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阅读网 > 玄幻小说 > 天欲雪 > 第44章
二月底的日头,并不是很烈,从半开的窗牖洒进来,大半落
她却觉得有些晃眼,脑子有一刻是空白的。半晌,才自觉长久无声的失礼,报赧开口, 薛神医可否再把
她没有说下去。分明已经把过两回脉了。细想方才对方的神色,便知是慎之又慎。
她想过是郁症加重,或者又添病症,哪怕说她虚耗久时日无多,总也几度面临死亡,她都能慢慢接受。但,从未想过竟是怀孕了。
原是和爱人的孩子,得来自该欢愉。可是如今局面,本已各自安生,若再添牵绊
再论孩子,未见天日时需要她用血滋养;见了天光后,需要她用年月去陪伴。而她眼下这幅身子,如何能撑得住心慌意乱,她脱口问了这个问题。
薛真人道, 老朽一介医者,只从医理论。夫人原本身子底子尚好,体质温厚。然经年累月损耗未曾养护,如今底子已经虚透,但既然到了此处,便也不算病入膏肓。所谓久耗久补,若要恢复如前,也是需要经年之久的事。至于郁症,亦是如此,都是抽丝极慢的过程。
“故而,您的身子是担不起重压的。若是此刻受孕产子,于母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且不说这途中是否可以保住他,即便撑到分娩,儿奔生母奔亡的事,于您的身体,乃九死一生的风险。
言到此处,薛真人捋胡摇首, 夫人此阶段,不是受孕的好时节哪是故,回到医理,作为一个医者,老朽不赞成您留下这个孩子。
“但是”薛真人伸手再测她脉象,片刻有些无奈道, “夫人身孕已有三月有余,若是此刻以药落他,风险虽小于生产,但也只是与之相比的小。此间危害仍是极大。
您是搏一搏,以大风险搏一条新生命,还是小风险保您自个半条命,不若静心考虑一番。
薛真人讲了很多,却也是层次分明,条理清晰。
谢琼琚原听得认真,亦是极清楚明了的意思,她当没什么有疑惑的。
“妾喝过避子汤,亦用过避子香囊,怎还会如此谢琼琚满目愠怒,爆
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慢慢止了声息,只垂下眼睑致歉, 妾无礼了
薛真人看她情状,更是摇头直叹。
孕中情绪波动本就极大,寻常有妊的妇人都难以控制自己,悲喜突变。何论她本就郁症甚重,这才孕之初始,若是往后去,且不说身体,便是神思这块,只愈
避子一类的手段,原只是降低受孕几率,并非十分稳妥。”薛真人耐心解释道, 自然,按照夫人现质,即便不刻意避子,也难以怀上。不知是否前头有过要孩子的想法,
“妾想过”谢琼琚眸光落
那会,他为她舌战文武诸官,告诉她,告诉泱泱众人,她非祸之源,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不应该为人诟病,当是让人怜惜。他日日守着她,为她驱散梦魇阴霾,带她沐浴晨光余晖,站
孕育皑皑的时候,她虽身
一个人,孤寂又恐慌。
而不再同于当日,他就
一个女子,有了对子嗣的企盼,即便开始只是星星点火,也可以转瞬燎原。
她甚至想象了,得知有孕的消息,她要让医官瞒着,自己告诉他。看他清俊面庞上腾起的惊喜和欢愉,定如多年前的少年,闻她应了他的求娶,激动到手足无措,只眼含热泪。然后待孩子
她想过的,再要一个属于彼此的
孩子。可是也仅仅只是想而已,还不曾付诸任何行动,他们便又再次分离。旧症尚
于是她摇首,却依旧忍不住问, “如此,我怎会有孕”
怎会又陷入如此境地
血脉,新生,病体,责任,来日,生死,陪伴,皑皑各种字眼伴随着场景
她的手抓着小腹处的裙衫布帛,面色雪白,不知何时起已是满头虚汗,连呼吸都愈
“我喝药的呀”
“我一次也没有忘记”
不会的,不应当的
她目光涣散又聚合,口中低语却反复。
“夫人”薛真人瞧她模样,便知晓她神思开始混乱,情绪几近崩溃,无法以常人心态思考问题,陷入执拗地循环。
遂赶忙扣住了她手腕,以金针刺穴让她静下心来。这是她从崖底回来之初,病症最严重的那阵,薛灵枢给她安神的法子,因反噬严重,自病情控制后已基本不再使用。
立竿见影的效果,她的呼吸转瞬平顺下来,看向对方的目光凝出少许光亮。
薛真人便缓缓安抚,话语低柔, “夫人此刻求因已然无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老朽方才乃是从医理讲,自然觉得不留甚好。但是若从天命而言,夫人如此体质,尚能有孕,当是与此子的缘分,此乃其一。
“其二,左右胎儿已过三月,不似三月之内落他那般简单。届时用药娩下一样少不了一场苦痛。若是尝试孕育他,仔细斟酌用药,严格控制饮食,也不是全无胜算。
“最后,纵是怀上,若早些测出,想来夫人不会如此纠结,不过一贴药的事。故而这厢实属老朽之过,同您约了十日一把脉,奈何见夫人心绪好转便大意了,这厢隔了一回,足有二十余日方给您把脉探案。
患郁症的人思维和归因都异于常人,尤其是归因,不是极端推陷给他人,便是一味归责与己身。
谢琼琚明显是后一种,故而薛真人对症下药,直白帮她揽去责任,继续补充道,老朽为医当属身心康健之人,尚且犯错。夫人尚
问题,方是正道。
果然,
薛真人摇首叹息,也不再多言。只是这日午后,他接到薛素的信。
自谢琼琚上山,三个月来,薛素每月月底都会来信,多来都是以贺兰敏的口气,问孙女情形。偶问一句薛琼琚的身子境况。再提一句贺兰敏渐生的悔意,与子不睦,多有接儿媳回去的念头。
十足一副婆媳矛盾甚深,但心念儿孙的模样。
薛真人不问方外事,只如实回信, “稚子安好,夫人渐安。”
至于要接人离去,他从未回应过。且不说红鹿山自有规矩,只论当日上山而来时,薛灵枢再三交代,除非谢琼琚自个要走,否则任何人不能带走她。
是故这日再接此信,闻此语,他依旧如实回答。稚子安好,夫人渐安,有孕三月余。
写最后五字时,他有一刻犹豫。但一想,一边是欲要挽回关系的老人,一头是无人商榷的妇人,或许一股新鲜的血脉,能让他们彼此破开新的路途。
只是,直到后来谢琼琚二上红鹿山,薛真人才回悟自己一念之差,这自以为多出的善念,直接导致了往后他人的悲剧。
已是三月阳春,距离知晓有孕已经过去五日,按照薛真人所估的月份,孩子当有三个半月了。
想来前头的嗜睡也非郁症的缓和,同晕眩一起皆是有孕的征兆罢了。而这两日谢琼琚除此之外,开始恶心干呕,咽不下东西,吃多少吐多少。
午膳吐干净,将被冷汗濡湿的衣衫换去,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后,她虽躯体尤虚,但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缓缓睁开眼,眼中是这数日来稍有的清明和镇定,拢
大抵太过消瘦的缘故,除了腰肢
如此半点无有感知,当是最好不过的。
这五日里,结合薛真人的话,她来来回回想了许多。
薛真人再认真不过,甚至召了其他医馆的大夫会诊。这红鹿山上,都是绝顶的医者,结合她当下境况,理出了一套较为稳妥的法子。
早些两味治疗郁症的药尤
薛真人还同她说,这处有最好的麻沸散,作为预备方案,甚至可以剖腹取子,妊娠史已经有过数个成功的案例。
后来,连着竹青都开始的动摇,劝道要不要留下他。她随她一道辗转
她说, 既然这处有了这样好的方案,姑娘诞下这个孩子,或许峰回路转,或许老夫人会松口,您和主上可以真正的相守,不必这般相爱却要相忘于江湖。
皑皑亦道, “阿母,若是您把他生下来也成,我会做好一个长姐,照拂他。”
谢琼琚坐
她环望四周,虽是狭小空间,但是能予她温暖,容她安寝,何必还要求更广阔的的天地,何况是带着未知的风险。于是撩帘下榻,也没唤竹青,自己掬一捧清水盥洗,然后穿戴齐整来了薛真人处。
她福礼致歉,道, 真人辛苦多日,怕是白费了。妾想明白了,不要这个孩子,有劳真人赐一碗药。乍看是一无所有。但谢琼琚觉得,她拥有的已经足够。
有年少真心相爱的郎君,虽不能与君白首百年,但彼此都真爱过,不必贪求。
有懂事康健的女儿,虽未必能陪她漫长人生,见她嫁人成家,但是尚有岁月可相伴,不必再多一子,来分她心力。有过富贵荣华,享过高位荣耀,虽早已皆为尘土,成过眼云烟,但也无需执恋,皆可放下。
若说,她如今还有何求。便是身子好些,余生长些。能见那人君临天下,能更多时日陪伴女儿。
所以,当薛真人略带惊愕地又问了她一次。她亦无比坚定道, 是的,妾不要赌,不要留下他。
r 药成
竹青说, 原以为姑娘舍不得孩子,奴婢才那样劝您,其实有什么能比得了您自个
皑皑说, “阿母,就算是阿翁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的。我找了书看的,也问了真人,一样都疼,一样有风险,但是这样风险小,疼得也少些。
皑皑伸手覆
药童将药送来,浓黑粘稠的一碗,苦味弥浸。
谢琼琚抬眸扫过,伸手揉了揉女儿脑袋,低头与她额尖相抵, “随青姑姑出去吧,这处有童子就好,你还小,不要看到这些。”皑皑牵着竹青的手,听话离开。
谢琼琚没有犹豫,端起药盏。
但她没能用下,一枚刚钉穿透碗盏,药汁些许溅
竟然是贺兰敏。
她踩夜色而来,暨
并不宽阔的寝屋内,很来便来了不少人。但也不全是贺兰敏的人。
她一行,不过一个贴身的嬷嬷,常侍奉
谢琼琚看着这十数人,再看地上药液,脑中并不能理清前后事宜,只是下意识寻找竹青和皑皑。
倒也没让她太费心寻找,正四下环顾,皑皑便拉着竹青挤了进来,匆忙奔向她身边。她本能地将孩子护
这会他们并不
贺兰敏
生母之意,给她汤药,眼下就差这么一点的时间。
命运眷顾贺兰敏,如她所愿。
但是因有薛灵枢传达的贺兰泽之意,除谢琼琚自己要走,否则不许任何人带走她,故而贺兰敏
便是此时此刻。
贺兰敏扶过侍女的手,缓缓走近谢琼琚,伸手摸上她小腹,面目慈和,话语低柔, 是阿郎的孩子,如何能流落
她抬眸看谢琼琚, 你是个好母亲,会好好教导孩子对不对会默书教他射箭,临帖教他写字,新春佳节绣香囊、制五辛盘送与他,以求护他岁岁平安,对不对
你看,皑皑便让你教养得这般好贺兰敏将手移向小姑娘,用手背抚摸她瓷白如玉的面颊。
谢琼琚原本伸出欲要隔断她触摸的手顿
她曾经默秘籍教授李洋射箭,描贴教郭玉写字,制作香囊和五辛盘给王氏首饰铺的掌柜贺新春。贺兰敏心细如
她听话,她便与他们平安。
谢琼琚的手缓缓放下,由她轻抚孩子。
贺兰敏笑意渐浓, 左右天色以晚,山路那行,正好你考虑一夜,明日给阿母答复。她转身道, 今晚劳薛真人辟间厢房,老身再此叨扰一夜。
不必考虑了,妾随您回府。”谢琼琚开口,却也未看贺兰敏,只对着薛真人道, “薛神医,妾自愿离去,您撤阵吧。
翌日出
薛真人将整理好的一套治疗方案,一套预备方案,包括相关药方,山中草药,数交付。
最后同谢琼琚道, 夫人安心,薛素医术不
谢琼琚含笑颔首,低声问道, “妾这幅身子,若是以药物催之,可有受孕的可能”
薛真人蹙眉,一时不曾回神。
谢琼琚也未多言,只将贺兰泽送她的雪鹄奉上, “妾得真人用心照
拂,身无长物,唯有此物算得珍稀。您可给它寻一公鸟作配成一双,闲适逗玩。一点心意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薛真人下,与她持礼作别。
红鹿山阵法撤下,车马东去。
贺兰敏的车驾
小姑娘原不太愿意,谢琼琚便哄她过去, “马车空间逼坠,容阿母一人宽敞些。”如此皑皑随
贺兰敏亦是满意。
唯有竹青扶着她,掌心濡湿,心有颤颤不敢言。
谢琼琚经不起马车颠簸,不过半日便已疲惫不堪,她伏
她胸口憋闷喘不过气,勉强支起身子撩开帘帐呼吸外头空气,只回首望去。竹青帮她扶帘,随她同望,只一眼忍不住惊诧。
从竹林、山脚、暗沟,浩浩荡荡的府兵正聚拢而来,披坚执锐。未几,整整齐齐随
你就当是专门保护我们的。
谢琼琚落下帘子,重新阖目养神。
姑娘,其实她不敢大动干戈的。您昨日不是说,山下当是有公孙氏的人
她控制这郭玉他们,足矣让我下山。动用如此兵甲,不是为了同红鹿山动手的。谢琼琚合着眼,缓声道, 她不过是要告诉我,她有兵甲可用,可助力她孩儿。而我一无所有,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听之任之,任人鱼肉。她诛心出气罢了莫理她便是。
谢琼琚睁开了眼,尤觉贺兰敏这行径有些可笑,只觉不止于此。然她恶心不断,也无力多番思考,只靠着竹青重新合眼休憩。
前头马车内,安嬷嬷瞧着已经睡着的孩子,亦
让阿郎知晓,他便该谢我。”贺兰敏撩帘看
着后头车驾, “我带兵出来,原还有旁的作用。前头不是将她的消息露给谢琼瑛了吗,万一那厮撞上,正好便拿她作靶子,灭了那厮,如此我得个清净,亦为吾儿灭一霸,还能抽身干净,一举数得。
贺兰敏愈
然这一路风平浪静,谢琼瑛并未出现。贺兰敏一想尚有后策,便也未多生失意。回到辽东郡千山小楼的时候,是三月十三,贺兰泽西征的第二十日。这日,他抵达酒泉郡,兵临凉州城,与谢琼琚东西相隔正好两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