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牧川下火车的时候旁人都看他，逢城这天气虽然冷，但也没有到皮帽皮袄皮手套的地步，毛料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他刚从最北边办完差，那边天寒地冻，他在火车上也不方便换衣服，索性就先这么穿着了。他穿得多但不显得臃肿，裤腿儿掖进长靴里，靴子上沾了不少土。应是觉得热了，长皮袄敞着怀，走路时格外潇洒，胳膊上搭着一条厚围巾，像是刚解下来的。一手一个拎了两个大皮箱子，四角包金，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反正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路人也不敢多看，关牧川忒吓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人群中就鹤立鸡群，本身壮他又穿的厚，乍一看像头熊。脸长得倒不吓人，只是有点凶，但即使脸上一圈胡子也能看出是个好相貌，不显得邋遢，倒有几分随性的意味。关牧川是特意留的胡子，一是为了模糊长相，二是因为他脸嫩，一开始怕难以服众。他有这胡子看着得有三四十，实际上他今年也就二十啷当岁。一开始他也不习惯自己胡子拉碴的样子，后来索性连镜子也不照，也慢慢习惯了。这一趟是周大帅交代的公差，他办完正事正好路过逢城，听人说有位柳老板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他也准备来凑这个热闹。他儿时有个玩得极好的小孩儿，长得玉雪可爱，就是梨园行的，只是后来失散了，他有心去寻却被父亲直接送去他乡读书，后来又去留洋，连家人也不大联系，更别提这儿时玩伴了。关牧川现在爱听戏的癖好估摸着也和这段儿时经历有关。依稀记得是个绵软性子，如今这世道，也不知道那小孩儿是否安好，每每进戏园子也留意着消息，他也不知道人家的大名，只知道叫念念，八成是寻不到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关牧川死在外面了。实际上他早些年就回来了，自国内同窗给他去信说恐时局动荡之后，关牧川就背着他老子回了国，刚在洋城落脚，还来不及回俶城就被卷进了战火，加上他和父亲一向理念不合，于是就近在洋城就先投了周大帅的守城军。关家覆灭的消息传到洋城的时候关牧川还只是个小兵，尚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不能回家去奔丧。唯一的幸事就是他体格好能打仗，而且同一些没读过书的兵鲁子不一样，关牧川学问很好，又在新式学堂念过书，兵法通得很，很得上官看重。时势造英雄，除了守城还能拓土，几年仗打下来，关牧川很快就成为了这位周大帅最倚重的副手。他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叫“林泽棠”，瞒下了自己关家少爷的身份，明面上就是周大帅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位周大帅虽然保护一方土地不让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但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事也没少干，关牧川一直在暗地里培养自己的人，只等时机成熟他就能替代这位周大帅成为新的领袖。“泽棠，北边军械的路子出了点问题，你去看看，”周大帅挂了电话就给他派了任务，“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若是有人不长眼……”周大帅适时没有说话。“大帅放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才让他有机会到了逢城。……这一趟公差费了些许力气，是北边的土匪势大封了山，他们土匪倒不至于猖狂到敢和正规军硬碰硬，只是他们周大帅的地界离这儿远了些，山高皇帝远的，关牧川不想发生正面冲突，而这运输的路子若是要绕山可成本不小，所以还必须恢复。关牧川在官商富户与几个山头的土匪之间反复周旋，最终和其中一个势强的土匪头子黑老虎达成交易，他帮着黑老虎成为这片唯一的山寨，黑老虎帮着他做事，明面上恢复周大帅的运输路子，私底下还有其他的交易可做。……关牧川在东方饭店住下来，这是全逢城最好的居所，他这人总是有点少爷毛病，不是必要的时候从不委屈自己。今日空翠楼不是柳老板的戏，他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听了半晌，还是觉得没甚兴致，后面也不听了，离开后在街上闲逛。这会儿天擦黑，路上的小贩有些正收拾东西准备打烊收摊。关牧川就近找了个尚且开着的馄饨摊儿，要了一碗馄饨，全是面片儿、没什么肉，汤倒是挺好喝。关牧川在那儿吸溜吸溜吃馄饨，不经意一瞥就看见对面巷子口站着一个小姑娘，整个人缩在墙后的阴影里，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呆愣愣的，目不转睛看着他这边的方向。这小孩儿看什么呢？关牧川下意识冲她笑了笑，再仔细一找才发现，小姑娘一直盯着馄饨摊儿旁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草靶子上还插着最后两根儿。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山楂又大又红，裹着琥珀似的糖浆闪闪发亮，直看着就叫人口水都流下来。嗯，是挺诱人的。确实好久没吃过这玩意儿了，关牧川把两串儿都买了，眼见着小姑娘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咔嚓。”关牧川当着小女孩的面咬了一大口，咬碎冰糖壳的声音清脆，冰糖的甜与山楂的酸在口腔中迸开。嗯，确实挺好吃。关牧川丝毫没有欺负小朋友的自觉，偷偷瞥了一眼，小姑娘看着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给他逗得直乐。“小丫头，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自己。”小女孩不说话，倒是不怕他，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关牧川手里的糖葫芦。关牧川晃了晃手，“想吃这个？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就把这个糖葫芦送给你好不好？”这小姑娘看着衣着朴素但很干净，说明家里对她应当是不差，不是流落街头的，看着也有十几岁，但总觉得木愣愣的，不像正常这个岁数的小孩活泼爱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找……哥、哥。”终究没扛住糖葫芦的诱惑，小姑娘开了口，声音挺清脆，但是说话慢腾腾，又一顿一顿的，好像说这几个字就废了好大的力气。这小丫头恐怕是哪里有些问题，又没有大人跟着，不会是跑丢了吧？关牧川把没咬过的那根糖葫芦递给她，“小丫头，你家住哪里知道吗？我送你回去吧。”小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哥、不让吃，不认识你。”警惕性还挺高，关牧川笑了笑，“你哥哥说得对，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快回家去吧，天要黑了！”小女孩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关牧川手上的糖葫芦，转身往漆黑的巷子深处跑去。关牧川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罢了罢了，就让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边迈步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小丫头身后，一边慢悠悠啃着糖葫芦。“啊！”走了一会儿，眼见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一个黑影，抓住那小丫头就要往小路上拖。关牧川三两步冲上去拿手里的竹签子狠狠扎进那人的胳膊，趁他吃痛分神一手拉住女孩胳膊扯到身后，对着那恶徒就是一脚，踹得那人躺在地上哆嗦半天，都没敢哀嚎，能爬起来的时候转身就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后还躲着个小丫头，关牧川也没法追，不过认得他的脸，等回去报给警务处就是了。这小丫头被吓得不轻，躲在他身后缩成一团，拉着他裤腿不肯松手。关牧川这回没招了，“小丫头，你先放开我，你家到底在哪儿啊，我直接送你回去。”“这糖葫芦给你，别害怕了，哥哥已经把坏人打跑了！”左哄右哄，小丫头总算是理人了，“第、一个口，左边、和……和安巷。”“好，你吃糖葫芦吧，哥哥背着你走快一点。”关牧川把小姑娘往背上一背就小跑起来，他人高腿长步子大，没过一会儿就跑到了拐弯处，隐隐就听见有人喊。“小喜鹊！听到哥哥声音了吗？你在哪呢小喜鹊！”关牧川估摸着应该是找背上这小丫头的，奔着声源处走，离得近了听得更清楚些，背上的小丫头也听见了，大喊了一声：“哥哥！”那声音一顿，接着语气里带了点急促，“小喜鹊你别乱走，哥哥马上来找你，你不要害怕！”小丫头刚才说家在路西边，但声音是从北面传来的，关牧川背着人往北走，没走两步就看见一个青年急匆匆走来，看见他背着女孩儿骇了一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喜鹊！”关牧川把人放下来，小丫头直接冲进青年怀里，糖葫芦都掉地上不要了，“哥哥，呜哇哇——”“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蕊红姐晚饭时看你不在，可要把我们吓死了！”“她是出来找你的。”关牧川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插了一句话。青年像是这才注意到他，看了看他的身影样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糖葫芦，心差点没提到嗓子眼儿，“不知这位先生是？”眼圈儿红红的像个兔子，关牧川分神想着，一边应答，“过路罢了，天晚了，看这小丫头一个人不安全，想着把她送回家，既然你来了那我倒省事了，告辞了。”正要转身走，又加了一句，“她说出来找你，这糖葫芦一开始我给她也不吃，说哥哥不让吃，后来才，”关牧川顿了一下，“你们做家长的上点儿心，别等真出事了……”“谢过先生。”小喜鹊扯了扯青年的袖子，说话磕巴但一脸认真，“坏人，哥、哥打跑，救我……”那青年一听又慌张起来，抱着小姑娘来回来去地看，“遇着坏人了？你没受伤吧？”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一抬头，关牧川都走出几步远了，青年拉着小姑娘追上去，“先生留步，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今天救了我妹妹，日后也好报答恩人！”“用不着什么感谢，权当我日行一善。”关牧川盯着青年那湿漉漉的眼睛忽然一笑，“我只是个外乡人，在此地不会停留太久，无需挂怀。”“何况，”关牧川勾起唇角，语气中带着点风流潇洒，“能见到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儿，已是我的回报了。”青年愣住，下意识带着女孩往后退了半步。被吓到的时候更像兔子了，关牧川的恶趣味被满足，心情倒是挺好，背过身离开，摆了摆手，“冒犯冒犯，先生莫怪，且家去吧！”“走，咱们回家。”柳明眸莫名，盯着关牧川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后牵着小喜鹊的手往反方向走。这人……真奇怪，明明是个好人，又这般轻佻，但柳明眸看得出来，这人说那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龌龊心思，因此也并不令人生厌。真是个奇怪的人。怪人关牧川走了没多远就停下脚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好看啊……怎么能有人长得处处合心意。看步态身段就知道是唱戏的，说话也好听，声音倒不尖细，像那林间山泉似的。眼睛也好看，刚才一着急眼圈泛红，眼里湿漉漉的，直叫人心都酥了……啧。这样的大美人能安安稳稳的到现在，必然是有人护着了，用他操什么心。关牧川鼓了鼓脸颊，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美人儿身量纤纤，腰细成那样，一看就柔弱，万一再遇上个歹人，岂不是一大一小都入了虎口？“唉呀烦死了！”关牧川转身朝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方向跟上，刚才道别倒是潇洒，现在不远不近跟在后面送人回家倒比歹人还像个歹人了！还不如刚才跟人一起走，还能互通姓名，问问那大美人有没有家室……本来只是吃碗馄饨的事……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