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茴一向区分工作和生活的状态,她是第一次,在面对不是自己的病人的时候,给出心理医生才有的压迫。
贺韵不自觉的跟随着宋茴的眼睛,思绪被搅乱飘荡,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重启,她呼吸加重,心底压抑的情绪涌到嘴边,几乎要控制不住。
“咚~”
宋茴一个响指,贺韵瞬间清醒。
她骤然抬起视线,就看到宋茴歪着头,对她温柔的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了”。
惊恐,慌乱,战栗到浑身寒毛竖立,种种负面情绪久久积攒在贺韵心头。
随之而来的,还有被玩弄的恼羞成怒。
她抄起桌上的小米粥,想往宋茴身上砸。
殊不知她的小心思早就被宋茴看得一清二楚,在她的手伸向餐盒的时候,宋茴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两只手撞向桌板,剧烈的抖动让小米粥倾洒,落在宋茴手背上。
轻眨双眼,宋茴面无表情的擦掉手上的粘腻,还是那温柔又冷淡的态度,“不要浪费粮食。”
她说着,端起餐盒,舀起一勺小米粥喂到贺韵嘴边。
“想报复回来的话,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贺韵没给好气,“滚。”
“你是在因为黑豆的死生我的气吗?”
宋茴慢条斯理的搅动碗里的小米粥。
提到黑豆,贺韵就无法抑制的情绪失控。
伸手将小米粥打翻在地,贺韵朝她怒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什么东西?少拿对病人的口吻对我,滚啊!”
被小米粥浇了一身,宋茴也不恼,只随手拍了拍弄脏的裤腿。
“程紫露说动物是有灵性的,我相信,黑豆跟了你那么久,它一定懂你的心情,抓伤主人的朋友,让主人难过,它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想要弥补,所以在那个可能伤害你的人出现的时候,它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
“你当然怪我,如果不是我多此一举的以为它会伤害你,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心理医生的每个字,都能准确无误的扎在病人心上。
贺韵眼眶红了一圈。
她盯着宋茴,颤抖的身体里,尽是戾气。
宋茴平静的继续说:“心里很挣扎吧,其实你恨不恨我都没关系的,但你要记得黑豆是为了谁死的,你这样折磨自己,对得起它吗?”
“关你什么事?”
贺韵愈发激动,紧跟着,她的拳头落在了宋茴身上。
情绪鼓动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宋茴收回心理医生那略显严肃的眼神,弯腰把人抱住。
贺韵在她怀里,痛哭出声。
积攒了两个月的委屈,都在宋茴夹杂着心疼的怀抱里尽情释放。
宋茴耐心的安抚着。
大概四五十分钟,贺韵哭累了,身体的疲惫和心理的打击让她再也无力支撑,靠着宋茴的肩膀就沉沉睡着。
宋茴扶着她躺下,替她捏好被子后,起身走出病房。
关上门,宋茴转头,看到在走廊上坐着的程紫露。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低头刷手机。
听到动静,她幽幽开口:“宋医生名不虚传呐。”
宋茴走到她身边坐着。
“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问贺韵喜欢过你没有开始。”
程紫露叹息,“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但我好奇,就多听了两句。怎么样,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宋茴摇头,“你不是听到了吗?她从头到尾都在骂我。”
程紫露狐疑。
“那你说你知道了?”
“唬她的。”
宋茴靠着座椅,漫不经心的揉揉酸痛的肩膀。
“刺激她,惹怒她,让她爆发,再大哭一场,等一觉醒来,就有力气吃饭了。”
她说的容易,可其中要费多少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程紫露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算知道心理医生的变态,你在里面说的那些话我都信了,你真是……等等,你平时没这么唬我吧?”
宋茴疲倦的笑,“我唬你干嘛?说吧,找我什么事。”
“担心你啊,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你要是不想被人骗,没人玩的过你。”
程紫露伸手搂她肩膀,“那么心甘情愿的被她耍,还喜欢她是不是?”
宋茴刚说了个“不”字,程紫露就直接打断:“少跟我说什么你只是愧疚或者还人情之类的,黑豆的死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根本不是恨你,她是恨自己没保护好黑豆,把怒火发泄到你身上而已。”
“行了。”
程紫露拍拍她的口袋,“钱还够不够?”
宋茴:“干嘛?”
程紫露也不问了,干脆的转了一笔钱过去。
“谈恋爱很费钱的,你先用着,发工资再还我。”
宋茴失笑。
“没到那个程度。”
“早晚的事喽。”
程紫露起身,“作为朋友,我呢,希望你能找个知道关心你的,但你要实在喜欢这种……不就是被骗了嘛,再喜欢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用力的说:“但是,宋茴你要是再被骗,我绝对不会饶了她。”
宋茴无声的望着好友,嘴角弧度慢慢收敛。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逃避不可耻,但没用。如果贺韵有勇气报复伤害自己的人,黑豆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有勇气早点离开那个家,或许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难过。
生活已经有很多不容易了,继续在感情上踌躇不前,只会让她的朋友为她担心。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她是该为自己要一个答案。
再度扯开笑容,宋茴对着好友,轻声答应:“好,我努力。”
*
清晨,贺韵还没醒,鞠景带了粥来,和宋茴换班。
宋茴在病房的单人沙发上将就了一晚,见鞠景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只疲惫的拎起外套离开。
鞠景喊住她,“一起吃早饭呗。”
“你们吃吧。”
宋茴背对着她,懒散的摆了摆手。
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回医生休息室换身衣服。
昨晚没洗澡,她不太舒服。
“这么急啊。”
鞠景挠挠头,转身进病房。
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病床上的人,她坐起来,头疼的按压太阳穴。
鞠景把装粥的一次性餐盒打开。
“醒啦,吃点吧。”
视线扫到清淡的白粥,贺韵下意识的抬起眼,将整个病房都扫视了一圈。
没找到想见的人,她眼底有明显的失落。
“啧啧啧。”
“人家在的时候爱答不理,不在的时候反倒惦记。”
鞠景拉出椅子,陪她吃饭。
贺韵不语,但态度比之前好了许久,也愿意吃饭了。
看她一口一口把粥喝下去,鞠景欣慰,“还得是宋医生啊。”
“少提她。”
勉强喝下小半碗白粥,贺韵放下调羹,“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鞠景:“明天吧,今天还有一些检查要做,不用担心,你的猫都被那位程医生接走了,她说会把猫带到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贺韵再度无言。
鞠景补充:“她还说检查的费用算在宋医生头上,对了,你的医药费也是宋医生付的。”
她意有所指,“以宋医生的资历,她的工资应该不算高吧。付钱的时候,居然挺舍得的。”
贺韵没太大的波澜,言简意赅的回:“我会还她的。”
鞠景耸耸肩。
“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于宋医生,她给你的,应该就是她的全部了。你还不还钱,重要吗?”
她说的挺无所谓的,好像只是随便提一嘴。
但到贺韵耳朵里,多少有点刺挠。
“三年前你见到她的时候,可没帮她说过话。”
“三年前?”
鞠景想不起来这回事。
贺韵轻声:“情人节,玫瑰花。”
模糊的记忆被唤醒。
“哦,你说那个,在冷风里站了好几个小时,想表白又一直原地踏步,最后把玫瑰花扔在猫咖门口就走掉的怂货啊?那是宋医生吗?不像啊。”
鞠景只看到一个背影。
三年前的那位身形瘦弱,有点驼背,也没什么气质,不像宋茴,常年健身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撩拨的帅感。
还有她眉眼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威压,鞠景完全没办法把她和那个连表白都不敢的鸵鸟联系到一起。
贺韵冷笑一声,“就是她。”
“那她挺厉害啊。”
简单夸赞一句,鞠景仰头把粥喝完。
擦擦嘴,又问:“你呢?她变化这么大,你没一点心动?”
贺韵不禁拧眉,似乎觉得被侮辱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
鞠景摊手道歉:“抱歉抱歉,说错话了,我就是好奇嘛。”
“你不用试探我。”
贺韵决绝,“我不会心动的。”
她一字一句:“绝不会。”
每个字,都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见状,鞠景也不再提,正好通知做检查的护士过来,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她说:“普通检查做完之后,麻烦贺小姐到心理诊室一趟,宋医生在那儿等你。”
贺韵抵触,“不去。”
护士微笑,波澜不惊的说出宋茴交代的话:“宋医生说,你的猫在她手上,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贺韵先是一愣,随后紧紧锁住眉头,咬牙出声:“可以。”
都敢威胁她了。
她倒是要看看,宋医生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