风的秋末午后。
江枝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她开始理解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用在宋雪意身上,正正好。
关于最后报刊写了什么江枝已经不太记得内容了,但从此以后她有了新的笔名,在日记本里悄悄藏着自己的少女心思。
江枝极有才情,饱读诗书又风华正茂,很快校刊上文章便大获称赞。
同时也吸引了宋雪意的注意。
二人有着共同喜欢的作家,聊起读过的书籍也出奇的相似。
她生动,她明媚。
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江枝大二那一年,她借着自己的成人日,和宋雪意表了白。
大学四年,江枝有了往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欢乐。
宋雪意的出现是一束意外闯进她世界的暖阳,那日惊鸿一瞥,足够江枝铭记一生。
可一切的美好都在江枝毕业那年被斩断了。
宋雪意也临近毕业,每天忙得无暇分身,那是六月的一天,宋雪意陪江枝拍完毕业照,二人在校门口分别。
江枝回家,宋雪意回办公室继续赶稿。
谁也没想到,那一面是二人最后一面。
被江钟国接回家的江枝被没收了通讯设备,换上面料昂贵价格不菲的衣裙,跟着父亲出席了一场晚宴。
一场在江枝不知情的状况下,举办的订婚晚宴。
而晚宴的主角正是江枝和宜程君。
那个记忆里的邻家哥哥,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宜程君年长江枝三岁,与混军区的家族基业不同,宜程君自幼身子孱弱,清瘦高挑,常年爱穿中山装,戴一副银框眼睛,是京城一高里的语文老师。
未来宜家的接班人是他的姐姐宜程颂,一个飒爽英气,强壮干练的女人。
江枝并不接受父亲的安排,她在晚宴上摔了杯子,第一次忤逆了江钟国的命令。
从小到大,江枝的人生是一本由江钟国撰写好的小说。
江枝是江钟国唯一的女儿,享受着优渥的生活条件被整个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是京圈里最受羡艳的大小姐。
搞砸了订婚宴,江枝被江钟国带回了家,强行关在了楼上阁楼。
从关进阁楼的那天起,江枝失去了和宋雪意的联系。
她被剥夺了一切接触外界的权利。
也是从那一刻起,江枝才知道自己从小众星捧月,备受疼爱的原因。
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并不将自己视为女儿。
而是一盆精心栽种培育的花朵,打造温暖的生存环境,供给最好的养料,只为了在花盛开到最好的时候,摘下来送出去。
送给能巩固自己地位的合作伙伴。
而宜家就是那个合适的伙伴。
江家在京城一家独大,所有的基业都靠着江钟国年轻时卖命换来的。
为了能顺利站稳脚跟,江钟国需要宜家军区的助力,虽然宜家儿子文弱,但女儿实在优秀。
虽然江家现在属于是下嫁,但这笔买卖实在不亏。
以宜程颂的潜力,不出十年时间就可以做到顶峰。
那个时候,江家也能顺利凭借这股助力,彻底在中央扎稳根基。
而恰好宜家儿子又对江枝倾慕许久,甚至不需要江钟国多暗示,就轻易定下了这场婚约。
而那盆精心养护的花被搁在阁楼,没人过问她的想法。
在江枝被关在阁楼暗无天日的半年里,宋雪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她。
奈何宋雪意有再好的文笔,再出色的学历,也不过是个学生罢了。
江家在京城的势力根本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撼动的。
宋雪意苦寻江枝半年,最后却等来了爱人与青梅竹马结婚的消息。
满城的喜报,铺天盖地的文章,字字句句都在赞颂着江家和宜家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甚至那条刊登着江枝婚讯的报纸,还是由宋雪意亲自审稿校对的。
被断崖式分手了的宋雪意受不了打击,辞去了前途大好的工作,回到了家乡江城。
这一别,就没想过二人今生还会相见的可能。
心灰意冷回了江城的宋雪意日日以泪洗面,沉浸在悲伤中不肯自拔。
若不是母亲宋白梅清晨下楼买菜摔断了腿,一个人躺在楼道里直到天亮才被人救起来,宋雪意恐怕还要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也是那一次,让宋雪意彻底醒悟。
宋白梅年近七十,身体越来越差,摔了腿后日渐消沉,总是说着自己大限将至的丧气话。
“如果实在是碰不到可心人结婚,那就留个孩子吧。”腿伤好后出院的宋白梅劝着女儿:“不然以后像我一样,躺在楼道里连个送我去医院的人都没有。”
母亲的话像一个耳光,将沉浸在情场失意的宋雪意打醒。
斟酌半月,宋雪意答应了母亲的提议。
她寻找了优秀的精子库,做了试管婴儿,生下了宋卿。
但意外的是,新生命的到来冲散了家里郁结的丧气,消沉的宋白梅看着襁褓中的宋卿,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宋雪意也将生的全部盼头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直到六年后,江枝找上了门。
还带着五岁的江宜。
话讲到这,江枝的语气骤变,她从幸福又痛苦的过往回忆里抽离出来。
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女儿,在江宜的眉眼间依稀窥见了亡夫的影子。
失控的江枝跪了下去,头发散乱,状若鬼魅,她拉着江宜的手,祈求着:“江宜,算妈妈求你好不好?”
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江枝,江宜吓得忘记了反应,呆在了原地。
她看着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母亲一遍一遍,重重地磕着头,一声一声哀求着自己。
“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和雪意分开六年,我和你的父亲一点感情都没有,包括你,我甚至恨透了你。”
“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恶心。”
“我知道你喜欢宋卿,可是我也想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我已经因为你的到来放弃过雪意了,我不能,也不想再因为你放弃一次她了。”
“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求求你,求求你”
江枝磕头磕得很响,实木地板被她撞得发震。
江宜被吓坏了,蜷缩在床脚,看着一遍遍哀求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尽管一直都知道江枝不满意自己,可江宜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阻碍母亲幸福的绊脚石。
江枝的头在地板上撞出血印子也不肯停下。
回过神的江宜扑过去抱住疯狂的江枝,示意阻止她的行为:“妈——”
窗外惊雷落下,江宜这声凄厉的呼唤被雷声吞没。
这声惊雷唤回了些许江枝的理智,她推开江宜,扑上去掐住了江宜的脖子:“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的妈妈。”
“你这个讨债鬼,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不下地狱?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失去理智的江枝掐着江宜的脖子,恍惚间将身下人看成了早逝亡夫。
江宜被掐得无法呼吸,骑坐在身上的人压着小腹,阵痛几乎要将她逼到晕眩。
江宜不知道江枝这恨从何来,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流着一样骨血的人,会对自己有这么强大的恨意。
可供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江宜挣扎的手滑落了下去。
她怕自己的挣扎弄伤江枝,指甲嵌入掌心,断裂的甲片进肉里,留下大片血痕
江宜不再反抗,坦然地松开手,静静地迎接着死亡。
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又亲手将我扼杀。
正当江宜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时,身上的人像是又突然恢复了理智。
“对不起,对不起。”江枝看着已经被掐到脸色乌青的江宜,慌张地松开了手:“对不起江宜,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将毫无生气,宛若破布娃娃的女儿捞起,搂进怀中拥抱。
这是江宜第一次被江枝主动拥抱住。
渴望多年的母亲怀抱终于得到,可江宜却已经没有力气回抱住她了。
身体的痛,精神上的打击让江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一直以为江枝对自己的怨气是源自于自己不够优秀,但其实即使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也不会换来母亲的半句夸耀。
因为她江宜,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一个被自己最在乎,最渴望靠近的人,视为终生耻辱的错误。
发泄过了的江枝冷静下来,她抱着女儿的肩膀,伏在女儿耳畔温柔地说:“妈妈错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已经无力回答的江宜艰难地从肺腔中挤出声音,闷闷地嗯了声。
“妈妈的满满最喜欢妈妈对不对?”江枝将怀里的人松开,温柔地拨开贴在江宜额前的发:“你愿意为妈妈做一切事情对不对?”
江宜望着江枝渴求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痛意甚至让江宜产生了幻觉,眼前这癫狂疯魔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只是恰好长了一张和妈妈一样的脸罢了。
“那你会为了妈妈去死对不对?”江枝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讲话时的神情近乎癫狂:“只要你死了,我一切的痛苦都结束了,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你的死亡而结束。”
江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江枝的唇一开一合,视线也变得模糊。
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会提出让自己去死的请求。
“你是不想见你爸爸吗?”江枝看着失神的江宜,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你死了以后我可以把你和他埋在一起,这样你们就可以见面了,好不好?”
江宜讲不出话,她只觉得冷极了。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意,
见人没有反应,江枝又变了脸,她看着江宜,厉声问:“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幸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没有。”江宜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地方发出的这声回应,喉咙似乎还被掐住,她无法呼吸。
得到回应的江枝由衷地漏出笑意,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将人紧紧搂进怀中。
江枝顺着江宜的发,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脊:“妈妈的好女儿。”
第47章
讲到这, 江宜的声音顿了顿。
江枝抱着自己呢喃出的那声好女儿,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太讽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句认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听见的。
坐在她身侧的宋卿似乎是被故事内容给吓呆了, 一双漂亮的秋水眸噙着泪,悬而未落的泪, 看上去我见犹怜。
江宜抬起手轻轻捧起宋卿的侧脸,安抚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明明她才是故事里的受害者, 现在却用这样平缓的语气安抚着宋卿。
江宜越表现得无所谓,宋卿就越是心疼。
她听着江宜用冰冷的, 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描述出当年的事情, 只觉得四肢发凉。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子的母亲。
在女儿生理期最脆弱的时候, 趁着家里没人将熟睡的女儿从床上拽下来,掐住,乞求,然后用最温柔的声音讲出最恶毒的话。
如果江宜没有回国,如果不是听着江宜亲口讲出来,宋卿恐怕要被江枝的温柔假象给迷惑一辈子了。
同样被蒙在鼓里的, 还有自己的母亲。
听起来好凄美的爱情啊,这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从未得知过的身世,宋卿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别人都说小孩是爱到浓时的结晶。
可是呢,反观自己和江宜, 一个是母亲为了摆脱情伤重新寻觅的新寄托,另一个则是彻头彻尾的泄愤工具。
如果小孩有可以选择出生的权利。
那么自己和江宜将不会再来到这个世界上, 承受这种苦楚。
宋卿对江宜的心疼更切,比起江枝, 好歹宋雪意是正常的母亲,不会有动辄打骂蛮横暴力的时候。
“如果那晚我没有去学校就好了。”宋卿握住江宜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
明明是江宜的故事,掉眼泪的人却是宋卿。
要是当时的自己再勇敢一些,对宋雪意的命令说不,留在家里陪着江枝的话,会不会结局不一样呢?
看着宋卿自责的表情,江宜摇了摇头:“不会的姐姐。”
“如果没有那晚,也会有下一个雨天,下一个你和宋妈不在家的时候。”江宜自嘲一笑,眼底除了讽刺再无半分情绪起伏。
她与江枝的母女情谊,早就已经在那个雨夜被江枝亲手掐灭了。
宋卿突然觉得有些背脊发凉,她与江枝也算是同住屋檐下了十几年,可亲耳听见江宜讲述的江枝实在是没办法对上号。
那天下了自习,宋卿书包都没放就要去找江宜,结果却被拦在门外。
明明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可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宋卿早已深入骨髓,此生难忘了。
当时江枝是怎么说的?
她抬手抵住江宜的房间门,笑得温柔:“卿卿回来啦?满满已经睡觉了,她身体不太舒服就不要打扰她了好不好?”
想到江宜生理期只能靠睡觉缓解痛苦,而眼前的江枝也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
所以宋卿并没有再执意推门进去。
也没有看见跪坐在满地狼藉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江宜。
宋卿费尽心思用心呵护的健康江宜,仅在一夜之间,就被江枝彻底碾碎。
从外表到精神,再到整个人格都被否决掉的江宜会有多绝望,宋卿不敢想象。
那晚的江宜像砧板上无法逃脱的羔羊,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凌迟剥皮的过程,可偏偏持刀人是她的妈妈。
是她最想要靠近,最想得到认可的妈妈。
“太恐怖了。”宋卿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就觉得通体发寒。
第二天自己照常等江宜去上学,一直等到快要迟到,都没有等到江宜从卧室出来。
着急的宋雪意让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江宜肯定是请假了。
可是宋卿直觉不对,因为关于江宜的一切事情,她都会主动和自己讲。
哪怕只是多喝了一杯水,多吃了两口饭。
江宜都会非常得意地来讨自己的夸奖。
像请假这种大事,江宜不可能不告诉自己,也不可能让自己在门口一直等着。
那天一直等到迟到,宋卿都没有等到江宜从房间里出来。
而江宜的房间门也是从里面锁上的,无法打开。
被宋雪意呵斥后,宋卿不得已离开了家。
她不知道的是,那间锁上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一夜未眠的江宜在地板上跪了一夜,那一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最难捱的一夜。
她多渴望宋卿能推开房间进来,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抱紧自己,轻声说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罢了,都是假的。
可等到最后,宋卿也没有出现,这糟糕的一切也不是梦。
天不亮时,江枝就先一步过来了。
她要带着自己去补护照,甚至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
全程,江宜都是恹恹的,脸色白得堪称恐怖,脖子上的掐痕泛着可怖的青红指印,藏在高领毛衣下,连同着昨晚经历的糟糕,一起关进了江宜的身体里。
第二天的江枝已经清醒了,她像失忆了一般全然不提昨夜的事情。
仿佛昨夜的事情只是江宜做的一场恐怖的梦境。
“我会给你找好学校,金融系,五年制,念完如果不想回来就待在国外。”江枝的声音冷冷,就像在菜市场买菜那样轻松地将江宜的人生做了规划。
江宜看着她递过来的学校简历,攥紧纸张的手紧了紧,将简介一角给揉皱了。
莫名其妙的学校,莫名其妙的专业,就和自己的人生一样。
真他爹的扯蛋。
在秘书的全称操办下,江宜办理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上一次江宜做这一套流程时,还是和江枝一起来江城。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这是江宜第二次来江城机场。
她原以为会是下个月去参加竞赛时,与宋卿一起来,结果没想到她现在要独自一人违背约定离开了。
江城的机场有一部分做了玻璃封顶,彼时正是下午,金色的夕阳从玻璃外溢进来,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办完托运,走出值机柜台,秘书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江宜,然后转身去找江枝交差。
就在转身接下秘书递来的东西时,江宜愣了一下——宋卿来了。
朦胧的夕阳光影下少女身影渐近,跑动的速度和幅度让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撞到。
江宜忘记去接秘书递来的册子,僵在了原地,任凭书册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地pia叽声。
她记得今天下午是有课的,还是那个传说中的魔鬼地中海的年级主任的课。
那为什么宋卿会出现呢?
远远坐在休息等候区的江枝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显然也没有想到宋卿会出现,她敲了敲耳麦,问助理怎么回事。
带着耳麦的助理抬手捂住侧脸,低声说:“不知道,小姐从头到尾没有拿过手机。”
逃课而来的宋卿穿着夏季的一中校服,蓝白的配色在人潮中有些许扎眼。
江宜看着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近,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拼命克制着想要飞奔过去的念头。
不可以
她满脑子都是江枝的话,自己和宋卿必须走一个。
如果自己留下,她们的事情被宋雪意撞破,那么被送出去的人就会是宋卿。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江枝跪在脚边求自己放过她,将她的幸福还给她的画面。
雨过天晴的江城连空气都是清新舒服的,暴雨顺着排水系统被清理出城市,路旁的建筑和上班族还是和往常一样。
唯有江宜,被困在了昨夜的暴雨里。
奔跑而来的宋卿在江宜身后停住脚步,因为剧烈奔跑脸色已经灰白,她和江宜的生理期早已同步,今天也是宋卿生理期的第二天。
这样猛烈地奔跑让她有些受不了,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耳畔是无尽的嗡鸣声。
宋卿喘着粗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宜,她来的刚刚好,江宜还没有进站。
一贯不爱穿毛衣的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的穿了高领毛衣,这一身宋卿从未见过的衣服,黑色的毛衣领竖起来遮住了江宜的大半张脸,在看着自己走近后,江宜转过了身并没有回头。
二人就这样站着,江宜没有勇气回头看宋卿的眼睛。
她怕自己会心软留下,毕竟昨天上午两个人还在一起规划下个月的竞赛。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所有的一切全都随着那场暴雨消逝。
“江宜”宋卿的声音哑了,剧烈运动后肺腔内灌入了大量冷空气,开口讲话的瞬间,喉咙里有种被撕扯的摩擦痛感。
在知道江宜要走了的消息时,宋卿正在老师办公室帮忙搬试卷。
听到班主任接了个电话,提到了江宜转学籍的事情。
原本已经找到试卷了的宋卿手一顿,人僵在了原地。
老师说现在转学籍有些太突然了,而且又是突然跨到国外去,可能要空下来一年,估计会把孩子耽误,不如就留在国内高考完了走,江宜的成绩优秀,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老师压着声音,喋喋不休的劝着电话那端的人。
宋卿并听不清打电话的人是谁,老实说她甚至都听不清老师后面的劝说声了。
满脑子都是江宜,转学籍,国外。
这么突然的事情,自己居然还是通过老师的电话才知道。
如果没有来抱试卷,自己恐怕还以为江宜呆在房间,只是耍赖不来上课。
宋卿的脑子嗡地一声空白了,抱紧的试卷散了满地,宋卿头也没回地跑出办公室。
江城一中的校训很严,但再严格的囚笼也关不住想要自由的孩子。
宋卿是风纪委员,每周会有一次帮学生会抓违规学生的晨会。
所以她很轻易就找到了钻出去的狗洞,脏乱的,窄小的,藏在杂草丛深处的人造狗洞。
宋卿没有犹豫地爬了进去,肥大的校服卡在了半途,宋卿顾不得再管衣服,她抛去一切要束缚她的东西,只闷头往前跑。
她怕自己慢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江宜了。
她宁愿自己听到的是一个乌龙,是一个同名同姓的江宜。
可是宋卿无法骗自己,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江城机场。
一路上宋卿都在怀疑这个问题的真实性。
她担忧江宜的生理期还没有过,她的肚子痛好些了吗?今天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呢。
如果这个江宜真的是自己的江宜,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宋卿不敢继续细想,她趴到车座旁,催促着师傅开快些。
紧赶慢赶着到了机场,诺达的机场,玻璃外的漫天夕阳,在人潮中宋卿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即使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即使背对着人潮,即使只是回头瞥了自己一眼。
但宋卿还是确定,她就是江宜。
脚下突然生出力量,宋卿朝着江宜的方向尽全力奔跑着。
跑得越近,眼前人的模样就越清晰,宋卿的心就越冷。
一直到彼此只有一步之遥时,宋卿才停住脚。
她在等江宜转身,等江宜告诉自己,为什么要走。
可是江宜没有回头。
宋卿上前一步,主动靠了过去。
站在身侧,宋卿看清了江宜的眼睛,红肿着,躲避着。
“为什么。”宋卿咬着牙问,她的脑袋里挤满了问题,可千言万语在此刻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为什么。
江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无法告诉宋卿,自己被亲生母亲掐住喉咙,逼问为什么不去死。
她无法告诉宋卿,自己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根本不是好朋友,而是一张床上的爱侣。
她也无法告诉宋卿,自己是会毁掉她人幸福的罪孽。
江宜十七年来所有的傲气,光芒随着昨夜的暴雨彻底消逝。
她不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不是稳坐第一的学霸,也不是未来可期的江宜。
只是一个卑劣的,会给她人带来灾难的,罪孽。
江宜垂着眼,躲避着宋卿的追问。
值机柜台离安检处不远,江宜率先迈步避开,宋卿紧随其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短短的距离。
这一次谁也没有再主动地去牵起对方的手。
国际通道的安检区人很少,不需要排队,到了就可以直接进安检,安检旁边竖着高高的行人止步牌。
可宋卿并不想止步,她想要个理由,一个为什么这么突然的理由。
江宜的飞机中间要到京城转机,中间要滞留十个小时,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江宜还是有些胆怯。
即使是再出类拔萃,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安检口,江宜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那你要去哪里?”追问不出来结果,宋卿换了个问题,她看着江宜的背影,突然软了声音:“江宜,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个耳光,再次抽在了江宜脸上。
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好痛,被江枝掐过的地方痛,生理期的小腹绞痛,还有被宋卿这句话凿开缺口的心脏,好痛。
江宜突然有些后悔昨天没有让江枝直接掐死自己了。
至少现在,自己不用承受被宋卿视线凌迟的痛。
傲惯了的人低下头,语气有些闷。
她说:“对不起。”
检票进站,江宜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前走,纵使前方万丈深渊,江宜也会跳,因为她不愿意看见宋卿的泪眼。
她怕自己会豁出一切留下来。
可是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只需要江枝一句话,自己的学籍都能跟着调走,就算是参加了竞赛,江枝有心压制,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江宜长叹了口气,将挤在心里的浊气慢慢地散出去。
她绝对不接受宋卿的大好未来被毁掉。
“江宜!”
宋卿站在安检口,人来人往的夹克和外套里,穿着短袖校服的少女格外单薄。
秋末的天气很冷,宋卿爬狗洞出来时手臂刮到了旁边的铁栏杆,殷红的血已经干涸,结块凝固在了宋卿的手臂。
伤口不被发现前是不会感受到痛的。
宋卿看着江宜停顿的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恳求着:“能不能不分手?”
背对着宋卿的江宜将脸埋在毛衣下,眼泪无声地蔓延着。
宋卿期待的眼神渐渐落寞,稍作停顿的江宜再次抬脚,头也没回地朝前走去了。
一直到江宜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宋卿还站在那块送行人员止步的牌子旁。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硬撑着走出机场的。
回学校时赶上晚饭点,宋卿没再继续钻狗洞,而是混在走读生中一起进去。
教室里空无一人,夕阳渐落,已经没有晚霞可以看了。
彼时月还未出,余晖消散,没开灯的教室里阴沉沉的。
宋卿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手臂已经被冻到失去知觉了。
她坐下后下意识去掏抽屉。
在指尖触碰到塞在自己桌肚里的校服外套时,宋卿手一怔,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哆嗦着,慢慢地将衣服掏出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宋卿看见蓝色的校服衣摆下,靠近拉锁的左边口袋,画着一只滑稽的小猫头。
看着熟悉笔迹,宋卿撑了一路的弦彻底断了,这件校服是江宜的,她昨天回去的早,怕自己晚上回去冷,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外套。
校服在桌肚里塞了一天一夜,早已经没了江宜的温度。
宋卿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将脸埋进了校服,鼻腔里满是江宜的味道。
宋卿埋在这最后带有江宜味道的外套里,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第48章
再后来, 宋卿就大病了一场。
当年的事情通过江宜和宋卿的话补齐。
这道横跨在二人之间长达十年的沟壑终于被时间填平。
站在两端的人再次相遇。
身侧人仍旧是记忆里的脸,却褪去了所有的少女意气,变成一副麻木的躯体。
宋卿看着江宜, 眼神里满是疼惜。
自己如此珍视的宝贝就这样轻易被人踏碎,她耗费整个少女时期的爱, 用心浇灌的花还未盛开前就被连根挖出,丢在暴雨中肆虐。
而自己,抱着空掉的花盆苦守十年。
“故事讲完了, 你走吧。”江宜瞥了眼坐在那边的江枝,眼神漠然。
刚刚的故事里, 江枝全程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她就这样背对着江宜和宋卿, 面朝门口坐着。
头微微扬起靠在椅背上, 江枝逆着光,看不清脸叫人也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江宜的声音淡然,用平静的语调将那个糟糕的夜晚复述出来。
那残忍的过程,让光是坐在一旁听着的宋卿都觉得心惊。
可故事里的施暴者,所有苦难的源头却沉默着,长久的沉默着。
没人知道江枝此刻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她对这个故事的评价。
在江宜说出那句你走吧以后,江枝没有动。
她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没人在意她此刻的内心挣扎。
病房的门是实木的,中间留了磨砂的观测玻璃,走廊上的冷调灯透过窗洒进来, 和室内的暖光灯交织在一起。
江枝坐在两束光源的中央,沉默良久, 攥紧又松开的拳头最终摊开了。
她推开门,转着轮椅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已经被清理走了所有病人的楼道此刻空寂的有些吓人。
只有轮椅滑过地板发出的滚轮声。
宋卿看着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江枝走远,直到窄小的门框留出的可视范围内只剩下洒在白色瓷砖上的冷光。
室内室外都安静了,世界仿佛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
江宜靠在软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郁结于心十年之久的噩梦在此刻一点一点随着这声长叹离开她的身体。
揭开伤口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可唯有剥出腐肉里的脓血,伤口才会愈合。
宋卿站起来将门给关上,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室内室外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她转过身看见倚靠在软枕上的江宜正茫然地望着前方,表情不悲不喜,似乎陷入一种失神恍惚的状态。
看着这样的江宜,宋卿只觉得心疼。
她不知道江宜是如何一个人捱过那个夜晚的。
如果时间能重置,如果记忆能回溯,宋卿真的很想去救一救那个腐烂在争吵声里的少女。
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将她从泥潭里拎出来。
病房内很安静,二人谁也没有开口。
江宜第一次知道自己离开后的事情,她最初被送到的国家的确是伦敦,但江宜自己跑掉了。
她不喜欢江枝安排的学校,也不喜欢被拘束的人生。
十七岁的少女茫然地游走在落雨的伦敦街道。
雨丝落进衣服里,所有的冰冷都被锁在布料里,透过皮肤渗如骨髓。
她是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是被清理车遗落在街尾的垃圾。
江宜不知道的是,在她麻木行走的那个下午,宋卿被推进了抢救室。
二人最美好的年华。
一个腐烂在落雨的异乡街头,一个枯萎在充斥着消毒液的病房。
宋卿轻轻在江宜的床畔坐下,温软的手搭上了江宜早已经冰冷的指尖。
冷意惊得宋卿颤了下,她没有犹豫地将那双冰冷的手握紧。
同自己不算热的掌心捂着那冰凉的指尖。
江宜将最后一声长叹结束,转过眼睛看着宋卿。
她无法想象宋卿的怎么度过的那天下午,一个人在昏暗的教室里抱着自己留下的外套痛哭。
江宜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带走,她的房间还保留着原样。
宋卿为她接的那杯热水最后凉在了床头柜上,水被岁月蒸发,空掉的杯子里早已经落满了灰尘。
一切被强行按下暂停键,所有的东西都还维持着江宜最后走时的模样。
可那间房间门,再也没被打开过。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十年的家,宋卿也没再回去过。
“姐姐困不困?”江宜看着宋卿苍白疲倦的脸色,有些许心疼。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可以,江宜会选择独自保守这个秘密一直致死。
如果不是莫淮水传给自己的那封匿名病例。
那么此刻,江宜还会在她国外的研究室里做项目,宋卿也会日复一日的学校,回家两点一线。
直到生命的长烛燃尽,所有的事情随着死亡终结。
但现在两条被强行拆开的交叉线,十年之后再次交融。
“有一点。”宋卿看着同样虚弱的江宜,刚刚讲话太多耗费了彼此太多的精力。
精神上的高压让她们无暇再顾忌身体上的痛楚。
所有横在彼此间的秘密被揭开,失去这道阻隔,二人站在对岸彼此相望。
没人再出声打破这份宁静,生怕惊扰了梦境,眼前人就会消失。
“要不要睡一会儿?”江宜将自己的病床让出一半,留给了宋卿。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丝窃窃,落在玻璃窗上。
宋卿没有推拒,她小心地靠着江宜躺下,避开了江宜额头的伤口和自己左手的滞留针,没有吃的药还贴着口袋,随着宋卿躺下的动作被挤压在柔软温暖的棉被里。
上一次这样共同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还是在学校宿舍午睡时。
宋卿侧躺着,看着身侧人的眉眼。
江宜也侧过身,回望着宋卿。
谁也没有开口找话题,任由时间就这样凝滞着。
江宜主动朝宋卿靠了靠,宋卿也抬手环抱住江宜。
彼此相顾无言,唯有相拥。
感受着宋卿身体的暖意传递到自己身上,江宜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声。
安静的氛围,只有窗外落雨声,仅仅只是片刻,骤雨落下伴随着的还有惊雷阵阵。
三月末的江城,将持续进入一段骤雨季,开在枝头的樱花被雨砸落跌进泥里。
花的使命完成,树梢就要开始抽出新绿的嫩叶。
直到漫长难捱的雨季结束,江城将迎来全新的夏天。
枕在宋卿臂弯的江宜睡得安稳,这一次,窗外的暴雨仍然留在窗外。
第49章
江城进入持续的骤雨季, 单人病房的阳台是一整个落地窗,对着窗栽种着一大排观赏樱。
江宜偶尔会在雨势最大时,将窗帘给拉开。
看着阴沉沉昏沉的天, 骤雨卷花叶,有一种残忍又奇异的美感。
病房内亮着暖色调的灯, 宋卿将靠窗的桌几收拾成了一个简易的书桌,摆满了她的教案。
密密麻麻的高三试卷里偶尔能捞出几本江宜同学的玛丽苏小说。
“炒菜一百零八式?美食文么?你想学做菜?”宋卿这几天在自己的教案里抽出了好几本炸裂的小说,这本名字是最正常的了, 所以她没有多心,直接翻开了。
这名字刚念出来时, 正慵懒倚在床头看凤傲天爽文的江宜直接一个弹射起身:“姐姐别——”
可惜她的动作迟了一步, 宋卿已经将书给翻开了。
入眼第一章 就给宋卿来了个小小的暴击, 她不可思议地念出声:“第一式,角色…扮演…之…火…辣……嫂子爆炒风流……继母???”简短几个字宋卿觉得有点烫嘴。
被念出第一章 名字后,江宜直挺挺地仰面躺下去,有一种原地死去的安详感。
一个小女孩的羞耻心在此刻轻轻地碎掉了
“江宜你天天在看些什么东西啊?”热辣又直白的文名看得宋卿有些脸红,她将江宜的小说捞出来丢过去,有一种生怕污染了她纯洁试卷的感觉。
这种文章压在高考模拟卷里, 有一种说不出的背德感。
“不是,这是莫淮水给我找的。”江宜盯着那本炒菜一百零八式, 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
打小江宜就爱看些离奇的视频和小说,一般的不看,普通的不看, 但要是恶心又奇怪的,她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不仅仅自己要看, 还要拉着宋卿一起分享。
纯洁的小白花宋卿经常被这种猎奇又离谱的视频不断刷新三观,虽然姚佳瑶也爱看土味视频吧还总是手滑分享进工作群, 但比起江宜那还只是土的入门级。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和江宜呆久了的原因,宋卿的短视频软件偶尔也会给她推荐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昨天晚上她刷到一个外籍男子强|奸马蜂窝,然后被马蜂蛰死的新闻。明明每个字都是中文,放到一起后宋卿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于是她转身就给了江宜看。
谁会知道江宜看完只是很平淡地来了句:“男的啊,那不奇怪了。”
宋卿非常不解,她又重复了一遍:“那可是马蜂窝啊,有毒的诶。”
“男的有个前置大便就敢污染世间万物,不奇怪。”江宜看着宋卿还被惊讶坏了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
还沉浸在惊讶新闻里的宋卿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双浅粉红唇看上去水润润的,特别好亲。
她此刻倚在江宜怀中,空调是恒温的,她穿着从家带来的睡衣。
宋卿就两套穿的最多的睡衣,一套小碎花一套小熊。
现在小熊在宋卿身上,小碎花在江宜身上。
江宜垂眸看着倚在自己怀里惊讶地翻评论的人,突然坏心思起:“我还看过更变态的,姐姐想不想听?”
“不要!”宋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堵住耳朵,拒绝江宜投递的精神污染。
最后恶心的事情到底没有讲出来,宋卿被江宜抵在身下亲到脑袋晕晕,这个恶心的新闻也就被净化了。
此刻,宋卿举着手里的炒菜合集,只觉得眉心有些跳。
“江宜小同学,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宋卿只知道江宜比较猎奇,但没想到猎到了这种地步。
嫂子和继母,宋卿打死都不会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两个词叠到一起去的文。
江宜感受到宋卿看向自己的视线渐渐变得复杂,急忙自证道:“我真的没有你看我现在在看重生之凤傲天称霸天下,这种女强爽文才是我爱看的,那本纯纯是莫淮水找来破坏我人设的。”
准确来说,这几本小说都是莫淮水给江宜找的。
江宜伤了脑袋,暂时不能工作,莫淮水考虑到她天天待在病房里没有事情干,于是贴心地帮她收罗了不少小说。
在两个人还是网友时,每次给莫淮水讲完课,江宜就会找她讨要几本小说。
繁琐枯燥的文献看多了,江宜急需炸裂小说换换脑子。
可国外的网文还停留在江宜小学就看腻了的阶段,所以她经常和莫淮水抱怨文荒。
这次江宜住院,莫淮水为表谢意,非常慷慨地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藏书送给江宜看。
“我现在突然理解你们俩在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大洋彼岸还能靠网络成为好朋友的理由了。”宋卿一副我理解的表情,努力压着勾起的唇。
“因为我俩都是变/态。”江宜也不藏了,摊牌了:“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xp,姐姐一定不知道。”
宋卿左眼跳了跳,直觉不对,“是什么?”
“我的确比较喜欢角色扮演。”江宜将坐在沙发里的宋卿捞起来抱住,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最喜欢的就是师/生play了尤其是姐姐上次允许我改口的那身最好是在床上”
宋卿的脸唰一下红了。
那次是市领导来开优秀教师颁奖会,每个老师都必须穿正装出席。
女男比例九比一的获奖率。
获奖的女老师们拍合照,统一衬衣黑裙配西服,看上去干练又清爽。
那天的宋卿开了一天会捧了三个奖,到家将外面的黑色羽绒服脱掉了,脸上金丝框未摘,白衬衣扎进黑色裙摆里,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长发被随意挽起用抓夹固定,垂下几缕发丝落在肩膀上。
明明是在学生眼里灭绝师太般的装扮,居然会被江宜看出些许情/趣来?
“江宜小同学,你脑瓜子里天天在想什么东西啊?”宋卿伸出手点了点已经拆掉纱布的脑袋,嗔道:“能不能有点健康的?”
“有啊。”江宜环抱住宋卿,将脑袋枕在宋卿的肩膀上:“我满脑子都是姐姐,很健康的。”
久别的爱人在怀中,窗外骤雨反复,江宜躺在宋卿的肩膀上,只觉得无限安宁。
这段时间太忙事情太多,以至于二人间很久没有亲密接触了,这段时间宋卿又以江宜脑袋破了为由,只许她睡素觉。
想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躺在怀中睡着,却只能亲亲什么都不能做,江宜忍得好辛苦。
分开的十年里江宜遇到过不少示爱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可她却再没有心动过,甚至连生理欲望都不曾有过。
各种社交场所,朋友聚会里江宜从不出现,只泡在手术台和实验室里。江宜变成教授和同事口中里的实验狂人,爱慕者眼里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孑然一身,直到再次遇到宋卿。
人的欲望很奇怪,江宜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心动的感觉了,更别提和人有亲密接触了。
可直到再次遇到宋卿,死去的欲念活过来,甚至因为积压太久而变得汹涌。
小说里将这种状态写成皮肤饥渴症,江宜枕在宋卿肩头,轻轻吻着怀里人的脖颈,觉得小说照进现实了。
这一周二人都腻在一起,没有人来打扰。
江宜被明令禁止走出病房,禁止者是薛静鸢和莫淮水,科室里少了她,这段时间从心外排过来的手术都落在了薛静鸢身上。
薛静鸢从未如常需要过江宜,她叫莫淮水没事就来查一下江宜的病房。
以防她不好好养病往外跑。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这个时间段不是莫淮水来查房的时间。
宋卿以为是来换药的护士,忙不迭从江宜怀中逃出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即使是对感情迟钝的宋卿也感受到了江宜明显的暗示。
“等脑袋好了再看你表现。”宋卿亲了亲江宜的唇,算是安抚。
她也同样很想江宜,只是她更在意江宜的身体,虽然主治医生再三说没有伤到大脑,但毕竟伤口在后脑勺,宋卿总是怕出现什么后遗症。
这几天姚佳瑶一日三餐借着送饭的由头来把宋卿抓出去吃药。
再加上时时刻刻都腻在江宜身边,江宜需要静养,每天十点不到就困了,两个人就一起睡。
爱人在身侧,健康的作息加合理的饮食,宋卿的状态真的是以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就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江宜的伤口也日渐恢复着,从那天起江枝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直到这声门响,开门后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江枝的秘书。
江宜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她将站在身侧的宋卿环入怀中,警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上一次在病房,秘书被江宜吓得够呛,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周,但现在被江宜这一盯还是吓得直咽口水。
“江姐让我来通知一下宋小姐。”秘书深吸了口气,在心底给自己加油:“她的妈妈醒了想要见她。”
“请务必在五分钟内赶过去,江姐只给您十分钟的探视权。”
第50章
“探视权?”江宜不屑地冷哼了声:“江市长亲自改写的法规吗?亲生女儿一天只能见母亲十分钟?”
她话说的毫不客气, 秘书被呛得咳了声,没有接话。
虽然江枝一开始提出来这个要求时,秘书也愣了下,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女儿看母亲会被限制。
不过被禁止近身的不止宋卿一个人,这么多天能陪在宋雪意身边的人只有江枝一个人。
她像是陷入一种极度的不安感, 除了检查和换药的医生护士外,其余所有事情都是江枝亲力亲为。
但秘书也就是个打工人,还没有那么多权利来过问老板的想法, 只是重申了一遍:“还请宋小姐尽快,不要耽误了时间就好, 江姐有在计时。”
说完秘书就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因为江宜的眼神实在是太冷了。
欢乐的病房因为秘书的到来而变得有些沉寂, 宋卿的手轻轻攥紧,她没有想到江枝会直接撕破脸到这种程度。
这一周,宋卿都被禁止靠近宋雪意的病房,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不被允许。
江枝动用了她的市长特权,不仅清理掉了一整层病房给宋雪意静养,更是嚣张地叫了安保守在病房外禁止任何人的探视。
即使是作为亲女儿的宋卿, 也没权利踏足宋雪意的病房楼层。
江宜感受到怀里人的不悦,她知道宋卿有多在乎宋雪意, 这些天宋卿都陪在自己身边没有提过半句关于宋雪意,但江宜还是能感觉到宋卿偶尔的情绪低落。
毕竟是亲生母亲,血脉是很难斩断的情缘。
“我们换身衣服, 一起上去吧。”江宜轻轻将宋卿的发挽到耳后,“在宋妈面前, 她还是会装的。”
宋卿转身捧起江宜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好, 我们一起。”
等二人换完衣服一起出病房时,早就超过了江枝规定的探视时间。
可原本被严防死守的楼道这会被全清理了,楼道上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正如江宜所说,等宋卿推开病房门时,江枝正在给宋雪意喂水。
听见门开后,江枝回过头笑得温柔:“卿卿来了啊,快来跟妈妈讲讲话。”
江枝腿上的石膏已经换上了新的,此刻坐在宋雪意的床榻边,残腿搁在椅子上,笑得温柔,一副贴心爱人和好妈妈的样子。
与那夜在走廊上歇斯底里的模样完全不同。
静养了一周的宋雪意终于不需要再借助呼吸机供氧了,这么多天她能感受到江枝对自己的寸步不离,只是没有女儿的身影,所以宋雪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看宋卿。
那天她找不到江枝的同时,也打不通宋卿的电话。
对于江钟国,宋雪意只知道他不可撼动的地位,女儿和爱人双双失联让她心惊,在过马路时慢了一步,再然后刺眼的车前灯就成了她最后的感知。
这是宋雪意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步。
在那一刻她脑海里回想起很多东西,那年江枝敲开自己家门,还领着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女孩。
强行从记忆里挖出的一片空白被填满,宋雪意只剩下恍惚感。
江枝只是告诉自己,她从家里逃出来了,这一次没人能再把彼此分开。
断崖式分手的爱人突然从天而降,宋雪意只有恍惚感。
对于当年的事情,江枝从来不主动提,宋雪意偶尔问起时,江枝就会掉眼泪。
久而久之宋雪意也不再问了,久别重逢的爱人出现在眼前,宋雪意很珍惜。
对于过去那段感情的伤害,她早就因为宋卿的到来而和解。
和江枝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二十二年,把两个小孩抚养长大,宋雪意早就已经接受了这种平淡的生活。
所以在那场距离死亡最近的车祸发生前,她还在担心自己就此死去的话。
江枝会有多难过,宋卿还孑然一身,以后的日子她一个人该怎么过。
“大宝。”宋雪意抬了抬手,声音有些虚弱:“你来啦?”
在看见女儿后,宋雪意很努力地勾出笑意。
如果说她的人生是一部被情爱改变的书,那么宋卿就是她这本书里唯一的成果。
看着出落得漂亮优秀的女儿,宋雪意的心里也有了慰藉。
“宋妈。”江宜站在宋卿身后,手搭在了宋卿的肩膀上,站在门口轻声问:“您好些了吗?”
宋雪意全身的骨头基本上散了架,身体里打了十几个钢钉,她只能仰面躺在床上连转头都做不到。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雪意的笑意更甚:“小宝也来了?快来。”
对于江宜,宋雪意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爱屋及乌,但也仅仅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江枝没想到江宜也会来,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视线里充满了警告。
“我们可以进来吗?”江宜按住宋卿的肩膀,阻止了她抬脚的动作。
她问得很无辜,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
宋卿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道:“妈妈,我可以进来看您吗?”
看着面前两个一唱一和演双簧的人,江枝气得脸都绿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两个人,用眼神警告着。
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宋雪意一脸懵,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进来?妈妈这几天虽然总是醒来又昏迷,但是还是有意识的,你们两个小家伙都不来看我。”
“不是我们不来宋妈。”江宜毫不畏惧地对视上江枝,讽刺地勾起唇:“而是我们来不了,您的病房被人禁止靠近了,这么多天”
“这么多天都是因为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江枝打断江宜的话,转过身道:“所以我就没人孩子们过来,你不会怪我吧雪意。”
她的姿态可怜,牵起宋雪意的指尖,温柔又小心。
宋雪意不太习惯在女儿面前和江枝亲近,有些刻意地收回了手:“怎么会呢,你也是为我好。”
如果放在之前,宋卿还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但自从江枝告诉了自己她和宋雪意的关系后,这些刻意避险的小动作也变得扎眼了起来。
宋卿的视线冷了下去,看向江枝和母亲的视线有些许复杂。
如果不是江枝主动戳破以此要挟,宋卿估计要带着对母亲的愧疚生活一辈子了。
“那我们进去吧姐姐,毕竟只能呆十分钟,也不知道超时没有。”江宜疯狂阴阳怪气,把江枝气得脸都绿了。
但是为了维持在宋雪意面前的人设,江枝除了死死咬着后槽牙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宋卿走近后,语气疏离地问:“可以请你让开吗?”
她这话是对着江枝说的,自从知道了江宜的过去,宋卿对江枝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厌恶到了极致。
尤其是想到母亲还生活在她的假面中,宋卿就觉得无比恶心。
用虚假人设营造出的爱还能叫爱吗?
江枝为难地挪了挪自己的残腿,无辜道:“卿卿啊,江妈的腿不方便,你看——”
“不方便就叫人来抬。”江宜毫不客气道:“需要我帮江市长叫人吗?”
被噎了一下的江枝咬着牙,狠狠瞪着江宜,然后不甘不愿的把位置让给了宋卿。
宋雪意察觉出了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柔声问:“怎么啦大宝,为什么对江妈这个态度?”
在她昏迷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三个人的关系一夕之间发生改变。
看着还插着管的宋雪意,宋卿并不想多刺激她,只是说:“没有妈妈,我只是没睡好。”
“你是为了给我送饭才出的车祸,所以卿卿怨我很正常。”江枝假装擦了把眼泪,柔弱道:“就连我自己都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电话会关机,如果能选择,我真希望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听着她这可怜的话,宋卿只觉得恶心。
在宋雪意面前的江枝完全是一个贴心的温柔爱人。
对外是事业有成,受人爱戴的江市长,对内是会细声撒娇,主动认错的好爱人。
宋卿甚至怀疑江枝是不是有精神分裂,怎么能这么完美的切换人格。
“卿卿。”宋雪意听了爱人的话,忍不住责备起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妈妈出车祸又不是江妈害的,为什么要怪她?给江妈道歉。”
听着宋雪意帮自己说话,江枝抬起眼,得意的冲宋卿勾了勾唇。
站在门口的江宜不耐烦地啧了声,握住江枝的轮椅把手就将人往外拽。
“江宜你要干什么!”江枝的腿还打着石膏,只能坐在轮椅上任人摆布:“你放我!”
江宜根本不理她,推着她的轮椅掉了个头,对宋雪意说:“宋妈姐姐为了您急得饭都吃不下,您就不要苛责她了,您们母女聊,我们出去等您。”
说罢她推着还在轻声反抗的江枝往外走,还非常体贴地关上了门。
径直推着人到了楼梯间,江宜松开了轮椅把手。
看着仅一步之遥的楼道,江枝抬起眼讥讽道:“怎么?迫不及待要弑母吗?”
江宜没有理会她的挑衅,看着撕掉温柔假面漏出原样的江枝,江宜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Zippo齿轮的摩擦声楼道里很清晰。
江城医院在楼道里设立了抽烟区,靠着窗,空气很流通。
火光点燃尼古丁的味道,江宜叼着烟,将烟盒藏进口袋。
江枝看了眼靠窗抽烟的女儿,又看了眼眼前的楼道,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握紧了轮椅把手。
“这里有监控。”江宜背对着她,呼出一口烟圈:“我劝你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