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辞竭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对蛇,滑溜溜的蛇,抑或一切类蛇之物,没有抵御力。
腰畔被不知名的尾巴,隔着衣料轻点的两下,阮辞几近失控。
他头晕目眩,呼吸都被遏住了。
耳边声音变得聒噪,说着“喝醉了”、“有礼貌”......催眠一般的话,他甚至听不清。
压着他的阴暗生物,渐渐也察觉到他不对劲,低下头,伴着微凉呼吸贴近,在青年鼻唇间凑了凑。
它在探他鼻息。
有没有呼气。
“......”
“砰砰!”宿舍房门,忽地传来两下响动。
阮辞意识一震,四周景象如镜花水月,消失不见。
他再睁开眼,仍身处宿舍,人却不在床上,而是坐在近门的书桌前,无论是陆斯年还是阴暗生物,皆不见踪迹。
从副本支线剧情里退出来了......
反应过来的阮辞,扶额缓了会,笼罩在手掌阴影里的惨白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僵硬的直线。
淦。
直播间重新出现画面,弹幕都在问发生了什么。
他们停留在陆斯年问完阮辞,为何来圣安学院。
作为npc,不像玩家主播与弹幕互动交流,观众只能自说自话,尽管如此,阮辞直播间黑了一会,热度仍旧不减反增。
180w热度扶摇直上,进入了npc排行榜前三十。
好奇点进来的路人观众,见镜头里青年,清丽绝伦的脸,乌黑睫羽浓密纤长,安静坐在桌前。
白炽灯下清瘦的侧影线条,如大师细笔精心进行勾勒而成,宛如一幅绝佳的水墨画。
他手指边,一盆盛开的栀子花,洁白花瓣凝着晶莹水珠。
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那抹浓郁迷人的香味。
霎时间,一众路人想也不想的嘲讽起来。
“......一看就是没有任何技能的花瓶npc。”
“npc排行榜已经堕落成这样了?有没有搞错,这种纯卖颜值的npc也能排到前三十?”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副本什么心思,不走正道。”
“擦,这个叫阮明安的,何德何能排在《古墓》僵尸王后面?”
“踩踩踩,滚滚滚。”
阮辞直播间的观众,登时不乐意了,不甘示弱怼了回去。
“上榜怎么了?嫉妒啊,我阮宝没有任何外挂,副本没有赋予他任何技能!副本里随便哪个怪都能干掉他,已经够惨了,跟外娘养得差不多,这也能喷?”
“就是,我还嫌榜上那些npc一个个挂逼,副本太浮亏咧,不及我们阮宝半点真实!”
“校草懂不懂!不懂闭嘴!这么会哔哔怎么不选你当校草!”
本随意吐槽踩击的一众路人,万万没想到,竟然冒出如此多维护的弹幕。
这年头,连npc都有真情实感粉了?
那还得了。
这叫阮明安的npc明显是业界毒瘤,浑身透着不良之风。
阮辞扶额的一会功夫,直播间大战了两百回合,愣是吵到热度又上了层台阶。
为他诞生出了第一批恨比爱长久的黑粉。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了。
此刻的阮辞,注意到桌架上摆放着一个相框。
是张瞧着比较久远的合照。
陆斯年与阮明安的。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站在升旗台下,穿着印有“榆山中学”的蓝白校服,站得近,看起来关系很好。
陆斯年一手揽在阮明安右肩,朝他的方向歪着脑袋,看向镜头,长眸笑眯眯的很高兴。
阮明安也在笑。
不过细看有些勉强与心不在焉,甚至微蹙着眉。
他小脸朝向镜头,眼角余光却关注着自己右下角,那里似乎有什么。
稚嫩精致的眉梢,流露出淡淡无奈与担忧。
这个角度......他在看什么?
小狗吗?
*
【叮!您的平民卡已创立完成。】
【当前身价:100】
【请将身价增加至3百万,奖励1000积分。】
一千积分。
无限游戏里,任务的难度与重要性,往往以奖励的积分来呈现。
虽说副本升级至c级,但豪掷一千积分,即便作为a副本里支线任务的奖励,都拿得出手。
阮辞暗自诧异,记下了三百万这个数字。
他在校园走动,路过图书馆时,角落传来一阵哽咽。
花坛边,一名埋在脑袋发抖的玩家,像刚遭人殴打过,衣服被扯得凌乱,上面皱巴巴布满脚印。
手里攥着张灰暗的贵族卡。
玩家看着年纪不大,鼻青脸肿,表情充满了委屈与无助。
阮辞视线落在对方头顶浮现出的光幕。
【玩家姓名:苏意瓦】
【玩家等级:d级】
【玩家经历:副本升级后新加入的玩家,初始地点:体育室......贵族卡被剥夺,沦为平民,当前身价:1。】
在这所学院里,玩家身价归零,代表死亡。
这玩家快死了。
d级玩家不是新手,至少经历了十来个副本,在这里却开局就结束了。
他手里拿着贵族卡,按理,有个完美的开局。
苏意瓦累积的近千名粉丝,在直播间哭嚎,悲痛欲绝。
“没了没了,怎么办,”
“我的瓦瓦......不该好心救人的,该让那人被打死。”
“啊啊啊我要气死了,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畜生行径!”
苏意瓦耸着通红的鼻尖,擦拭不断掉落的泪珠。
他还没有归零,说不定还有希望。
可他连规则都没弄清,不知道怎么提高身价。
苏意瓦不住抽泣。
“别哭了,”头顶蓦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嗓音。
苏意瓦本能哆嗦了下,紧紧捂住灰暗的贵族卡,抬起头,眼瞳里倒映出清隽修长的身影。
“告诉我,你卡里十万身价,怎么被抢走的。”
苏意瓦抹抹脸上的泪。
他不知道这看起来十分漂亮的npc,主动来找他做什么,但对方像没有恶意,不会抢走他最后的1身价。
于是苏意瓦沙哑着嗓音,将刚发生的事道来。
花时七当时给完提示离开后,许多玩家随他走了,苏意瓦本也想离开,但见那被打到奄奄一息的学员实在可怜。
正巧,他是贵族卡。
且高达十万,比那几个实施暴力的学员都高,于是,他利用贵族身份,将被欺凌的学员带出了体育室。
没想到,很快遇到了一位红发学员,对方身价比他高。
阮辞:“你身上的伤,就是他打的。”
苏意瓦摇头:“是他指示我救的那人......打我的,贵族卡也被那人抢走,交给了他,再还给我时,就剩下1了。”
苏意瓦抱着一丝希翼道:“请问你知道怎么提高身价吗。”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阮辞伸出食指,朝人勾了勾,“来打我。”
苏意瓦愕然,望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摇摇头。
阮辞轻晃手里的平民卡。
上面显示数字:100。
“不心动吗。”
苏意瓦茫然一瞬,捏着手里柔软的卫生纸,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阮辞耸肩,给了他一拳。
弹幕:“——!!!”
半炷香后,苏意瓦睁着只乌青的熊猫眼,兜里放着数额变成10的平民卡,腮帮微鼓跟在阮辞身后。
抬眸看向青年的目光,揣满了感激与好奇。
他直播间的粉丝,一边嚎哭一边感天谢地。
他们瓦瓦遇到心软的神了!
“这npc太好了,不知道有没有直播间,我去给他送礼物。”
一呼百应。
一众瓦粉相约去了阮辞直播间。
几分钟后,苏意瓦发现自己直播间弹幕疯了。
“卧槽,200w热度的npc!!”
“啊啊啊抱大腿瓦瓦!快抱大腿!!!”
“不要犹豫我的瓦!什么都别想!这可能是你此生仅有的机会!!”
苏意瓦不明所以,犹豫片刻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青年细长笔直的双腿,腮帮微鼓。
他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轻声问:“为什么帮我。”
阮辞瞥了眼他,没说话。
他只是验证规则而已。
按苏意瓦所说,体育室内存在四种身份,施暴者,被施暴者,见义勇为的救人者,与漠不关心的路人。
苏意瓦的举动,让他从路人身份,变成了救人者。
倘若将这件事比作游戏,被阻止的施暴者,仇恨值很可能从被施暴者身上,转移到救人者身上。
体育室内,苏意瓦身价更高,所以那几人没有动作。
但偌大的校园,拥有‘施暴者’身份的人群里,一定有身价比苏意瓦更高的,比如他口中的红发男子。
红发男没有直接抢苏意瓦的卡额,而是通过苏意瓦救下的那人之手,完成了这场掠夺。
很可能是种规则限制。
【救人者的卡额,只能由被拯救者夺走。】
但作为游戏,如此就太不公平,有失偏颇了。
故而阮辞估计,【救人者也可以夺走被救者的卡额。】
这场源自体育室规则下的游戏,对于玩家而言,只要不变成救人者身份,就永远是路人,卡额不会有危险。
但相对应的,会遭到被施暴者的记恨,开启逃杀之路。
学院暴力规则之下的卡额流通,只针对‘施暴者’‘被施暴者’与‘救人者’。
阮辞方才利用与苏意瓦‘互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不是......路人身份。
“不必跟着我,”
阮辞没有回答苏意瓦的问题。
作为npc,他若给玩家分析规则,剖析玩法,会掉npc值的。
之前医务楼与画皮鬼对峙,他暗示花时七,去宿舍六楼取他的校服外套,都是靠搓着手臂,看着桃花眼说了三遍“好冷。”
准备给他来个热烈拥抱的花时七,才反应过来。
他与六楼怂包怨学怪换衣服时。
花时七看到了。
能三遍听懂暗示,已算不错了。
阮辞不指望苏意瓦能明白。
但想到他作为医药费,划给苏意瓦的九卡额,阮辞多少暗示了点。
“新来的学弟是么,欢迎,圣安学院很大,除了体育室,还有其他地方。”
“各个场所规则不一样,学员之间的竞争项目也不同,你要是成绩不错,可以多去教学楼,那里有你发挥的空间,体能不错,可以多去操场......”
苏意瓦不知听明白了没有,嗫嚅道:“哪样都不行呢。”
阮辞面无表情看向他头顶显示的d级玩家。
那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苏意瓦在注视中涨红了脸,捏了捏汗湿的手心,随即鼓起勇气,极力推荐自己般。
“我、我可以帮你按摩,我手法很好的,我以前眼睛看不到,没上学过......体力也不好。”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埋下了头,没多少信心的说:“可以让我先跟着你吗。”
苏意瓦直播间的粉丝,心快碎了,在阮辞直播间发出了一系列[哭哭]和[磕头]的弹幕表情。
“他是来找哥哥的,帮帮他吧,心软的npc神。”
“瓦瓦的哥哥参加过无限游戏,靠积分帮他治好了眼睛,但是后来再没回去过,不知葬身在哪个副本了......”
“求求了,让瓦瓦跟一会熟悉规则吧,npc神!”
这些粉丝初来乍到,不知阮辞是何身份,只看到这么高热度的npc,下意识觉得对方来历不凡,自带神级光环。
阮辞直播间的观众,以年纪尚小的花粉居多,一听这玩家来历,再看苏意瓦鼻青脸肿下,明显透着青涩的面容。
登时一片鬼哭狼嚎。
满屏“npc神”刷了起来,想要为瓦瓦助力,还有些奔回了花时七的直播间。
“别打篮球了花神!救救瓦瓦吧!”
花时七:“?”
阮辞这时也来到了操场,他穿着黑色制服,站在昏黄路灯下,浓密的睫毛在雪白面颊投落了小片冷淡的阴影。
“别什么都问我,”他有些冷漠道,“这里是圣安学院,以校规为准。”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意瓦愣在原地,几秒后,眼里迸发出欣喜若狂的光,跑步追了上去。
没了哪条规则,禁止玩家跟着npc行动、
青年没有答应他,但也没拒绝他。
圣安学院操场上,夜晚依旧人声鼎沸,尤其是篮球场,围了好几层,震耳欲聋的啦啦队都冒出来了。
刚在篮球场上大放光彩的花神,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抽空看了眼弹幕。
观众们不能剧透,泄露怪物和npc的位置。
但有时暗示性弹幕,不算违规。
比如这会。
“来了来了!”
花时七刚靠篮球击败校队,荣升球队一员,身价从初始点17提高至170。
他略一挑眉:“嘘,稍安勿躁,等会带你们去,至于现在嘛。”
“我是绝对不能接受一七零的。”
弹幕顿了顿,一片哈哈哈大笑。
“我花一米八!”
“不不,必须2.0!”
热闹的篮球场上,花时七一个假动作,侧身晃过校队队长,干净利落地一击扣球杀。
伴着吹响的哨声,篮球入网。
环绕操场的广播音很快响起:“通知体育部全体学员,篮球校队队长,改由大二学员花时七担任。”
【祝贺平民花队长,现身价:280。】
一路跟随花时七的玩家,隐隐明白了规则,纷纷散开,各自寻找提高身价的方法。
篮球场上的人一下少了大半。
只剩下被花队长吸引而来的校园啦啦队,职业操守极强地呐喊唱跳。
花时七将球抛给几名跃跃欲试的玩家,环顾了圈操场,眉头忽地一皱。
足球场上,原本踢足球的一群学员,不知何时停下了,带着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退开了。
足球场与跑道交汇处,聚集了一大群人,
与其说聚集,不如说,一群人将里面两道身影围住了,不怀好意地不让走。
“阮明安......我没看错吧。”
距离不远的人群泛起嘀咕。
“他怎么敢来这。”
人高马大,将阮辞与苏意瓦围起来的十来人中,为首红发男子,方才在看台上,看到青年出现的那刻,险些以为在做梦。
天上掉馅饼了。
他掐了烟,踩灭在地,几乎是瞬间就拦在了阮辞身前。
“校草这么晚,一个人来找谁,”
他像看不到阮辞身旁还站着一人,只紧紧盯着青年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弯起嘴角,带着狎昵的意味凑近。
距离近了,他嗅到青年身上似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味,霎时难以言喻的心猿意马,如潮水般快要将他吞没。
男人难以忍耐般低喘了声,身体像是兴奋到激烈的发颤,注视着青年的双眸,都泛了猩红。
“阮校草,你知道在圣安,贵族是可以让平民做任何事的吧。”
他是贵族!身价五十万的贵族!
虽然在藏龙卧虎的圣安,这身价算不得多少,但奴隶青年这样的平民,不在话下。
陆斯年不在,霍家那位也不在......
“晁哥,”一直知道男人心思的跟班,碰了下他,露出晦暗不明的笑,用眼神示意看台那边的卫生间,“等会完事了,留点时间让兄弟们也,”
“你他妈不是直的吗,”红发男骂出了声。
“草,”跟班也急了,“那可是阮明安,整个a大除了霍哥,谁他妈不想......”
圣安就这么一个漂亮清冷的美人,谁不想折腾得床上求饶。
那种征服欲与快感,谁抵挡得住。
红发男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阴沉下一张脸。
两人声音放得低,站在阮辞身后的苏意瓦,不知他们在低声交谈什么,但两人看向恩人npc的眼神,让他十分不适。
反正没有恩人npc,现在已经死了!
苏意瓦咬牙,鼓起勇气上前,要让这群人滚开,但他刚动作,就被阮辞抬手挡住。
青年像是没察觉四面的恶意,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闲谈似的问:“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红发男顿住,眼神混沌又茫然地望着他。
阮辞便没有再说。
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像方才对苏意瓦那样,对红发男子轻勾了勾,“过来,我帮你回忆。”
男人呼吸一窒,魂都要飞掉了。
他暴躁地推开身旁苍蝇般烦人的跟班,快步上前,呼吸急促而狂热道:“阮明安你......”
话未说完,腹部传来剧痛。
阮辞在男人靠近的那刻,抓住对方肩膀一把摁下,同时提膝撞了上去,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一声闷响。
红发男眼前发黑,吃痛下意识弯腰的刹那,露出的后背又猛地遭了一记肘击。
“砰”的一声,他控制不住地栽了下去,背脊骨仿佛断了般传来剧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红发男跟班们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容冰冷的青年。
阮明安什么时候有这身手了。
“愣着做什么!”之前与红发男子交流的跟班,回过神,当即招呼众人。
但此刻,没人敢动。
阮辞微微俯身,从红发男人身上,不紧不慢抽走了他的贵族卡,随即在四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
两卡交叠。
顷刻,一则通报响彻了校园各个角落。
【热列祝贺大三学员阮明安,荣升贵族!】
【当前身价:50万零九一】
操场上一片死寂。
通过各直播间观看的观众,也愣在了屏幕前。
“花神,你不是说通过暴力手段抢夺卡额,只能在‘救人者’和‘被救者’之间流通吗?!”
花时七直播间一片问号。
“是不是你弄错了,花神。”
花时七站在足球场边,抿紧了唇。
好半晌,他才嗓音微沉的说出猜想。
“他们两人就是......”
“阮明安很可能是......初代救人者。”
直播间弹幕顿了顿,旋即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快炸了。
阮辞垂眸,居高临下望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红发男子,缓缓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晁高。”
红发男一顿,头顶响起青年冷若寒冰的嗓音。
“现在记起来了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样......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按跪体育室的地板上......”
红发男子浑身僵住。
“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嗯?”
被扔掷在地的灰暗贵族卡,冷冷刮过男人的脸。
一丝血色从脸颊蔓延开。
他微缩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片阴影,下颌被迫抬了起来。
入目穿着黑色制服的青年,用足尖轻微挑起他下巴。
“以后见了我就要这样跪下,”
青年羊脂玉似的纤白两指,夹着崭新的贵族卡,在夜色里随意晃了晃,垂下精致淡漠的眉眼,眼底一片冰霜地命令道:“现在开口,叫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