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天欲雪 > 第43章
谢琼琚说完,便微微低了头,冲薛灵枢福礼致谢,亦致歉。累他等这般许久,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红鹿山绵连百里,有十三峰,设四寺三医馆,谢琼琚如今所
虽不是最高峰,却也是雾气缭绕,云蒸霞蔚。
雪后寒风过山门,吹乱女子的登
整个人轻淡得如同这山间浮云,仿若随时都会消散。
薛灵枢对面前人的最初印象,还是
他实
如同他也想象不出,明明爱意滂沱,是如何控住眉宇间千山万水的涌动,又如何遏制住就要脱口的千言万语。只吐一句,“妾没有什么要说的”。
虽说薛灵枢是赞成谢琼琚搬来这处,远离人事纷争,换个环境养病的。但是从医理的角度而言,他认为当让情感自然流泻,如此压抑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但凡能随心所欲任由情意汹涌,左右也没有眼下这般局面了。
于是他将原本要说的话,譬如“您闻主上西征乃是他七年来头一次重上战场,梦魇中唤过他的名字,有诸多嘱咐”,再譬如“你这些日子缝制的腰封,可是忘记让
即便,他知晓若是贺兰泽听到这些,会无比开怀,但总要尊重局中人。
薛灵枢轻叹,拱手告辞。
“阿母”皑皑抱着一个大包袱,追出来, “薛大夫,您等等。”
“阿母,你预备的这些东西不是说要作为新年贺礼送给玉姨他们的吗这会怎么忘了”皑皑喘着气,
谢琼琚的确忘了。
初入深山,即便有意控制着不去念想贺兰泽的种种,但她到底一介俗人,多有牵挂。尤其是
离开辽东
郡时,李洋因公受了点伤,郭玉回去照顾他。谢琼琚正值病
如今
却不想,临近除夕这两日,她再难控制心绪,总是莫名回忆起延兴七年同贺兰泽第一回守岁的场景。想的多了,过往种种愈
红鹿山两年才开山一回。
虽四下不免高官诸侯,但一方存
这会薛灵枢带人入内,已属破例。故而他此番下山正常得到两年后的四月里开山之日方能上山。而谢琼琚更是最恐给人增添麻烦,亦断不会轻易上下山。何况,她原就是打算
如此,幸得眼下皑皑同竹青追来,否则制作的这些新年贺礼,便算是白费了。
她接过来,搁
一样是一柄折扇,扇面上是她亲笔所绘的“灵鹊兆喜”图。
这个是给薛大夫的。她捧上去, 拙笔一点贺春的心意,薛大夫不要嫌弃。
“灵鹊兆喜”出自禽经。
“鹊”字放
“这是冬日。”皑皑嗤道, 薛大夫也不嫌冷。
诸人笑过不提。
谢琼琚面上笑意未减,又拿出一物,放
薛灵枢看她拿出的东西,却是慢慢了笑靥,一时没有移步
,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张口。到底还是皑皑出声道, “阿母,这个腰封不是你缝给阿翁的吗您怎么拿出来了”“阿母只是练练手艺。”谢琼琚将包裹推上, 冬日白昼短,薛大夫早些上路吧。等等皑皑掂足抓过包裹,欲要解开,拿出自己的东西。
她闻贺兰泽要西征,且是
“你作甚”薛琼琚蹙眉道。
“阿母不送,那我也不送了。”
为何谢琼琚问。
皑皑低着头,片刻道, 您不给阿翁送贺礼,自有不送的理由。我怕就我送了,你会生气伤心。顿了顿又道, “阿翁送我们来时,同我说,阿母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定要和你一心,切莫反着来。”山风呼啸,谢琼琚一下红了眼眶,鼻尖泛酸。
她蹲下身,将孩子的手从包袱上挪开,握
皑皑展颜,点点头。
薛灵枢终是没再多言,示意小厮接过,拱手离去。三人站
许久,谢琼琚扛不住严寒,打了个哆嗦。竹青见状,上来扶她,道是人看不见了,回吧。谢琼琚含笑颔首。
皑皑两人都已转身,小姑娘却一动未动,谢琼琚回首看她,见她望着远处出神,遂又唤了声。“阿母”皑皑追上来。
“翁主看什么呢,这般出神”竹青搀着谢琼琚,忍不住探过身子问道。小姑娘默声摇首。
谢琼琚低眸看她,回想孩子眺望远方的神色,只揉了揉她脑袋,未再追问。
山间岁月匆匆,确实平静许多。
薛真人鲜少见人,加之谢琼琚的病情薛灵枢已经整理得足够详细,这一个月来联合三馆的医者一起多次探寻方子,根据她的体质,配出了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汤两味药。是目前最能够帮助她解郁安神,养心补气治疗病症的。

睡眠增多,一夜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心绪也平和许多,二月二山中有小型宴会,她还戴着斗
笠和竹青、皑皑一道去逛了小半
日。只是后来体力不济,加之头晕目眩,便提早回来。休息了两三日,慢慢也恢复了过来。只是饮食上,依旧没有太好的胃口,用的极少。
皆知欲速则不达,便也不多勉强。
尤其是谢琼琚自己,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前头
着。
她很是心急,希望自个快点好,不拖他后腿不耽误了他。
却不想薛真人道, “此乃大忌,耗损内里,催生外伤,得不偿失。”
谢琼琚深以为然,只随心生活,可能自
转眼已是二月下旬,从冬日连绵至早春的雪终于停下,消融。春风和煦,拂过山岗,吹生柳芽,吹开梨花。阳光点点洒落,明亮又温柔。
近来,谢琼琚的睡眠愈
竹青着急担忧。
谢琼琚却安慰她, “且往好处看,我如今睡得也好多了,胸口也不怎么刺疼,有些
眼下,我们得多费心她。谢琼琚就着竹青出庭院散步,慢慢走到山门口,看着
竹青从谢琼琚手中接过披风,给皑皑披上。
“青姑姑。”皑皑回神,露出笑靥。
“这会都夕阳斜照了,山头风大,仔细吹得头痛。”竹青牵过她往回走。
谢琼琚
晚膳后,她拉着女儿
话语一出,被问的小姑娘,和一旁缝补衣物的竹青,都愣
皑皑见她问得认真,本想脱口称是。然耳畔想起贺兰泽的嘱咐,半
晌沉默摇首。
不许说谎。”谢琼琚伸手见她胸前的
皑皑扫过细细的辫子,低声道了声谢。然对于母亲的问话却依旧不敢言,唯一双同母无二的丹凤眼,忍得通红,眉间聚起无法控制的委屈
怎么了竹青搁下针线赶紧上来, “怎就成这样了”
闻人问起,情绪翻涌。
小姑娘擦一把泪,终于抬眸迎向自己的母亲,开口道, 是的,阿母,您说得对,我想下山去。
“但是,我不是要您,也不是要离开您。”她倾身上去,抓牢母亲的手,唯恐她受惊多思,只解释道, “我就是觉得还有长长的一生,长到阿母这般大时,再长大到嬷嬷们那样大时,我都只能
“教我书的女先生说,巾帼不输男,乱世多机遇。如我这般生就有条件者,不应该只是单单生
她一鼓作气将话说完,头压得低低的。受她气息晃动的烛火映出她紧咬唇畔的侧颜,稚嫩面庞流泻出一股坚毅色。
“那,你可知何为天下与众生,又是否生出了怜悯心肠,或者可知如何具体行博爱之举”谢琼琚细看她,话语缓缓,却是直切要害。
“我不知。”小姑娘摇头,却又认真道, 所以我格外想知,所以我就想出去,不想一生留
“还有,阿母,我策马行
成怎样,但是我想尝试,想为之学习、努力,我不想就此静默。
话到最后,小姑娘下意识的敛去眼中光芒,压低激动的声响。只有握
“把头抬起来,看着阿母。”谢琼琚等她动作,四目相对,遂反手握住她,将小小的一双手拢
想的雏形,有对未来的期盼,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渴望这些想来是
阿母,您莫多心,不要误会
“听阿母说完。”谢琼琚面容含笑,平和如一, “阿母没有失落不开心,相反真心高兴。你阿翁确实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除却荣华,或许他真能帮助你实现梦想,去见天地众生,去为万民谋福祉。
她缓了缓道, “阿母原本就打算将你留
“阿母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去,不必永远留
怎么,你下山就不回来看阿母了”谢琼琚拍着她手背道, 阿母有此打算,是因为与这个世道无缘。但是阿母生你一场,你纵然流着阿母的血。然阿母心甘情愿生下你,为你流血伤身,不是为了绑住你的。你既然有要与这个世道去撞击、有尝试历练的想法,你当然可以去。至于结果如何,是你和这个世间的缘分。你记住,这世间所有的爱或许都以聚合为目的,但阿母对你的爱,今日起,以分离为目的。你越早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便越是对阿母爱意的回馈。”
“你是我的女儿,更应你是你。”话至此处,谢琼琚突然顿下,泪眼模糊。
“阿母”皑皑颤颤唤她。
谢琼琚含笑摇首,只低低道, “阿母也不是这般无私伟大”今岁,她二十又五,不长不短的年岁。自认为,为人女儿,担责任;为人妻子,付爱意;为人母亲,也扛起了天地。这都很好,皆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
“阿母,您要说什么”
谢琼琚从已过的二十余年里回神,聚起神思望向自己的孩子,至抬手抹去眼角珠泪,轻叹道, “阿母只是遗憾想做自己时,想能随心一些时,已是力耗,病体缠身所以希望我的皑皑,能自
“阿母”皑皑挪过身子,扑入她怀中。
傻子,你该早些与阿母说的,白白难过忧郁了这么些日子。谢琼琚下颚蹭着
女儿
小姑娘伏
只轻轻推开女儿,温慈地看着她, 若是如此,阿母会觉得负担,病就更难好了。
想了想又道, “你回去你阿翁身边,需牢记一事。他日你阿翁娶妻生子,你不可阻他拦他。且不说他的难处,这是阿母的希望。
皑皑摇头, 这个我不明白。
“阿母与你阿翁再难同行,不是我们不相爱。相反是因为太爱,可是阿母爱他多来拖累他,他爱阿母又给阿母徒增负担。我们从未输给彼此以外人,只是敌不过命运和世道。这些话你现
嗯。小姑娘频频颔首。
谢琼琚看她笑靥,终于松下一口气,只忍过昏胀的头颅最后嘱咐道,“眼下你阿翁即将西征,我们且不去扰他,也不麻烦薛真人为我们再破例开山。阿母再养你两年,养得如花似玉,再给你阿翁送去如何
“是皑皑陪阿母。”小姑娘彻底眉开眼笑,开怀道, 明日我生辰,我给阿母送礼。谢琼琚笑笑,让竹青带孩子去洗漱就寝,自己坐
许是这晚讲话太多,费了她太多神思,
姑娘竹青回来时,见人面色虚白靠
也不知为何,竹青一阵心慌,只匆忙上去再次唤她。
皑皑睡了谢琼琚幽幽转醒,一边揉着太阳穴道,一边重新拾起针线, 你去备水一会盥洗,我再绣一会。
她亦
看见了露出的平安符,目光落
“水且煮着呢。”竹青坐下来,挑亮灯芯,给她按揉穴道, “姑娘对皑皑说的话,倒是那样清醒,如何自个这般看不透放不下。您制腰封,绣荷包,绘丹青,求平安符,却又不给主上送去,这不是白费神吗
“我做这些,是我自个的事,和他无关。怎么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他呢要是给他,他更忘不了我,说不定能跑来这山上。”
谢琼琚顿下手里的活计,笑得有些虚无, 其实我比他好多了。事到如今,我可以肆意地思念,可以无数次回想过去,守着记忆过日子,可以不再婚嫁独自一人安静生活。他势必也很想如我这般,但是他不可以。相比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而他却依旧背负着重重枷锁和责任,纵是没有他母亲,座下文武亦会要求他有妻室,有子嗣他爱着我,但他必须忘记我,必须娶别人
竹青闻言低低叹息,无法接话。
谢琼琚也未再多言,只重新持了针线。然没一会,到底头晕目眩,手足颤颤,只得将东西搁下,扶着竹青的手下榻, 罢了,我们也歇吧
然话还未说完,双足浦一落地,谢琼琚便眼前
奴婢去请薛真人瞧瞧吧,您这样都第三回了。
真人再四五日便出关了,不差这两日。谢琼琚阻道, 别折腾了,歇一歇便好,养足神,明个给好好陪皑皑一日。
竹青不得法,然翌日倒是松了口气。谢琼琚夜中除了有些出虚汗,尤思贺兰泽出征梦魇了一小会,一整夜睡了足有四个多时辰,午后歇晌又是近两个时辰,确实养出一点神。
只是惹得皑皑笑话她,说什么陪自己过生辰,结果是拉了她陪歇晌。这个生辰就差
开心。
皑皑挑眉。
然这日最高兴的是,夜幕降临后,她
每一盏天灯都写了祝福。
“年年四季,吾儿安乐。”
“枝头娇蕊,心上骨玉。”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阿母,是阿翁。阿翁记得我的生辰,他
如何不上去已经调转马头回程的人,疾行
夜路难行,还需要薛真人撤阵开山,她最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何必给她徒增负担。再者,不是你说最好不要去打扰,让她暂时远离旧人旧物吗贺兰泽鞭马返回,一手却紧紧捂着襟口,不由低眸看过。
他的怀襟内,贴近心口的里衣处,
儿与母俱安,阿翁勿忧。
他的女儿亲笔。他的妻子用他赠与的雪鹄传的消息。
足矣。
若不能相见相守,你们平安足矣。
两日后,二月二十三,贺兰泽提兵二十万,东出幽州,行西征之举。五日后,薛真人出关,例行给谢琼琚把脉看病。
脉象切过许久,神医不由二次切过,终于撤手叹气。
“薛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您直说便可。”谢琼琚平和道。
按理是大好的消息,但是按夫人的身子薛真人摇首道, 怕、确实不是太好的事。
“薛神医但说无妨。”
夫人,您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