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究极闷骚

    乌木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天地还是混沌一片之时, 自己还是一只小乌鸦之时,遇到薛长仪的场景。

    那时候的薛长仪,惊若天人, 美得神圣, 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块石头。

    在梦境中,一切都是那么梦幻,乌木紧紧将薛长仪搂在怀中,亲吻他呜咽的唇角, 泪水濛濛的双眼,无休止的掠夺。

    乌木睁开眼睛,有一瞬的卡壳。

    这里是……自己家?

    他的记忆片段,还停留在昨日学宫聚会的时候。乌木给薛长仪挡了几杯酒, 思绪开始模糊, 变得缓慢, 然后……然后开始做梦, 是个美梦, 梦里什么都有。

    乌木转动眼目, 他看到了薛长仪。而这个薛长仪, 在梦中才会出现。

    因为薛长仪躺在乌木的身边,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 盖着同一张被子,薛长仪裸露出来的肩膀与脖颈,光洁而细腻,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旖旎红痕,将暧昧的气氛拉满。

    乌木的目光,顺着薛长仪纤长的脖颈往下滑,伸手掀开被子, 薛长仪竟没有穿衣服,甚至柔软的四肢还与他交缠在一起,如此缠绵,如此暧昧。

    乌木的脑海钝疼,伴随着宿醉的浑噩,怎么回事?

    薛长仪在自己的床上?还如此衣衫不整,憔悴困倦,难道……

    “是梦?我还没醒。”乌木板着脸,一脸严肃,总结出了最合理的答案。

    原来是梦?乌木放松下来。反正是梦,他干脆伸手将薛长仪肆无忌惮的搂在怀中,感受着薛长仪细腻温柔的肌肤,二人的皮肤磨蹭,引发出涟漪般的颤栗之感。

    “唔……”薛长仪发出浅浅的低哼声,似乎被打扰了休息,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略微有些不满,带着浓浓的起床气与乌木对视。

    乌木保持着搂着薛长仪的亲密举止,毕竟在他看来这一些都是美梦,薛长仪慵懒的瞪了自己一眼,那眼神软绵绵的,还带着一丝丝的埋怨与责怪,把平日里冷冰冰的乌木竟给看得十分酸爽。

    乌木将人往怀里抱了抱,变本加厉的亲了亲薛长仪的嘴唇,沙哑的微笑:“宝宝醒了,昨晚……还满意吗?”

    薛长仪:“……”

    闷骚之气狠狠的拍打在薛长仪的脸上。

    “宝宝,怎么不说话?”乌木还沉浸在自己的好梦之中,不吝啬的笑了一声:“难道是老公太厉害了?”

    薛长仪:“……”

    应该让第一督察司都看看他们司长的真实嘴脸……

    “宝宝,”乌木还在自说自话:“你脸红了?真好看。”

    对,脸红了,但不是害羞的,是被气的。

    乌木的眼神痴迷,带着一股浓浓的沉醉,和醉酒似的眼神一模一样,却更加深沉,缓缓的靠近过来,吻住了薛长仪的嘴唇。

    “唔?”薛长仪一愣,一时忘了挣扎,实在没想到已经是大白天的,乌木的酒劲还没散去。

    乌木加深了亲吻,不顾薛长仪的推拒,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越来越凶狠,嘭一声将薛长仪按在凌乱的被子上,汗水顺着额角滚落下来,沉声说:“我忍不住了。”

    薛长仪瞪大眼睛,陡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犹如濒死的白天鹅,狠狠打直白皙的脖颈,一股脆弱之感扑面而来。乌木听到他的痛呼,猛地醒过来,二人长时间触碰的地方,薛长仪的手臂上,赫然红肿了一圈,仿佛被烙铁烫伤的痕迹。

    乌木快速松开手,先是蹙眉,又是眯眼,眼眸转动,上下扫视着薛长仪,低声自语:“这不是梦?”

    薛长仪昨日用了摄魂术,体力消耗量巨大,因此被乌木钻了空子,平日里太阳强烈的光辉,反而显得那么柔和,令薛长仪贪婪而渴望,经过一夜的“摄取”,薛长仪的体力早就被填满,变得充盈,此时薛长仪若是再与乌木接触,必然会被“烫伤”。

    乌木震惊的盯着薛长仪,重复说:“不是做梦?”

    薛长仪看了一眼被烫伤的手臂,只是轻伤,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身体的酸疼比烫伤更加磨人,他艰难的坐起身来,疼痛的低低抽了一口冷气,拿过自己的黑色长衫披在肩膀上。

    长衫的扣子被拽掉了几颗,即使系上扣子,也变得松松垮垮,薛长仪又勾起自己的裤子,很好,裤子已经完全报废了,根本不能穿。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衫,被撕扯成了高开叉,下面则是光着两条又长又直的白腿,看起来……很不正经。

    “咳……”乌木终于开口了,艰涩的说:“你怎么在我家里?”

    薛长仪平静的看了一眼乌木,相对比乌木的震惊,薛长仪身为另外一个当事人,则是镇定许多,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破烂烂”的长衫,好歹盖住大腿。

    “乌部长昨日喝醉了,不记得了吗?”

    乌木眼睛转动,证明他在思考。的确,乌木的思绪停留在学宫聚会之上,可是后来的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中,乌木和薛长仪抵死缠绵,薛长仪粘人又乖顺,热情如火。

    难道……

    乌木的眼神一顿,那些都不是梦?不是自己经常做的美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自己与薛长仪,发生了关系?

    还是酒后。

    “我们……”乌木还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些等身抱枕,那些立牌吧唧,那些棉花娃娃痛包,还有那些同人画本和同人小说,岂不是都被薛长仪发现了?

    乌木刚才还抱着薛长仪喊“宝宝”,自称“老公”。

    乌木已然不敢继续往下想,实在没有勇气……

    薛长仪平静的点点头:“正如乌部长所想。”

    薛长仪环视四周,挑眉说:“原来乌部长的家,是这样的?”

    乌木手足无措的站在沙发跟前,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学生,低沉的说:“对不起。”

    “哦?”薛长仪微笑:“乌部长觉得对不起就足够了?”

    乌木喉结滚动:“你要打要罚都可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

    乌木立刻说:“真的。”

    薛长仪满意的点点头,他早已布下了一张大网,就等着这只小乌鸦落网。

    薛长仪收敛了笑意,严肃的说:“我要知道当年第二殿主,到底因为什么罪名被打下欲忘台,永受轮回之苦……只要你把真相告诉我,昨夜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可以两讫。”

    乌木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攥拳,仿佛在自语:“没发生过……”

    他停顿了片刻,也就两三秒,抬起头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是我所知道的,正如你所知道的。”

    “什么意思?”薛长仪没有注意乌木嗓音的酸涩与沙哑,皱眉说:“你们督察司想要跟我玩文字游戏吗?”

    乌木平静的说:“我没有骗你,不信跟我来。”

    薛长仪立刻站起身来,他刚才坐着还算好,一站起来又露出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腿根的地方甚至若隐若现着红艳艳的齿痕。

    乌木将一件家居服拿过来,披在薛长仪身上,类似于长款睡袍,将薛长仪从头兜到尾,遮住了那若隐若现的大腿。

    “别着凉。”乌木说。

    乌木推开卧室门,走进隔壁的书房,打开书房中的笔记本电脑,在薛长仪的眼皮底下输入开机密码——1014。

    果然,也是薛长仪的生日。

    相对比书房里挂满了薛长仪的照片,书桌上摆满了薛长仪手办,开机密码似乎已经变得小小不言,平平无奇了。

    一闪,电脑进入桌面状态,毫无意外——桌面壁纸也是薛长仪!

    薛长仪看着满屋子的“薛长仪”,那种后背发麻的感觉又窜了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昨夜被乌木咬的火辣辣,还带着酥麻的余韵。

    乌木打开督察司的办公软件,输入案件的编号。

    “你自己看吧。”

    薛长仪顾不得身子的酸软,脖颈的刺痛,立刻抢过鼠标点击档案。

    姓名:厉寒

    级别:第二殿阎王

    档案编号:无

    “为什么是‘无’?”薛长仪指着档案。

    乌木说:“我说过,我说知道的,正是你所知道的,二殿主的档案是绝密,即使是我也没有权利调阅。”

    “不可能……”薛长仪笃定的说:“二哥是被你亲手打下欲忘台的,他的案子也是你亲自纠察的,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不清楚?”

    乌木摇头:“我不清楚。这件案子,是前督察司司长转手给我的,我接收的时候,司长只是让我去抓人,二殿主当时并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在审讯的过程中,供认不讳,很简单的便认罪了,是自愿被打下欲忘台的。”

    “你说谎。”薛长仪的呼吸变得急促:“犯了什么罪都说不清楚,二哥为何要认罪?”

    乌木凝视着薛长仪,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平静的浓烈,沙哑的开口:“你昨晚用了摄魂术,你知道的,我对你不会说谎。”

    薛长仪陷入了沉默,是啊,乌木喜欢自己,可以说喜欢的不可自拔,他又怎么会骗自己呢?

    薛长仪单薄的身子一歪,不知道是因为打击,还是因为酸软,险些跌在地上。

    “薛长仪!”乌木一把搂住他的腰身,将人扶起来,急切的问:“你没事吧?快坐下来。”

    被乌木搂着坐下来,薛长仪并没有反抗,甚至眼神有些空洞,身子微不可见的发抖,乌木这才发现,虽然是隔着衣服的触碰,但身为金乌的能量巨大,薛长仪的皮肤再次被烫红,可这一次薛长仪根本没有开口,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乌木立刻松开薛长仪,保持安全的距离,双手攥拳,平滑的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

    “你就……这么在意二殿主吗?”

    薛长仪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的抬起头来:“自然,他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

    十殿阎王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早已亲如手足,当年二殿主厉寒被打下欲忘台,显然内有巨大隐情,这已然成为了薛长仪的心结,必须亲手解开。

    乌木点点头:“知道了。”

    薛长仪狐疑的看向乌木。

    乌木再次开口:“我虽然没有权限调阅当时的档案,但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真的?”薛长仪站起身来,略微有些激动,去抓乌木的手。

    这甚至是第一次,薛长仪想要主动触碰乌木。

    乌木警惕的后撤了半步,拉开与薛长仪的距离,眼神不自然的波动:“小心,你会受伤。”

    又点点头:“我说过了,我不会骗你。”

    薛长仪露出一抹庆幸的笑容:“多谢你。”

    乌木本该感觉到开心,自己暗恋的人,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说谢谢,这是值得开心一整天的事情,可是乌木又开心不起来,他在吃醋,吃二殿主厉寒的醋,心中的酸涩莫名发酵。

    乌木沉默了片刻,又说:“二殿主在欲忘台下轮回,我可以偷偷带你去看他。”

    薛长仪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狐疑的说:“乌部长你愿意带我去看二哥?”

    乌木笑了一声,但他的笑声有些酸涩,只有聊起二殿主的时候,薛长仪才会对自己表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让乌木又开心,又失落。

    乌木说:“过节不只是学宫放假,欲忘台也有几天假期,这期间值班很松懈,我可以带你去看二殿主。”

    果然,薛长仪的眼神明亮起来,充满了希冀,充斥着跃跃欲试的活力。

    “好!我要去,”薛长仪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先别着急,”乌木说:“你回去……先休息一下。”

    乌木努力措辞,毕竟昨夜他们刚发生了关系,乌木以为是做梦,根本没有任何克制,而薛长仪被金乌的力量吸引,又青涩又热情,别看薛长仪现在面容镇定,但还是被乌木发现了,他的腰肢一直在微微打颤,显然酸软的厉害。

    薛长仪有些遗憾,但还是说:“那我先回去,晚些来找你。”

    *

    “二哥!二哥……”

    董阑惊叫了两声,猛地睁开双眼,他伸手乱抓,白皙的手掌还保持着在空中乱抓的动作。

    “殿主,您醒了?”鬼差听到董阑的喊声,立刻上前查看。

    董阑扶着钝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左右看了看,这里是第七殿?他明明记得昨夜醉酒之后看到了二哥,还有那真实的抚摸。

    可是一睁眼,仿若梦境一般。

    “殿主,”鬼差说:“您又思念二殿主了?二殿主已经……唉——”

    鬼差浓浓的叹气。

    董阑追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二殿主?”

    鬼差又是叹气,摇头说:“殿主您千万不要太过思念二殿主了,如今二殿主在欲忘台下,又怎么可能返回呢?”

    董阑不信:“那昨夜,本座是如何回来的?”

    鬼差回答:“殿主醉得不省人事,倒在殿外睡着了,是属下们将殿主带回来的。”

    “难道……”董阑低声自言自语:“真的是做梦吗?”

    “殿主!殿主!”一个鬼差匆忙入内:“薛殿主来了!”

    董阑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拍了拍脸颊,说:“把十殿主请进来吧。”

    “是。”

    薛长仪匆忙入内,董阑又恢复了一脸欢笑,扑过去说:“小十!一大早就来找哥哥,是不是想哥哥啦?”

    “嘶……”薛长仪被他一扑,腰酸的厉害,险些跌在地上。

    “怎么了小十?”董阑紧张:“你受伤了?”

    “诶?!”他明显看到了什么,指着薛长仪的脖颈说:“这是什么?怎么红红的?”

    自然是吻痕!薛长仪用手掌捂住,搪塞说:“没什么……对了老七,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董阑奇怪:“什么事情呀,一大早就来了。”

    薛长仪的脸上带着一抹庆幸的笑容:“乌部长答应,偷偷带我下欲忘台看望二哥。”

    “什么?!”董阑震惊的瞪大眼睛,嗓音不由自主的拔高。

    薛长仪挑眉:“怎么,高兴傻了?”

    董阑震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眸干涩的转动,过了好半天才说:“小十!你、你不能去!”

    “为何?”薛长仪奇怪:“难道老七你不想见到二哥?目前我们虽无法帮他翻案,但至少可以去看看他。”

    “可、可、可是……”董阑变成了结巴,着急的措辞:“那可是欲忘台啊,稍有差池,你就回不来了!还有,二哥他都被打下欲忘台了,饮过孟婆汤,忘记了前尘往事,必然不记得你的!”

    薛长仪说:“孟婆汤也并非对任何人都有效。”

    至少薛长仪便见过好几个,饮过孟婆汤,还是没能忘记前尘往事之人,例如——成蟜。

    薛长仪微微蹙眉:“老七,你好像……不想让我去看望二哥?”

    “怎么、怎么会呢?”董阑又开始结巴:“我只是……只是……那个乌木,他可是督察司的人,和咱们十殿向来不和,势同水火,他怎么会好心的带你下欲忘台去看望二哥呢?小十,你可别被乌木骗了!”

    薛长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你不必担心,我算是握住了乌部长的把柄,他应该不会骗我。”

    “你怎么如此不听话!”董阑急得跺脚:“万一……我说万一,有人告密呢?私自下欲忘台,那可是大罪!实在太危险了!”

    薛长仪面容平静,笃定的说:“即使危险,我也要试一试。”

    *

    薛长仪回去洗漱,休息了一整日,等到了深夜,便离开第十殿与乌木汇合。

    夜色浓郁,地府的夜色更加深沉。

    乌木站在一片荒凉之中,他手中拿着手机,低头正在查看什么。不知是不是被薛长仪发现了秘密,所以乌木干脆破罐子破摔,他的手机上挂着一只Q版薛长仪的棉花娃娃挂链。

    “乌部长。”薛长仪走过去。

    乌木很自然的将手机收起来,棉花娃娃的挂链太鼓,塞不到口袋里,因此垂在西裤口袋的外面,一晃一晃的。

    薛长仪:“……”

    乌木的表情像平日里一样冷淡,不知情的人谁能看出来,其实乌木是个究极闷骚呢?

    乌木简短的说:“走吧。”

    薛长仪谨慎的问:“咱们这样去欲忘台,不会被发现吗?”

    “放心,”乌木回答:“我已经打听过了,今晚欲忘台值班的人,是督察司考核不合格,被调岗的人,他值班的时候并不用心。”

    “到了。”乌木压低声音,对薛长仪招招手。

    果然,欲忘台的“值班室”里根本没人,隔壁却传来打牌的声音,看来是几个部门的值班人在一起偷懒。毕竟今日是过节,一向也没什么值班工作。

    乌木带着薛长仪熟门熟路的进入欲忘台,二人站定在宽阔的台子上,乌木按下了几个按钮。

    唰!

    欲忘台被白光包围,薛长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四周的场景快速转变。

    “唔……”薛长仪哼了一声,他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动作稍微大一些,或者强烈的震颤,都会令他酸涩难当。

    “没事吧?”乌木出声询问,但并不敢触碰他。

    薛长仪将难以启齿的呻*吟吞下肚子里,咬住下嘴唇,摇了摇头。

    昨夜只顾着摄取金乌的的能量,那种感觉好像飞蛾扑火,又好像醉酒,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为一个冷心的石头,薛长仪又是头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事情,身子难免不能适应。

    “走吧。”薛长仪缓了缓,说。

    二殿主厉寒被打下欲忘台,永受轮回之苦。而欲忘台下的轮回,可以说是平行时空的轮回,这里可以是周朝,可以是秦朝,也可以是汉朝,或者唐朝等等。

    日头慢慢升起,城中人声鼎沸,可见此时的繁华。

    街上人来人往,都是身穿古衣长袍之人。

    薛长仪与乌木换上同时期的衣袍,将长发竖起来,很快融入这里的气氛,丝毫也不显得突兀。

    薛长仪说:“这么多人,该去哪里寻找二哥?”

    乌木皱眉,他虽然答应带薛长仪下欲忘台,但他也只能确定厉寒在欲忘台之下的基本时间点,无法确定厉寒的具体位置。

    乌木说:“先找找吧。”

    仿佛大海捞针一样。

    “快看!是厉郎君!!”

    “厉郎君今日又来了!”

    “天呢,厉郎君简直是天人下凡,俊美不可方物啊,我这辈子但凡能与厉郎君说上一句话,死也值得了!”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似乎被什么牵引着,突然向前涌动。

    “嗬……”薛长仪被人撞了一下肩膀,若是平日里,他虽不算高壮,但也绝不是弱不经风之人,今日则有些不同,薛长仪腿软的厉害,被撞得一个踉跄。

    “小心!”乌木一把抱住他,小心翼翼隔着衣袍,以免触碰到薛长仪的皮肤,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挡住涌动的人群,不让那些人撞到薛长仪。

    薛长仪比乌木矮了一些,这个姿势好像被他拥在怀中,金乌的体温很高,与薛长仪天生冰凉凉的体质不同,那是一种带着浓浓关切的温度。

    一时有些晃神,薛长仪仰头看着乌木,乌木的唇角处留着一块伤疤,看起来像上火的水泡,仔细一看是被薛长仪热情吻咬出来的烙印。

    薛长仪面色有些不自然,稍微移开眼神,从乌木怀中退出来:“我没事。”

    “厉郎君!啊!厉郎君看我了!”

    “胡说!厉郎君看得是我!是我!才对!”

    薛长仪狐疑的抬头去看,人群的尽头,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泼墨作画。

    “快看厉郎君的笔触!这俊逸的笔法,好飘逸啊!”

    “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

    “厉郎君不止生得俊美,作画也是一绝!”

    “嗨,看你说的,天底下俊美之人数不胜数,而这能画出如此神来之笔的,唯独厉寒一人耳!”

    ——厉寒!

    薛长仪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白衣男子。

    “二哥……”薛长仪脱口而出。

    无论是姓名,还是长相,都与薛长仪的二哥一模一样。

    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量高大,肩膀宽阔,一股儒雅之风扑面而来,彬彬有礼,温柔和善,一看便知是很好相与之人。

    任谁都知晓,十殿阎王一个个冷酷严正,唯独二殿主厉寒是个例外,最是温柔和善,从不与人急脾气。

    “二哥!”薛长仪甩开乌木的手,大步上前,顺着人群往前奔跑。

    乌木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时间心口也变得空落落。他回了神,赶紧向前追赶:“薛长仪,慢一些!”

    薛长仪的体质不宜接触旁人,尤其现在还是白日,虽薛长仪打着判官笔化成的油纸伞,但人群拥挤,万一……

    嘭——

    油纸伞应声被挤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薛长仪的皮肤暴露在日光之下,今日的日头浓烈,欲忘台下的这一片天地,似乎并不是冬日,恰好是酷暑严夏,强烈的日光直接照射在薛长仪身上。

    “薛长仪!”乌木冲过去。

    有人比他快一步,捡起地上的油纸伞,举到薛长仪面前,替他遮挡住日头。

    “天呢是厉郎君!”

    “厉郎君好温柔啊!”

    举着判官笔化成的纸伞之人,正是那白衣的男子,被打下欲忘台永受轮回之苦的厉寒。

    厉寒朝着薛长仪温柔一笑,道:“这位郎君,是你的伞吧?”

    薛长仪一愣,二哥看着自己的目光,虽然和善,但充满了陌生,好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般疏离。

    薛长仪张了张口,嗓音沙哑,竟然无法发声,他想起了老七的话,二哥饮下了孟婆汤,忘却前尘,什么都不记得了。

    昔日里的兄弟情谊,通通忘了干净。

    “郎君?”厉寒见他没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又唤了一声:“这位郎君,你的伞。”

    厉寒想将油纸伞递给薛长仪,乌木已经走过来,率先一把接过油纸伞替薛长仪打上。厉寒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身上有阳气,不小心触碰到薛长仪的话,也会将薛长仪灼伤。

    乌木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有吃醋的成分在里面。

    厉寒友好的对乌木笑了笑,没有看出他的敌意,转身离开继续作画。

    “二哥……”薛长仪终于唤出口,刚想追上一步,乌木握住他的手腕,自然是隔着衣袍,摇摇头:“不要过去。现在的二殿主根本不记得你。”

    薛长仪顿住脚步,喃喃自语的说:“是啊……”

    乌木去打听了一下,这一世的厉寒,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才子,诗书作画无所不精。他生在官宦世家,含着金汤匙出身,身份显贵,面容俊美,身材高大,又有才情,追求者无数,不愿意进入仕途,但也衣食无忧,可谓是顺风顺水。

    是厉寒经历过几次轮回之中,最为顺利的一次。

    乌木还打听到了厉寒的住所,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邸,奢华金贵,宅邸中仆役无数。

    乌木带着薛长仪来到厉寒的宅邸附近,二人站在对街,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了厉寒下了马车,走进宅邸,仆役上前恭迎郎主归家,然后掩上大门。

    “你现在可放心了?”乌木说:“他这一辈子过得很好。”

    “很好?”薛长仪挑眉:“欲忘台之下哪里有好日子?这些只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乌部长将那么多人打下欲忘台,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乌木陷入了沉默,沙哑的说:“对不起。”

    薛长仪看向他,突然说:“我并不怪你。”

    乌木有些疑惑,薛长仪说:“各司其职罢了。”

    乌木是被前任督查司司长领养的义子,他自然而然会进入督察司。

    “哎你们!说的就是你们——”

    宅邸的大门突然打开,刚才关门的仆役隔着一条街指着他们:“你们!看你们很久了,也是来跟踪我们家郎主的罢?散了散了!别在这里守着,真是的,这一天天儿的,烦不烦人!”

    “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告诉你们,如果再不走,小心我去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薛长仪一愣,显然那个仆役把他们当成了厉寒的“狂热粉丝”,毕竟厉寒的狂人粉丝太多了,难免就有一些喜欢“跟车”,喜欢“入侵私宅”的私生粉。

    “发生了何事?”一声温柔的嗓音响起,是厉寒走了过来。

    仆役连忙说:“郎主,没什么,就是那些不开眼的人又来了,蹲守在门口,小人这就把他们轰走。”

    厉寒朝外看了一眼,目光在薛长仪身上停留了一瞬,可以说是毫无停顿,还是不认识薛长仪一般。

    语气温和:“不要如此呵斥,你好生得与他们说。”

    “郎主,您就是太过和善了,若是让小人说,直接报官算了,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哒哒哒——

    是马蹄声,城中竟然有人驱马。

    街头的百姓一阵杂乱,快速的向两侧跑开。

    那仆役指着远处:“快看!真的有官兵来了,再不走把你们都抓起来!”

    随着仆役的恐吓,一队官兵在宅邸门口停下,却不是冲着薛长仪和乌木来的,“哐——!!”巨响直接踹开大门。

    “你们做什么?!”仆役高喊:“你们可知晓,这里是厉寒厉郎君的府邸?便是当今的太后也要赞赏咱们厉郎君两句!”

    “哼!”为首的官兵一身绣衣,冷笑:“厉寒!抓的就是你!”

    官兵冲入宅邸,好似土匪入境一般。

    “厉寒涉巫蛊之祸,作画煽动民心,圣上有命,凡厉家之人,就地格杀!”

    “怎么回事?!”

    “你们做什么——”

    “啊……”

    惨叫声传来,回荡在街头巷尾。

    薛长仪眼眸一沉,立刻便要冲上去,乌木拦住他:“你去做什么?”

    薛长仪顾不得那么多,他知晓二哥是来欲忘台之下受苦的,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二哥受苦,薛长仪便算是一块石头化形,他也做不到!

    “二哥!”薛长仪不顾乌木的阻拦。

    乌木沙哑的说:“我今日必须拦你!我答应带你来看二殿主,但你若是擅自篡改欲忘台之下的命格,这可是重罪!”

    呲——

    是喷血的声音,鲜血从门缝中流出来,惨叫从门缝中溢出来。

    薛长仪犹豫了不到一瞬,果断挣开乌木的手,冲向宅邸大门。

    哐——

    大门被薛长仪撞开,几个绣衣官兵正抓着厉寒,将他跪压在地上,一个绣衣官兵抽出长刀,高高举起。

    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明晃晃的光芒,狠狠向厉寒砍去。

    这一瞬——厉寒抬起头来,他准确看向薛长仪,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长仪,快走。

    薛长仪愣住了,厉寒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认识自己的,并非陌生,也不疏离。

    呲——

    又是喷溅鲜血的声音,伴随着咕咚一声,厉寒的脑袋应声掉在地上。

    一只大手猛地捂住薛长仪的双眼,将人一把抱过去,是乌木!乌木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喷溅而来的鲜血,沙哑的说:“跟我走。”

    薛长仪单薄的身子在颤抖,意外的听话,乖顺的被乌木拽走。

    街巷很混乱,到处都是哭喊的声音。

    “厉郎君,呜呜呜……厉郎君……”

    “天杀的,你们为何要害厉郎君啊……”

    “厉郎君多好一个人呐!”

    乌木慢慢放开薛长仪,刚才情况紧急,他的手掌触碰到了薛长仪的皮肤,薛长仪的面颊和眼周微微发红,但并不严重。

    薛长仪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艰难的滚动着喉结,殷红的嘴唇干涩,裂开了一条口子,正在流血。

    乌木组织了一下语言,却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乌木也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养父,可是乌木与养父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更像是上下级,因此他无法理解这种痛苦。

    他只好说:“你的嘴唇裂了,我去给你弄些水喝,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其实乌木是想让薛长仪一个人冷静一会儿,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薛长仪需要这样的冷静。

    薛长仪点点头,但两眼还是放空的状态,呆呆的看着乌木走远的背影。

    “薛殿主!”

    背后有声音响起。

    薛长仪慢悠悠的回头。

    几个黑衣之人站在薛长仪身后,身穿督察司的司使制服,这样与古装格格不入的制服,出现在古色古香的街巷,旁边路过的百姓们却好像没看到一样。

    的确,只有薛长仪可以看到他们。

    是中央总厅督察司的人。

    督察司的司使将薛长仪围住:“薛殿主私下欲忘台,跟我们走一趟吧!”

    “拷起来!”

    其中一个司使冷笑:“要不说还是咱们头儿厉害,如果不是乌部长举报,咱们是抓不住薛殿主的。”

    薛长仪目光一动,乌木?

    第26章 见不得人的秘密

    “薛殿主, 我劝你不要反抗,私下欲忘台已经是重罪,若是妨碍执法, 我们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几个司使走上前来, 一脸轻蔑的冷笑,伸手去抓薛长仪。

    薛长仪举着黑色的油纸伞,并没有动作,但他的眼眸扫视了一眼逼近的司使, 不知为何那几个司使突然颤抖起来,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巨大压迫力,竟是双腿发颤,动弹不得。

    “去啊, 把他铐起来。”

    “你去, 你去……”

    “真是没种!”

    几个司使推搡着, 但是没有人真的敢上前来。

    薛长仪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转身往回走。司使吓得立刻散开, 紧紧盯着他。

    薛长仪顿住脚步, 冷笑说:“不是要回去么?还不带路。”

    司使们又没面子, 又是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带路, 但谁也不敢再提铐住薛长仪的话题。

    地府中央总厅,第一督察司牢房。

    哐啷——

    沉重的牢门缓缓关闭,幽冥色的电流嘶啦嘶啦的闪烁,为了阻止逃犯逃脱,牢房的大门还是通电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电流。

    司使将薛长仪关进去,这才觉得放松一些:“薛殿主, 可别怪咱们督察司无情无义了,是你私下欲忘台在先的,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

    “要我说,还是咱们老大有先见之明。”

    “是啊,如果不是乌部长检举,咱们还抓不住薛殿主的把柄呢。”

    薛长仪听着他们唠嗑,眯了眯眼睛,突然走到牢房门口,那几个唠嗑的司使还未走远,吓得立刻警戒,后退了五六步,戒备的说:“薛殿主要、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督察司!”

    薛长仪面容平静,一点儿也不像阶下囚:“我要见乌部长。”

    “见我们老大?”司使笑起来:“凭你也配?”

    “就是!不是我说话难听,如今薛殿主已经是阶下囚,你犯的事儿可是重罪,真是追究起来,还不知道薛殿主能不能从牢房里走出来呢!”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想见我们老大?也要看看我们老大见不见你!”

    几个司使调笑着,嘻嘻哈哈得走远。

    就在此时,司使们的笑声突然间断,伴随着战战兢兢的声音:“司长大人!”

    是乌木回来了?薛长仪顺着幽暗的牢房通道往前看去,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乌木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

    乌木是金乌,是太阳,即使距离遥远,只要乌木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薛长仪就能感受到,尤其昨夜他们才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

    “前司长大人!”司使们又改口了。

    原来并非乌木,而是乌木的养父——前任督查司司长!

    一个黑色的斗篷慢悠悠的出现在昏暗的牢房通道中,他走得很慢,斗篷压得很低,遮住了脸面,颤悠悠的前行。

    咚!咚!咚——

    拐杖杵在地上,发出鼓点一般的敲击声,那是不断逼近的鼓声。

    握着拐杖的手掌,沧桑得仿佛老树皮,这是他唯一裸露出来的皮肤。这身打扮,这只拐杖,仿佛他的标志,督察司里每一个司使都认识。

    咚!咚!咚!

    拄着拐杖的黑斗篷走了过来,站立在牢房门口,隔着幽冥色电流的牢门,与薛长仪对视。

    确切来说,也不算是对视,毕竟薛长仪看不到他的眼睛。

    前任司长发出“盒——盒——”的笑声,好像漏气的手风琴,又像是在打电锯,说不出来的怪异,那声音摩擦着脑海,就好像钢叉摩擦餐盘一般刺耳,后背发麻。

    “薛殿主,久违了。”

    薛长仪静静的看着他,说:“前任司长。”

    “没想到,”前任司长嗓音粗粝,笑起来更甚,好像粗糙的沙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殿主,这都多亏了我那好儿子啊。”

    薛长仪目光微动。

    前任司长笑着说:“或许你听说了,是我的儿子检举了你,私下欲忘台,这可是重罪,说不定你连阎王都当不成了!”

    薛长仪还是很平静,甚至笑了一声:“我本就是要退休的。”

    “盒——盒——”前任司长说:“有趣啊有趣,别的阎王殿主从没想过要退休,而薛殿主反而喜欢清静。”

    前任司长话锋一转:“你既然喜欢清静,便不该私下欲忘台!”

    薛长仪笑了起来,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哦?听前任司长这个口气,欲忘台之下果然是有秘密的,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秘密,让你着急了?”

    前任司长的笑声卡住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聪明。”

    薛长仪说:“多谢你的夸奖,我若谦虚,倒显得虚伪了。”

    前任司长果然笑不出来了,冷声说:“薛长仪,我知道乌木喜欢你。”

    薛长仪抿唇没有说话。

    前任司长又说:“你们……睡过了吧?”

    薛长仪眯了眯眼目,还是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看着我,也别太惊讶,乌木的一举一动,还有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薛长仪挑眉:“哦?乌木是你的养子,他的一举一动你了如指掌完全合情合理。但我呢?虽督察司和我们阎王殿不对付,但你已经是一个退休的前任部长,还如此关注我的的一举一动,这若是让别人听了,怕是以为你在暗恋我。”

    前任司长被噎了一下,呼吸明显都顿住了。

    “没想到薛殿主,还有嘴皮子上的功夫。”

    薛长仪说:“我一般不喜欢挤兑人,但该挤兑的时候,也不会手下留情。”

    前任司长又是冷笑:“薛殿主,你以为乌木是真的喜欢你吗?你与他有一段渊源,乌木只是错把对你的感激,当成了爱慕,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喜欢。”

    “对你,”前任司长抓着拐杖,抬起拐杖的尖端指了指薛长仪,继续说:“他不过是玩玩罢了,图一时的新鲜。”

    “你们睡也睡了,玩也玩了,他的新鲜劲儿自然会过去。要不然……”

    前任司长愉悦的笑起来:“他也不会举报你,对吗?”

    前任司长并不嫌弃冷场,一个人自说自话:“是乌木检举的你,他出卖了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很欣慰,这说明在乌木的心里,他还是将工作,将督察司放在第一位的,而你……不过是玩腻了,玩剩下的……破烂货!”

    “怎么不说话了?”前任司长说:“是不是感觉很失落,前一刻还被乌木捧在天上,下一刻却被他出卖,很失落吧,你如果想哭,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薛长仪淡淡的说:“我现在越来越怀疑,是不是乌木出卖的我。”

    “什么意思?”前任司长追问。

    薛长仪说:“因为你强调了太多遍,好像特意想告诉我这个信息。”

    薛长仪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很明显前任司长别开了脑袋。

    前任司长冷哼:“薛殿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啊,你就在这里清醒清醒吧。”

    咚!咚!咚——

    前任司长披着黑色的斗篷,佝偻着小老头一样的身躯,一步一拐杖,渐渐远去。

    牢房终于平静下来,薛长仪若有所思。

    “滚开!!”

    “你们敢拦我?不要命了是吗!”

    “都滚开,否则本座打死你们!”

    爆裂声音传来,刚刚平静下来的牢房瞬间点燃,一股飓风冲入,伴随着司使们的惨叫。

    “七殿主!你……你不能进去啊!”

    “你别为难我们!”

    “这是关押督察司重刑犯的地方,你不能进去啊!”

    “老七?”薛长仪眼眸一动。

    “都滚开,别怪我的鞭子不长眼!”

    果然是董阑!

    董阑手握一条莹白色的长鞭,鞭子柔软又坚韧,那鞭子仿佛触手一般,又生满了倒刺。

    司使们吓得一边后退,一边阻拦,但也不敢真的阻拦,几番僵持下来最终还是被董阑闯了进来。

    “小十!!”董阑冲过来,差点碰到带电的牢门。

    “别动!”薛长仪拦住他:“小心受伤。”

    董阑焦急的说:“小十,我听说你出事了,立刻就赶来了!这帮天杀的督察司,竟然敢把你关起来,走,现在哥哥就带你走!”

    督察司的司使颤声说:“七殿主,你虽、虽是阎王殿的殿主,但也没有硬闯督察司牢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连你也要获罪!”

    “获罪?”董阑冷笑:“是吗?我倒要问问了,你们说小十私下欲忘台,那欲忘台有没有失职?如果不是欲忘台值守失职,怎么会让我家小十偷下欲忘台?”

    薛长仪:“……”

    说的好有道理,维护薛长仪的董阑,好像维护熊孩子的熊家长一样,竟让人无从反驳。

    董阑又是说:“我没有告欲忘台已经是好事儿,你们还敢先来抓我家小十!你们督察司就这样滥用职权吗?还有,我家小十是部长级别,就算是关押,也要你们乌部长亲自出马,把乌部长叫出来。”

    司使们左右为难:“部长他……他不在司里。”

    乌木不在督察司,自从他在欲忘台之下离开之后,一直都没有出现过,这让薛长仪更加狐疑。

    董阑理直气壮:“你们部长不在,抓个屁人!”

    “走,”董阑抓住薛长仪的手:“哥哥带你离开。”

    “殿主!七殿主……”司使们想要阻拦,但心有余力不足,董阑看起来娇俏可爱,但在十殿阎王中是出了名的泼辣,纵使是督察司也不敢随便招惹,生怕捅出大篓子。

    董阑冷声说:“等你们部长来了,拿了缉拿令,再来抓人吧!都滚开!”

    董阑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带着薛长仪离开了督察司的重型牢房。

    “老七,”薛长仪叹气说:“你太莽撞了。”

    “你才是!”董阑气得原地跺脚,兔耳朵发髻来回颤抖:“早就告诉你,不能相信督察司的人,不能相信乌木,现在好了吧,被出卖了吧!”

    第27章 执迷不悟

    薛长仪微微皱眉:“真的是乌木出卖了我吗?”

    董阑不敢置信:“小十, 你什么时候被乌木蛊惑了?他可是督察司的人,不是他出卖的你,还能是谁?”

    “还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薛长仪沙哑的说:“我见到二哥了, 二哥他……明明认识我, 却不与我相认。”

    “什么?!”董阑瞪大眼睛,一把抓住薛长仪的手腕,因为失态,没有注意力度, 指甲差点划破薛长仪的皮肤。

    “二哥……二哥还有记忆?可他不是喝了孟婆汤吗?”

    薛长仪说:“孟婆汤的确对有些人是不起作用的,说不定二哥便是其中之一。”

    “这……这怎么可能……”董阑喃喃自语,很快急切的追问:“那二哥与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当年为什么被打下欲忘台?”

    薛长仪摇头叹气:“没有,二哥什么也没说, 就……”

    就被砍下了脑袋, 欲忘台下的天地, 果然充满了各种苦难。

    “这样啊……”董阑轻叹了一声。

    “老七?”薛长仪奇怪的说:“你怎么了?看起来有些奇怪。”

    “没什么, ”董阑沙哑的说:“我只是一想到二哥, 心里头便不舒服。”

    薛长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说:“我会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董阑仰起头来:“小十, 还是别查了,太危险了, 你私下欲忘台的事情还没有了结,督察司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最近你都小心一些,不要再冒险了。”

    “而且、而且……”董阑担心的说:“你一向谨慎,在兄弟们之中,你是最稳重的一个,为何这次如此一意孤行, 的确,二哥的事情非常重要,可是二哥也不会想看到你如此冒险啊。”

    薛长仪摇摇头,他的眼神中浮现着一股坚定:“我总觉得二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甚至……”

    “甚至什么?”董阑凝视着薛长仪。

    “甚至……”薛长仪说:“我能感觉到,二哥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打下欲忘台,他在隐瞒什么,这件事情很重大,连我们也不能坦白。不然他不会在出事之前,特意叮嘱我小心……”

    董阑干笑一声:“小十,你刚从牢房出来,还是先回去洗漱整理一下吧。”

    薛长仪目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啊?”董阑问。

    薛长仪说:“去乌木家。”

    董阑气得跺脚:“都跟你说了,乌木不是好鸟,你怎么还要去找他!”

    薛长仪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举着黑色的晴雨伞,大步往前走去。

    因为醉酒的缘故,薛长仪知道了乌木的住宅地址,这是薛长仪第二次来到乌木家。

    房门紧闭,静悄悄的,从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

    叩叩叩——

    薛长仪抬起手指,敲了敲古朴的大门。

    仍然是一片寂静。

    连续敲了三次门,里面根本没有声音。乌木不在督察司,难道也不在家里?他能去什么地方?

    薛长仪独自等了一会儿,目光凝视着密码门锁,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乌木的电脑开机密码是自己的生辰,那门锁呢?

    试探的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尖轻轻按在密码按钮之上——1014

    嘀!

    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不需要钥匙,不需要门卡,密码解锁成功。

    薛长仪望着敞开的房间大门,心中升起一股了然,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乌木真的很喜欢自己。

    可如果乌木真的很喜欢自己,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薛长仪走进大门,轻轻关上,房间里果然没有人,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

    卧室的地上散落着被撕烂的衣服,昨夜疯狂的纠缠历历在目,看来乌木没有回来过,他甚至没来得及收拾这里。

    薛长仪退出了卧室,回到客厅之中,看了看被各色等身抱枕霸占的宽阔沙发,等身抱枕的图样里,除了香肩半露的,竟还有穿着蕾丝女仆装的。

    薛长仪:“……”

    薛长仪将占地方的抱枕拨开一些,露出一个人的地方,自己坐下来,旁边的抱枕却像没骨头一样瞬间靠了过来,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薛长仪的肩头。

    薛长仪:“……”

    身为一个访客,虽然是不速之客,薛长仪最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他准备就在客厅里等着乌木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薛长仪有些困顿,加之沙发上抱枕众多,虽然图样诡异了一些,但胜在柔软,体感不错。困顿感觉加重了,一点点席卷而来,薛长仪用手支撑着额角,渐渐沉入了睡眠之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只是小憩。

    “唔?”薛长仪睁开双眼,活动了活动酸麻的手腕,外面天色亮着,房间里除了薛长仪还是没人,乌木竟然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薛长仪站起身来活动,将抱枕码放整齐,带上房间门离开。

    学宫房间的这几天,薛长仪总是会来乌木这里看看,或许会住上一晚上,就在客厅里坐着,但是连续七天,都没有见到乌木的身影,乌木好像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学宫放假七天,上学的第一天就有考核。

    这次的考核是补考之前最后一次正式考核,可以说能不能通过补考,这次的考试至关重要。

    第九班的学子早早到了教室,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薛长仪抱着一沓卷子走进来,说:“大家传一下,认真考试,不要交头接耳。”

    嬴政起身来拿卷子,难得愣了一下,说:“薛老师,这是数学试卷。”

    薛长仪:“……”

    薛长仪仔细一看,还真是数学试卷,不是自己的语文试卷,应该是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拿错了。因为乌木的缘故,薛长仪这两天有些心不在焉,薛长仪其实本人并没觉得,但如果是平日里的薛长仪,肯定不会拿错试卷。

    “薛老师!薛老师!”负责教导数学的姜子牙从外面跑进来:“你拿错试卷了。”

    薛长仪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

    语文试卷终于分发下去,大家开始做题,薛长仪监考的空当,站在黑板旁边的课表前仔细看了看,今日第九班就有体育课,就在上午最后一节。

    “天啊——终于考完了!”

    “考了一上午,都要烤熟了!”

    “下节是体育课,走啊吕布,要不要打篮球!”

    “打就打,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学子们嘻嘻哈哈的离开考场,往泮宫的操场而去,薛长仪收拾了卷子,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眼眸微微波动,跟上学子们下楼,一同来到泮宫操场。

    叮铃铃——

    上课铃声打响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体育老师从体育器材室中走出来,因为背光的缘故,让他的脸面看起来并不真实,那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并非乌木黑色的招牌西装。

    ——是豹尾!

    豹尾手上托着篮球,朗声说:“同学们,集合了!”

    “怎么是豹尾老师?”

    “就是啊,乌老师今天怎么没来?”

    “我还想跟乌老师学习三箭连珠呢。”

    “李白你拉倒吧,多写诗,你可别学三箭连珠了,上次差点射在校长脑袋上!”

    豹尾拍了拍手:“各位同学,安静安静!乌老师临时有事,请假了,我来给大家代课。”

    “先做一下伸展运动吧。”

    薛长仪远远看着,趁着学子们做拉伸运动的时候走过去,问:“吴部长今天没来?”

    “没来,”豹尾点点头:“刚才校长临时找到我,说乌部长请假了,最近督察司太忙了,来不了,所以让我给他代课。”

    薛长仪若有所思:“请假了……”

    *

    漆黑的房间,没有窗子,好像一个巨大的铁盒子。

    逼仄而压抑。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铁盒子中,手脚拷着锁链,静静站在死寂之中。

    ——是乌木。

    哐——哐啷啷!

    一声巨响,黑色的铁盒子裂开,是一只窗子,窗子拦着幽冥色电流栅栏,似乎是生怕被关押的人会跑出去。

    黑色斗篷站在电窗之外,沙哑的开口:“乌木,你可反省好了?”

    喀啦……

    乌木微微转头,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义父并非要为难你,”黑色斗篷,也就是督察司的前任司长,乌木的养父叹气说:“只是不想看你如此执迷不悟下去。”

    “执迷不悟?”乌木喃喃的叨念了这么一声,唇角划开笑意,并非是冷笑,竟然还有些暖意。

    这个词用得好,几乎精准的概括了乌木对薛长仪的感情。

    无论是压抑在心底里的时候,还是爆发在表面的时候,都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前任司长说:“薛长仪已经听说了,是你出卖了他,把他私下欲忘台的事情告到了督查司,如今的阎王殿与咱们督察司,更是势同水火。”

    “乌木啊,”前任司长幽幽的感叹:“他已经恨你入骨,你们一个是金乌,一个是补天石,本就注定无缘无分,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又何必如此呢?如果……”

    前任司长的嗓音沉下:“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义父不介意对薛长仪下狠手。”

    嘭——

    黑色的锁链绷直。

    嘶啦——!!

    乌木一把握住幽冥色的电窗栏杆,电窗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火星四溅,乌木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掌心冒出红色的火焰,如旭日一般耀眼。“啪——!”一声,电窗竟被烧得断了电,垂死的冒出最后两个电花,终于暗淡下来。

    乌木双眸被火光衬托得阴霾和深沉,沙哑的说:“没有人可以伤害薛长仪,即使是义父也不行。”

    第28章 竟然是你

    豹尾见到薛长仪若有所思, 奇怪的说:“老大,是有什么事情吗?”

    薛长仪摇摇头,说:“没事, 你们上课吧, 我先回去了。”

    薛长仪把卷子放下,往路宫的宿舍楼而去,并没有回到444宿舍,而是上了一层, 来到董阑的宿舍门口。

    叩叩叩——

    里面没有声音。

    薛长仪又敲了敲门:“老七,你在吗?”

    宿舍门没有锁,但是里面无人回应,薛长仪皱起眉头, 果断的推开了宿舍门。

    宿舍里没有人, 静悄悄的, 但书桌上摆着一盆晶莹剔透的白色兰花。

    ——水晶兰。

    水晶兰看起来有些像蘑菇, 全体通透纯白, 没有一丝绿色, 是为数不多不需要任何光合作用的植物,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它是小蘑菇,但其实水晶兰是一种兰花, 也被称作幽冥之花。

    薛长仪看到那盆水晶兰,叹了口气走过去,抚摸着花瓣说:“老七?”

    “唔……?”花瓣突然舒展了一下,似乎被弄得很痒,发出了一声人类的轻哼。

    簌簌簌——

    花瓣继续舒展,晶莹剔透的白色叶子展开,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随即“唰——”白光一闪,水晶兰突然幻化成了人形。

    ——是董阑!

    董阑幻化成人形,一丝#不挂浑身赤条条,舒展着自己的手臂,果然在伸懒腰,揉了揉水濛濛的大眼睛:“小十?你怎么过来了?”

    薛长仪无奈的说:“又睡着了?你的本体是水晶兰,本就不喜欢日光,何必要来学宫做老师呢?”

    董阑很适合七殿阎王这个职务,因为他是水晶兰,天生不需要光合作用,即使没有日光也可以存活下来,并不喜欢晒太阳,董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如今来学宫教课,简直就是日夜颠倒,自然会打瞌睡。

    董阑拽过衣服披上,说:“没事没事,小十在这里教课,哥哥自然也在这里……小十,你找我有事儿吗?”

    点点头,薛长仪说:“上次让你查的血液样本,有消息了吗?”

    “血液……样本。”董阑稍微打了一个磕巴:“那些血液样本是送到督察司的,你也知道,督察司的人防咱们十殿阎王,就像是防贼一样,虽然我在化验中心有认识的人,可是也不好查,暂时还没查到,还要……再等等。”

    薛长仪略微有些失望:“好吧。”

    董阑信誓旦旦:“小十你放心,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薛长仪又说:“还有,老七你要帮我个帮。”

    “什么?”董阑兴致勃勃:“小十你求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忙的!”

    “我想让你帮忙……”薛长仪说:“帮我寻找乌木的下落。”

    “乌木?”董阑撇嘴:“怎么又是他?”

    薛长仪说:“今日乌木请假了,说是督察司公务繁忙,所以没有来上课。”

    “是呢,”董阑阴阳怪气,说:“忙着举报你,当然忙了。”

    薛长仪皱眉:“我总觉得不是乌木举报的我。”

    “哼!”董阑说:“小十你醒醒啊,不要被乌木蛊惑,他不是好鸟!”

    “总之……”薛长仪说:“请你帮我找一找乌木,打听一下他的下落,他不在督察司,也不在家,更不在学宫,还能在什么地方?”

    董阑不情不愿,嘟着嘴巴。

    薛长仪说:“如果老七你不帮我的话,我只能用千魔眼了。”

    千魔眼一开,可以看到三界任何一个角落,就像上次寻找成蟜一般,但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足够抽干一个修行千年的修士。

    “小十你发疯啦!”董阑说:“上次成蟜走丢,那还是在学宫之中,乌木连个鸟毛都看不到,你要用千魔眼,会被抽干的!我不许!”

    他说完,妥协说:“好吧好吧,我会帮你去找的,你记住哦,千万千万!不能用千魔眼!听见了没有?”

    薛长仪笑起来:“知道了。”

    董阑嘟囔:“你就是吃定我了,好吧,回去等消息吧,我去替你找。记得哦——乖乖听话!”

    薛长仪摸了摸董阑的头发,转身离开,董阑跳着脚说:“又摸我头,把我做哥哥的威严都摸没啦!”

    第二天是公布模拟考试成绩的日子。

    偏偏中央总厅临时征调千魔眼,薛长仪今日很忙走不掉,就让豹尾和鱼鳃护送千魔眼回中央总厅。

    天色大约黄昏之时,豹尾和鱼鳃匆忙赶来。

    “老大!老大!”豹尾嗓门儿直喊:“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薛长仪皱眉。

    鱼鳃最为镇定,冷静的说:“千魔眼失窃了。”

    “失窃?”

    鱼鳃解释说:“我们护送千魔眼回中央总厅,一切都很顺利,折返的途中,却接到了中央总厅的电话,说千魔眼无缘无故失踪了。”

    “老大!怎么办啊!千魔眼可是至宝,这要是丢了,岂不是天下大乱?”豹尾急得直挠后脑勺。

    薛长仪的眉心反而慢慢舒展,若有所思的轻声说:“果然丢了吗?”

    “老大?”豹尾一脸迷茫,老大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薛长仪回过神来,但并没有继续千魔眼失窃的话题,而是说:“豹尾、鱼鳃,你们二人立刻放出消息,就说我受了伤,很重的伤。”

    “受伤?”豹尾越来越糊涂了。

    薛长仪叮嘱:“把消息放出去,尤其是让督察司的人知晓。”

    “老大,”豹尾迷糊的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鱼鳃并不多问,点点头:“好,老大,我们这就去。”

    *

    幽暗的黑盒子。

    没有日光,漆黑不见五指。

    唯一的光芒,就是电窗发出的电流火星。

    乌木身披枷锁,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石雕。

    “哎,听说了吗?”黑暗之外有人在说话,是看管乌木的守卫。

    “有个阎王好像受伤了。”

    喀拉……

    锁链轻微颤动了一下,乌木突然动了,先是眼眸,然后是身体,朝向声音的来源转动了半面。

    “我也听说了,是那个第……第十殿阎王!薛殿主!”

    “没错没错,就是他!”

    “我听说千魔眼突然失窃了,薛殿主受了重伤,难道和千魔眼失窃有关?”

    “一准儿是,不然薛殿主那么厉害,那样的修为,谁能将他打伤。”

    “也不知严重不严重?”

    “听说很严重,都不要不行了……”

    喀拉!

    锁链又发出了响声,这次的声音更加剧烈。

    黑色的锁链猛地绷直,乌木紧张的一步踏到电门前:“你们说薛长仪受伤了?”

    守在外面的都是督察司前任司长的心腹,听到乌木发问,并不搭理。

    “薛长仪受伤了……”乌木喃喃自语,黑色的眼眸快速波动。

    嘭!!!

    嘶啦——

    是敲击声,还有电门反噬电流的声音,犹如惊雷霹雳!

    守卫吓了一跳:“乌部长,这是前任司长亲手打造的电门,我们劝你还是老实一些,若是把您电伤了,我们可……”

    乌木的嗓音隔着铁门,沙哑的不太真实:“开门!放我出去!我要去见薛长仪!”

    “乌部长!都说了,我们不可能放你出去。”

    “您不要白费力气了,纵使您是前任司长的义子,我们也不能放您出去。”

    “这扇电门……”

    嘭——!!!

    咔嚓!

    守卫们还没说完,一声巨响,伴随着电门剧烈的火光,爆炸一样,冲击力扑面而来,两个守卫发出一声惨叫,均是被气流冲出老远,狠狠摔在地上。

    “乌……”

    “乌部长?!”

    电门轰然粉碎,乌木的双眼不再漆黑,仿佛是两团火焰,不,应该是两轮旭日。

    他从黑暗中走来,周身燃烧着浓烈的火焰,守卫们根本不敢阻拦,毕竟那是太阳的光辉,纵使向往,但又有谁敢触碰呢?

    守卫吓得连连后退,让开一条道路。

    乌木冷着一张脸,大步离开黑盒子一样的牢房。

    “快!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前任司长!”

    “乌部长逃脱了!”

    乌木冲出牢房,四周荒凉一片,黑暗笼罩着这片天地。

    而这一片天地,分明是“欲忘台以南,奈何桥以东,孽镜台以西,铁网门以北”的——稷下学宫!

    乌木微微皱眉,督察司的暗牢,竟然设立在稷下学宫,也就是地府一中之内。

    乌木被关起来的时候,蒙住了双眼,七拐八拐的被带走,前任司长显然不想让乌木知道,督察司的暗牢具体在什么位置。

    原来……督察司的暗牢就在学宫之中。

    乌木微微皱眉,看得出他的不解,但此时并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更加担心薛长仪的安危。

    “薛长仪……”乌木叨念了一声,拔腿便跑,哪里还有平日里冷漠镇定的督查司长模样?

    “乌木!”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后背响起。

    乌木的脚步一顿,太熟悉了,这声音太熟悉了,分明便是他的养父——前任督查司司长。

    缓缓回过头来,果然对上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小老头。

    “乌木你太令义父失望了!”前任司长狠狠一跺拐杖,呵斥:“私自逃窜,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乌木沙哑的说:“我管不了这么多,我要见薛长仪,我说过了……即使是义父也不能伤害薛长仪。”

    “你……”前任司长气结:“你还真痴情啊,可惜了……”

    “可惜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前任司长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这附近还有第三个人,他浑身一震,针扎一般,猛地转过头去。

    一条黑色的人影,即使是在幽幽的黑夜,白皙的手掌仍然打着那般漆黑色的晴雨伞。

    “薛长仪?!”乌木惊喜的看向对方。

    又焦急的询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薛长仪对乌木微微一笑:“千魔眼失窃了,所以我想找到你,只能出此下策,让我手下的鬼差散播我受伤的谣言,毕竟……”

    毕竟乌木很喜欢很喜欢薛长仪,但凡听到薛长仪受伤的消息,一定会坐不住的。

    而薛长仪来了一个守株待兔。

    不只是等到了乌木这只小乌鸦,还等到了一条漏网的大鱼。

    薛长仪看向那条大鱼——前任司长。

    “想把你引出来,真是又困难,又简单呢。”薛长仪轻轻的感叹:“困难是因为我从没想过,乌木的义父,督察司的前任司长,竟然是你……”

    “简单,”薛长仪注视着藏头露尾,从不在别人面前展露真容的黑色头蓬,幽幽的说:“简单也是因为……竟然是你。”

    第29章 庐山真面目

    藏在黑斗篷下的小老头明显回避薛长仪的目光, 他的黑色斗篷好像黑色的铠甲,将前任司长包裹的密不透风。

    前任司长提高了嗓音:“乌木,你还没听出来吗?他是在利用你!薛长仪, 是在利用你!!”

    “薛长仪根本没有受伤, 他不过是散播了不真实的消息,他利用了你对他的关心!”

    “你如此真心的对待他,他却毫不留情的利用你,乌木, 你看看清楚!”

    前任司使显然在挑拨离间,他被乌木和薛长仪围在中间,想要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乌木和薛长仪都是高手, 而前任司长孤立无援, 处于劣势。

    薛长仪眼眸一动, 看向乌木。

    说实在的, 前任司长的话不无道理, 薛长仪的确利用了乌木, 他想赌一赌, 放出自己受伤的消息,乌木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出现。

    乌木真的出现了, 他的身上带着伤痕,看起来风尘仆仆,还有一些匆忙,双眼中满满都是关切与焦急,和他平日里冰冷的外表一点儿也不一样,如同朝阳一般火热、温暖……

    薛长仪看到乌木的一霎那,心底里莫名的高兴……

    乌木对薛长仪的眼神, 上下打量薛长仪,确定他没事之后,只是狠狠得松了一口气,说:“你……没事吧?”

    薛长仪摇摇头,其实心底里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愧疚。

    乌木转头看向前任司长,沉声坚定的说:“我不在乎。”

    前任司长一愣。

    乌木重复说:“我不在乎,我喜欢薛长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本没打算告诉他,只是想偷偷的喜欢他,如今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求别的,不管他是利用我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我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薛长仪的心脏一抖,他的心窍是铁石做成的,毕竟薛长仪的原身是一块石头,可是眼下却莫名感染了石头不应该具有的温度,明显在跳动着。

    前任司长气得发抖,眼看挑拨离间没有用处,突然发难,往斜地里一扑,趁着乌木和薛长仪说话的空档,想要逃跑。

    “想跑?”薛长仪轻笑一声。

    黑色的晴雨伞一转,瞬间变回判官笔的模样,那是薛长仪的本命法器,也是薛长仪的兵器。

    判官笔一转,尖锐的笔尖划过黑色斗篷,嘶啦——

    黑色斗篷应声破裂,前任司长很紧张他的斗篷,似乎不愿意抛头露面,一把抓住自己的斗篷,紧紧的裹住,再次想要逃窜。

    乌木眯了眯眼睛,终于从旁边冲上来,前后夹击前任司长。

    “乌木!!”前任司长大吼:“你是我的义子!难道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乌木沙哑的说:“我一直很好奇,义父虽然收养我,但为何从来不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一见义父的庐山真面目。”

    如果是一个乌木,或者一个薛长仪,前任司长还有些对付的门道和胜算,可是现在乌木和薛长仪一起夹击他,二人甚至还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之感,完全不像是宿敌死对头。

    嘶啦——

    薛长仪的判官笔再次撕裂黑色的斗篷,乌木一把抓住,狠狠一掀。

    “啊!”前任司长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面,死死低下头,背过身去,不想让二人看到他的长相。

    事到如今,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里。

    乌木在背面正好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黑色斗篷之下,对方绝对不是一个小老头,他的身形一点儿也不佝偻,斗篷的后背被垫了起来,制造出含腰驼背的效果。

    那个人的身量本身不高,可以用纤细二字来形容,捂住脸面的双手皮肤白皙细腻,完全与老头二字毫无关系。

    ——竟然是一个小少年!

    薛长仪淡淡的说:“其实我早就猜到是你了,只是一直不相信罢了。”

    他看向远处的天边,那是欲忘台的位置。

    “那天乌木带我下欲忘台,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我就在想……如果真的不是乌木出卖了我,那会是谁呢?其实……答案很明显了,不是吗?”

    小少年仍然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面,但他的身子在发抖,瑟瑟发抖。

    薛长仪又说:“后来我问你血液样本的事情,你一直推三阻四不回答,我便想了个办法试探你,告诉你想用千魔眼来寻找乌木,果然……你中计了。”

    “那是……”小少年终于开口了,但他还是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面:“那你是在试探我?”

    薛长仪苦笑一声:“是啊,可惜你还是掉进了我的陷阱。你不想让我找到乌木,因为一旦找到乌木,我就会知道其实出卖我的人不是乌木,而是你!所以你故意偷走了千魔眼,是不是……”

    薛长仪顿了顿,笃定的说:“老七。”

    小少年终于慢慢放下了双手,似乎是放弃了抵抗,袒露出他的真实面容。

    乌木浑身一震。

    他的养父,前任督查司司长,竟然是第七殿阎王——董阑!

    “果然是你,”薛长仪的嗓音已经趋于平静:“董阑。”

    “怎么会……”乌木眯起眼睛:“第七殿阎王是前任督查司的司长?”

    “呵呵……”董阑笑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可爱娇俏的模样,反而显得十足威严:“怎么,没想到吧?何止是你没想到,即使是整个中央总厅,也不会有人设想过,处处与阎王殿作对的督察司司长,其实是阎王本人吧。”

    乌木很快抓住了重点,皱眉说:“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我纠察二殿主?”

    十殿阎王亲如手足,二殿主厉寒可是董阑的哥哥啊,虽不是亲哥哥,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总不能是假的。

    薛长仪的喉结滚动,嗓音变得干涩:“为什么?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董阑站着,双手微微下垂,充斥着一股颓丧,沉默了很久很久。

    滴答——

    竟然是一滴眼泪,滴落在学宫的土地上。

    “我也……”董阑沙哑的开口:“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这件事情我始终瞒不住你的小十,还要从这座学宫说起。”

    稷下学宫,地府一中。

    中央总厅斥巨资建立的附属中学,选拔历史长河中所有的佼佼者,通过层层的考试与筛选,将他们聚集在这里。只有入学考试超过80分的人,才可以进入实验8班和9班学习。

    只有进入稷下学宫学习之人,才可以免受轮回之苦,所以学宫招新的消息一放出去,许多人都趋之若鹜,争相应考。

    这是中央总厅最秘密的档案。

    其实这里并非是什么学宫,而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基地。

    “实验基地?”薛长仪皱眉。

    董阑点点头:“我才是学宫真正的祭酒。就连校长也不知道这座学宫真正的意义在什么,他只是负责教导学生,完成每个学期的考核要求罢了。而这座学宫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实验。”

    抬起头来,董阑看向乌黑的天边。

    稷下学宫之中模拟了正常的日升月落,看起来像是一片正常的天地,但仔细一看才知道,其实天边混沌一片,仿佛雾霾一般。

    董阑幽幽的说:“污染……太高了不是吗?”

    污染越来越高,太阳无法正常升起,植物失去光合作用,等待天地陷入最终黑暗之时,死变将会彻底蔓延入侵。

    如今社会在走向高速发达的同时,也在走向自我灭亡,阳间如此,冥府也是如此,即使身为神明。

    “百年之后,星辰陨落,日光消失,人这个字眼将会永远消失,埋葬在历史之中,成为历史长河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砂砾。”董阑沙哑的说:“所以中央总厅下达了机密文件,要我负责这次的秘密档案,将最珍贵的生命体聚集在一起,激发他们的潜能,提取其中的力量,试图找出阻止死变的方法。”

    原来学宫存在的原因,并不是让学子们学习,而是通过让这些天子骄子学习从未涉及过的知识,来激发他们的潜在力量。

    第九班一直考试不及格,根本没有用心学习,又怎么可能激发潜在力量?所以中央总厅才会调配一个有手段的老师去鞭策第九班,作为代课班主任。

    而前不久的体检抽血,则是实验的一部分。

    简而言之,稷下学宫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其中的学子则是实验室需要消耗的试验品……

    董阑突然激动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上两步,抓住薛长仪的双手。

    乌木立刻戒备起来,死死盯着董阑。

    董阑哽咽的说:“小十,一旦进入死变,太阳将无法升起,除了我……水晶兰不需要任何光合作用,谁也难逃一死,尤其是你!”

    薛长仪是补天石,不能长时间接触月光和日光,但他又依赖于吸取日光与月光的能量,如果真的如同董阑所说,百年之后陷入死变,那么……

    那一日将是薛长仪的终结之日。

    董阑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是我的弟弟啊!所以我才接手了这次计划……”

    薛长仪反握住董阑的手掌,说:“可是二哥呢?”

    “二哥他……”董阑的眼眶瞬间充满了泪水,喃喃的说:“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想要阻止我……他觉得不应该牺牲学宫的学子,可是……可是面对灾变,牺牲……是必须的啊,所以我……我……”

    薛长仪笃定的说:“所以你把二哥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打下了欲忘台。”

    第30章 拒绝同担!

    “原来是你。”

    薛长仪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之中有一些疲惫,轻声说:“怪不得二哥即使没有忘记前尘往事,即使认出了我, 也不愿意多说, 好像隐瞒着什么,原来……”

    薛长仪凝视着董阑:“原来他是在保护你。”

    “不要……”董阑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再说了!可我、可我也没有办法……”

    董阑的眼神充满了惊慌:“完成这项实验,总要有人牺牲的,二哥他……他根本不懂, 如果无法完成这次计划,死的人会更多,会更多!!甚至……甚至连小十你也会死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命啊!”

    “我……”惊慌慢慢消弭,董阑的眼神染上了一层坚定:“小十, 你不要怪哥哥, 我没有办法, 而且我这样做, 是得到中央总厅批准的, 即使你发现了, 也没有权限阻止我!”

    乌木狠狠皱眉。

    董阑立刻说:“乌木, 你不是喜欢薛长仪吗?你喜欢他,更应该希望他能活下去不是吗?”

    乌木又皱了皱眉, 但没有说话,因为他无从反驳。

    董阑说得对,乌木喜欢薛长仪,也希望薛长仪可以活下去。

    董阑发觉了乌木的动摇,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养父子,他了解乌木的秉性,孜孜不倦的劝说:“学宫之中的学子, 都是千年来最强大的生命体,如果能从他们的生命体中提取潜能,说不定就可以找出对抗死变的方法!到时候——不只是小十可以活下去,其他的生灵,还有你……还有你乌木!你也可以不必遭受陨落的命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董阑微微张开双臂:“我们是神明啊,我们是天神!我们的生命期限,不该只有这区区一百年!只要我完成实验,一切都会好的,乌木……我的好孩子,你帮帮我,帮帮义父,好不好?”

    最后董阑还忘了加上一句:“就当是为了薛长仪好。”

    乌木看向薛长仪,他的目光虽然动摇过,却始终没有说话。

    薛长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老七,你做的没错。”

    “小十?”董阑惊喜的涨红了脸,兴奋的说:“你……你终于理解哥哥的苦心了吗?”

    “可是,”薛长仪话锋一转:“如果你真的可以完成实验,人类不用面对死变的灾祸,的确是大功一件,大多数的人都要感激你……可是你错在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却瞒着每一个人,甚至……牺牲了二哥。”

    董阑张了张口,任由他能言善辩,任由他是第七殿阎王,任由他是督察司的前任司长,也无法反驳薛长仪这一针见血的一句。

    薛长仪顿了顿,又说:“学宫的学子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去和他们解释吧……至于我,我明日便会辞去代课班主任一职。”

    “小十!小十!”董阑抓住薛长仪的手,急切的说:“你不能走,死变即将降临,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哥哥需要你一起完成试验计划。”

    薛长仪摇摇头,说:“如果完成试验计划,二哥会回来吗?”

    董阑一愣,缓缓的放开了薛长仪的手,他的双臂下垂,一时说不出来的死气沉沉。

    薛长仪苦笑了一声:“二哥回不来了,但他还是为了保护你,什么也不肯多说。”

    说罢,薛长仪转身离开。

    咕咚!

    董阑双腿一颤,跪倒在地上,浑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死气沉沉。

    “二哥……二哥……”董阑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薛长仪听着呜呜的哭声,举着黑色的晴雨伞,慢慢行走在黑暗的稷下学宫之中。

    沙沙沙……

    身后有人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是乌木。

    乌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始终注视着薛长仪,不愧是太阳的化身,即使薛长仪背着身,也能感觉到乌木炙热的目光,好像随时要把自己烧穿。

    踏!

    薛长仪驻足,转过身来与乌木对视。

    乌木立刻停下脚步,还是站在薛长仪五六步开外的地方。

    薛长仪往回走,走到乌木面前,抬手想要触碰他脸上的伤口。

    “小心!”乌木立刻后撤好几步,警戒的说:“你会受伤。”

    薛长仪并没有消耗体力,如果此时触碰到乌木,肯定会被乌木的热气灼伤,乌木不想伤害薛长仪。

    薛长仪保持着举起手的动作,说:“你受伤了。”

    乌木的脸上有伤口,是被电门的电流划伤的,横在面颊上,还在微微的流血,旁边都是烧焦的痕迹,这样的伤疤落在乌木俊美的面容上,实在太过碍眼。

    乌木淡淡的说:“没事,小伤。”

    薛长仪说:“我来为你疗伤。”

    乌木冰冷的眼眸露出略微的吃惊,摇头说:“治愈术消耗极大,不必了。”

    薛长仪突然轻笑一声:“正因为消耗极大,等我为你治疗完伤口,你就可以碰我了。”

    咕咚——

    是乌木干涩的吞咽口涎的声音,薛长仪这句话实在太暧昧了,乌木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被电出来的后遗症?

    趁着乌木怔愣的空档,薛长仪白皙的手掌冒出幽冥色的光芒,虚抚在乌木受伤的面颊,还有手臂上,光芒流转,伤口快速愈合。

    “唔……”薛长仪轻轻呻#吟了一声,本就白皙的面颊变得苍白,身形不稳,踉跄起来。

    “薛长仪!”乌木一把抱住薛长仪,没有让他倒在地上,焦急的说:“你没事吧?”

    “还说是小伤?”薛长仪喘了两口气:“为了疗伤消耗了我这么多体力。”

    乌木刚才说小伤,只是随口说的,那样的电伤当然不是小伤,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如果换做别人,早就轰成了一堆炮灰。

    乌木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心虚的说:“对不起,我刚才……骗你的。”

    薛长仪追问:“你不是说永远也不会骗我吗?”

    “我……”乌木冰冷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焦急:“我只是第一次骗你,真的……以后不会了。”

    “呵呵……”薛长仪被他逗笑了,能让督察司的年轻司长口头做检讨的,恐怕也只有薛长仪一个人。

    薛长仪的眼眸微微晃动,没来由生出一股冲动,这是铁石心肠的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虽然秉性冷淡了一些,但薛长仪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他趁着乌木作检讨,微微仰起头来,在乌木的唇角轻轻一吻。

    “你?”乌木大吃一惊,一双冷漠的眼眸竟然瞪得浑圆。

    那双黑色的眼睛,完全和很久很久以前的小乌鸦重合在了一起,如此神似。

    薛长仪轻声说:“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完再次仰起头来,吻在乌木的唇边。

    乌木的眼神从震惊变得深沉,变得复杂而深邃,仿佛深渊的漩涡,回拥住薛长仪,将人紧紧按在怀中,夺取了主动权。

    薛长仪刚刚消耗了体力,正好需要“补充能量”,唇瓣厮磨之间,带起阵阵的战栗,还有说不清楚的满足感,令薛长仪又餍足,又贪婪,而这仅仅是接吻而已。

    薛长仪呼呼的喘息着,软绵绵靠着乌木胸口,轻声:“你以前有交往对象?”

    “自然没有。”乌木立刻回答。

    薛长仪说:“那你的吻技怎么这样好?”

    乌木被夸奖了,冰冷的眼神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有些局促,和说不清楚的躲闪。

    “我……”

    薛长仪轻笑:“可不要骗人,骗人不是好孩子。”

    乌木的眼神又是一阵躲闪,最终说:“我幻想过很多次。”

    差点忘了,乌木是薛长仪的脑残粉来着,而且是终极毒唯,家里那么多周边和谷子,原来是在脑内演练过无数次了,怪得不吻技如此纯熟。

    薛长仪挑眉,看着乌木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调戏说:“那你……还幻想过什么?”

    乌木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

    薛长仪休息了一晚上,因为有乌木的“鼎力支持”,恢复的极快,清晨之时已经神清气爽,不见一丁点儿的疲惫。

    “老大!”

    444宿舍门一打开,豹尾和鱼鳃在外面等着。

    豹尾说:“老大,千魔眼还没有找到,要不要我……”

    不等他说完,薛长仪摇头说:“不必找了。”

    “啊?”豹尾一脸迷茫:“为什么不必找了?难道找到了?是谁偷的?哪个王八蛋竟然敢偷千……哎呦!小鱼,你干嘛打我……”

    鱼鳃无奈的说:“老大说不用找了,哪里那么多话?”

    豹尾委屈,揉了揉后脑勺:“那老大,咱们一起去上课吧?”

    薛长仪沉默了一阵:“今天……我打算辞去代课班主任的职务了。”

    “什么?!”豹尾更是惊讶。

    鱼鳃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话不多,天生不喜欢问为什么,只是淡淡的说:“既然是老大的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既然如此,我一会儿也会去辞职。”

    豹尾连忙说:“我也是我也是!”

    薛长仪微微一笑:“谢谢你们。”

    “老大!”豹尾惊喜的瞪大眼睛:“小鱼快看,老大笑了诶,真好看!”

    薛长仪虽看起来温和,但并不常笑,毕竟谁能想象阎王爷经常开怀大笑的样子呢?

    嘭——

    444宿舍门再次打开,门板差点拍在豹尾鼻子上。

    乌木从里面走出来,冷冷的说:“你堵门了。”

    豹尾:“……”我好像被瞪了!督察司的人果然很讨厌!

    乌木走出来,一脸很不爽的样子,因为他在宿舍里就听见了,豹尾夸薛长仪好看,薛长仪当然是好看的,毕竟是乌木喜欢的人。

    但乌木拒绝同担!

    “呵呵……”薛长仪自从明白了乌木的心意,感觉乌木这个人很好懂,吃醋两个字全都写在脸上,明晃晃的。

    薛长仪主动说:“乌老师,要一起去教室吗?”

    乌木受宠若惊,使劲点头,但表情始终有些闷骚,说:“好。”

    豹尾震惊:“啊?老大?你怎么要和督察司的人一起走啊?”

    压低声音,豹尾小声蛐蛐:“好晦气啊,今天一天都会倒大霉。”

    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