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思院内室,菱花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窗檐青花纹花盆里,碧绿的仙人掌上开了一对米黄色的小花。
几上燃了一对红烛,细风透过窗牖吹进来,惹的烛芯摇曳。
拔步床上,架子上垂了一副烟色纱账,金钩钩
院子外边的喧闹声响起,似是家丁
八宝酸枝几上,方凝如听见,笑出声,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碰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愿得成。”
仰头一饮而,揉了揉脸蛋,这才起身而去。
两岸无数小厮执了火把照明,水里面,不时有小厮冒出水里闭气,玉屏跪
方凝如只做不知,挑了最近的仆从询问事情经过,这才知晓,韩以骁是第一个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到现
方凝如笃定,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搅着腰间丝绦,暗想,这韩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痴心不已的表妹会不会一道寻情
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死法,是一并投了这河,还是以上吊,还是割腕
她正想的来劲,却看见幽森黑暗的河里,一个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下人惊喜的喊,“找到了,侯爷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颗心沉下去。
应该啊
怎么会有人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跳进水里一并“救人”的储策。
怎么会有一个人呢
要说钟语芙也是真倒霉,自去年她从尚书府回来,绿萝就觉得钟语芙心里
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钟语芙这个主子所赐吗。
这日苏婉,方凝如一同进门,就怕钟语芙做什么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远远看着玉和屏被钟语芙吱走,又目睹了钟语芙逃走的过程。
恍然大悟,
她站
原来她心有所属。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个身子抖成筛糠,
私奔这抓回来,不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不认同私奔这件事,可她也不愿意让钟语芙有陷入这种被世人诟病责骂的可能。
她盯着流动的滚滚河水,极淡的银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
淹死总要有尸体啊。
世人都知晓,长宁侯夫人是淹死的,不会再有人去抓钟语芙。
既能保全钟语芙的名誉,又不会连累到钟家的家教。
时间紧迫,她又极度害怕,这一点点时间,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办法,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开心。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仓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叶草,细细密密的倒刺勾
这个过程很快,正好是储策带着钟语芙翻墙的时间。
府医早被韩忠快马加鞭被人请了来,韩以骁这边抱着“绿萝”上了暗,府医便诊治。
韩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张脸露出来,韩以骁从那紧闭的嘴唇一眼认出来,这根本不是钟语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没办法思考的大脑瞬间便活了过来。
从极度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抓到了一点点钟语芙的生机。
这生机,使得他原本就聪明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能正常思考了。
钟语芙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现
如果说是脚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现
也是这个时候,府医也诊断出了结果。
“侯爷节哀。”
又叹息一声,“可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韩以骁非常确定,钟语芙根本就没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软了腿跪下来,噤若寒蝉,深怕一个不妥的举动惹了韩以骁不顺眼,被连累罚了。
韩忠亦软绵绵跪了下去,他已经可以想象,韩以骁是叫他陪葬,还是打上几百大板,再将他捻出府去。
脑袋快垂到地上,就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来,夫人只是去了庄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韩祺来处理,另外,传储策去本候书房。”
韩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的,再抬头,对上韩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韩以骁的暗语,压下今晚的事,不得泄露出去。
立刻将
储策提了下摆跪到韩以骁面前,“侯爷,属下
储策见韩以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继续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团,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韩以骁的脸,面皮绷的紧,肩背笔挺,虽语气冰冷,浑身散
她又看向躺
难道,韩以骁
韩以骁不让人留
下人须臾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储策见韩以骁却不急着去书房,而是拿了火把罩
到返回来,得了消息的韩祺亦赶了过来,“侯爷”。
韩以骁睨了一眼储策,“你去书房等本候。”
储策只好起身,等候
储策一走,韩以骁火把看地上没了气的绿萝,“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绿萝。”
枕边人是什么样,又如何能认不出
韩祺被这巨大的变故砸中,意识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么会”
韩以骁吩咐“记着,丫鬟绿萝一时鬼迷心窍,盗了夫人财务,携款潜逃,自己滑了脚,夫人被惊出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书房。
经过韩以骁的盘问,储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钟语芙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没想过万一遇上意外,被韩以骁察觉到,所以,她今日里命了十个掌柜。分别往是十个地方连夜出成,迷惑韩以骁。
这不,韩以骁得了十个掌柜去的地方,点了最亲近的卫兵往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钟语芙,没人知道,正
陈瑞良揉着额角,“夫人,你只说要
钟语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陈瑞良“私
钟语芙笃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不就是举手之劳”
陈瑞良“”合着这还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胆子大的很
连出逃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懒的和她争辩。
“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里能顺利出城。”
钟语芙见他似是要出去,问,“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
他还记得,上次钟语芙只是给自己赏了簪子,那位侯爷便一副很有敌意的眼神看过来。
皇亲国戚的手都能当街给砍了。
这要是
钟语芙自信,她做了这般万全的准备,韩以骁是不可能知晓她真正
要说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霉。
眼看着头一晚韩以骁已经顺着钟语芙放的烟雾弹被引出城,结果,皇帝有急事诏。
若是钟语芙
恰好,钟语芙混
他的马
陈瑞良自然也
陈瑞良的身型高大,笼住了大半,韩以骁的视线虚虚扫了过来,盯着露出来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蒋毅见他放缓了速度,身子从马上歪过来一点问,“看什么呢”
事关钟语芙的清誉,韩以骁也是以府上财物被盗的缘由分派了亲卫出来的,他回视线,“没看什么。”
抽了马,急速往皇宫跑去。
到再从皇宫里出来,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自然,哪一路上都没有钟语芙。
韩以骁拇指上的碧绿扳指碎裂成齑粉。
钟语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储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从绿萝那里出了差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那里韩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储策身亡,韩以骁抽丝剥茧,回想种种细节,翻看账目,再回首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后后的亏损。
钱被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他找不到证据,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如果矿山是幌子
没有人敢留一个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泼天的财富呢
到哪里买不来权势
难怪钟语芙敢跑
他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有一把刀
她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
此刻,她和那个男人
是不是也躺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还和他极致缠绵,他给她做了那么承诺。
当时的她,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
他仰天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珠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而这泄愤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终于拿到,他带着亲兵去朝瑜亲王的家,
瑜亲王
韩以骁一封封拆开来看,最后,把瑜亲王和别人来往的信件全部了起来,只留了钟东霖的信件,刚好有两封里面,涉及了几个官员的升迁考评。
韩以骁将这两封信掺杂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同党论。
当晚,钟府被重重官兵包围,钟东霖被禁军压入了大理寺,而韩以骁,迅速将谋反的告示
钟语芙的逃亡旅途轻松而欢快,似飞鸟投林,她带着面衣自由奔驰
被愉悦的心情滋润,她整个人炙热的像一团太阳,面色红润。
这一切,
掺和进了谋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从朝气蓬勃变成死寂,盯着那告示伤的每一个字企图出更多的信息。
储策出声安慰,“夫人,您也别太急,老爷
钟语芙盯着承办的部门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谋反,这案子是他办的,他这是
储策也是这么猜测的。
钟家是他姻亲,岳丈家都能下这个手,这手笔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钟语芙回去会面对什么。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您,您有危险。”
钟语芙盯着前面的城门,她已经走过了12城,只需要再出阳城,关外近上很多了。
这一路,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经营的铺子,记
她给自己重新想了一个名号跌香夫人。
商号的名字叫芙蓉月。
她迫切的想去实现它们。
叫芙蓉月的商号开遍西域,再到大楚。
只要她做的够大,
那边安插的人,已经
她眼皮阖上良久。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光芒退去,平静无波,“储策,
“我从来没给我的母族带来过什么,现
储策看着她眼眶子里包满了泪,又仰头憋回去,心口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语芙“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去了。”
她回去肯定有活路,但是储策肯定是没有的。
她朝他笑,“你好好去那边
储策紧了缰绳,若是跟钟语芙一同回去,才是坐实了他们有私情的事。
大概没人相信,一男一女私奔,不是为私情
不会苟且吧
只会让钟语芙陷入更艰难的局面。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翻身下马,掀起直裰跪了下来,“夫人,属下会
钟语芙笑,“好。”
既然要回去,也就不必东躲西
而韩以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钟语芙和镖局上路的第二天,便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
而远远跟着的储策,确定了钟语芙是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悄悄转身,打马而去。
通告
虽然这告示
那他做这件事,便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刻于他都是一种煎熬。
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原本意气风
每日里反复问那两句话,“有夫人的消息了吗”“鸽房有飞鸽传书进来没”
常常是上一柱香才问了一遍,下一柱香又问。
到暗卫传来消息,钟语芙找到了,他立刻飞鸽过去,叫暗卫将钟语芙护送朝上京的方向来,之后自己则像一阵风出了屋子,一人双骑,饿极了抽出马鞍佩囊上干硬的饼子,就着冷风,腮帮子咬出青筋往前奔跑,去迎钟语芙。
再见到韩以骁,钟语芙感觉自己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他是典型的清俊贵公子长相,身板却有着武将的笔挺英气,刚硬和俊俏完美的结合到一起。
否则当年当她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他的时候,也不会生出那些子的向往。
她几乎没怎么完整做过一件女红,嫁衣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全部是
此刻,他面颊消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好。
更叫钟语芙心惊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愤恨。
他就站
钟语芙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侯爷,妾身给你请安。”
“请安”看着她面色好到
钟语芙被这直白的言语刺的脸色
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钟语芙的脖子就一双大手掐住,她几乎不能呼吸,艰难的喘着微弱的空气,恐惧的看向韩以骁。
而韩以骁垂下来的眼皮,眼角挑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幽深的眸光冷气森森,像是地狱修刹。
“你又想用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骗本候什么”
他想起来,她逃离的前一晚,也是这样,娇娇弱弱的抵
叫他那样迷恋。
那副模样,是不是也叫储策看去了
他心脏快喘不上气,手背紧,骨骼吱吱作响,手背青筋突出来,“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怎么碰你的”
“他碰你哪了”
窒息一般的喘不上气,钟语芙一张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韩以骁手一使劲,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钟语芙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一缓过来,也没顾着起身,匍匐过去,攥着他的玄色广袍解释,“侯爷,我和储策清清白白的,我没让任何人碰过,我守着规矩礼节的。”
韩以骁蹲下身,捏起她好看的下巴抬起来,“那你说,储策
钟语芙手抬上去拽住他胳膊,“侯爷,是我对储策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
“执行你的命令”韩以骁不信,“他不知道这长宁侯府谁是主子吗他
“嗯”
“你说你们没私情,你自己信吗”
“是不是早
“没有,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妾身没那么不堪,”钟语芙摇头解释,“是因为公公,公公对他有恩,他是
又是韩景誉
谁家公公会命令管事效忠的是儿媳妇,而不是儿子
好歹他还是他的侄子吧,还有血缘关系吧。
闻所未闻
若说以前,韩以骁只是觉得他们之间过分关心对方,便是因为韩景誉过世,钟语芙连着多日不思饮食,他也只是自己隐约的猜测。
此刻,他觉得,他摸到了实实
他牙冠都要咬碎了,瞪着钟语芙,眼眶子里充斥着红血丝,“他命令下面的商号大掌柜效忠你一个内宅妇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似是想起来往事,“难怪啊,那年赏花宴,皇帝明显是看上你了,想纳你入后宫做皇妃,他虽有从龙之功,却并不自大,向来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却因这件事,第一次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惜和皇帝生嫌隙。”
“难怪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圆房,他也不成婚,不留子嗣。”
“是想给我的吗”
“难怪新婚夜我只是去守着病了的表妹,他就要陪着我
钟语芙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她很确信,韩景誉是光明磊落之人,大概是怕她
皇帝宫里的妃子多了去了。
她震惊,她和韩景誉之间怎么可能有私情
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公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是长辈,我虽然不学四书五经,却也饱诗书,知廉耻,我们不可能,侯爷,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我没有不愿意。”
韩以骁一个字也不信
“那你跑什么”
钟语芙,“你知道的,我这人心眼子小,我就是忘不了你为了苏婉打我,真的。”
韩以骁食指
钟语芙“没有旁人,我心爱之人就是你,真的。”
她头一次。
主动柔弱无骨的贴过去,去解韩以骁的衣衫,企图用鱼水之欢来解他心中的恨。
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利,除了能用这一身骨肉去侍奉,旁的又能有什么
韩以骁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冷漠的看她一眼,“省省力气吧,你也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谁知道你还干不干净。”
他起身,掸了掸被钟语芙碰到的地方,像是拍掉脏东西。
钟语芙再一次狼狈的摔
韩以骁冷笑,“这会子记得你是有父母的人了本候还以为你心肠硬到连你的九族都不管,只管自己的死活了。”
他摔了衣袖,抬脚往外走。
钟语芙没办法了,扒了一根簪子抵
韩以骁回头,看见她的颈子上,经脉一下下抽动,细腻轻薄的肌肤,被簪子戳破,星星点点的血凝出来。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了回来,眼神更冷,“心啊,你前脚死,本候后脚就将你的父亲送上天和你团聚,谋反罪,七岁以上的男卷皆是腰斩,不过你阿娘和妹妹大概得晚上十年,女眷十一以上的全部沦入教坊司,供人
钟语芙手里的簪子啪的落了地,手指颤动,“你一定要这般绝情吗”
“嘘”韩以骁勾唇冷笑一声,“忘夫人还记得,早些日子答应过本候的事,从头到脚不得有一丝损伤。”
转身消失
钟语芙再也未见过韩以骁,回上京的马车上,前后足足有几十个士兵看着,寸步不离。
进了沉玉小筑,这回,她的院门直接从外边被落了锁,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再无旁人。
这样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最是熬人。
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太过绝情。
钟语芙没有任何胃口,整日里惶恐不安,却唯恐再惹怒韩以骁,不敢少吃一顿饭,不敢少喝一杯水,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只能睁着眼皮看着帐顶一夜到天明,不敢惊动下人。
每天用完膳,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盯着大门的方向,期待韩以骁的到来。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终于见到韩以骁,他却是带了她来地牢。
沿着长长的台阶走
越往下走,腐臭气息越浓郁,钟语芙忍着不适,竭力跟上韩以骁的步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一阵尖肃激烈的叫声响起,空旷幽深的曲折长廊,像山谷那般回响。
这尖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
钟语芙整个身子不可控的抖起来,脚一滑,整个人就往地上摔去,她脑子里不可控入侵一些恐怖可怕的思想,又竭力想挥去,却又觉得无处不
韩以骁原本是走
“起身。”他垂下头,淡淡的说,并没有要扶的意思。
钟语芙手撑着地站起来,韩以骁这才
他忽的就想起来,去岁冬日的那场大学,她看着绿萝绿翘被罚,也是这般,像是被抽干了血的木偶。
他想也不想的出声安慰,“你不必担心,岳父没有受刑。”
钟语芙漆黑幽深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焦点,机械的点点头,“走吧,去看父亲。”
破旧的木栏杆牢房里,一些稻草,一张老旧的桌子,这些就是全部了,而一路过去的每个牢房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披散着头
钟语芙差点没认出来钟东霖,虽说没像旁的囚牢里的囚犯那样浑身被死寂笼罩,但眉眼间皆是愁思,眼眶凹陷下去,整个人消瘦很多。
那个风光霁月,气质儒雅,受人尊崇的一品大员啊
钟语芙难以想象,戚薇琳和钟语桐现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这边出了天牢,她连马车都顾不得上,抓着韩以骁的下摆跪下去,哭的泣不成声,“侯爷,我求你,是我不懂事,你把我阿爹和阿娘救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了”
韩以骁原本要的就是震慑她,叫她不要再声出别的心思,此刻,看到她跪
是一个奔溃了的人。
没有任何的心机章法,谈判交换,就是最原始的,一个人卑微的求一个人,期望他施舍他的善意。
她终于不再人性叛逆,乖巧柔顺,甚至是卑微,这样的她,他再不用担心她会从自己身边逃走。
韩以骁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此刻,仿佛跪
他蹲下身,扶上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的脸,跟她保证,“你不再想着跑,好好待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崩塌,无论对方说什么,看着都像刀。
且情绪这个东西,一旦纠葛
钟语芙仍旧是陷入深深的自责,是自己自私啊,为什么不早早听戚薇琳的话,是她只想着自己,才给父母,妹妹弟弟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啊。
她早就该明白,没有真正的权利
她已经被这些折磨压死了。
她仍就奔溃的哭,“侯爷,真的,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牵连我阿爹阿娘,我求求你”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最后迷离的眼神里,依稀是韩以骁慌乱的的脸。
韩以骁抱起钟语芙,打着马
恰好钟语芙惯用的府医
府医诊了脉,面色沉沉,问出自己的疑惑,“夫人以往的心脉并无任何问题,怎的会突然生出这么严重的心疾之症”
韩以骁重复问,“心疾”
“是,”府医道,“夫人最近可是一直闷
韩以骁面刷的白了,“心疾和这个有关”
府医想起来,高门大院里,常有后宅妇人被禁足一说。
一看韩以骁的表情,府医明白了,这位尊贵的侯夫人是真的被关了起来。
想到她年纪轻轻就犯了这样严重的心疾,心中气氛,忍不住出声,“胡闹,便是猫狗被关
“你去那牢里看看就知晓了,有几个不疯的这对身心有极大的伤害。”
他记得上次就嘱咐过,不是只有刀枪剑戟才伤人,这神内伤更折磨人。
“此症乃郁结于心,整日惴惴不安,活
“如今心脉已损,药石无灵,”府医叹息,“好好保养吧,至少要少十年寿命,可千万别再折腾了,再折腾就真的没命了。”
韩以骁脑子嗡嗡的,“少十年寿命”这句话
他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想让她乖乖待
府医听了这话,医者仁心上来,也忘了语气,“不是只有刀枪剑戟的明伤才是伤,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铜墙铁壁,和瓷器一样易碎,一被糟蹋还有不受伤的”他惋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糟蹋身体。”
“此症状应该早
韩以骁拳头死死攥住。
待给钟语芙喂了药,抱回府,放到床上,韩以骁立刻沉了脸,亲自审问下人。
他原本以为,一定是沉玉小筑的下人怠慢,可审问一通下来才知道,钟语芙不曾少用过一餐一饭,这边吃吐了,那边吐完,漱了口又拿起筷著继续吃。
韩以骁终于明白,她是不敢闹一点情绪。
所以,她这心疾皆是拜他所赐。
他脑子嗡嗡的,从来劲松一样挺拔的身躯,腰背缓缓弯下去,佝偻着。
一双犀利的眼睛,忽的
那天是方凝如得知钟语芙被抓回来,来求他,自请去沉玉小筑。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驯服钟语芙,叫她不要再跑了,好好待
方凝如被下人拉出书房的时候,最后的眼神,像深渊一样凝视他。
她朝他喊,“侯爷,你自认可以掌控一切,你会为你的自负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着,窒息着。
是他自负了
他自负,可以得到她的心,叫她心甘情愿留
到最后,她恐惧他入骨髓,将自己折磨出了病。
他亲自去了绮思院,近乎哀求的将希望放到方凝如身上,“你去看看她,务必叫她好起来。”
叫韩以骁失望的是,翌日,钟语芙醒来,看到方凝如,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她解下腰间储策的玉佩信物塞进方凝如手中,“凝如,我
方凝如自那年被山匪夺了贞洁,就再没哭过。
她已经忘了哭的滋味。
倏然,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流出来。
她将玉佩赛回钟语芙掌心,扣住她的手握紧玉佩,“说什么傻话,姐姐,你别难过,我有办法的,你好好活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再叫你逃出去,你相信我啊。”
钟语芙缓缓,缓缓的笑了。
她清楚,自她回来那一刻,钟语芙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钟家嫡女,长宁侯夫人。
韩以骁亲手杀的。
她清淡如那一阵风便能吹散的云,“拿着吧,这东西,于我再无半点用处。”
方凝如用一切办法都她笑,最后却
她似是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不再有任何喜好,吃什么无所谓,穿什么无所谓,做什么无所谓,一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常常虚虚盯着笼子里的鸟一天。
即便钟家已经没事,钟东霖不仅官复原职,还去了更核心的部门,她也淡淡的,不太
韩以骁又把希望放到赵媛可身上,叫韩忠下了帖子,赵媛可来了也还是一个样。
方凝如先受不了了。
她哽咽着求韩以骁“侯爷,你放姐姐走吧,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韩以骁垂着眸,立
方凝如感觉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压下心里的讥讽,慢慢道“如果侯爷的心爱不是落实到让她开怀上,是控制她,禁锢她,你跟将她当个宠物养有什么区别”
“姐姐首先是人。”
“侯爷若是真心爱重姐姐,何不让她真正开怀”
你先自己做个人再谈心爱吧她想。
羊毛比沉入笔洗,
方凝如看过去,宣纸上画的美人是钟语芙比沉玉小筑里的真人更活泛,素手执着美人扇谱牒,锦绣罗山立
韩以骁抬眼,看了一眼方凝如,笃定道“本候会让她开怀起来的。”
他转身出了书房,抬头看着夜空,浓黑似墨,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狰狞似利兽,水似是从天空泼下来,惹的廊下翠绿的芭蕉剧烈摇晃。
宠物
如果她是宠物,自己又算什么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总是可以
她身上疼一分,他心上疼十分。
如果可以换,他可以做她的宠物,也叫她尝尝,心脏被情丝牵动的滋味。
小厮过来打伞,他接过伞柄,穿过雨雾,走进沉玉小筑。
钟语芙闭着眼躺
钟语芙眼皮都没有掀,“侯爷想多了,我不会再走了。”
他扣着她的腰,用力箍着,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芙儿,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了你。”
“我们注定致死也要纠缠到一起的。”
钟语芙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食指一挑,勾开颈子上的情丝,手撑过去,“给我生个孩子。”
“都行。”
“熄灯”
他鼻尖似有似无的轻蹭她下巴颈子,鼻息龛动,迷恋的嗅她的女儿香,舌尖吮着她薄透到映出淡淡青筋的凝脂。
他想,既然我不能让你开怀,那就让我们的孩子做到吧。
生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他们俩的结晶。
韩以骁的心愿
很多年之后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晚的蝉鸣叫的那般聒噪。
当府医诊断出钟语芙怀了身子,他是那样欢喜。
一遍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和里面的小生命沟通,告诉他,“小家伙,我是你的爹爹。”
他像捧着一件致的瓷器,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叫韩忠打了灯笼,亲自用竹竿粘了树上呜呜叫的蝉,只为叫她睡的安稳一点。
日日将钟语芙抱
亲手给孩子做了一个小摇床,他幻想着孩子
钟语芙却只淡淡,和之前并无不同。
打破韩以骁这巨大的喜悦的,是五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钟语芙忽然晕倒,府医诊断出是中了七绝毒。而同一天,苏婉也晕倒,中了七绝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来自西域,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中毒者会渐渐失明,直到七日之后,眼睛便会彻底看不见。
将宫里所有御医,上京所有的圣手请过来,皆是摇头,只道没有医治之法。
韩以骁一筹莫展之际到一封信,上面写了
七绝毒解药,明日戌时,一人前往郊外青溪谷见。
清溪谷,四周都是山谷,最适合
韩以骁无声了纸条,走进内室,钟语芙指尖勾着他的袖子开口,“侯爷,你救救我,阿娘要是知道我眼睛瞎了,她会难过的。”
“上次谋反那件事之后她病了好久,身子一直不太好,我上次看她瘦了好多,怕是经不起事了。”
“你救救我,好不好”
韩以骁把她拢
他跟她承诺。
翌日傍晚,韩以骁如约到达清溪谷,许是因为他真的一个人前来,容迪放下了戒备,露出真容,且手里嚣张的举着一瓶药,而他的旁边,无数支强对准韩以骁。
韩以骁慢条斯理举起手做投降状,一只手指向另一侧山谷。
距离有些远,容迪看不清面容,只分辨的出另一只山谷上用绳子吊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手背束缚着,直到对方用胡语求救叫的还是他的乳名。
他眼里都是震惊,血液瞬间冻住,他的母亲明明
“不用想,也是你运气背,本候故技重施,下属刚好才撸过来,凑巧用上了,”韩以骁一直手仍然举着,“本候数到三,你不将东西给我,本候的下属会放箭,本候手放下来就是信号。”
“一,二,”韩以骁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数三的同时,将手摆下。
容迪一急,直接将解药扔过去,韩以骁接了解药转身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容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韩以骁手里要真是有他母亲,直接带到这里交换就好了,又哪里用只身前来冒险
上当了。
手臂一挥,无数织成细密的网,密密麻麻朝韩以骁射过去。
韩以骁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赌
战事一结束,韩以骁撑着力气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御医已经备好了,韩以骁将药交给御医,指着他配出解药,将钟语芙和苏婉的毒都解了。
御医刮下一点点解药检查成分,面色却是很沉重,“这解药里有一位分量不少的水银,这分量于常人来说可以,但这药有可能致婴儿畸形,夫人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若是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且恐以后很难再有身孕。”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寒鸦
惊的人心直跳。
很久。
韩以骁问,“若是让她堕胎,你有几分让夫人活命的机会”
御医道“只有六成。”
他很怕。
所以没让她选。
连着五日,韩以骁没再踏进沉玉小筑,钟语芙的视线越来越弱了,几乎看不见。
这日,她无意当中碰翻了香炉,滚烫的香灰洒了手背。
月看着钟语芙莹白的手背一手的泡,呜呜哭出声。
钟语芙却像是感知不道疼,只柔声道,“月,你去叫绿翘过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想和她说说话。”
月早就得了韩以骁的吩咐,只要是钟语芙的要求,一律都满足,立刻叫来了绿翘。
钟语芙眼睛只剩微弱的光,模糊看到一点影子,凭着直觉看向绿翘,“绿翘,我想再最后看看这上京的雪景,你带我去城楼上看看吧,那儿看的更清楚。”
“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绿翘无声抹去眼泪,“哎,姑娘,我给你梳个好看的
“好啊。”钟语芙说,“你去箱笼底下,找出我那件御赐的褶花晴雪蝴蝶碧罗裙吧,好多年没穿过了。”
她还记得,上面的真的像是飞了起来,出自宫中最好的尚宫之手。
绿翘也记得,这件衣服太珍贵,是钟语芙未出阁前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好像是老长宁侯从宫中给她讨来的。
换好衣衫,绿翘指尖勾着钟语芙绸缎似的长
忽的,她想起钟语芙未出阁前的样子,就不想给她梳妇人鬓了。
柔声道,“姑娘,我给你梳仙云鬓吧,你以前最喜这个
钟语芙轻轻回,“好啊。”
时节已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了,冰雪漫天,城楼的台阶湿滑,钟语芙走的很慢,绿翘亦放慢脚步,一步步搀着她。
钟语芙站
钟语芙问“我最近总梦见绿萝,你见过她最后一面吗”
绿翘回“见过,她走的很安详,姑娘,她是自愿的。”
“我知道,”钟语芙轻声道,“我最近总想起来,小时候咱们三窝
默了默,钟语芙又平静问,“药给苏婉用了吧”
“那天隐约听见女使
绿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还要去骗她不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语芙看到一道骑马的黑影顶着风雪而来。
钟语芙盯着那道身影,“绿翘,你走吧,我们三个人,总要留一个人
绿翘脸上早就被泪浸满了,“好,姑娘。”
绿翘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韩以骁大步流星赶到城墙上,他紧紧盯着钟语芙站的绣鞋,堪堪立
他慌了。
“芙儿,你过来,我想到办法了,你过来。”
“芙儿,我不许你死,你听好了,你要是敢跳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对你的母族做出什么,你想想你母亲。”
“我求你了,”他跪下来,“只要你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钟语芙看了他一眼,轻轻拍她拢的高高的肚子,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天地,嘴唇龛动了几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带着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