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虽然小家伙在旁边叫得非常热闹,但是楚照还是没有答应。
她径直走过了房间,只是说自己不去。
时月不满地嘟嘴:“好吧好吧,不过来就算了。”里面似乎又有人在叫她了。
然而楚照并没有往前走多远,就在楼的对面看见了那个女人:秦姒。
她还是弱柳扶风一般站着,好像被风一吹就倒的蒲柳。不知道她站在那里是在等候谁。
不过,当她看到楚照之后,她忽然挑眉,似乎是产生了极大极浓厚的兴趣一般,她向这边走过来。
红枫见状便道:“她要过来。”
“那我们就在此地等候。”楚照道。
这事情定下来倒也是快。
秦姒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走起来路来却足下生风。楼是回型的环廊,秦姒很快就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的面色仍然是靠着脂粉,才有些红润的意思。等到走近楚照身边的时候,秦姒的脸上才漾起了一抹微笑:“殿下,您来过几次了,我们都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她说的单独说话,自然是避开吴义仁的那种。
二人相对而站,互相觑着彼此的脸。
台下柳长安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楚照总疑心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人,知道自己有机会做驸马,但是仍像这般气势宏大地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本该回答秦姒话的楚照,被楼下的山呼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红枫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刚刚楚照明明想对她说什么来着的,就是因为那个小孩让她们进去作罢了。
秦姒看出楚照目光的游离,笑道:“殿下也是在关心柳公子么?”
“我自然不关心他,”楚照回答得很无所谓,“只不过,刚刚听说,太子殿下不是宣他进宫去,说是要做驸马了吗?”
红枫在后面都听得这句话似乎有些酸溜溜的。
她想了想,插嘴一句:“他这个样子,能当驸马?”
秦姒自然就更懂了,她脸上盈盈笑意不减,道:“太子殿下一口气找了好多人进宫,只不过这些人都是错批进去的,也许互相还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呢。”
听了此话,楚照莫名觉得自己心口一跳。
很好,宣了……很多人进宫。
好在是卫洞南干的事情,这也只能说明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秦姒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看来这位质子有些意思,比他的哥哥要有趣一些。
不过她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道:“接下来,殿下打算去哪里?”
“柳公子恐怕认识我,”楚照答道,“之前在百官宴上我似乎听过他的名字。”
那时候柳长安似乎坐在她后面的位置,楚照记不太清了。总之,她也不能直接下去。
秦姒点头:“既然如此,就随便去歇歇吧。”
饶是她们背对着房间,后面门轴响动的吱嘎声一直没有停歇。
“殿下想去哪里?”秦姒问。
这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么,只要能坐着歇息等到这柳长安消失不就行了吗?
“随便哪里都行。”
“啊?”秦姒有些疑惑。
楚照的面色有些古怪,然后顷刻她也就明白了秦姒的意思。
她会错意了。
于是楚照正色:“只需要等到柳公子之后,我就打算离开。”
“这样啊,”秦姒的语气轻飘飘的,“那就来这边吧。”
她顿觉这位质子更加有趣了,和楼下这位风流情债一箩筐的柳公子比起来,有趣得多。
她们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孩子声音:“秦阿娘,你怎么带着她们走开呀?让她们过来嘛!”
时月素来同秦姒最为亲近。
秦姒诧异回眸,盯着时月:“你房间里面不是还有你的姐姐么?”
“姐姐在忙自己的事情啦,她不让我烦她呢,”时月嘟哝道,“秦阿娘,你们都过来陪我吧。”
楚照尴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心道刚刚她才拒绝了别人的邀约,如今又要进去,怎么都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有秦姒带路,她们很快就进去了。
这间房的陈设不似楚照见过的其他许多间,没有挂着猩红的帘幕,没有诡谲的红色的光,取而代之的则是鹅黄色的窗帘,日光层层叠叠从窗格中透进,照在地上,光是瞧着就有了融融的暖意。
尽处是一块大的插屏,将这个大房间又隔了一个小间出来,听刚刚时月的口气,谢序秋应该就在那块仕女图插屏后面。
“你们终于肯进来啦!”时月笑嘻嘻地看着三个人,然后一边将椅子搬出来。
红枫似是不忍心看着小家伙吭哧吭哧搬东西,也自告奋勇快步走出,将椅子全部安放好。
“那就请坐吧,”秦姒款款落座,语气和缓,“先说些题外话吧。”
什么题外话?楚照微微蹙眉。
自从她们见面伊始,秦姒就只随便说了些柳长安的事情。
秦姒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金锁样式的吊坠,放置在玄色檀木桌上,然后将那物件推到了楚照的面前:“听刚刚殿下的话,我觉得……这东西一定对殿下有用。”
说是这么说了,那双修长、因过瘦而骨节突出的手仍然覆盖在金锁上面,上面还沾染了些脂粉。
秦姒只是笑着看向楚照。
“此为何物?”
秦姒这才慢慢地移开手:“这是柳公子的信物……”语气深沉。
豁然开朗。
楚照心中一跳,她刚刚本来打算让红枫使点什么阴谋诡计,去从那真正的浪荡子身上拿点什么证物过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给她碰见了别人送来。
“相信这东西一定对殿下有用。”秦姒似笑非笑。
“这是自然,”楚照思忖片刻,“那么,我该如何报答阁下呢?”
时月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明就里一块金锁,这两个人为何就谈论起来了。
她似乎又插不进话,索性就在房中走来走去了。
秦姒忽然敛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现在吗?现在殿下就打算报答我了么?”
“当然。”楚照答得干脆。
“那奴家也就腆着脸一回,先把这报答往后推迟推迟吧,”秦姒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我来一趟,还没有说正事呢。”
楚照静默,打算听她说的是什么正事。
原来晴潇楼如今被虎视眈眈着。多方势力纠缠,都看上了这座楼。
“现在我们楼里的女子染上了各种疾病的不少,”秦姒叹了口气,“本来我念在大家身体不好,决定放她们走,可是那吴义仁说什么也不答应……”
“其实他答应与否,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户部有人从中作梗,不给她们良籍。”
秦姒的声音很低沉,楚照却是听得心震,她不禁恍然,为何秦姒会递出那一个金锁给她。
柳长安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而他又在户部供职,这其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楚照忽然发问:“这金锁,您捡了多久了?”她伸出手来,上面还有些脂粉的痕迹。
将其拭去后,明显地露出里面两个字“越平”。
秦姒看着楚照的眸光落到金锁上,道:“这两个字,就是柳长安的小字了。这锁啊,大概地也在我这里放了有半年了。”
“半年之久,他都没有来找的么?”
“只不过是一块金锁罢了。柳家家大业大,难不成他还缺这一块锁不成?在这之前,又能说明什么?”
她一直将这锁留着,就是为了等待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秦姒站起身来:“我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如果您能再解救一下我们,至少说,她们——”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悲伤起来,小孩脚步声音踏在地板上,有轰隆的回音。只不过秦姒目光看得更远,落在插屏的背后。
“她们年纪还小,”秦姒摇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曾经答应过她们的母亲。”
楚照无言,手只是压在那块金锁上面。
秦姒自然不指望这个质子能够解救她们所有人。只不过有一点她知晓,这质子似乎是对驸马之位很有兴趣,那柳公子也算是他的劲敌。
公主殿下若是知晓,定然不会将这种人选作驸马——想必楚照明白。
驸马之位,换来二人的良籍,想必是易事一桩。
“好。”楚照顿感喉咙一阵艰涩,她应下。
“有殿下一句话,奴家就放心了。”秦姒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礼,“我先告辞了。”
说完此话,秦姒便推门而出。
我会替你保护好她们。她心想道。
楚照盯着眼前金锁,有些怅然。
时月忽然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笑嘻嘻道:“楚姐姐,你和秦阿娘说完了啊?她怎么已经走了?”
“她说完就走了。”
楚照又问她刚刚在做什么,时月只答在看姐姐读书。
“别看姐姐每天都在这里面,但其实她可羡慕傅将军了!就是那个,镇北侯家的,傅什么来着……”她搜肠刮肚。
楚照好心回答:“傅季缨。”
“啊对,就是她!”
羡慕那个将军么?楚照蹙眉。
她忽然又对时月的母亲生起好奇之情,她本来想要再问,那屏风后面却转出一个黑影来。
原是谢序秋,她还是同往常一样,面色阴郁,今日还穿着不大合身的深色长袍,和楚照所着有几分相似。
她眸光极冷淡地看着楚照。
为缓解尴尬,楚照道:“我刚听说你喜欢傅……”
“这位公子,不会觉得自己和楼下那个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吧?”谢序秋完全没给楚照把话说完的机会,她看了一眼时月,“你又没听我的话。”
气氛再度陷入死寂。谢序秋也推门离开了。
时月这才小声,十分懊悔道:“姐姐刚刚一定是听见我说她崇拜傅将军了。”
“没事。”楚照软下声来,“她应该不会怎么样的。”
时月旋又开怀:“对,她不会怎么样的!对了,你们要走了吗?”
楚照看了红枫一眼,红枫点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楼下的声音也消失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走?”
“好。”楚照站起身来,向时月告别。
这两个女孩,从出生伊始就是乐籍,如今还变不成良籍。
楚照同红枫走出门来,穿过回廊往楼下走去,途径房中似乎又闻得哭泣垂泪之声。
但是更多的,还是充斥耳边的大声调笑谑语之声。
走出门的时候,两个小厮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她们。
楼外日头高悬,金光遍布,晃荡得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春色大好,青绿柳絮随风飘扬。
“殿下,您打算怎么用那金锁?”红枫忽道。
这人未免太不谨慎了一些,不过把柄落在她们手上,也就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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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那个时候,应该也不久了。”
那太子紧锣密鼓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太急躁了。
原书中,太子是个前中期就消失的角色,后来因为忍不住造反被贬为庶人。
这公主大婚的日子愈近,他的死期也愈近。
卫洞南的仓促谋反,就像他如今操心卫云舟的婚事一般。
楚照冷笑一声,只不过当务之急,她还是打算“小心眼”地挤兑一下那个情敌。
她和红枫同往常一样,在中转处找了马车,又将她们送回宫去。
自从百官宴后,雍质子的声名就开始显赫起来。又有公主青睐,坊间如今谈论靖宁公主的驸马时,都不能忽略楚照了。
将她和如今煊赫官员的儿子相提并论,不在少数。
当然,这样的坊间流言,自然也需要有人推波助澜。
以何桓生为首的暗卫等人,自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他的官职本来就是门领,自然有更多机会让人接触这种流言蜚语。
风言风语,很快就不仅仅限于京都之中了,开始向京畿、周边漫去。
红枫将这些事情都禀报给了楚照。
听得楚照有些冷汗频出,当初湖心亭见面时,卫云舟可只是要挟她短暂结盟,配合她人前暧昧。那时候,她可没有说要真的成婚啊!
她既然没说这事,那就应该不会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但是天家的心思难测,怎么可能仅凭坊间流言就定了驸马人选?
……
自己还真是奇怪。
楚照用手撑着头,一边陷入深深思绪之中。
得用那块金锁,把柳长安扳倒下来,先扳倒他的驸马之位,说不定还能从中查到一些什么东西。
这样她就可以让那两个女孩脱离乐籍,也算是完成了和秦姒的交易了。
楚照决定将这件事情安排给红枫,不过有一点要说明。
“先不要告诉何门领。”她略带忐忑,道。
红枫却是目光坚定:“当然。”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一板一眼,但是她说的话总能让人安心。
楚照舒了口气,躺在颈枕上面,鼻尖似乎缭着一股芬芳气息,她有些昏昏沉沉。
应该是刚刚从晴潇楼里面沾染的气息,回去洗澡就好了。
她打了个喷嚏,微微睁眼看一眼红枫,发现她也在闭目养神。
只不过红枫一向对这种味道不甚敏感,她没有反应也是正常的。
光滑水溜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慢慢地转过街巷,车轮碾过地面,辘辘作响。
巍峨宫阙又在眼前。
她们到了。
接下来便是徒步回到柏堂中去。
刚好过了午饭的时候。
从远处看回柏堂,那里矗了个人,原以为还是翠微或者茶月,楚照未曾细想。
但是当她们靠近之后,那人居然主动迎了上来,看起来面生得很。
“楚殿下呀,总算是等到您回来了,”宫人的声音带着终于暌违的意思,“走吧走吧,公主殿下请您去呢……我都来第三趟了!”???
楚照诧异地侧过头,看了一眼红枫。
只不过后者对情况的掌控程度同她一样,都有些不明就里。也对,楚照本来就不该指望红枫知道这事什么。
等等,这个宫人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已经来了,第三趟了?
可是现在才过正午没有多久,她如何就来第三趟了?
楚照心里面咯噔一下。
“姑娘很早就过来了么?”楚照道。
宫人点点头:“当然啦,公主殿下今晨就吩咐我过来了。这话我也不能说太明白,但是早上请您过去嘛,中午肯定是要……嗯。”
话都说到这里了,再怎么样都要明白了。
原来楚照这是错过了一顿款待啊。
“那我现在还要过去?”
宫人点头:“当然。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过来第三趟了。只不过事不过三,这下还请楚殿下和我一起步行过去。”
错过了轺车,如今也只能走路了。
红枫这次变得特别知趣,而且这样的发展也是她所乐见的:“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退下了。”
楚照:???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红枫走了进去,独留她一个人和这个长年宫的宫人一块了。
“走吧。”宫人淡淡甩下一句。本来她来了三次,心情已经隐隐有些郁闷。
只不过也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测。她们宫中上次就在推测这雍质子同公主殿下的关系不一般,她既没有去百官宴,也没有看到那风领,自然不信。
但是她今天来了三次,她忽然也就信了。
……没点什么东西,她干嘛来三次?
总之她把楚照引去长年宫中了。宫人的步履仓促,她走得很快,和楚照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进门的时候,大家都互相认识,守门的宫人又看了楚照一眼,眼底俱是别样的意味。
楚照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今日乔装打扮出宫,衣服也只是随随便便穿了深色长袍,虽然带冠但仍然不甚庄重——她还在庆幸自己带冠了。
否则此番过来,这人丢得就更大了。
宫人就将楚照送至半途,她转过身来,道:“楚殿下还是自己去吧。只不过今日不在长年殿中,您要去那边的水月殿……”
说罢,她伸出手来,朝着水月殿的方向一指,那似乎是个偏殿,琉璃瓦被当头的太阳涂上一层金黄,倾泻流溢。
“知道了。”楚照一边答话,一边谢过这个宫人。
宫人笑嘻嘻道:“不用客气。”
楚照愈发觉得奇怪了,她往日来长年宫中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景象?
还是说,她今天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么?
应该没有吧?她又没做什么事情,到底哪里怪了?
长年宫毕竟大,宫人来来往往,又是午膳时候,楚照瞧见一排宫人端着餐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来都来了,还是赶紧去见卫云舟的好。楚照行至水月殿门前,这里石阶堆垒层叠,旁边草坪中又种植些花木,还有晨露未消,晶莹露珠悬挂着,花影摇曳深深。
门口无人等候。
但是楚照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台阶,在跨过门槛之前,她还是站定了,开始整理冠冕衣带。
每一样都很正常。
她抱着以往的大胆,抬脚跨进门槛。
殿门照例放了一块玉露屏,通体涂漆,晶莹透亮。屏风上仙鹤翩翩起舞,昂首挺胸。
门口没有人,屏风后面总该有人了。
举荷悠悠然道:“您可终于来了,殿下都等候您多时了。”
楚照尴尬,只是推说自己早上有事。
“没什么的,只是刚刚才把午宴撤下去而已。”举荷的声音还是悠悠然。
楚照:……
听起来怎么一点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她微微斜过眼睛,看见举荷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等着看好戏一般。
楚照紧了紧喉咙,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她看见那一排宫人带着托盘食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撤、宴、了。
她本来不饿的,听举荷这么一说,顿感饥肠辘辘。
“请跟我来吧。”举荷回过身去,楚照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举荷的后面。
虽然水月殿是偏殿,但仍然宽敞。
宴饮的长桌还没有撤去,上面稀稀拉拉落了两个杯盏,旁边竟然还有两个宫人,正在收拾东西。
玉阶之上,自然是公主端坐。
她今日未着端庄衣服,反是身披轻薄的水色绢纱,一袭青蓝衣带,恰勾勒出盈盈腰身;乌发挽起,随意梳了青云髻,上插一青玉步摇。
向下望去,那枚造型精巧的柱环明珠玉坠还挂在挂雪颈之前。
简而言之……相当居家。这是楚照的第一直观感受。
她只能抿唇。是来迟了,但是来迟的时机又不好。
她饥肠辘辘,只能看到珍馐美食从她的眼前飘过,如今只剩下几个空杯子了。
楚照如今也只能苦涩一笑了。
举荷已经开始施礼:“已经将楚殿下带来了。”
楚照自然是要跟着行礼的,她刚刚打算行礼,卫云舟却开口道:“你我之间,倒是不用此虚礼。”
楚照:???
她早上出去这一趟,这长年宫中是发生什么惊天巨变,还是她错失了一段什么重要记忆么?
她诧异,想要行礼的手悬在空中,垂又垂不下,直又直不起。
气氛都因为这莫名亲近的话变得紧张而又暧昧几分。
然后,一声清脆响声,是杯盏落到地面的声音。
“啊!殿下恕罪,还望殿下恕罪!”
响声和宫人声音,一下子就楚照闷头敲醒:她终于安放好了自己的手,然后抬眸直视卫云舟。
她看到看到卫云舟的嘴角也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似乎就在等候她的反应。
不小心摔倒杯盏的宫人仓促拾起物件,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在托盘上面,然后又连声说着话,快步退出了水月殿外。
举荷看时机差不多了,也借故说一句告辞,她也要脚底抹油开溜了。
转眼间的功夫,殿中就只剩下二人了。
楚照唯有抬头仰视,但是她又觉得今日卫云舟的所着,不容许她这么肆无忌惮地仰视。于是,她打算移开眼睛。
卫云舟如今笼在一片阴影中,面色像是被涂了釉一般雪白,如脂胜雪。
镂空雕银香炉里面,一豆炉火微燃。是熟悉的杜若香气,芳香扑鼻。
气氛未免过于诡异,特别是在卫云舟那句话不清不楚话说了之后,就更加诡异了。
楚照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她还是直入正题道:“殿下召在下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卫云舟嘴角仍旧噙着那一抹笑意,她案前摆了一杯茶,氤氲出一束白烟来。除了茶之外,她桌上似乎还放了一册名录样式的东西。
她似乎兴致很好,没有回答楚照的问题,反而是接着自己最初的话,语气更加慵懒,带着晨起时未能酣眠的懈怠:“不知道本宫的盟友,对刚刚的那句话有什么想法?”
喉咙干涩的感觉愈加强烈了起来。
双手如今总算是垂下了,但是楚照还是觉得不自在。
她头脑一片昏沉晕乎,及至此时,她才知道卫云舟为何要说那句话。
刚刚有两个宫人还在收拾余下的杯盏。楚照不认识她们,但是猜想卫云舟也是做戏给她们看的。
盟友,是这样做戏的——在人前,表示出来暧昧。
她能有什么想法,她当然是听卫云舟的话。
只不过这次楚照学聪明了,她说什么也不敢再说这句话了。上次她说这句话,惹来人家贴脸输出“你不真心”。
虽然卫云舟喝醉了,但是难保她还记得此事。这种事情,她还是不要重复的为好。
她打哈哈笑过,卫云舟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然后她将眸光落回眼前那篇名录。
这是卫洞南昨天才托人给她送来的东西,上面就是那些所谓的适龄男子了。
她闲,闲来想看看这位盟友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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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照:我错过了什么……
jfql:错过午宴没关系,没错过我们公主蹩脚的吃醋试探:)
第63章
卫云舟素来知道她不真心,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这也是这位质子的常态了。
楚照又口口声声地说了一通。
嗯,说得好,卫云舟拿起杯盏,撇去上面的浮沫,浅浅啜饮了一口,然后悠悠开口,尾调上扬:“说完了?”???
楚照刚刚又讲得口干舌燥。
她今天中午饭还没吃,直到现在,滴水未进,然后刚刚滔滔不绝信口开河,换来的只有一句“说完了”。
看样子,卫云舟根本就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没有听她说话是回事,但是卫云舟的眼神又是极其认真。
换言之,她在说话的时候,卫云舟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她说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她在说。
好诡异。楚照顿时心哽,慢慢道:“说完了。”
卫云舟脸上噙着的那一抹笑意如今愈发深了起来,她站起身来,明亮的光映在她的身上,一半岑寂一半温暾。
她轻轻躬身,拿起几案上面的名录,楚照不明就里,只是认真地瞧着卫云舟的手部。
她手上拿着那本名册什么东西?
不会是什么她的罪证吧……这个想法刚刚出现,楚照就将其抹去了可能性。
她能做什么事情?还不至于写这么长一串的罪证。
于是她也只能耐着性子,看卫云舟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
这是她们第二次单独见面了。
莲步轻移,卫云舟缓缓走下台阶。她今日衣裙不长,只是堪堪及地。
她站直身子,依然如松挺拔。烟眉微挑,她盯着楚照,道:“本宫原本打算宴请阁下,可惜阁下太忙,宫人去了又回,这午宴是凉了又凉。”
楚照:……
“是在下无福,今日错过了。”滑跪要又快又好,楚照答得极其干脆。
卫云舟轻笑,声音从喉骨漫溢出来,这次她难得地带了不少滑调:“是吗?原来是这样,本宫还以为,是我这个盟友无福了。”
楚照脸上依然挂着如常的笑容。
没事,她习惯了这个笑容,卫云舟也已经习惯了这个笑容。
要是她知道今天早上卫云舟要派人来的话,说什么她都不会出宫的。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受着了。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她有些饿了,肚子正在以她自己能够听到的响动叫着。她和卫云舟中间还是隔了相当一段的距离。
“想必阁下不赏脸过来,午时一定有更好的吃食,”卫云舟背过身去,朝着巨大座屏之后走去——里面显得幽深,一定还别有洞天,“既然如此,今日下午还得请您赏脸相陪了。”
楚照战战兢兢,自不敢答。
她饿,再过不久,就要到了前胸贴后背的地步了。
可是,她现在总不能开口说她饿她要吃饭吧?还是算了。
“过来吧。”卫云舟撂下一句话。
楚照只是应答着,快步跟上。
果然如她所料,那块巨大座屏之后果然别有洞天。这后面显然是一副书房陈设。
说是书房陈设,也不全面。除了笔墨纸砚、书案书架之外,还有玉石棋桌,长桌上还横陈了一把古琴。
除此之外,绿植也不可少:除却墙角的翠绿修竹,还有阔叶闪光的万年青,细丝如烟似雾的文竹……
卫云舟只是走在前面,她落座在古琴前,将手中那本黑色封皮的名册置于小几上。
楚照不明就里,对那黑色名册极其感兴趣。
从在正殿的时候,卫云舟就紧紧拿着那本名册不放,如今转进这个地方来,还是拿着那名册不放。
一定有什么问题,不会真是她的罪证吧?楚照手心微微出了点汗。
卫云舟虽然落座琴前,不过她还是记挂着楚照。待她整理好衣裙,目光便扫了过来,温声道:“随便找地方坐吧。”
她都这么说了,楚照自然马上照做,这地上凳子椅子不少,她拣了一条。
坐得相当拘谨。
她想问问卫云舟找她过来是来做什么的。
只不过一声空灵琴响,楚照就特别知趣地把话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面。
古琴设于长桌上,窗台前。外面树影婆娑,日光层叠,透过花字窗棂照在卫云舟身上。
这次不再是一半岑寂一半温暾,太阳毫不吝惜,将金辉尽数泼洒在她的身上。
左手揉弦,右手弹琴,琴音泠泠。
卫云舟垂下鸦黑卷翘的睫毛,目光只落在眼前古琴上,她动作和缓,修长素手下溢出音来,轻轻应和着这春日午后的调律。
世间万物,如此空灵。
楚照只是看得出神,她忽然又想到初见卫云舟那日。
她一笑如绿水逶迤,芳草长堤……弹奏是她的绿水清音。
这调律让人神往,一时半会儿,短时间内还是抚平了楚照的饥馁。
一曲尽,又是一曲将来。窗边吊兰摇曳,影短影长。
终于,琴师放下了她手中的琴。
卫云舟整顿衣袍,嘴角勾起浅笑来,她抬眸,眸光中带质询:“阁下觉得如何?”
楚照便想尽了毕生所学,搜肠刮肚,天籁之音都算是好的,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些词好像都是有个知音的意思。
她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她们都是盟友了,反正卫云舟好像也已经开始有点习惯她胡说八道了。
“啊,这样啊?”卫云舟似乎是在认真思索楚照所言,“既然是知音了,那再陪我下下棋吧。”
又下棋。
楚照差点两眼一黑,她上次连跪三场的可耻战绩犹在眼前。这个棋,一定是非下不可吗?
而且,卫云舟今天下午召她过来,究竟是何意?就是为了让她陪着,听琴下棋?
楚照有些忸怩,缓缓道:“殿下一定要同我下棋么?”
她的话说得特别委婉,上次她惨败成那样,实在是让人忘怀不能。
卫云舟自然记得,她此时已经信步走到玉石棋桌旁,她手中甚至还拿着那黑色名册。
楚照看得心中的猜疑愈发多了起来。
这名册上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她的罪证的话,也许是卫云舟想要给她看的什么……正事?
她们说好当盟友。
“觉得有何不妥么?”卫云舟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像她在朝堂上那种压倒一切的威慑力。
楚照:……
没话讲。
只不过她的细微反抗倒是激起了公主的好胜心,卫云舟拿着名册落座,语气中还带了些微不屑:“今日叫阁下过来,也就是为了叫阁下过来……难不成,本宫是在向阁下讨教棋艺么?”
还是没话说。
虽然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楚照只能趿拉着,慢慢走到桌前。
她的脸上还是保持那个笑容,但是刚刚靠近的时候,她忽觉不对。
不是她不对,而是卫云舟有些不对。
正殿外香炉里面燃了杜若熏香,但是这里面却没有。
浓翠弯长的眉忽然蹙起,卫云舟抬眸,眸光落在楚照身上。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所求,比如现在,她求证一般,在楚照身上来回逡巡扫视。
鼻子微微翕动。
她闻到了一股气味,这种气味,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属于水月殿的气味。
不是殿中的气味,那就是人的气味了。
卫云舟何许人也?大梁最为尊贵的女人,所用香料胭脂均属最上层的珍物。
她敛眸,目光转瞬间变得错综复杂。她若有所思一般垂下头,看着那本黑色名册。
却还在深究这个味道的来源。
楚照不明就里,不觉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本来连跪了三场还要再输,就已经很不幸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试探道:“那,殿下,我开始摆棋了?”
她适才看到棋篓在后面的彩雕书架上面。
卫云舟没有作声,楚照只当她默许了此事。
她要从卫云舟的身边走过,才能够到那棋篓。
衣袂翩翩。
恰在此时,一缕好事春风恰穿堂而过,吹起楚照衣袍来,整个晕开那可疑的胭脂俗粉的味道。
楚照觉得安静下来着实尴尬,她一边咕哝“殿下真是有品位”夸着这彩雕书架,一边坐回到棋桌对面,极其殷勤地将棋篓摆好。
然后她就对上了那一双氤着寂寂寒凉的眸子。
楚照:???
她刚刚不就是拿了个棋篓的功夫么?她刚刚也没有说什么啊。
她甚至还夸了那彩雕书架特别好看。
难不成,她不该夸?她苦思冥想,顿觉尴尬。
卫云舟冷笑一声,刚刚她还在犹疑。
素来她不是一个很惯于猜忌的人,若非看到真情实况,她也不会特别深究。
刚刚正殿中燃了杜若熏香,她自然闻不出来眼前这人身上的俗气味道。
转进后殿,这里唯有若有若无的暗香,那股庸脂俗粉的味道便更加强烈起来。
卫云舟刚刚还在狐疑,直到楚照走到她的身后。
风穿过,晕开的味道,极其强烈。
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今日还算是颇费了心思,不算晚,就遣了宫人去柏堂找人——可是得到的回复竟然是不在。
只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便差遣了三次。
她甚至还特地设宴。
……
没想到,这个人姗姗来迟就算了,过来的时候,身上还沾染上她闻不惯的气味。
想来这宫中是没有这种气味的。
宫人第一次回禀说:“柏堂那边的人说,楚二殿下大清早就出去了。”
大清早就出去,这是去上早朝么?区区一个质子,早朝自然和这人没关系。
那么,昨晚到底回没回来,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了。
楚照已经将棋盘收整完毕,只待卫云舟准备好了。
虽然,她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怎么这公主殿下,看她的眼神就这么奇怪呢?
她脸上有东西?还是衣服上面有东西?
没、有、吧?
“殿下?”她试探性地出声。
卫云舟面上和煦的笑容,早就变成一些教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好像只是虚浮在表面的笑容一样,楚照难得看见卫云舟笑成这种样子,她的手指又开始有发颤迹象。
这是怎么了?楚照微微偏过头来。
楚照生得同样也白,沾染的浮粉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但是她卫云舟眼尖,各种方面的明察秋毫。
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甚至不忘带上放在旁边几案上面黑色名册。
“诶?殿下?您刚刚不是说要下棋的么?”楚照惊惶,她就这么看着卫云舟离开了棋桌。
然后,走到了最远的一处太师椅边上,顺手从另一方书架上面取下一本书。
那个书架和刚刚放棋篓的架子明明都是同一款彩雕样式的啊。一定不是她说错什么得罪了人。
————————
小照:我不就是没立刻答应下棋,怎么就突然变这样了QAQ
卫·想让某人吃醋·没做成·还醋到自己·云舟
下一章来点掉马的(捂脸,掉但不完全掉) 说起来,营养液又破一个百了耶!谢谢大家!!
七百瓶之后的营养液,就是50瓶加更一章!虽然但是,我先写完这几天的日万再说……(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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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不是夸错了东西,那还能是什么?
楚照只能狐疑地看着距她很远的卫云舟——不是很远,是最远。
她做什么了?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很饿。
饥肠辘辘,饥火烧肠。
但是她走不了。是卫云舟叫她过来的,没有得到告辞前,她如何走得?
于是楚照也只能忍住腹中饥饿,一手撑在椅子上面,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的目光扫过了后殿摆设中的所有物件。
屏风、桌案、绿植……
因着饥饿,她逐渐开始眼冒金星,可直到现在,楚照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卫云舟。
后殿中有丝丝缕缕的暗香,楚照闻到了。
一旦有不同的香气出现,楚照忽觉自身上的胭脂味道。
楚照:……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今天早上在晴潇楼还是适应了好一会儿,也就对这个味道不甚敏感了。
但是卫云舟不一样,她又绝无可能去过,自然是对这个胭脂味道敏感得多。
楚照咳嗽一声,她忽然忆起了当时的景况:她站起身来,去取棋篓的时候,恰巧又近距离路过卫云舟身边。
无怪乎刚刚还岁月静好的卫云舟,一下子就翻脸了。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可是楚照委屈就委屈在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只是频频踱步。
夕照都变得通红,在窗台处映出一片绮丽的霞色来。
卫云舟竟然还在看书。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楚照今天早上没吃,中午也没吃,下午又在这里蹉跎岁月。
马上又是晚饭的时间了。
她默念着“放下脸面”,艰难地拖动了步子,走到卫云舟的面前。
卫云舟虽然垂眸,安静看着书,但是她也一直有用眼角余光瞟着这位让她好不受挫的质子。
她从未三次遣请过,也从未等人等到撤宴。
今天下午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楚照留在这里——一来说出去,二人也算是相处了一下午的时间;二来,卫云舟总是觉得自己心中隐隐梗着一根刺。
看这人无聊难受,也算是她轻盈的报复。
她余光瞥见楚照走过来了,然而她只是继续低头注视着书。睫毛垂落,投落下一片弧形阴影。
接下来这位质子要说什么?大概又是那些连篇累牍的废话,像往常一样。
“公主殿下。”楚照下了很大决心,一边走,一边呼。
让人拧眉的味道如今已经消散了大半,但是记忆却不能消除。
卫云舟倏然抬眸,开口道:“别动。”
楚照愕然,转瞬间也就明白了原因。
都怪她过来的时候仓促,要是换了衣服也不至于今时。
卫云舟忽觉自己别扭,唇瓣翕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能说:“怎么了?”
二人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
她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等待听楚照的诡辩。
然而楚照神情悲怆,一脸哀戚。
卫云舟挑眉,似是不解,这是打算用什么苦肉计?
然而楚照却没说出卫云舟理想中的长篇大论,她只是说了三个字,声音细若蚊蝇:“我饿了。”
卫云舟:……
这下轮到她沉默寡言了。
她尴尬动了动嘴角,心中霎时间泛浮起复杂的情绪来。
本来她设了午宴,没来的人是楚照;可是现在来了叫饿还是楚照。
卫云舟盯着楚照的脸,后者长年在破败院落中住着,她也是后来才听说,炭火都不足。
自然身形有些单薄,能长这么高恐怕也有些气运在。
楚照心中叫苦连天,心道这公主的睚眦必报果然不仅仅限于书上。她快要饿得眼冒金星。
卫云舟一字一顿:“你、饿、了?”
“嗯,真的。”楚照有气无力。
一双桃花眼如今无力地耷下,如今面色也显得苍白。
她当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短时间内说服不了自己。
午时不曾来,莫非真是没有进食?那身上的气味又是从何而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作罢。
卫云舟思忖片刻,挥手道:“你还是去原位等着。”
“殿下,我可以走了吗?”楚照显得可怜兮兮。
卫云舟一时语塞,为何此人执意要走?
“不行。”她答得斩钉截铁。
楚照一阵胆寒,她觉得自己今日可能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但是她的确也不能直接离开。
她步履艰难,十分缓慢地移到了椅子边上,开始闭目养神。
好小气的女人,只不过是错过一场午宴,身上沾了气味,怎么就惹到她了?
饿一整天!
楚照此时无比盼望,不管是谁都好,赶紧来解救她一下。
她已经饿出幻觉,想象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卫云舟跟前,气壮山河一般说她今日要殉死在长年宫……
楚照终于又磨蹭地站起,她准备再请求一次,她必须离开。
她这次坚定了步伐,走到卫云舟跟前,肃容正经道:“殿下千岁,雍质子照实是饥饿难耐,特请殿下网开一面。”
一副受害者形象,配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卫云舟已然决定应下。
可是话出口又变了味:“那阁下午膳是吃了什么,这么不顶饿?”未能说出的下句,自然是怪罪人的不赴宴。
楚照一时语塞,只是说她上午有事忙去了。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步音踏响。宫人语气同样急促:“殿下,这晚膳现在就传上来吗?二人食桌,就设于此吗?”
说完,宫人这才发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她家殿下,怎么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楚照刚刚心中还唉声叹气叫苦不迭,如今听闻这话,眼中霎时绽出光亮。
她适才没有听错,是二人食桌。自下午伊始,卫云舟便一直同她待在这一方天地,未曾有别人进来。
亦即是说,这晚膳和午宴是同时安排好的?
呀。楚照忽然噤声,这次她也叫停了心中的叫苦连天。
卫云舟脸色极不自然:“嗯,就设于此地。”
“只不过,在这之前,”她看向楚照,“你领楚殿下去洗澡,千万换了衣裳。澡豆香粉,按本宫用度。”
宫人面上不解,但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这长年宫中哪来的男子衣裳?她站在原地,看公主殿下一副严肃表情,想说却又不敢说。
卫云舟见宫人没反应,疑惑道:“如何不走?”
宫人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开:“殿下,我们宫中没有男子衣物。”
卫云舟忍住胸腔中闷的一股子气,她突然想到一事,其实宫中是有的。
只不过那衣物是皇帝赏赐,说是赠给未来驸马——只不过到现在都没有驸马,那几套衣装也就搁置了。
她就将此吩咐下去。
宫人这次自然掩饰不住面上震惊,看来小姐妹们说得都是真的。
既然得了命令,她就立刻引了楚照走:“请跟我来吧。”
那两人终于离开后殿,卫云舟这才舒了一口气,她坐回琴边,促弦急奏了一曲,勉强定了心神。
琴音忽然中断,她的手捏成拳状,停于琴边。
她懊悔适才的鲁莽。虽然,虽然那人满口不真心的谎言,但是那句“我饿了”又不像是作伪。
扶额,向后仰去。
却说那头,楚照被不明不白地塞了一套繁复的衣服,就又被送到了浴桶之中。
热气氤氲,水雾弥漫。
丁香、沉香等并桃花樱桃花,香气扑鼻。桶旁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桌凳,上面放了一碟傅身香粉。
刚刚是一个宫人将楚照送进来的,她将这复杂的一切又解释了一遍:“殿下,您要是不喜欢香粉,就可以用那边架子上面的玫瑰花露……”
“您是男子,长年宫中没有男子,所以我们还是在门口等着您,当然,如果您觉得还是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们宫中还是有老嬷嬷可以来……”
楚照拒绝得相当果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宫人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了,还请您尽快。”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还出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楚照尴尬谢过。
她十分谨慎地看了一眼,确认门关紧之后,这才开始解下衣衫。
腹中饥饿之感不是一直都在,而是时有时无。她刚刚捧了那套衣服来的时候,还觉得舒服了一些。但是等到那宫人走了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晕。
没事,洗完澡就可以出去吃饭了。她一边安慰,一边解衣。
解下外衣,再是中衣,中衣之后是层层包裹的白布束胸。
为了掩饰女性性征,她和原主都是煞费苦心了。
她将白布小心翼翼地放在置物架上面,旁边的确是盛了玫瑰香露,香气扑鼻。
一只脚踏入浴盆,水温刚刚好。
楚照甫一进去,就觉天旋地转,似要晕倒其中。
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把住桶的边缘,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
他爹的,低血糖犯了!
她要吃东西,她现在比饿死鬼还急。
浴盆里面撒了不少香料,只需要在里面滚一圈,便可去尽她身上不小心沾染的某些气味。
她站起身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得,坐下去晕,站起来更晕。
浴室中开了个小小的窗户,能够窥见此时天色:暮色四合,新月如钩。
一番折腾竟然已经是这么晚了,她爬起来,磨磨蹭蹭之中也没有去用那些香粉花露,只是拿过白布,胡乱裹了一层。
然后,她就径直穿上了那一套本应是驸马的衣服。
这下楚照毫不在意也毫不忸怩,她被饿成这样,送她十套衣服也是应该的。
她的头发还未散乱,穿上衣服便可直接去水月殿中。
候在门口的宫人,一等到楚照出来,迎上来道:“请随我来。”
虽然这雍质子不是驸马,但穿了这套石青缂丝锦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无怪乎公主殿下对其颇为垂青。公主殿下有钱有权,驸马倒是不需要什么了。
这么想着,她便领着楚照,一径又去了水月殿。
宫人觉得自己特别有眼力见,她就将楚照送到了门槛边,认真道:“楚二殿下,接下来,您就自己进去吧,刚刚已经传了膳。”
羡慕啊,能够和公主殿下共进晚膳,怎么还没喝酒就晕晕乎乎的。
楚照含混不清道:“嗯嗯。”
宫人疑惑,“别人洗澡都是越洗越精神,怎么就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靖宁公主在宫中设私宴,款待雍质子楚照的事情,早就在皇宫中传开了。
自然也传到了柏堂人的耳朵里面,如今翠微等人还在商量,要谁去接一下楚照。
只不过她们不知道,楚照一步一顿,刚刚走到卫云舟面前,便轰然倒地。
卫云舟:……?
食桌上的肴馔还冒着腾腾热气,今晚甚至比午宴还要丰盛。
卫云舟无言,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衣襟已然被压住,难以动弹。
————————
公主:只不过是咕了一场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负罪感max
……
小照:营养不良低血糖,请见谅。低血糖倒地就清醒了等我爬起来!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公主的手足无措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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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卫云舟眼睫轻颤,她怔愣片刻。
这个人……就这么晕倒在她的衣裙上面?
楚照是摇摇欲坠走过来的,然后,噗通一声,膝盖撞地,无骨一般倒下,正好压住她的衣裙,也正好让她动弹不得。
空气骤然沉寂下来。
真的就这么倒了?卫云舟怔住,但是隔着纱衣还能感到温热的鼻息,提醒她眼前这一切都不在梦中。
这动作这景况实在是暧昧。
楚照饥肠辘辘,好容易才坚持到餐桌边上,不成想却直接跪倒在卫云舟身边,这真是物理意义上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边上了。
一落地,她就清醒得不得了,她也知道自己实在尴尬,但是机体状态又实在是撑不起来。
重任还是落到了卫云舟的肩上。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有的是人匍匐在她身前山呼“殿下千岁”,但从来没有人如此这般。
以往她只需要一句“平身免礼”,但是现在她得亲自来解决。
她探出手来,试图挪动楚照的头,然后再是身体。
起初她本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她轻挪却发现这人还真是轻盈——她居然还能不太费力地将楚照立起来。
楚照的面色显现出来些微的蜡黄。这颜色让卫云舟心中懊恼更重。
好吧,她承认自己做得不对。
“你还好吗?”她温声问话,语带关切。
楚照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句子,但是未能成句。
但好在她面对的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终于,楚照说出一字:“饿。”
“饿?”卫云舟心中愧疚加深,她又恼自己适才可能的确太过火了点,“等一下。”
她直起身来,越过楚照,将食桌上的一碗金丝肚羹小心谨慎地捧来。
卫云舟左手执碗右手执匙,羹汤上还绕着热气,大抵是温热的。
第一次喂别人吃东西。
“张嘴。”她沉声。
“啊。”楚照听话得不得了,卫云舟难得见她如此安静。
虽然菜肴上了已经有一定时间,但是卫云舟看见那盘桓的热气,总觉得会有几分可疑的烫意,她还是迟疑了片刻。
她呼了气,这才将汤匙送至楚照嘴边。
泛着白的唇瓣翕张着,显然已经等待了多时,但是楚照还是乖乖地等候,眼中唯余下对卫云舟的满心希冀。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卫云舟总觉得这人,还怪可怜的。
心中懊悔已不知加了几分,她觉得今日之后,她很难还清楚了。
怎么看就都像是她在虐.待别人。
瓷白色的汤匙送到唇边,依着温声软语吞下。
卫云舟眸色深深,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莫名充斥胸口。
可怜,懊悔?
于是她只能化作笨拙和蹩脚的补偿,将餐桌上所有摆着的东西都强喂了一遍。
小食、蔬果、羹汤、正菜……
楚照:“饿。”
卫云舟:“嗯。”
喂。
楚照:“差不多够了。”
卫云舟:“嗯。”
喂。
楚照:???
但是她楚照又不是真正的饿死鬼!她终于恢复了理智,目光澄澈。
但是卫云舟浑然不觉,甚至再度起身,伸手去够那壶酒来。
“你能喝酒的吧?”她随口一句。
上次这人帮她挡酒,酒量还是不错。
“嗯。”
酒液从壶口缓缓流出,卫云舟又慢慢蹲下,她垂下眸子,看着杯盏中的清液,似乎是在犹豫这酒要不要自己动手。
不管是喂饭还是喂酒,她都是第一次做。
楚照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理智。不过看那卷翘鸦羽下认真思索的眸子,她心中忽然萌生了别的念头。
卫云舟下定了决心,她如今满心认为这饿死鬼的场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得为之负责。
她将杯盏递至楚照的唇边,如今唇色已经渐渐恢复血色。
只不过楚照似乎还有些晕乎,头老是不意间落下,还差点泼了酒液。
微微蹙眉,但是卫云舟还是压下心中隐隐约约的不耐,她又伸出另一手来,试图固定住楚照的头。
细腻嫩滑的手甫一触碰到肩膀和锁骨,楚照便猛然一激灵。
二人这才重又意识到气氛的尴尬:
楚照出浴之后,还算是好好地穿了衣服。结果就是刚刚喂饭那一遭,衣服领口已经开始变得松松垮垮。
刚刚卫云舟的手还直接碰到了她锁骨以上的部分。
二人都知趣地不说话,只有耳尖可疑的绯红如实见证着这一切。
“把这酒喝了。”卫云舟道。
楚照还是听话:“嗯。”
她咕噜咕噜,将酒饮尽,只不过还是有些许酒液洒落,倒也正常。
卫云舟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希图能够减轻自己心中的懊意。
“现在你好些了么?”她认真问道。
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楚照是这个样子?
瞳珠氤氲着湿润的水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像那个别人称赞的样子。
鬓发如今全部因出汗而透湿,身上也出了很多汗。
卫云舟忽然翕动了下鼻尖。她居然没闻到想象中应有的汗味,这人洗净后用了什么么?
可是她也没闻到熟悉的香味。
食桌并未陈在窗边,而是更幽深处。外面月筛树影,更衬二人所处之地的幽暗。
卫云舟只是觉得,喂饭而已,倒也不需要看得太明白。
哪知道楚照却又嘟嘟囔囔开来:“殿下,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她在忏悔,她会完成的。
楚照别过眼,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我怕黑……能不能点灯?”
卫云舟又是一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点灯?”她重复一遍。
“嗯。”
卫云舟放下酒盏,站起身来:“好。”
点灯而已,她信步走向不远处的枝形烛台,本来只准备点一个,眼前又浮现出那可怜鬼的模样,便将所有烛芯全部点了。
一时光亮非常。
楚照嘴角终于噙出一抹笑来。
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能让公主给我喂饭喂酒还点灯。
只不过这抹得逞的笑意,她还是竭力压了回去——在卫云舟回来的时候。
“你还饿么?”卫云舟心中不免忐忑。
饭吃了,酒喝了,灯也点了。
楚照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但是她忽然间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贪恋起这片刻的感觉。
她想要得寸进尺。
她又嘟囔说要吃那个糖蒸酥酪。
饭后甜点,吃倒是能吃。卫云舟面色微微一凝,怎么还能吃?
也罢,饿成这样子,吃多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没有作声,只是又取了糖蒸酥酪来。
吃得不多,但是卫云舟还是受着,给楚照喂食。
“还能吃吗?”她试探性地问话。
但是楚照的回答相当不着边际。
像是醉话,卫云舟敛眸,一线暗芒倏忽而过。但更像此人平素见她时的胡言乱语。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不少投喂之后,楚照终于体感发热,她想要脱衣服,但是自然不敢脱,她只能想喝冰镇饮料了。
反正她现在是“醉”了。
“要喝冰镇饮子?”她挑眉,尾音的狐疑这次有些明显。
只不过楚照得意忘形,自然是听不出来,她只是接连不断地点头称是。
“嗯。”卫云舟重又起身,这次她不忘拿过刚刚楚照用过的杯盏。
她轻嗅,皱眉。她不会喝酒,光是闻也许感知不到什么。
思忖片刻,她还是选择尝一口。
清冽的醇香,连她都醉不倒,还能醉倒这位挡酒质子么?
……
哼,喝醉了。她低声冷笑一声,看一眼席上“醉倒”的质子。
刚刚有多懊悔,那她现在就有多想惩治此人。
上次举荷说过,宫中新进了烈酒。
冰镇饮子是别想了。
微醺之中还在得意的某人浑然不觉,只是趁着卫云舟离开的时候,她又松垮了衣服,想要透气。
她刚刚出浴,束胸都缠得不紧,怎么还是这么热?
等到宫人的讲话声音传来,她急忙整顿了衣服,继续歪歪斜斜躺作醉态。
卫云舟拿了一壶回来。
楚照虚着她的“朦胧醉眼”瞧着,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像冰镇饮子的样子。
但是卫云舟面上含笑:“拿来了。”
楚照似作晕乎:“感谢殿下。”
“不用谢,”卫云舟特意咬重了声音,“我想阁下一定久等了。”
楚照还准备谦让一番:“我自己来。”她伸出手来,不意间却握住那双莹白细滑的手。
香娇玉嫩,细皮白肉。
楚照:?!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战战兢兢收回手。
卫云舟眸中深藏的暗翳愈发厚重起来。
喝醉了是吧?亲爱的楚二殿下?她低声暗笑。
“没关系,”她的话语还是那么温和,一声一声如同南国春雪漫过楚照的耳廓,轻轻叩击在心房之上,“今天是本宫不对,我会负责的。”
这小气的女人还真是……不那么小气了?性情中人?
楚照虚着眼睛,不明就里。
卫云舟果然说到做到,她没有舍得让楚照自己动手。
当然了,她不自己动手,怎么把握好这个惩治的度?
楚照不疑有他,因为不是冰镇饮子是其他什么饮料,便也咕噜咕噜一口灌了。
然后她整个人就不好了。
五内翻腾,似有灼烧之状,排山倒海山崩地裂不能描摹的感受。
现在钱霖清来了都救不了她,一口气灌这么多烈酒下去,谁也没办法。
楚照这下是真醉了,她只能趁着脑海中最后一丝的清明,看见卫云舟嘴角翘起的弯弧。
得意,目空一切,蓄意报复。
她玩脱了。
这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女人……
“还热吗?二殿下?”卫云舟的声音更加温和,像是能掐出水来。
楚照不敢答话,她干脆直接醉了。
热,热得不得了。但是她真的不敢脱,衣领如今好像开着,楚照试图伸手护住自己最后的一方领地。
还有救吗?她不知道。
她再也不敢玩了。
卫云舟只是觑着这胆大包天的质子,好像终于是醉了,嘴里开始嘟囔些其他的话来。
“哼。”她站起身来,看向旁边因为这人点燃的枝形烛台。
也不知道怕黑是真是假,还是为了使唤她的假象?
卫云舟提裙欲走,醉鬼却忽然倒地,又横在她的面前。
这次是真醉了,她知道。
大仇得报,卫云舟心下倒是舒坦不少,她现在准备出去差人,把这家伙送走。
只不过那人嘴里又嘟嘟囔囔什么。
她还是侧耳听了。
“殿下,殿下,你听我说……”楚照口齿不清。
卫云舟心里没来由一阵好笑,她耐着性子,没走动:“说什么?”
还有话讲,看来是没醉得彻底啊。
她原以为楚照又要说什么连篇的废话。
只不过那人忽然就是梦呓一般:“今天早上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叫我出去的。”
语气很真诚。
卫云舟愣了愣,心软下来,她屈身蹲伏而下,盯着质子的醉颜。
————————
卫云舟:对不起。(负罪感max)
……
卫云舟:知道姐小气还敢惹^ ^
楚照:我真的不敢玩了玩脱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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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由于醉酒,楚照脸上现出酡红颜色。
而且,好像不仅仅是限于脸上……
卫云舟承认自己的视线如今有些微妙,但是顺着敞开的衣领,的确能够看到楚照身上都染上红色。
原来这人真正醉酒是这样的么?卫云舟挑眉。
然而楚照醉话不断,还在解释她今天上午去哪里了。
卫云舟不觉好笑,便问道:“既然什么都没有做,你答应他们出去做什么?”
“嗯,嗯……”楚照咕哝一声,“我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腿不是长在你身上么?”
“嗯,你不懂。”话中甚至是带了一丝嗔怪的意味。
卫云舟:……
这人说什么呢?说她不懂?
楚照如今意识涣散,她知道自己热,但是最后一丝清醒还在,提醒她不能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她索性翻了个身,整个身体贴在席上。
“有什么是本宫不懂的?”卫云舟气得发笑。
“你不懂的事情多了……比如你身上那个玉你就不懂。”楚照是真的醉了。
卫云舟沉下眸来,她俯首,柱锁明珠样式的玉坠仍挂在她的脖颈之前。
这个质子,果然知道点什么。
醉了,酒后容易吐真言。卫云舟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楚照的秘密。
长夜深深,她有的是时间耗下去。思及此,她索性循循善诱:“那你告诉我,这个玉有什么不同的?”
楚照却忽然不说话了,卫云舟正要追问,便听得她平稳的呼吸声。
这么短的时间,就睡着了?
就撂下一句“你不懂”,就睡着了?
卫云舟撇嘴,她忍住把楚照摇醒的冲动。很不错,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生气过了,是被一个人搞生气这种。
忽然一道通报声至:“公主殿下,门口有自称说是柏堂的人来了。”
“来做什么?”卫云舟提了音量。
“她们说,是来接楚二殿下回去的。”
楚照意识混沌,昏昏沉沉,但是这传报的声音委实太大,她还是听见了。
她翻过身来,一边还不忘单手护住领口,殊不知刚刚早就被人沿着看下去一片绯红景象,“她们来了,殿下放我走吧。”
“公主殿下,怎么回答?”门口还有宫人的声音。
楚照也在念叨:“让我走吧。”
烛火飘忽不定,墙面衬出二人交叠的身影,还有卫云舟颈前的明珠微闪。
她站起身来,朗声对着外面道:“告诉柏堂的人,说二殿下,今晚在长年宫歇下了。”
“啊?”宫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
长年宫中……夜宿外男?
但是刚刚那道朗声确确实实是卫云舟所出,宫人当然只能照例执行,她小跑出去,将这句话转告给了来的两个人。
红枫和翠微都是一愣,瞳孔中倒映着彼此的震惊。
她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宫人却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二位请回吧,也许明早时候,你们殿下就自己回来了。”
红枫追问一句:“为什么是明早?”
宫人已经开始关门:“因为明天早上,公主殿下要去早朝。”
红漆大门轰然关上。
翠微又和红枫对视了一眼,似乎还在努力消化宫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我们走吧,也许是好事也不一定。”翠微叹了一口气。
红枫自然是答应了。
可怜的楚照就这么被抛下了。
她恍恍惚惚,还在挣扎:“人来了,她们要接我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殿下应该歇息了,我也要走了。”
“你也该歇息了。”卫云舟低声道。
她对楚照刚刚的话特别感兴趣,还有楚照现在的样子,她同样感兴趣。
因醉酒通身变红,身体和手的位置都显得奇怪。
夜反正长,这楚照今天捉弄了她不止一次——非要算起来,卫云舟还觉得自己没有扳回一城。
她重又蹲伏下来,将楚照通红面容净收眼底。
楚照眼中一片模糊,她只能看到那玉坠模样,泛着晶莹流光。
毒玉,毒玉……她心道。
“殿下。”她醉眼惺忪,好容易才掀起眼皮,盯着那块玉,声音呢喃得很轻。
玉后雪颈更衬流光溢彩,精致锁骨微微隆起。
换做其他人如此看,卫云舟恐怕已经将人拖下去砍了。
只不过这质子是似乎真的只在看玉而已。
听楚照叫她,卫云舟鬼使神差道:“嗯,我在——”
接下来要说什么?
醉了之后,这人老实多了。
“我说啊……你可不可以不要戴这个玉了?”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恳求。
卫云舟忽然凝眸,她细细打量这人的脸孔。
自初见起,她就觉得此人长相有些不同,清湛得不像是男人。
声音也是,无甚粗犷雄浑的意思。
只不过,不让她戴这个玉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照还在轻声呢喃,她如今翻了个身过来,竟然大着胆子伸手去够那玉。
卫云舟自然是错过她的手,楚照喝醉了,要是卫云舟不给,当然够不到。
“为什么啊?”卫云舟却登时来了兴趣,声音轻慢又带着滑调,“你又不告诉我原因,听你的做什么?”
无所谓,反正没有别人,她索性也胡搅蛮缠起来。
这话还真是噎住了楚照。
卫云舟轻笑出声,换做平时,这信口开河的楚照定然不会吃瘪住嘴。
“不听就算了。”楚照醉意沉沉,五脏六腑如今着火一般,她好热,但是最后的意识让她保守最后一块领地。
卫云舟看出她的煎熬:“困了?”
“嗯,地上好硬……”
地上硬,那自然只能是去床上了。
“去床上?”
“好。”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卫云舟便伸手去拉席上的楚照——她刚刚拉过,这人其实不重。
扶着扶着,还是可以到床榻上面去的。
楚照原本毫无反应,但是她意识到卫云舟要做什么的时候,变得极为抗拒:“我自己,走得动……不劳您费心了。”
卫云舟一愣,手并未使劲,然后楚照便向下栽去。
醉鬼。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走得动?”
“真的走得动。”腿软了,但是嘴还硬着。
卫云舟心道一句佩服,只不过她确实要把这人架去床榻上面。
她刚刚也是动了让别人进来帮忙的心思。
但是,她总觉得不好。毕竟长年宫夜宿外男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出去了。
再让人进来看见,好像就有些过分了。
这点事情,还是她自己来做吧。只要拖得动就行。
她还是要费些力气,才把楚照架到肩膀上面。
她侧过眼睛去看楚照,她脸上酡红不消,领口如今敞露了一部分——刚刚又整理了一下么?
卫云舟不免失笑,纵然她是公主,但吃亏的人也不该是楚照啊。
何苦这么防她?等等,想到这里,卫云舟的眉宇倏然又染上一层极淡的郁气。
她抿唇不发一言,只是拖着楚照走了。
再怎么说,楚照也比她高,二人好容易行至床榻边上,卫云舟掀起帘幔,刚刚屈身想把楚照放下,却忽然身体一软,二人一起连滚着倒在软榻上面。
“呼。”卫云舟累得呼气。
她懒得动了,这醉鬼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有刚刚防她像防狼一样的姿势,卫云舟料定此人也不敢做什么。
她也就这么躺着了,因为无聊,她还转过头,睁着眼睛看楚照:睫毛乌黑纤长,近距离看,根根分明。
一双醉意弥漫的桃花眼,如今睁着又像是没睁着。
醒的么?
二人是共同躺下,她能这么瞧楚照,楚照亦然。
楚照醉得不行了,饶是卫云舟新月清明、瑰姿艳逸,她眼中却狭隘得只剩下眼前的那枚玉了。
她胆子还是大得很,如刚刚一般伸手去够:“殿下,你听我的,不要戴了……”
楚照的手也有些意思——卫云舟看得真切,她忽然间也就不想躲了。
这人还能将玉取下来不成?
那只手靠近她的脖颈,卫云舟忽觉心跳怦怦,但是那只手就遽然而止,隔着好一段距离悬在空中。
然后,垂了下来,轰然落于软榻上面。
卫云舟哑然,这是在做什么?然后楚照还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又抚平衣领一般,收了领口。
只不过自脖颈而下的大片通红,早就被卫云舟一览无余。
有点好笑。
醉鬼抚平了衣领,又伸出手,张开成掌形:“嗯,不要戴玉,给我。”
“你要它做什么?你喜欢?”
楚照的喉咙咕哝几声,“嗯,你要是不戴就给我,我也喜欢。”
卫云舟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看那人脸上红晕不消,如今像是真醉,她心软得很彻底。
纤长手指轻轻滑过脖颈,那挂绳轻轻一动便可解下。
卫云舟把玉取了下来,柱连明珠的精致玉坠,是大梁皇后间相传的宝物……就这么被她放到了楚照张开的掌中。
温润的玉石质感传到手中,楚照忽然又清醒了一点点。
“喏,听你的,这下给你了?”轻笑声音渐次溢出,卫云舟只觉好笑。
这人要这玉做什么?莫不是喝醉了信口开河?大概是贪玩吧。
“嗯,好,我放心。”楚照低声呢喃,这是她最后的回应了。
睡意和醉意都沉沉。
听你的和我放心。
卫云舟盯着这质子的睡颜,心下愈发疑惑。
刚刚还防着她不是?
这下本宫连玉都借你玩了……
鬼使神差的念头袭上卫云舟心头,楚照一只手攥了那玉,另一只手虚虚地挡在领口,还有汗液不断从额头上面渗出。
穿这么厚的衣服,不热才是奇怪。
宽衣?反正里面还有中衣,看不到什么的。卫云舟安慰自己。
她缓缓将楚照挡在胸口的手移开。昏暗烛光下,盯着楚照,卫云舟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她还是解了下去,脱衣服的话,得穿过手,楚照的一只手还攥着玉。
卫云舟迟疑片刻,还是没拿走玉。
外衣脱去,里面中衣却穿得特别潦草。
看来果然是饿坏了——领口大片大片敞露,无怪乎卫云舟窥见那部分通红。
只不过,中衣里面那层白布的是什么东西?
好奇,好奇是绝对忍不住的。
四下无人,这人睡得又沉。她就是放纵这一回又能怎么样?还能是这醉鬼吃亏不成?
还是鬼使神差,卫云舟解开那层中衣。
……
松松垮垮、缠绕得不甚紧密的白布,一旦外侧中衣滑落,便尽数滚下。
还有遍布的创痕,有些狰狞。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
卫云舟喉咙仿佛嵌了一排钉,她噤声失言,怔愣当场。
手指紧紧攥着锦褥,细密地渗出汗来。
她还在酣眠,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玉,未有松开迹象。
她是女人。
卫云舟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那些疑惑骤然消散清明,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答案。
以为会是天坼地裂,沧海狂澜。可惜只是石缝微隙,静湖轻漪。
她敛眸,眸中压下好多情绪。继而缓缓站起身来,又无言将楚照的衣服复了原状。
她大概不想让人解她衣服。
“你是因此才做我的同谋么?”她轻喃。
是夜,卫云舟是在后殿席上歇的。那枚玉坠,是清晨时分,她轻脚踏入寝宫,从楚照手中取出的。
这人还有踢被子的习惯?
她挑眉,又回身掖了被角,如进来时一般出去。
————————
楚照:我喝醉了是真的断片,发生了什么?
卫·欲言又止·云舟:什么都没有发生,衣服都是原样。
楚·一脸天真·照: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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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今日须早朝。
换了睡觉地方,卫云舟并不习惯——她起得甚至比往日更早,然后开始为早朝准备。
她安坐,宫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金玉装饰的冠冕;华贵的赤金色朝服加身,拖曳累地,一条玄色犀带横于腰身。
“公主殿下,好了。”那宫人小声道。
卫云舟点头,示意宫人可以离开——紧接着,她独自对镜,取出柱连明珠的玉坠来,仔细戴上。
珠子流溢光辉。这玉坠昨日曾在她手中做哄睡之物。
明明是一件轻松的活。日日都做的事情,怎生就今日不同?
戴好玉坠后,她不经意偏眸看向窗外风景,绿影摇曳,石阶堆叠。
不知为何,她心跳很快。
年年都看的风景,今日如何就觉得不同?
差不多是时间了,卫云舟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
天边已经显露白色,只不过太阳还在云后遮掩,只有细碎晨光铺地。
长年宫宫人皆知今日公主上朝,迎她出宫的人各个屏息凝神,安静等待。
没事做的,今日也有事了——毕竟水月殿中还宿着一个人不是?
她们都不敢提起,只有举荷敢说。
等到卫云舟来至门前,她上前一步提醒道:“殿下,那楚二殿下……您打算怎么安置?”
守门宫人脸色变了变,还得是这个资历老的上。
她们宫中,昨晚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大家都是讨论此事,讨论那雍质子隔天的去处,讨论“他”究竟和公主殿下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是提醒公主,这长年宫中还留宿了个外男的事情,她们还是闭嘴得好。
但是公主殿下却不需要这次提醒,她当然记得。
卫云舟的颌线有微微起伏,她抿唇:“等她睡。”
举荷错愕地站在原地,开始琢磨这三个字了。
等她睡?殿下这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也许这种外国来的质子,一天无所事事睡得久也是正常的,合理推测一下就知道了,一定不用亲眼见到什么的。
大门这才轰然洞开,卫云舟甫一出去,余光却觑见两个人。
她都认识。
是楚照的两个随从,名字她叫不出来。
门口的两人,天还不曾亮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候在门口等着了。
昨天晚上没能将可怜的楚照带出来,今天翠微说什么也要来——于是她还撺掇了红枫来,后者其实没有很愿意想要过来。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着朝服的卫云舟。
冠冕和朝服都威严压人。
门刚刚开,她们便自觉气压低下好几分,好容易才将头继续昂着。
卫云舟还是驻足片刻,微微侧过头:“你们二人,在此地做什么?”
声音冷淡疏离。
翠微话说得话的下场就是有些结巴,最后红枫捋清道:“我们是来接二殿下的。”
烟眉微微一动,卫云舟这才道:“她睡了。”
“啊?”二人俱是一愣。
“那我们可以……就继续在这里等候吗?”翠微斟酌道。
卫云舟收回目光,已经开始向玉辇行去,她甩下了一句话:“自便。”
后面的宫人帮忙牵着迤逦的衣裙,伺候着卫云舟上辇了。
翠微和红枫还是目瞪口呆地彼此对视,疑惑适才是不是太过直白。
但是公主行过后的余威犹在,她们还是没有作声,静默良久,终于。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睡得?!”红枫不免愤愤,要知道,在柏堂的生活,她俨然是个起居管家,看了看东边露头的赤乌,也是该楚照起床的时候了。
不过她很快又是明白了什么,然后一笑,笑得翠微无语凝噎。
轿撵遥遥远走,离开长年宫。
卫云舟单手支起下颌,记忆却荡开两股漩涡。
昨天晚上的沉静,反倒成了今晨的不安定。
刚刚上玉辇前,举荷便在旁边耳语:“殿下,自昨天下午开始,到了今天早上,宫中已经开始传了。”
“传什么?”
“传……说您夜宿外男。”
思绪就停在这里,然后向前追溯,到她昨夜鬼使神差解开楚照的中衣时候。
不知为何,卫云舟总觉得胸中闷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气。
说来好笑,她竟然莫名觉得自己委屈上了。
夜宿外男?要是那人真是男人,她还是能受着。
这四个字说什么也不对。
要她说,就应该是……嗯,算了,不想了。卫云舟还是停止对新的四字的寻觅。
玉辇停在通化门外,她下辇。
还有其他同样是上早朝的大,各自从小门进去,踏上青石板路,往最高处的巍峨宫阙行去。
除皇帝外,旁人不能走中间御道;但是朝徽帝却另有打算,自从他将权力下放之后,他扩了御道,令公主和太子都从所扩道路上上朝。
非为御道,而是御道的延申。
这便是大梁上早朝的奇观:乌泱泱的官员鱼贯而入,隆重打扮的公主和太子从正中间的御道旁上朝。
漫漫大道,累累石阶。
今日朝徽帝临朝,各官纷纷站在两边,又成几列。
卫云舟和卫洞南各是一列之首。
今日上朝,卫云舟多看了队列一眼,余光中瞟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傅季缨,她今日仍像那天一样,着玄铠配红缨挂饰,她站在她的斜对面。
太监扯着奸细的嗓子,细细喊了一道,众人如常一般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赐平身,又讲了几句套话,切入主题。
“朕抱恙多年,这几年来还都是仰赖诸位公卿,辅佐朕的孩子——”朝徽帝的笑容深藏在十二冕旒之下,话音疏离却威严,“朕观今日列队公卿,有好几位生面孔?”
生面孔,那自然是傅季缨了。卫云舟默不作声,她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后面好像是有几个传令官模样的人。
她现在只需要听着就行了。
“镇北侯家的傅将军?”朝徽帝看向傅季缨,视线锐利。
傅季缨未有丝毫畏惧,她站出身来拱手道:“臣镇北侯傅潮四女,傅季缨。”
她其上还有三个哥哥。
朝徽帝点头道:“上次百官宴就见你来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傅季缨脸上显露惋惜之色,说她的二哥抱病在京,她来看望一段时间,不日就又回北境。
这番话倒是激起了皇帝的兴趣,他道:“傅家累世镇守北境,为我大梁立下赫赫战功,有镇北侯,实乃大梁之幸。”
朝徽帝都开口这么说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跟着应承起来。
傅季缨的面色如常。
“话又说回来,是朕疏忽了,”朝徽帝沉眸,扫过卫云舟和卫洞南二人,“傅二将军,朕只是遣人慰问,今日一看,还是需要再给侯府表彰慰劳,否则其他人岂不要笑话朕,不辨是非曲直,忠良之臣了?”
卫洞南额上迸出青筋来,掩藏在蟒袍下的手隐隐捏成拳状。
他的父皇,明面上是撒手不干,交给他和卫云舟。于是乎,这一切的恶果,便是他们两人来承受。
比如这个“不辨是非曲直,忠良之臣”的坏名声。
说完此话,皇帝便又问各位大臣,让他们出出主意,什么样的奖赏才能配得上镇北侯三代的功勋。
一时间叽叽喳喳,却是没有人直接站出来挑明。
朝徽帝自然不满这个答案,他看向卫云舟:“靖宁,你有何想法?”
傅季缨本来神色如常,这会儿她却突然微变了神色,她斜过头,看卫云舟的背影。
她们二人今日也穿着红色,就像那日在百官宴上的见面一样。
傅季缨吸了口气,她等候卫云舟的答话。
答的是套话,先是夸了她的父亲,又是她的哥哥,最后还说了她几句好话——比夸前面几个人都多。
最后还是落脚到加食邑上面。
傅季缨皱眉不悦:“臣先谢过陛下同公主殿下。只不过,我傅家累世驻守北境,非是为了功名利禄。”
本来就沉寂肃穆的大殿,因了傅季缨这一句话,气温似是陡然又低沉了好几度下来。
卫云舟仍是昂着头,此番她却不回首:“是吗?那就是本宫无礼了。”
清冷而又倨傲的音波震荡空气,无声地表示不满。
朝中其实难得有这种景况。
大梁以前曾有女官,但已经是很早的过去,如今查记录只剩只言片语。
所以说公主同女将军共在前朝,是一道奇观。
只不过眼下这种状况,明眼人都知道她们不对付。
看卫云舟吃瘪,太子便显得高兴非常:“靖宁此语,的确莽撞了些。昔年孤同傅二将军见面,便知他一门忠心赤胆,今日得见傅四将军,依然如是,光靠食邑和什么高官厚禄,自然不能衡量他们的功绩,而是亵渎。”
然而傅季缨更是没给太子面子:“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北境苦寒,边陲将士日夜镇守,唯盼家国平安……但是他们自然需要相应的回报。”
打脸来得太快,傅季缨此番回答,让卫洞南刚刚的一番话显得非常惺惺作态,而且十分虚浮。
他磨了磨牙齿,他和傅季缨在同一队列,也不好直接回头看她。
他只能看一眼另一队前列的卫云舟,毫无反应。
这三个人就这么吵吵开来,倒是合了皇帝的意思。
还有一个有眼力见的,户部尚书柳臣之站出来拉了架。
他的好大儿,据太子说有极大可能被选作公主驸马,虽然现在是表面功夫,他说什么也要帮着卫云舟说话了。
皇帝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
卫云舟始终不说话,算是默认。
傅季缨咕咚吞咽一口唾沫,知晓她今日大概不需要再开口说话了。
皇帝沉眸下来,扫视群臣:“还有何事启奏?”
终于,在最后战战兢兢许久的一个中年男人,噗通跪倒在地:“陛下,陛下!”
————————
不明真相的嗑CP群众:哪四个字?怎么一种事后清晨的感觉?
卫云舟:……(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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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舟:正文没有,作者也不能瞎说(微笑)
jfql:我悟了,下次正文加上!
来点公主的事业线!
芜湖~改名啦!谢谢大家的投票,今天更新得有点晚了orz 先发两章,只不过俺现在要出去一趟,三更会再晚一点=.= 争取九点出。感谢在2023-09-21 20:15:01~2023-09-22 18: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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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这当然是相当失态的行为,像是在喊冤。
皇帝看向来人,他还穿的是一身五品缃黄官服。
也不是什么芝麻小官了,怎么就这么莽撞?
他皱眉不悦:“发生了何事,卿至于此?”
因为刚刚交锋对峙而低沉下来的气氛,因为这莽撞的五品官员,一时间又活跃了几分。
臣子中有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互相说着自己的见闻。
卫云舟面上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她唇角弧线微微下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她所接到的密报推测,这人便是连州太守。他来,定是同恒州的矿洞有关。
只不过至今为止,这事情她还在调查之中。
五品结结巴巴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臣是连州太守。”
皇帝眉头拧得更加紧了:“连州这么远,闻卿你又何苦来京城啊?”
听了皇帝这句话,闻五品四肢都开始震颤起来,他甚至取下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始在殿中疯狂地磕起头来。
咚、咚、咚。
一声接过一声,愣是把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的声音全部掩盖过了。
“够了够了,你一直磕头做什么!这是上早朝,有事你就启奏,陛下难得亲临,你这是在做什么!”卫洞南忽然开口,语气急躁。
卫云舟的忽然浅淡一笑,看来她这皇兄是急了。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闻五品磕得脑子晕,额上的红印子都渗出了血来,他终于磕了个够。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有些人交换着眼神,静谧中暗流涌动。
“磕够了?”朝徽帝压下怒气,“闻卿,既然连州这么远,你都肯不远千里过来……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告诉朕,告诉诸卿,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找到真相。”
闻五品刚刚就在后面战战兢兢了许久,如今又是脱帽又是磕头,想来事情一定非常重大。
闻五品这才冷静下来,跪坐廷中:“半个月前,矶河县的河道中,出现了大量的浮尸。”
“大量?”死人的事情,当然重要,皇帝微微眯缝了眼睛,“有多少?”
“大约一百多具。”
朝廷顿时哗然,一个小县,河道里面居然能死这么多人?那可是一百多人!
闻五品一边喘着气,一边补充道:“然后,然后县令就派人去河底打捞,竟然又找出了一百多具尸体。”
他战战兢兢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抬眼看了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当凝重。
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失声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
卫云舟眼睫微颤,她只是听着,在心中默默考量。
矶河县是连州下辖的一个边境小县,毗邻恒州,除了地势邻近,二州还共用一条江——锡春江。
恒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突出的地方,就是矿洞多。
闻五品的声音还在打颤:“臣,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矶河县的县令第一时间上报给了臣,臣接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打点好了行李,星夜兼程,到了京都,想要上达天听呀!”
他说完这句话,竟然是泪眼模糊,然后他又开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卫云舟此刻终于侧了身,只不过她并不是为了看可怜得好像要丢官一样的闻五品,而是去看卫洞南。
如她所料,卫洞南现在反应非常奇怪:唇线紧绷,双目有些涣散,飘忽不定的目光好像在朝中寻找什么人一样。
寻找他的支撑。
怎么这个白痴五品,胆子这么小的?!竟然第一时间就跑到了京城中来,他拦都拦不住。
“你们就没有调查么?”皇帝缓缓道,语气严肃。
死了这么多人,这得让朝廷命官亲自督办了。
只不过这闻五品胆子是真的小,不过好在他真诚。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就需要这样的人。
“没有,陛下,”闻五品咬紧牙关,“因为这几日春雨沛然,下得多,矶河县又在下游,江水就这么暴涨了,紧接着,就是一堆浮起来的尸体呀!”
刚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条理,到了后面,就愈发不知所云起来。
卫洞南的额角渗出汗来,他对着柳臣之使了个眼色。
柳臣之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道:“能够死这么多人,莫不是冲垮了什么山上墓碑的?有些人没有棺材,就那么席子一裹下葬了,也是有可能的。”
闻五品双目空洞地看着柳臣之。
傅季缨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不用说话,但是此番她还是按捺不住了:“若是按柳大人的说法,矶河县的县令岂不是还要从水中打捞出裹尸体的席子来?”
实在是荒谬可笑!
已经开始有人憋不住笑了。
这柳臣之的话,实在是太天真了,只能权作一笑。
“你们两个,怎么看?”朝徽帝却不欲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看向一双儿女。
柳臣之刚刚的话实在有些不着边际,但其实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嘛。
春雨沛然,矶河县是千年老县,众人贫富不一,冲垮坟墓也不是什么不鲜见的事情嘛。
卫洞南还是稍作修饰:“一年到头,特别是连州一带,水灾也不少。或许是今年水灾过大,他们掉以轻心了。我以为,是闻大人多虑了。”
“哦?”皇帝疑惑一声,看向卫云舟:“靖宁,你如何看?”
想要息事宁人,没有那么简单。
卫云舟肃容道:“矶河县在河的下游,这河的主干道是锡春江……这条江,流过的不仅仅是连州,还有恒州,而恒州又恰在上游。”
指向性非常强,众臣全都默不作声,有些提心吊胆。
傅季缨眸色微冷,她是有些没想到。
卫洞南紧了紧喉咙,有点难受。
“这是连州的事情,怎么会和恒州扯上关系?”他强颜欢笑。
“靖宁刚刚说了,锡春江流过二州,”卫云舟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卫洞南看出她眼底深藏的笑意,“我也只是陈述一种可能。再说了,两百多具尸体,是极重要的事,一个小县,才区区几人?”
“苍生黎民,古今未有不重者。”
卫洞南一时语塞,他说不出话来。
他磨牙,可是也不能直接说那两百多号人根本不是矶河县人。
他只有受着了。
受了卫云舟的启发,闻五品又开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呀!这春雨暴涨,不可能冲垮山上坟墓的,今年的雨是比往年大,但是只需要查查县志,还是可以知道往年雨量的。”
他结结巴巴,但是还是说个不停:“柳大人刚刚说的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呀!所以下官斗胆,恳请陛下派遣特使,去调查此案。”
说完最后一句请求,闻五品觉得自己舒服多了,他累得不行。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卫云舟,虽然发现后者根本从未瞧过他一眼。
但是他还是感谢她。
柳臣之在旁边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他刚刚只是看到卫洞南求助的眼神,心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直接站出来胡说八道,暴露他浅薄的这方面知识不说,等下估计还要被工部那群家伙嘲笑了。
只不过被嘲笑还是小问题,他刚刚贸然出来,也许会引来其他祸端才是。
比如最直观的就是,他刚刚说的话,和卫云舟正好相反。
他用他的愚蠢衬了公主殿下的冰雪聪明,这能作为他儿子尚公主的理由么?柳臣之无言。
“朕明白了,”朝徽帝点头,冕旒开始晃动,“这样吧,谁去?”
话语非常简短。
卫洞南推荐了一人,但是皇帝未置一词。
他也只能闭嘴了,想来皇帝心中是有其他人选。
朝徽帝的目光扫过在场诸卿,他心中跟个明镜似的。
卫云舟刚刚的一番言论,无非就是说,尸体可能是从河的上游,也就是恒州冲下去的。
连、恒二州地处大梁之南。
幸亏这闻五品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否则再被人层层蒙蔽,朝徽帝是不可能知道此事。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的人。
朝徽帝再度发问:“爱卿们,你们看,谁愿意去矶河县一遭?”
傅季缨踌躇,北境如今战事稍歇,况且她的三哥还在驻扎。这一回,她来京城,一是为了照顾二哥,还有一个别的打算。
她打算远离北境,休息一段时间。
没有一个人说话。有些人是知道些许内情,不敢吭声;有些人不知道内情,那就更不敢吭声了。
吓得太守连夜奔驰,星夜兼程跑到京城来,谁知道连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暗流再度涌动。
“那各位,总得有个推荐的人选吧?你们不肯自荐,他荐,如何?”朝徽帝的声音已然有些惫懒。
他近年来还寻仙问道,访求长生之术去了。好不容易上一次朝,就碰见这么的大事。要是他尚年轻,定不会放过这些人。
虽然,他现在也不会放过。只是时间问题。
傅季缨忽然就下了决心,她站出来,正欲开口时,却听见卫云舟的话:“儿臣,荐傅将军。”
她说完这句话,才回眸象征性地瞥一眼傅季缨,发现她也站了出来。
气氛骤然又是一片寂静。
卫云舟收回目光,转向皇帝。
傅季缨还怔愣在原地,总觉自己晚了一步一般,她抿唇,话到嘴边,这次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傅将军意下如何?”
傅季缨没有回答,但她纠结的不是是否应下,而是缘何卫云舟在她之前说话。
但是时间不等人,她最后还是应答下来。
“那就这么定了,退朝后,将符节交予傅将军。拿此物,无人敢阻扰你的调查。”皇帝一边说,一边吩咐下去。
他撑着头,今天实在累了。
后面就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皇帝全权交给了公主太子处理,他只是闭目养神去了。
处理完了细琐的小事,也就该退朝了。
这两位执政者,仿佛极有默契一般,都赖在廷中,都想要最后一个走。
卫洞南深深地看了卫云舟一眼:“皇妹啊,你还真是了解透彻。”
“嗯,皇兄谬赞了。”语气十分恬淡,说是谬赞,完全感觉不到谦虚。
他走近,压低声音:“你确定,执意插手此事?”
“本宫没有想要插手此事,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卫云舟偏过头,拉长和卫洞南的距离,“你才是要管这件事的人。”
他瞪着她,瞪着她清绝的轮廓,如今她虽然盛装,却掩饰不了眉梢眼角流过的冷讽。
他不能败露。
卫洞南发出了最后的警告:“皇妹还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清誉……”一边摄政,一边和别人不清不楚,这对她自然是致命打击了。
“啊?”卫云舟拖长尾调,似乎听见很不得了的事情,“昨夜她留宿长年宫,皇兄可知道?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告诉您了。”
她竟然笑了。
青筋暴出,卫洞南看着她走出宣政殿,目眦欲裂。她怎么变得这么涎皮赖脸?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掌握了什么。
“最后的机会,还有。”他勉强稳住,“在千秋宴上。”
千秋宴,老太后的八十寿辰,阵仗无出其右。他还有最后的机会。
————————
等下还有一更~~!
第69章
卫云舟走下垒垒石阶。
石阶下有一个黑色身影极其惹眼。
那身形恍若长剑,直直深入地中,无可撼动。
是傅季缨,她没有走。卫云舟微挑了眉,没作声,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日头已经从云层中探出,青瓦灰檐上面泛起金色光晕。
长裙迤逦,拖曳地上。
她路过的时候,还带起一阵熏香气来。
傅季缨还是叫住了她,像是犹豫了很久:“公主……殿下。”
卫云舟停下,她侧眸,看向傅季缨:“傅将军,何事?”
她又不是傻子,这位将军对她的一些莫名的敌意,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只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她也就随便傅季缨去了。按她的想法,二人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哪怕是刚刚在朝堂上面忽然的默契,都已经出乎了卫云舟的意料。
只不过傅季缨好像受困扰更深。
“臣倒是想问问,”傅季缨字斟句酌,“公主殿下,您也知道边境的苦寒?”
她是刚刚听了卫云舟反驳太子的话,所以才想问的。
卫云舟眸色一沉,她当然知道傅季缨为何要问这句话。
寻常的套话罢了。
她不答反问:“傅将军问本宫这个做什么?”
傅季缨神色一暗,果然如是。
高坐名堂上的人都是如此,卫云舟更不例外,她的判断一直没出错过。
池日东升,错金交锦的金色光晕朦胧地照在卫云舟身上,披覆赤金之色。
她胸前的精致吊坠显得更加明亮了——
傅季缨笑了一声,道:“是属下鲁莽了,殿下还真是有闲心,上朝都不忘记坠饰。”
“这是先皇后的东西。”卫云舟显得相当淡然。
怎么这些人全对这玉感兴趣?她当然是特别珍重,才会戴在胸前。
然而这话反而更是戳刺了傅季缨一般,她滚动了喉头,像是十分不快,最后竟然直接冷言冷语地同卫云舟作别了。
凝望着那如剑般的背影逝去,卫云舟微微牵动了唇角。
莫名其妙的人还真是多,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好好调查浮尸案。
算了,卫云舟走出通化门,玉辇还在外面等候。
近来,让她最是心烦意乱的女人,还不是这个傅季缨,而是那位女扮男装在敌国潜伏了数年的质子。
真是奇人。
她上了玉辇,以手支颐,摇摇晃晃回了长年宫。
宫人早就等候多时,今天早朝的时间比往日要久。
卫云舟上朝,举荷不跟随,于是,她早上送公主,门口那两个柏堂的在;稍晚时候,公主回宫,那两个柏堂来的居然还在。
玉辇停下,举荷便带着宫人迎了上去。
“殿下。”举荷面色有些无奈。
语气便可以听出了,卫云舟一边下辇,一边问道:“怎么了?”
“那,那两个人还没走。”
卫云舟沉默顷刻,她反应了一息,便知道举荷说的是哪两个人了。
心中有些许无奈,她忽然想起,之前她还在诧异,为何这质子前来,身边随行的却是侍女……
原来是这个原因。
红枫和翠微早在这里傻站了两个时辰,她们终于等到了卫云舟回来。
只不过,卫云舟朝服未脱,更加重她身上的威严感,她们两个磨磨蹭蹭,还是咬咬牙为了楚照再走上去一趟。
卫云舟看出她们的局促:“你们还在这里等候?”
真能睡啊。卫云舟微微蹙眉,她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好,原是给楚照睡去了。
翠微连连点头:“二殿下还没有出来。”
长年宫中没有男人,楚照一个人睡着,卫云舟也没有别的吩咐,宫中流言蜚语传传得满天飞,面首驸马,众说纷纭。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们都已经默认这雍质子已经是入了公主帷帐中的人,她们哪里敢去看?
楚照又半天不出来,谁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几方都这么干等着,要么等楚照出来,要么等卫云舟回来。
终于她们是等到了后者。
“本宫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卫云舟撂下一句,她轻轻扭了下脖子。
这繁重头饰,久戴是一点不行,她得先换衣服。
“可是……”翠微还有话要讲。
公主殿下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她们过来是为了什么?怎么还不给一个交代的?
楚照其实身子骨单薄,万一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卫云舟诧异侧过眼睛,她从翠微眼中看出一些极其复杂的情绪。
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
“她会回来的。”撂下这句话,卫云舟便径直走进宫中。
举荷对那两个忠心耿耿护主心切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们赶紧回去吧,放心,在长年宫里面,肯定是享福。”
然后红漆大门再度关上,这场景似曾相识。
二人面面相觑,这下又是只能回去了。
红枫在路上还在开解翠微,告诉她这是天大的喜事、泼天的富贵,但翠微还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她还在心心念念记挂楚照。
被她记挂的楚照,终于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醒来,触目是暖黄色的帷帐,一种馥郁的馨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楚照有点懵,这么古色古香的装潢,像是她第一次穿越过来所见。
哦,不,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环境。
她感觉自己脖子好酸,昨晚是不是落枕了?
她再度环视四周一圈,断片前后的记忆终于开始涌上心头。
然后她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啊啊啊?!”
楚照全部想起来了:这里是长年宫,这里是水月殿。昨天去青楼,回来沾尘粉,惹了她生气,然后被饿晕,晕倒在桌前。
卫云舟舍下性子喂她,结果她得意忘形,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报复了。
但是,之后的事情,楚照就完全就记不得了。她现在躺在人家的……闺房之中?
她大骇,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衣服。
出浴的时候,她实在是太饿了,中衣和束胸都穿得特别潦草,她小心谨慎地看了一眼,发现一切照旧。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按那个有仇当场就报的女人的秉性,要是她之后做了什么的话,应该会睡在大街上而不是床上。
她站起身来,全身还有些酥软,这是酒后余威,她只能受着。
她全身上下都和昨天出浴时一模一样,想来卫云舟一个只愿意人前暧昧的人,暗地里面恐怕也害羞见异性。
“呼,幸好。”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赤着脚走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是水月殿中的寝间,窗外日影深深,将吊兰影子拉得极长。
不好,日上三竿了。
她抱头,坐在椅子上,心中无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一个人被扔在床上,衣衫不整——虽然是她自己出浴后乱穿的,但是她还是颇为羞赧地有一种事后清晨的感觉。
这种感觉,最关键的点就在于,卫云舟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此刻,她好想逃。
寝房里面自然是铺了厚厚的毛绒地毯,踩下去如坠云端,当然最重要的是吸音。
所以卫云舟倏忽而至的时候,楚照还直愣愣地站在一处低矮柜旁,像在看什么东西。
卫云舟忽然呼吸一凝。
她上次花灯夜回来,因觉得那猫拿游鱼灯样式好看,便带到寝宫,就放在那低矮的漆金柜子上面。
就是如此,她自己当然坚信。
卫云舟硬生生地把“你在看什么”,变成了解释:“本宫只是看那花灯好看……”
话一出口,她就又后悔了。
好在楚照整个人还处于懵懂不清醒状态,她转头,似乎是愣了好久,这才反应道:“啊,公主殿下。”
说着说着她就要行礼,自然是免了。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楚照还在解释。
卫云舟无言,眸中净是责备之色。
“看来这酒一喝,清醒时候的事情,也都记不住了。”她讥诮一句。
楚照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卫云舟说的是什么话。
哦,原来她说的是“你我之间,不必虚礼”那一句话。
可是,那不是人前做戏么?现在不只是只剩她们两个人了?楚照思忖片刻,还是又嬉皮笑脸道:“是我昨天喝多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这句话,倒让卫云舟莫名心虚。
嗯,她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她做了。
“没有。”她答得很快很淡。
楚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嗯,很好。卫云舟也在旁边落座,她回来之后便去摘下了沉重的头饰,繁复的朝服,换上和昨天相似的衣装。
楚照竟然浑然不觉。
没事,反正她闲,如今有的是时间陪楚照耗。说来诡异,发现这人真实身份后,卫云舟舒坦许多,只不过前者还在自顾自地别扭着。
比如现在,眼睛好像是在看她,但完全未能聚焦。
这种两人相处的尴尬局面,让楚照颇为难受,她还是决定离开:“殿下,现在应该,很晚了吧?”
刚刚起床就想走?白睡?白穿?没那么简单。
卫云舟忽然想起昨天的初衷来——她本来是拿了那本名册来,结果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派上用场。
“还挺早的,本宫刚刚下了早朝回来。”
楚照:……
这种事后清晨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楚照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那,那,殿下还真是日理万机。”她难得结巴一回。
卫云舟站起身来,嘴角弯弧已然压不下,“嗯,今天是比较忙。”
她要去后殿中取那名册来。
没别的意思,她想要做的事情都要达成,仅此而已。
刚刚门口的两个人也已经遣走,今日她有的是时间蹉跎。
————————
楚照:好诡异,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卫云舟:没有。
楚照:嗯 事后清晨一定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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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怀着某种蓄意报复的心情,卫云舟去将那黑色的名册取了回来。
内容她翻过了,虽然看起来厚厚一册,但是上面的人选其实不多。
但是她就是需要这名册的外表,她走回来。
楚照仍然是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面,她轻轻扭动着脖子——昨夜落枕,她还不能适应过来。
“昨夜……没休息好吗?”卫云舟见状,明知故问。
楚照一时语塞,搪塞道:“我认床,确实睡不安稳。”
哦,认床?
卫云舟没作声,只是坐在楚照的对面,二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张檀木小几。
她落落大方将那本黑色名册放在几案上面,然后又是直勾勾地盯着楚照。
楚照被盯得发毛,目光一直在眼前人和几案上面的黑色名册上面游移,飘忽不定。
这名册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非得卫云舟从昨天拿到今天么?
看来她昨天的思虑是对的,这上面的东西,多半和她的罪证脱不开干系。
被要挟,也是常态了。
楚照垂眸,一副任由卫云舟宰割的样子,没吭声。
然而卫云舟却还是没有说起那黑色名册的事情,她见楚照垂下头去,心中陡生淡微的不满之情。
“抬起头来。”她在上朝的时候,惯用这种上扬且无可违抗的语调。
最霸道蛮横,也最为管用。
楚照乖乖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清灵的鹿眼,笑意深深,直坠眼底。
要不是脖子酸痛,楚照真的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她可以确认,她昨天晚上绝对是得罪了这个女人。为什么现在,还在对着她笑?
说不定又是什么坑等待她跳,思及此,楚照还是没吭声,任四目相对。
楚照坐得拘谨,而卫云舟则是一副无谓的表现:她玩味地盯着楚照。
饶是她们处于较幽深的寝宫,凉丝丝的气氛都因为灼热而饱含情绪的眼神烫出热度来。
楚照心中的疑虑更加深了。
卫云舟终于悠悠然开口:“看来阁下是嫌弃本宫的床榻了。”
再度无言,以往她都是犯了错事立马滑跪。这下可好,卫云舟的这一番说辞,直接让她省去犯错,快进到直接滑跪。
她抽搐了一下嘴角:“那是我以前住得糙惯了,是我自己的错,和殿下还有殿下的床无关。”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出息的人,大女人,能屈能伸。楚照微笑。
“哦,这样啊,”卫云舟拖长了慵懒的语调,终于是伸出手来,拿起那本黑色名册,“还以为是本宫接待不周。”
楚照脸上还保持了僵硬的微笑。
当然接待不周,谁请人吃饭把人饿晕在饭桌面前的?
但是她不敢说。
纤长白皙的手翻动黑色名册,撞色明显。楚照的心忽然就如同鼓点一般跳动起来,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卫云舟又不作声了,只是动作幅度很小、仿佛认认真真一般,在翻动和阅读那本名册。
一页,一页,只剩下手指摩挲纸页的声音。
一滴,一滴,汗珠渐渐渗出。
然后静谧被打破了,卫云舟慢条斯理地翻完了那一本名册,然后又从头开始。
楚照:?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但是她后来知道那东西上面写了什么之后,她就不想让卫云舟读一百遍了。
“本宫最近遇到了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卫云舟倏然开口,语调轻松,眼角余光倒是观察着楚照,“恰巧阁下也在这里,本宫是想请教一下。”
什么问题能请教她?呵呵,找错人了。
她的脖子好痛!
但是楚照还是笑嘻嘻道:“当然,照何其有幸,能成为殿下的盟友……”
卫云舟赞许地点点头,仿佛是称赞盟友的忠心耿耿。
她翻开名册的第一页,这次的音调却压得低,还带了丝丝气音:“河东侯世子,苏正演,习文练武,曾徒手擒一山中幼虎。长壮有姿貌,属地共朝野皆赞之……未有媵妾。”
她念得特别特别慢,好像就是要让楚照听清楚一般。而且,不仅仅是让她听清楚。那么长的空闲时间,都能给人做阅读理解的时间了。
这,这是什么难解的问题?
楚照目瞪口呆,终于,她从卫云舟不着调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
她的问题,就是一连串举了多少个青年才俊吗?
她哑然,明明卫云舟用的是很轻很轻的气音,却依然在她的胸前中震荡开一层又一层的狂澜。
爹的,我一觉醒来,忍着脖子痛不是为了来听这个的!
卫云舟只是余光中瞧她,她的脸色又变得极其古怪。
按她平素那插科打诨的调子,不可能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只不过,卫云舟想知道这个界限,这个度在什么地方。
手再度翻开后一页,卫云舟随便念了一句:“户部尚书柳臣之公子,柳长安,因有父荫,供职户部。然为人风望闲雅,君子幽趣……”
因着今晨和柳臣之有个小小的交流,卫云舟念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然而,这就有些打翻醋坛的不得了了。
楚照的古怪已经持续了太久,听到“柳长安”三字,那人昨日在晴潇楼一呼百应的下流模样便登时浮现眼前。
她急了。
不管卫云舟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能不能选点好的?她之前读其他人名字都没有停顿,虽然都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但是却偏偏在这个柳长安这里,稍作停顿。
忍不了。
她肃容,打断道:“恕在下驽钝,听不懂。”
卫云舟:……
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卫云舟眼底漾出清浅的笑意,嘴角噙着狡黠的弧度。
原来限度就在这里啊,她放下手中的名册,置于几案上面。
那就直接说吧?
“这是太子给本宫送来的,”卫云舟呼了口气,“他说,本宫到了适婚的年纪,该成婚了……你说呢,盟友?”
盟友。这么善良的字词,却被她用这么恶意的语调说出来!
楚照牵动了下唇角,开始组织语言了。不行,她不能让卫云舟就这么,就这么和别人结婚。
因为她看不过眼,仅仅是看不过眼而已,她觉得她应该去走事业线,仅此而已。
“殿下想听什么?”楚照缓了一口气,将脑海中字词连缀成句。
卫云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么多人,看不过来了。本宫私下从不和男子接触,实在知之甚少。”
好吧,这一次,她打算好好听一听楚照要说什么。
楚照深吸一口气,她拿过那一本名册,翻到第一页,没错,就是刚刚那个打幼虎的。
无语,这武松啊?
“河东侯世子,隔得这么远,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您就不怕和他相处不好?”楚照振振有词,看到的每一个字眼都和她有仇,“怪不得长壮有姿貌,原来是小时候打虎打的。”
这话匣子是彻底开完了,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还有这什么‘未有媵妾’,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觉得这完全不能在考虑之中——这名册上面的人,先不说够格与否,怎么说都只能是尚公主的。”
最后再黑了一把这上面所有的人,她舒坦了。
话是咕噜咕噜涌到嘴边的,不经思索,全凭直觉。
楚照自觉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不考虑后果,但是她开心了。
讲得口干舌燥,语速还快,信息量又大,毫不掩饰和赤裸裸的嫉妒。
“殿下,这些就是拙见了,”楚照见卫云舟不答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您怎么看?”
嗯,浅见,拙见,就是把这上面的人全部骂了一通。卫云舟微微颔首,笑意愈发深起来。
“不愧是天天晨起读书的,”卫云舟抬眸,眸中纷扬着飘落星荧一般,“要不是本宫现在长大了,都找你当伴读。”
楚照:……???
她终于觉得血液好似逆流,脸上充血一般红。
她尴尬地移开眼睛,又看到卫云舟胸前所悬的那一枚玉坠,好看是好看,精致是精致,但是……
但是对她有害,可惜楚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总不能平白无故让卫云舟别戴了吧?
莫不是有病,这是别人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她唯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地点,拿出证据来,才有可能让她别戴了。
卫云舟注意到她还在看那枚玉,不禁想起她昨夜的话来,问道:“这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楚照打着哈哈过了:“我没见过造型这么精美的玉。”
哦。卫云舟只是点头。看来醒着的时候是不会说真话的。
也不尽然。刚刚某人慷慨陈词的景象还没飞得太远,只是有些下意识的东西是止不住。
二人气氛重又恢复尴尬的宁静。
桌上的黑色名册,怎么看怎么扎眼。
想了想,楚照还是本着盟友之情,关切道:“殿下还觉得这上面,还有你看得上眼的吗?”
虽然楚照也是带着笑的,但是卫云舟清楚得很,她哪怕就说一个名字,这人都能抠半天字眼,非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而且她本来也就无意这些人。像是下朝后的短暂欢娱,说说便罢了。而且,她有收获,还是意外之喜。
“没有了,你说的很好。”卫云舟站起身来,她随手拿起名册。
厚,很适合拿来当燃料。
于是楚照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卫云舟将那一本名册,径直放入旁边的壁炉之中。
卫云舟又坐了回来,拍了拍手上刚刚不意间沾染的灰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熊熊燃烧的火焰,劈里啪啦几声,吞噬了那些调情的料子,给氤氲着的杜若熏香平添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暧昧,真心,抑或是对盟友的忠诚。
楚照噤声失语,那册子没了,显得她刚刚过于鲁莽了。
卫云舟不会理解错她的意思吧?
楚照还在别扭,不过眼下她是真的打算离开了:“殿下,叨扰一日,我也应该走了。”
她站起身来,终于明悟关于这个黑色名册的所有微妙。
她撞上卫云舟的目光时,更觉赧然——她刚刚到底在急什么劲?
主人家回来了,她这个客人,终于可以逃了。
逃离这诡异的春日早晨,逃离这带着事后清晨的莫名感觉醒来,又对着一本空有其名的黑色书册极尽讽刺之能事的早晨。
她打从心眼里面觉得,自己要好好管住嘴巴了。
卫云舟却是一脸诧异状:“你要走了?”
“啊?”那不然呢?脸都丢光了。
卫云舟用手撑着下巴,拖着懒洋洋的语调:“可是您穿了长年宫中的衣服,就打算这么走了?”
楚照好容易将“我把它脱了便是”吞回去。
她想了想,问她那件深色的衣服去哪里了。
卫云舟慢条斯理道:“脏了,扔了。”
楚照:?
合着您洁癖比钱那什么人还重?
————————
卫云舟:她反应这么大,肯定是喜欢我。
楚照:我只是客观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没别的意思。
卫云舟:嗯嗯,我也是客观说一下我的观点,只不过我执行力比较强。
楚照:我衣服呢QAQ
~弯而不自知和自我攻略的小姐姐更配哦~
to小楚:人家发现你是女的都只是静湖轻漪,怎么人家念两个名字你就惊涛骇浪了:)
感谢在2023-09-22 21:52:51~2023-09-23 13: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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